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谣-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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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将萧林平放下来，除去他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为他腐烂的伤口擦药。碰到萧林身体的时候，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轻轻颤抖着。
　　云沐轩的话不断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着。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他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眉头紧皱着。过了许久，终于平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为萧林的身体涂着药。他每碰到他一下，都能感觉到萧林的身体轻微颤抖一下。待到他将每一处的伤口都已经涂了个遍，韩少生便觉得仿佛是经历了漫长的征途一般。
　　天边已微微发亮，一个夜晚已然过去。
　　韩少生取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衣服为萧林换上，突然觉得身心俱疲，竟是伏在萧林床头睡去了。
　　睡了许久，一阵沉闷的响声将他吵醒。
　　抬起头来，竟见萧林已经跌落在地上，伤口破裂，白色衣服上印出淡红血迹。
　　“你做什么？”
　　韩少生喝道，俯身将他抱起，声音凌厉，动作却是极其温柔。
　　萧林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露出惊恐，复又晕了过去。
　　韩少生只好又为他上了一遍药，并叫下人将药煎好，同时熬些粥来。
　　之后他坐在萧林床头，等着他醒来。
　　萧林再次醒来之时，已是黄昏时分。他看见韩少生，立刻坐起身来，惊慌地向后挪动着。猛然间碰触伤口，不禁一声□。
　　韩少生握住他的手道：“你伤还没有好，不要乱动！”
　　突如其来的温柔语调，让萧林愣住了片刻。他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白色衣衫，又抬起头来看着韩少生，似是直到此时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挣脱开韩少生的手，依旧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目光中泛着恐惧，望着韩少生道：“是你……救了我？”
　　韩少生没有答话。此时手下已经将药和粥送来，韩少生将药推到一边，将粥端到身前，舀了一勺后，轻轻吹了吹，递到萧林嘴边。
　　萧林迟疑了一下，随即开口吞了下去。忽然又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儿，你怎么样？”韩少生焦急道，坐到萧林身旁，一只手将他搂住。萧林本能地想要推开他的手，竟是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韩少生轻轻按下萧林的头，让他依偎在自己的肩上，随即又将银勺抵到萧林嘴边。
　　萧林不敢反抗，虽是不愿，身体没有一丝力气，也只能任由韩少生摆弄。
　　韩少生将粥一点点地喂着萧林吃下后，又将药递给了他。萧林接过药来，呷了一口，不禁皱紧了眉头。
　　“喝下去！”韩少生命令的口吻说道。
　　萧林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苦药。闭了闭眼，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般，将药端起，一口喝了下去。
　　韩少生的嘴角流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命手下将弃碗撤去，让萧林将头枕在他的腿上。萧林依言做了，他实是已怕极了这个男子，他的任何话，他都不敢违抗。像一只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弄着。心中还在忐忑不安着。
