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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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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是首席大臣,又是对天下了如指掌的纵横大家,秦惠王与大臣们自然都想听到他的长策大谋。樗里疾一说,秦惠王笑了:“那是自然。丞相先说了。”
“臣启我王。”张仪拱手道,“秦国开拓,须得合乎三则要义:其一,此地与秦国相连,否则难以化入;其二,土地富裕,物产丰饶,否则反成累赘;其三,国弱兵少,可一攻而下,无反复争夺之忧。”
“好。”秦惠王微笑拍案,“如此三则要义,丞相瞄到了何处?”
“韩国!”
“韩——国?——”樗里疾、甘茂与军榻上的嬴虔几乎同时惊讶地瞪起了眼睛,只有司马错不动声色地坐着。秦惠王只是望着张仪,显然是要他继续说下去。
“韩国与秦国相邻,非但有宜阳铁山、大河盐场,且是平原粮仓,更有两百余万人口。此为灭韩之实利。韩国力弱,可战精兵不过五七万。目下合纵破裂,山东战国自顾不暇,韩国无救援之兵,定可一鼓而下。此为灭韩之可能。”张仪说得激动,顺势站了起来,“再说灭韩之远图:一旦灭韩,秦国在关外有了殷实的根基,将对山东战国以巨大震慑,促成统一大业早日成就。张仪以为,目下攻韩,正当其时!”
殿中一时肃然沉默。白发苍苍的嬴虔激动得喘息起来,当当地敲着燎炉嘶哑着道:“说得好!有魄力!灭一韩国,天下震恐,不定山东就呼啦啦崩了!”
此时秦惠王表现出了难得的定力,看着其他几个没有说话的大臣,缓慢地踱着步子道:“此时生死攸关,不能踏错一步,都说话。”
樗里疾又嘿嘿笑了:“要攻城掠地,黑肥子还是先听听上将军说法。”
“臣初谋大政,也想先闻上将军高见。”甘茂立即追随了樗里疾。
“也是,打仗要靠上将军了。”秦惠王笑道,“司马错寡言多谋,说说。”
一直沉默的司马错,谦恭地对张仪拱手作了一礼:“丞相鞭辟入里,所说拓地三要义,司马错至为敬佩。然则,司马错以为:目下不宜灭韩,而应灭巴蜀两国。”
“巴——蜀——”一言落点,又是波澜陡起。樗里疾比方才张仪提出灭韩还要惊讶困惑,本来想笑,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两声长长的惊呼。
在当时的秦国朝野,清楚巴蜀两国者寥寥无几,到过巴蜀两地的大臣更是凤毛麟角。纵然知晓者,也莫不将巴蜀看做楚国岭南般遥远荒僻的山地小邦。而今,上将军司马错竟要去攻占这茫茫大山中的化外之邦,当真是匪夷所思。难怪樗里疾惊讶莫名,想笑都笑不出来。
“上将军,巴蜀……好,你且说下去。”秦惠王蓦然想起司马错奇袭房陵之前的话“无八分胜算,臣不敢谋国”,终究是稳住了神,决意听司马错说完。
“君上,列位大人。”司马错没有丝毫的窘迫,拱手侃侃道,“古谚有云,欲富其国,务广其地;欲强其兵,务富其民;欲王天下,务张其力。目下秦国地小民少,国无殷实财货,仓无三年积粮,急图大出,必耗尽国力而无所成。灭韩固能大增实力,然则事实上却极难成功。六国合纵虽然破裂,但陡起灭国之祸,山东六国必生唇亡齿寒之心,必将拼死救援。大战但起,秦国兵员财货何能支撑三年以上?此为韩国不可灭也。”
“近在咫尺不可灭,远在千里倒可取了?”张仪揶揄地笑了。
司马错道:“丞相明察:巴蜀虽远隔崇山峻岭,但两邦人口众多,又多有河谷平川;其山地盐铁丰饶,其平原雨量丰沛,水患一旦根治,便是天然粮仓。秦国若取巴蜀之地,当增民众百余万,地扩一千里,抵得上半个楚国。”
话音落点,殿中君臣不禁为之一动,张仪却冷冷追了一句:“愿闻如何取法?”
