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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梦华录-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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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霄·太平 。。。
皇都清和,太平箫鼓,杨柳不剪铺絮雾。
此时京中上人得了天下太平,文人骚客无不造构文辞有如白蚁争穴,却又给那京城的八街九陌勾动心思,是便如何都尽致不得这细儿花点春分难解。九洲神华,不过隔了一方山水,已是自立自的高楼云端,自有自的歌舞升平。好似那朱薄城门之外的青黄不接疫害凄苦,都是天外之事,不如巷口的梨花春红来得夺人墨洒。
六哥寻着李言瑾时,此人正逗两老乞丐玩儿。鱼儿龟儿雀儿蜂儿,他们家恐怕是全天下琪花瑶草珍鸟异兽之集大成处,爱逗什么的都有。但既然早已占了森罗万象的名头,往后行事便低调为好,可偏偏有这么一号公子,专喜逗弄乞丐。
此时李言瑾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小巷子里,如同躺在他屋里那张雕了金花的贵妃床上,惬意得很,全然不怕身上蜀锦新制的刻丝袍子给蹭污了。至于手里的一杆子画扇也不是引风,正稳稳托了锭金元宝在那跪地乞丐面前,上下晃了晃,拽着两人的眼睛珠子跟着上下抖了抖。
“闻闻,香不香?”李言瑾凤眼那么一扫,段段风骚呼之欲出。
“香!香!”两乞丐捣蒜曰,喉咙里还传来吞唾沫声。眼看脏兮兮的黑手就要伸过去,李言瑾促狭一笑,手腕微动,扇柄依旧稳稳平伸着,上头摆的元宝却如活物一般弹了起来,落入李言瑾另一只手中。他拈着那锭金子,凑到自己鼻子底下闻了闻,随即皱着眉头拎开道:“你们都说香,为何我闻着这般臭不可耐?”
“公子香,自然闻着臭,我们比它还臭,自然闻着香。”一乞丐讨笑着道。
李言瑾啪地扇子一拍,恍然道:“原来如此。你们闻着香,我闻着臭,看来这东西与其让少爷我带着,还不如送与你们罢了。”
两乞丐连连作揖磕头。李言瑾却又道:“但这东西也不能白给你们,所谓无功不受禄,你们得给我做事。”
“少爷吩咐,我们二人一定办到!”
“这样吧,少爷我最近得了一匹汗血宝马,却是顽劣得很,无人能降。”
“少爷可是要我们去降了那畜生?”两乞丐刷刷摆了副万死不辞的荆轲面孔,惹得李言瑾一人点赏一个爆栗,骂曰:“找死!你们想驯,我还舍不得呢!少爷我走不动了,你们一人给我骑一段,我便把元宝给你们。如何?”
“少爷请上马,敢问您这是要上哪儿呀?”一乞丐跪在地上,问他道。
“唔……那去找六哥消磨消磨罢。”说完便骑到乞丐背上。
“八弟,我也正寻你。”李言秉从拐角处走出来,黑了张脸。每每见此光景,他总是汗颜难拭。
“六哥,你莫不是也寂寞了?这儿还有一头,六哥可要骑上一骑?”李言瑾一见李言秉,笑呵呵地拍拍乞丐,乞丐便飞快地往李言秉那儿爬。
“你不能别骑着这种东西靠近我?给我下来!”
李言瑾撇撇嘴,敲了那乞丐一下,乞丐停了,他便老大不乐意地下了马,从兜里随手扔出两元宝。站着的和跪着的乞丐均扑上来抢,不等李言瑾吩咐,纷纷没了人影。
“你就不怕哪天遇上穷凶极恶的歹人,不光给劫了钱财,连你这细皮嫩肉的色相都给劫了去,该当如何?”
“六哥,你这烂嘴真是练得越发阴毒了。你爱打水围喝花酒,我爱弄臭虫逗乞丐,有什么可奇怪?”李言瑾叹口气道。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脏兮兮成个什么样子?现在谁不知道,八爷出门一次,全京城的乞丐便少一半,再出门一次,乞丐便又少了一半……是不是改明儿让爹开了城门,把外头那些流民迁徒都放进来,你才甘心?”