　　“他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韩少生什么都没做。萧林抬起头时，竟发现韩少生已经倚着墙壁睡去了。
　　他看起来很疲惫，双目轻掩，鼾声微起。一只手还搭在萧林的身上。萧林躺在他的腿上，感受着他的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依稀记得十年前的许多个日夜，便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形下度过的。萧林那时还太小，韩少生将他抱在怀里，便可将他整个身子湮没。
　　这个男子，究竟有没有变呢？
　　萧林想不清楚。
　　他只是尽力听着他的话，不敢有些许违逆。
　　他实是被打得怕了。
　　萧林枕着韩少生的腿，泪水从眼角溢出，不久便沉沉睡去。
　　韩少生再次醒来，竟已是第二日天明。萧林还在睡着，他的腿已有些麻木，但他担心会吵醒萧林，竟是仍保持着不变的姿势，一只手却在轻轻抚摸着萧林的脸。
　　萧林的脸很是好看，清秀灵动，像个女孩子一样，同时又有种不易察觉到的英毓之气蕴于其中，也许只因尚未长成，没有完全展现。
　　他凝视着萧林的脸，脑中却尽是他六岁时的模样。
　　那时他十三岁，萧林在他怀中撒娇嬉戏，还时常撕扯着他的头发，扯烂他的衣裳。他对这个调皮的小师弟当真是无可奈何，任由他胡闹捣蛋。有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将萧林狠摔到地上，以至于其后的两个月，他便是如现在一般，让他躺在自己怀里，小心喂他吃饭。萧林每在他腿上睡去，他便是连着几个时辰丝毫不敢动弹，甚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六年不见，昔日小童已长成少年。
　　这六年间，韩少生不知多少次盼望着能再见这个小师弟一面。却不曾想过，他们竟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见的面，他又险些亲手将他打死。
　　韩少生其实是后悔着的，就像十年前他将萧林摔成重伤后那般后悔。


☆、别离

　　连着几日，韩少生贴身照顾着萧林，寸步不离，萧林也顺从地任由他摆弄。
　　萧林几次开口想询问云沐轩的情况，但他望着韩少生的脸，想起他当日的冷酷残忍，那撕裂般的疼痛仍是让他心有余悸，终是未敢说出口。
　　这一日，韩少生让萧林洗过脸后，下人将药端了上来，韩少生将它递到了萧林身前。萧林低头望着它，皱紧了眉头，忽然鼓足勇气说道：“师兄，药好苦啊！我不想喝！”
　　韩少生端着药僵持了片刻，竟又将药放了回去。
　　“好吧，不喝便不喝！反正你身体也恢复地差不多了，不喝也无大碍！”
　　萧林很惊讶他居然没有生气。
　　“吃饭吧！”
　　韩少生说着，便有一名属下走了进来，在韩少生耳边低声道：“少主，云沐轩逃掉了！”
　　韩少生闻言不动声色，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手中用勺子轻轻搅拌着粥，为了让它快点凉些。
　　萧林试探着问道：“师兄，出了什么事情吗？”
　　这里的下人很少不敲门便进来的，因此萧林知道一定有事发生。
　　“与你无关！”韩少生轻叱道，随即坐到萧林身边，让萧林依偎在他怀里，无比温柔地喂他吃饭。
　　且说云沐轩自那日萧林被韩少生抱走之后，便独自一人坐在石室里打坐调息。韩少生自那日后便没再出现过，每日却是有人定时前来送饭。云沐轩担心萧林情况，向这些送饭的人打探消息。但这些人丝毫不理，放下饭后便离开，绝不会多停留一息。
　　云沐轩伤势渐好后，估摸着送饭时间守在石门边，待那送饭之人打开石门之时出手将其点晕，借此时机从石室中逃出。这里的人除了韩少生之外皆不是云沐轩的敌手，云沐轩逃出之时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似乎是韩少生故意不拦他，放他走。
　　云沐轩自然无法就此离开，因为萧林还在这里。
　　打探一番之后，云沐轩找到了韩少生的房间，悄悄摸索至他的窗前，透过窗子小心向里望去。床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韩少生，另一人一袭白衣，体形消弱，依偎在韩少生怀里。
　　“林儿！”云沐轩险些叫喊出声来。
　　只见韩少生将一勺白粥递到他的口边，萧林张口吞下，随即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怎么，还是热吗？”韩少生问道。