“巴蜀之难,在于路无通途。”司马错先一句挑明了症结,又侃侃道,“奇袭房陵之时,司马错已经探察清楚,进军巴蜀有三条路径:其一,轻舟溯江而上,专运兵器辎重;其二,五千轻兵出陈仓大散岭,从山道入蜀地;其三,五千轻兵出褒斜古道,沿潜水河道入巴地。以我军之坚韧,进入巴蜀不是难事。”
“嘿嘿嘿。”樗里疾笑道,“上将军啊,若有一军埋伏,可就颗粒无收喽。”
司马错淡淡一笑:“敢问右丞相,半月之前,可有巴蜀使者入咸阳?”
“嘿!黑肥子如何忘了这茬儿?”樗里疾一拍大腿,“巴国蜀国打了起来,都来请我出兵,君上还没给回话。”
“是有此事。”秦惠王点点头,“虑及路途艰辛,没打算救援,所以也没有周知诸位。”
“纵有此事,巴蜀依旧不可取。”张仪断然道,“巴蜀虽大,却多是险山恶水,且多有瘴疠之患。得此一千里,非但不增秦国实力,且要下大力气驻军治民。张仪以为:无三十年之功,巴蜀终是累赘。敢问上将军,若巴蜀之地能大增国力,何以楚国不拓岭南三千里,却要拼死争夺淮水以北尺寸之地?”
“丞相此言差矣。”司马错竟一句先否定了张仪,惊讶得燎炉旁的嬴虔都瞪大了老眼,司马错却依旧板着脸道,“其一,巴蜀外险峻而内平缓,既无大国胁迫之忧,又无匈奴骚扰之患,治理之难,更比陇西戎族来得容易,堪为秦国真正的大后方。其二,岭南与巴蜀不同:岭南燠热,丛林参天,部族散居山洞水边,纯以渔猎为生,而无农耕之习俗;巴蜀两邦则与中原大同小异,更有仰慕中原文明之心,若有精干大员十余人,三年之内必有小成,十年之内便是大成。”
“三年?十年?”张仪冷冷一笑,“耗时劳师,不足以成名。空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何能与灭韩相比?”
“非也。”司马错丝毫不为张仪气势所动,执拗反驳,“当下灭韩,实为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获恶名,二树强敌,导致天下汹汹,岂非与连横长策背道而驰?”
张仪陡然一怔,立即反唇相讥:“攻占杀伐但凭实力较量,何论善恶之名?上将军何时变成了儒将?”战国之世,“儒将”是一种讥讽。此言一出,殿中君臣不禁为之一怔。
“攻城拓地,无须沽名,却也无须自召天下口诛笔伐。”司马错对那个“儒将”似乎浑然无觉,依旧顺着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巴蜀求援,秦以禁暴止乱为名而取之,顺理成章。拔两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得实利而天下不以为贪,一举而名实相符,何乐而不为也?韩固当灭,然秦国今日无力。巴蜀固远,秦却伸手可及。愿丞相三思。”
“谚云: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中原之地,正是今日天下之朝市!谋利而不上市,谋政而不入朝,岂非南辕北辙?”张仪对中原的地位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臣言尽于此,唯愿君上定夺。”司马错终于退让了。
“臣与上将军,同心不同谋,君上明察独断。”张仪也笑了。
“同心不同谋,丞相说得好。”秦惠王此刻担心的正是将相失和,尤其对于号称天下第一利口的张仪,秦惠王更担心他拉不下脸。此刻张仪一句话便撂开了他这块心病,自然大是激赏,“将相同心,国之大福也!丞相这句话胸襟似海,国之良相!”
樗里疾笑道:“嘿嘿嘿,以守为攻罢了,君上不要上当喽。”
张仪哈哈大笑:“知我者,黑肥子也!”