“给我拍拍灰。”李言瑾也不理他,转过身子对着李言秉。李言秉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跳脚曰,“我真拍不死你的!”
李言瑾嘶一声跳开,揉着屁股道:“不知六哥找小弟有何要事?”
“有要事我还来找你?近日找着一处好地方,自然不会忘了带上你去瞧瞧。”
“六哥的好地方,不是戏班画舫还能有什么?我十六岁起便和你逛遍那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如今二十有一,你却还是如此落了窠臼,不觉无聊么?”李言瑾痛心地斜斜看了他六哥一眼,摇头,再摇头。
“我哪次带你见的,不是娇艳欲滴玲珑剔透?哪次没有把你八少爷伺候得舒舒服服?当初你那新过门的二夫人跪在地上求你回去,你是怎么给她说的?‘金莲柳腰无限好,执帚何处胜无盐?’直把将军府的大小姐给气得哭回去了不是?”
李言瑾甩甩脑袋,曰:“柳腰柳腰复柳腰,返来复去咏柳腰!少爷我厌了。何况这满大街的柳腰,让跪就跪,让拜便拜,软趴趴,着实无趣。还须专打发了银子去看?”
“哼,不去拉倒。不过我还是知晓你一声,那翠祥下处的姑娘可不比别处,都是清倌。”
“六哥,别说你信这个。”
“我原也是不信,去了才知果然如此。琴艺不通歪瓜裂枣,市井女子大多这般,但如翠祥下处的姑娘那般骇人的,还真是闻所未闻。无人求亲芳泽,是便个个干干净净,卖艺不卖身。”李言秉自顾自说着,摆手便走。
李言瑾想了想,笑了笑,没脸没皮地跟了上去。
日头还很高。
翠祥下处正对着条期期艾艾的街,大约是这淫靡的门面坏了事,街上没什么人经过。原先这附近正经做小商卖的人家也孟母三迁了,留下灰突突的门板吱嘎吱嘎欲坠不坠。若论有伤风化,翠祥下处实在比不上那些百媚竞逐的花柳塘曲江池来得惹人咂舌。
此时大门洞开,门栏上正坐了两胖姑,安静地只是嗑瓜子,花花绿绿的衣裳托了地也不以为意。二楼的两扇窗户外头伸出一支木头杆子,零零碎碎挂了几件紫红肚兜迎风招展,像是有心望人采撷而许久不得问津一般。然而即是如此,李言瑾一想及那满楼的浮花浪蕊,庸脂俗粉,便心下不舒服起来,连风里隐隐夹杂着的香料味道,都给人错觉,似乎擦了那香粉而未露脸的女子定然是面目可恶气品低劣的了。
李言秉走过去,对那两个胖姑说道:“你们曲晴姑娘可有起来?”
之前看李言秉走起路来拿急不可耐的样子,李言瑾便已经猜到几分。虽是这种地方,也肯定会有个把两个美人花魁,李言秉这头狼,真是上哪儿都饿不死。
谁料其中一个胖姑斜眼瞅了瞅李言秉,吥地一声吐出来把瓜子壳,道:“起来是起来了,但六公子说了,曲晴丫头除了他,谁也不能见。”
李言秉道:“姑娘,在下便是王六,让你们鸨主出来罢。”
旁边一胖姑鄙夷道:“六公子前脚刚走,怎么后脚又来了?还变了张脸,真是怪哉。我劝公子还是别打曲晴姑娘的主意了。但凡来的都是客,你掏了银子我们姐妹两一起给你伺候得妥妥帖帖,只叫你醉生梦死,保证不比人小丫头来得差。”
李言瑾听了,扇子打在巴掌上啪地一响,乐道:“丰腴酥软,的确好!六哥,反正你的小美人都跟了别人,你也别一棵树勒死,干脆从了人家,岂不皆大欢喜。”
李言秉目瞪口呆地愣住,反应了好半天才气急败坏地骂道:“混账!让钱贵生那下贱东西爬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钱贵生果然连滚带爬地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红妆美人。美人跌跌撞撞花容失色,鸨主呼天抢地涕泗横流。俩胖姑见此情此景,吓得抱在一起大呼饶命。真是好不热闹。
鸨主跪在李言秉面前,哭曰:“六爷!小的给您叩头了,”咚咚咚地响了好几声,才又接着说:“自从六爷上月给我们曲晴丫头破瓜之后,曲晴丫头一直在等您,小手绢儿都给哭湿了好几条啊!一片痴心天地可表!只是小人该死,财迷心窍,财迷心窍,害了姑娘,也害了自己啊!”