　　萧林点了点头。韩少生又舀了一勺白粥，放到嘴边，吹了许久，这才喂给萧林吃下。
　　“这次好了吗？”韩少生又问道。
　　萧林轻轻微笑着点着头。
　　韩少生也笑了一笑。
　　云沐轩在窗外看着，妒意顿生，便欲转身离去。
　　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云沐轩猛然跃起，两柄银剑一左一右迅疾刺来。云沐轩提起从看管石室那人手中抢夺的长剑，铺开剑式，剑花急舞，将两柄银剑生生击退。欲夺路而去间，身后一阵剧痛，竟是韩少生从房间中飞出，一掌击中他的背部。
　　云沐轩向前疾行数步，最终扑到在地。回过身子时，一左一右两柄银剑已经架在他的颈部。
　　韩少生走到他身前，缓缓地说道：“云沐轩，我已经放你走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云沐轩受了他一掌，胸中气血激荡，嘴角溢血。
　　他擦去嘴角血迹，冷哼一声。神色傲然至极。
　　韩少生怫然不悦，冷笑道：“你当我欲流离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想进就进？你以为这次我还会再放你吗？”
　　云沐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扬声道：“你要杀便杀，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韩少生瞧了他一眼，目光冷峻，沉声道：“好，这是你说的！”
　　方要向手下示意，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句。
　　“不要！”
　　回过头来，竟是萧林，没有穿鞋子便跑了出来。
　　韩少生皱起了眉头：“林儿，你伤还没好，怎得随随便便跑了出来？外面风大，你快些回去！”
　　“不要！”
　　萧林快跑几步，一个趔趄，韩少生连忙将他扶住。
　　“不要杀他！不要杀云师兄！不要！”萧林揪着韩少生的衣襟恳求道。
　　韩少生看了看他，回头看了看云沐轩，沉思了片刻，复又转过头来对萧林道：“我可以不杀他，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你留在你欲流离，没我准许永远不要离开！”
　　“这……”
　　“怎么，你不愿吗？”韩少生寒声道。
　　萧林看了一眼云沐轩，贴在他颈上的两柄剑已深陷肉中，鲜红的血迹流出。萧林望之，心痛不已，眼中含泪，对韩少生道：“好！我答应你！”
　　“林儿，你……”
　　萧林别过头去，不敢再望向他。
　　韩少生向着他的两名黑衣手下望了一眼，两柄长剑同时撤出。
　　云沐轩就势站起身来。
　　“你还不走？”韩少生怀中抱着萧林，头也不回地说道。
　　云沐轩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萧林。最终绝然而去。
　　“云师兄！”萧林迈出两步想要追上他，韩少生在他身后将他紧紧抱住，萧林遂瘫倒在他怀中。想起此生与云沐轩恐再无相见之日，心痛落泪。
　　韩少生将萧林抱回房间，为他盖好被子，擦干了他眼角的泪迹。


☆、烟火

　　萧林睡了一阵，醒来后披着被子呆坐在床上，韩少生喂他吃饭，他别过头去不肯吃。韩少生心中烦闷，扬手打了他一个巴掌。萧林一个不防，从床上跌落到地上，他跌撞着爬起身来便欲向门外跑去。
　　韩少生拉住他喝道：“你去哪？”
　　萧林用力挣脱他的手臂，叫喊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云师兄！”
　　韩少生怒道：“是你亲口答应我留在这里的，现在便要反悔？”他扣住萧林的手腕，手中微一用力，萧林的身体动不了。韩少生抓紧着他的手臂，向着房间内一甩，萧林就势跌落，掩着面哭泣。
　　他一哭，韩少生便心软了。他小时最怕的便是萧林哭，萧林一哭他便不知所措。先前他拷打他之时，若萧林不是硬撑着，而是当着他面哭出来的话，他一定放了他的。
　　只是他这个小师弟性格虽软弱，有时又倔强地出奇。
　　韩少生俯□子将萧林抱起，柔声安慰道：“好了，别哭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跟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
　　将萧林抱到床上后，韩少生又哄了他许久，萧林才肯吃饭。
　　韩少生望着萧林嘴角流下的淡淡血迹，心下愧疚。