殿中哄然大笑,连不会笑的司马错也大笑了起来,方才的紧张气氛一时烟消云散了。正在秦惠王要说散朝时,一个书吏匆匆进来交给了甘茂一卷竹简。甘茂打开瞄得一眼,连忙双手捧给了秦惠王:“赵之国书,请君上过目。”秦惠王笑道:“你念,一道听听。”
甘茂展开竹简高声念道:“赵雍拜上秦王:雍虽继位,然赵国积贫积弱,雍愧对社稷,愧对朝野。今欲变法富民,奈何无从着手。秦国变法深彻,实为天下之师。雍欲师从秦国变法,祈望秦王派一大臣,为我变法国师。秦赵同源,恳望秦王允准。赵雍二年秋。”
殿中一时愕然。历来变法大计,在各国都是最高机密,等闲大臣也不可能参与筹划,更别说公然求助于他国了。而今这个新赵君竟匪夷所思,非但明告变法意图,而且请求秦国派一个“变法国师”,当真是不可思议。
“嘿嘿,赵雍这小子有花花肠。”樗里疾拍拍肚皮,“我看要当心,看看再说。”
秦惠王一直在缓慢地转悠,笑道:“邦交纵横,丞相全权处置,我等不用费尽心思揣摩了。”说罢一甩大袖,“散朝。”径自走了。
“上将军留步。”张仪走到司马错身边低声说了一阵,司马错频频点头。
第十二章不宁不令(4)
四、新朋旧情尽路营
回到府中,张仪立即吩咐绯云备酒,自己则亲自去偏院请来了孟尝君。
酒坛一打开,孟尝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真正的百年赵酒,张兄信人也!”张仪笑道:“孟尝君是谁?张仪敢骗么?”孟尝君哈哈大笑:“未必未必,今日此酒,敢说不是买我了?”张仪也是一阵大笑:“孟尝君胆大如斗,心细如发,果然名不虚传。”说着举起面前大爵:“来,先干一爵再说。”
一爵下肚,张仪品咂着笑道:“敢问田兄,齐国可想变法?”
“想啊。”孟尝君目光闪烁着却不多说。
“想在秦国请一个变法国师么?”
孟尝君哈哈大笑:“妙论!张兄想做天下师了?好志气!”
张仪诡秘地笑了:“你别说嘴,先看看这件物事。”说着从案下拿出一卷竹简递了过去。孟尝君打开一看,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愣怔得一阵,慨然拍案道:“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田文可是开眼界了。”张仪摇头悠然一笑:“奇亦不奇,不奇亦奇。你先说说,这赵雍究竟意图何在?”
孟尝君思忖良久,只是微微一笑。
“不愿说?还是不敢说?”张仪目光炯炯地看着孟尝君。
“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活法罢了。”孟尝君叹息了一声。
张仪哈哈大笑:“妙辞!你我同去邯郸,看看这猪如何拱法?”
孟尝君眼睛一亮:“好!去看看这头笨猪。”
一通酒喝了一个多时辰,孟尝君仿佛换了个人,没有了爽朗的笑声,只是自顾饮酒,对张仪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酬着。
三日之后,一行车马东出咸阳辚辚上路了。张仪此行轻车简从,只有一个百人队做护卫骑士,比孟尝君的门客骑士还要少。可孟尝君却留意到了,张仪的随员中多了几位,虽然是寻常甲胄,却隐隐然是百战之身的神秘人物。虽说与张仪甚是相投,可孟尝君毕竟身为重臣久居高位,深知邦交大臣间“可交人不可交事”的来往准则,更何况面对秦国这样的对手国家的丞相?于是,一路上只是海阔天空痛饮酒,绝不主动涉及公事,更不与张仪的随员私下说话。反倒是张仪无所顾忌,每日宿营痛饮,都要说一阵赵国,说一阵秦国,间或也说一阵自己的使命与身边的随员人等。将到邯郸,孟尝君对张仪此行的诸般事务,竟有了*不离十的了解。
这日天将暮色,车马在漳水北岸扎营。漳水距邯郸不过二百多里路程,明日起早上路,大半日便可抵达。这种分际,在车马商旅叫做“尽路营”——来日路尽,大抵总要酒肉一番。特使人马若无急务,大体上也与商旅路人的传统一样。张仪与孟尝君都是经年远足的名家,自然更要借着这个由头痛饮一番了。大帐中风灯点亮,两人便人手一方干牛肉,谈笑风生地痛饮起来。
“田兄啊,赵*力比齐国如何?”饮得几碗,张仪又扯上了国事。
孟尝君笑道:“不好说,赵齐似乎还没打过仗。”
“噢?”张仪又是诡秘地笑了笑,“燕韩也没打过仗,也不好说么?”