李言秉冷眼望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忽得戾气云集,一脚踢开他道:“那是嫌王六爷给你的银子太少了?”说罢便往内走去,看也没看那梨花带雨的姑娘一眼。
曲晴见他如此,两眼又是一红,举起巴掌便要打那俩胖姑,却被一把檀香木扇给挡了下来。
“姑娘,这两人显是不知情,还是饶过她们罢。何况酿了大错的是什么人,犯了小错的又是什么人,姑娘心里明白……女人动起手,在少爷我看来均是面目可憎,姑娘千万别糟蹋了自个儿的那点皮相。”完了还对那曲晴姑娘挑眉一笑,随即低声道,“你看你们鸨主多宅心仁厚,啥都往自己身上担,还不快把戏给演足了?”
姑娘脸上一阵青红皂白,却好歹有些脑子,不敢随便得罪李言瑾,拿了帕子试泪道,“公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哟,小晴,小晴我……”之后便是哽咽难语,遮着脸追着李言秉去了。
李言瑾只觉百无聊赖,对那两傻站着的胖姑道:“这等烂事,不看也罢。带我上园子里逛逛去。”
“是,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姓王,那给人扣了绿帽子暴跳如雷的正是家兄。”李言瑾搪塞道。
“王公子?太多了,咱们这儿不作兴这么叫。公子不方便多说的话,就和六爷一道的叫法如何?请问在家中排行老几?”
“九人兄弟,上头七个,下面一个。”李言瑾给问得有些出汗,道。
“哦,王八爷请。”
2
2、等活·初遇 。。。
进了园子,倒不如李言瑾所以为的萧落,柱上绛色深漆泛着亮光,檐角的红绸也正正经经挂着,地上一尘不染地铺了石板路。唯一只是草木疏于修葺,有些茂得不应景而已。此时有几个姑娘聚在一处,似乎是见来了客人感到稀奇,互相间偶尔说两句话。
那几个姑娘里有两个特别一些,面相鬼斧神工让人不敢多窥,但大多是要么目大无光,要么鼻扁耳肥,总是长相平平。别的馆子里也有资质一般的姑娘,可惜这里的姑娘全缺了股味道,是便无人光顾。
章台舞馆里看不见满楼红袖招,虽时候尚早,天光正足,李言瑾只觉景哀。两胖姑携了手在前头给李言瑾引路,倒是像自己逛园子一般,全然不理他。
“姑娘,好歹陪在下扯上两句如何?”李言瑾有些憋屈。毕竟八少爷跟着他六哥逛的窑子也不少了,从来都是给红儿翠儿围得精神恍惚喘息不得,这样受冷落,又觉不自在了。
“八爷生得比我们姐妹都要好看,扯了又能如何?八爷还是会翻姐妹牌子不成?”这样说话的风尘女子李言瑾也是见过不少,却大多都是红牌,欲迎还拒不过是做个风月撩人样子,不驳她面子陪她唱足了戏码,便听话老实了。
但这样毫无姿色的……李言瑾稀奇起来,也不搭腔,只跟在后头不住地瞧。且见那硕大的身体一摇一摇走在青石板上,没有声响也不慢腾,虽然不如体态娇弱的女子那般走起路来轻移莲步的酥媚,却行姿端正,单看背影还颇有些味道。
这样一想,他自己都给自己惊了一跳,莫不是八少爷如今不爱柳腰爱脂膏了?然又思及两姑尊容,虽还算周正,但一脸肥膘配上那红彤彤的大盘胭脂,胃里便开始作怪。
李言瑾这才松口气,对那两人道:“二位姑娘这步子倒是走得标致,没想到此处的调/教师父倒也是个仔细人。”
一人答曰:“我们这里请不起调/教师父,都是前辈和鸨主胡乱教教。好些日子前,园里来了位先生,说既然生得不好,若是连规矩都不正,就更难有得买卖做了。当下教给我们的。”
李言瑾一听,笑了,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等跑来青楼教花娘规矩的闲人,还真没听过。”
两人听了,好似自家兄弟给人寒碜了一般,皆是不爽。一人反驳道:“翊先生才不是什么多管闲事之人,只是心肠好罢了。”另一个附和曰:“况且平日他都住在南院,鲜少出来,我们想见翊先生一面都难。怎叫爱管闲事?”