　　用过晚膳后，萧林便又倚在韩少生怀中睡去。韩少生用被子将他身体盖得严严实实，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发觉他脉象微有紊乱，定是今日一番变故，情绪太过激动之故。他握住他的手，以内力为他调息。不久后，略感疲惫，竟也躺在萧林身旁睡去了。
　　自从萧林重伤修养之后，韩少生几乎便没有离开过他的床。
　　萧林吃饭是他喂着吃的，睡觉也是躺在他怀中睡的，此外的时间，萧林便依偎在韩少生的怀中，任由他摸着他的头，为他的身体一遍遍地擦着药，直到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疤痕却还漫布在他身上，消退不去。韩少生望之一次，心痛一番。
　　两个月后，萧林的伤终于痊愈，但身体还很虚弱。韩少生的房间已经让给了他，自己另找了一间房子住下。鉴于萧林的身体已无大碍，欲流离还有很多事情要等着韩少生去处理，他出现在萧林房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只有吃饭的时候，他还是会和萧林一起，他已经习惯了萧林倚在他身上，等着他喂饭，乖巧而柔顺。
　　但韩少生却越来越怀念他从前活泼好动的模样。
　　他时常会从房门缝隙间瞥见萧林呆坐在窗前，痴痴地向着北方遥望。他知道他在看什么。惆怅若失间，却只能想尽一切办法逗萧林开心。
　　一日，他告诉萧林要离开几日。
　　“去哪里？要这么久？”萧林望着他问道。
　　韩少生见他目光中似有不舍，心中喜悦。
　　“出去办些事情。你在这里好好歇着，养好身体。”韩少生淡淡地答道。
　　萧林“哦”了一声。他自然是知晓韩少生所谓的“办些事情”是指什么事情。所以韩少生准备离开的时候，萧林忽然拉住他的手道：“小心一点！”
　　韩少生愣住了片刻，随即轻轻一笑。
　　这一瞬间，萧林忽然有种错觉。眼前的这个男子，不是这个冷酷的杀手组织的首领，只是当年那个温柔体贴，唯独脾气有些古怪的少年师兄。
　　“等我！”韩少生轻声道，移开了萧林的手。
　　萧林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两个月来韩少生的贴身照顾，让萧林恨意渐去，也不再那样怕他。反倒是慢慢找回了昔年与他日夜相处生活的感觉。
　　韩少生归来，已是四日之后夜里。
　　萧林正在睡着，方入梦境。韩少生忽然敲响了他的门。
　　“林儿，睡了吗？”
　　萧林穿好衣服，走下床，开了门。
　　“你回来了，韩师兄？”萧林欣喜道。
　　“多穿点衣服，跟我来！”韩少生道。
　　“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萧林不解。
　　韩少生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目光。
　　“有一件好东西要给你看！包你见了欢喜！”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萧林还在疑惑间，韩少生已经扯过来两件外衣，为萧林披上。带着他走出房间，又抱着他跃上屋顶，坐了下来。
　　因为担心萧林会冷，韩少生将他紧护在臂间。
　　萧林迷惑地向他看了一眼，韩少生对他一笑，向着前方远处挥了挥手。
　　只闻一声轻响，一撮火星猛地窜至天空，在半空一声爆炸，散了开来。但见漫天花雨，美丽至极。紧接着又一束烟花窜上天去，倏然绽放。接着是第三束，第四束，不出多时，沙漠的墨黑天空已被这许多烟花照亮。
　　萧林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看！好看地很！”萧林开心地嚷道。
　　韩少生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还记得我刚到天义山的那年，和你讲起清幽烟花会的盛况，你便和我说你很想看，定要我带你来清幽城。那时一直没有如愿，今日却是终于有了机会！我从沙漠商队那里打劫来两箱烟火，知你必然喜欢，便带了回来！”
　　却见萧林一脸迷茫之色，不禁叹气道：“算了，估计你也不记得了。”
　　“没有啊，我都记得的！”萧林转身将脸贴在韩少生胸前，低声道，“谢谢你！韩师兄！”
　　韩少生将他抱紧在怀中。
　　“只要你能开心，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这句话，却是韩少生在心里对萧林说的，也对他自己说。


☆、惩罚

　　又过了几日，萧林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