“那好说。韩国弱小,自然不如燕国。”
“赵国大么?比韩国多了五个县而已。”
孟尝君不禁笑道:“张兄啊张兄,你无非是想教田文说:赵国战力与齐国不相上下,是么?”
“不是要你说,是你不敢自认这个事实,可是?”
孟尝君苦笑着点点头:“就算是,你又有题目了?”
“敢问孟尝君,”张仪煞有介事地笑着,“你若是赵雍,最想做甚事?”
“田文不是赵雍,也不是赵雍腹中虫子。”孟尝君也是煞有介事。
“再问孟尝君:赵雍要做的这件事,对齐国有没有好处?”
孟尝君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张兄啊张兄,齐赵老盟,离间不得也!”
“错。那要看是不是离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离间谁了?”张仪微笑着摇头。
“我想想……”孟尝君举着的酒碗停在了半空。
“敌无恒敌,友无恒友。孟尝君,记住这句话,便是谋国大师。”张仪悠然笑着。
“敌无恒敌,友无恒友。世事无常了?”孟尝君举着酒碗兀自喃喃。
“非也。”张仪哈哈大笑,“邦国之道,唯利恒常。”
孟尝君冷冷打量着张仪,眼中射出异样的光芒,有些冰冷,又有些迷茫,似乎已经不认识面前这个令他倾心的名士了。张仪却没有丝毫窘迫,坦然地迎接着孟尝君的目光,脸上甚至还挂着几分微笑。良久无言,孟尝君默默地走了。
“呱嗒”一声,后帐绵帘打开,嬴华走了过来:“是否太狠了?不怕适得其反?”
张仪笑着摇摇头:“孟尝君之弱点,在于义气过甚,几瓢冷水有好处。”
“齐赵老盟,不要又逼出一个屈原来。”嬴华显然还是担心。
“孟尝君不会成为屈原,平原君也不会成为屈原。”张仪在帐中转悠着,那支精致闪亮的铁杖笃笃地点着,“屈原之激烈,在于楚国至上。任何伤害楚国利益与尊严的人与事,屈原都会不顾一切地复仇,哪怕此人曾经是他的至交知音,也会在所不惜。孟尝君却是义气至上,在国家利益与友情义气相左时,他甚至很难有清楚的取舍。你说,他会成为屈原?”
嬴华轻柔地笑了:“但愿无事,我只是怕再遇上郢都那样的险情。”
“怕甚来?至多再加一支铁杖。”
“不许胡说!”嬴华低声呵斥着,一手捂住了张仪的嘴巴娇嗔道,“那是胡乱加的么?没心肝!”男装丽人情之所至,灿烂娇柔分外动人。张仪第一次看见嬴华流露出女儿情态,鼻端又是温热馨香,心中骤然一热,几乎就要伸手揽住那丰满结实的女儿身子。但也就在心念电闪之间,张仪生生地咬牙忍住了,头一偏一阵哈哈大笑:“好好好,有你这一支便够了。”说着笃笃笃地点着那支铁杖,“要不是屈原,你能打造出这件宝贝来?”
“还有一支,也是宝贝。”嬴华的笑脸上闪烁着一丝诡秘。
“只许一支,又如何还有一支?”
“不许笑!这个‘一支’,不是那个‘一支’。”
张仪凑到嬴华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嬴华脸色顿时涨红,咯咯笑着猛然抱住了张仪。
“吔!两个大哥好热闹。”绯云一副顽皮的鬼脸,捧着铜盘走了进来。张仪红着脸拍拍嬴华的头笑道:“看看,小妹要哭了。”绯云放下托盘笑道:“吔,你才哭呢。”说着走过去将嬴华拉了过来:“大哥哥,不,大姐姐坐好,听我说,你与大哥该成婚了,甚时能办了?”嬴华本来低着头大红着脸,听绯云一本正经的管事操办口气,“扑哧”笑道:“哟,小妹比我还着急,你甚时办呀?”
“吔?关我甚事?”似乎不胜惊诧,绯云长长地惊呼了一声。
“吔?关我甚事?”嬴华惟妙惟肖地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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