李言瑾邪笑道:“姑娘如此袒护,想必这位先生定是怜香惜玉的温存之人。”
两人对面相觑了片刻,突地笑起来。待笑够了,才对李言瑾道:“我们只知先生才貌双全,还是个会元郎。但先生怜香惜玉否,园子里的姑娘还真没得知晓,八爷要问,得问那南院的倌儿才是。”语罢,二人又是相视而笑。
三人正说着,却隐约有淫靡之音传来。李言瑾摆摆手止住她们说话,循着声走去。两人不拦他,但小声道:“是明四娘和秋蒙老板。四娘年纪大了,好容易遇上这么一个恩客肯与交好,八爷看则看,可勿坏事。”
李言瑾同样小声问道:“你们不都是清倌么?”
“勾栏里的人,就是龟奴丫鬟都没一个是干净的。清倌不过是翊先生叫我们做这么一说,外头名声好听些,指不准就有人上门了。”
“这翊先生倒真是好人。可完事之后不见血,要让姑娘作何解释?”
“只要说从前是哪家人的小妾,给夫人排挤,夫君又厌其貌丑,不给做主,终沦落于此,再撒把眼泪哭上一哭便没事了。先生说,男人都好糊弄得很。”
李言瑾总觉得那姑娘语气里分外骄傲,分明是把天下男子低看了,想必也是那翊先生的指点。也不便多说什么,转过身去从窗户缝里偷瞧起来。
只见房中女子钗散发乱,声颤隐忍,整个身子均给一块大肉压在身下,只露出白白两节腿来不时痛苦无力地空舞两轮。大肉则是龙马精神,抽动起来有如神助。李言瑾觉得有什么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两人未能同向而枕,竟是玩起了那颠龙倒凤的游戏。
李言瑾一贯以为,再丑的姑娘也还是姑娘,无论如何至少该温柔待之。然如此场景却是他怎么都没想过的,胃里一阵翻腾,道:“算了算了,不看了。男女房事怎可以猥亵至此?”
“大多如此。”胖姑淡然道。
“南院在何处?”走了一阵,李言瑾还是觉着反胃,便转开话头问道。
“沿廊下直往前走,屋舍分开,有假山石作挡的便是。只是八爷也见着了,咱翠祥下处的姑娘已经是这副光景,那些倌儿嘛……虽然咱们没见过几个,听说细皮嫩肉倒是不假,但面相实在太退办,就是去瞧也没啥意思。”
“倒不打紧,在下家里丑人集聚,且均是飞沙走石,一个比一个还要无法无天。丑人见多,也见怪不怪了。然即这样,翊先生还居于此?”李言瑾心下无不鄙视,此人不光断袖,还断得如此饥肠辘辘,想必也不过是登徒子一个而已。
“翊先生挑脸面,这会子是给老爷夫人逼得没法,才逃到此处。听管事的说,他虽每晚照例翻牌,但其实已经饿好阵子了。”
李言瑾问道:“先生犯了何事?”
似是早等了他开口问,一姑娘对答如流道:“前些时候不是皇上殿试么,翊先生堂堂会元,可算是今年的热门。上殿之前老爷夫人派人严加看管,不许先生踏入南风之地半步。先生便安稳在家,哪儿也不去。家人都当他是在用功,谁料先生居然瞒天过海,在爹娘眼皮子底下偷偷叫局,东窗事发之时那小相公在府上已连住了好几日。”
“呵,之后又如何了?”
“还能如何?让人用轿子把那小相公抬回去了呗。原本他家老爷夫人就是西京人,当年两朝未分之时做商卖至此。西京人大多顽固得很,别说招男倌,就是宿娼妓都觉对不起祖宗。也不知道老爷是要逼他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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