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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一九五七-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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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龚陈涛在饥饿的夜晚说的就是这一类狗屁话(你相信不相信我们确实谈论过狗屁是臭味还是臊味的问题,但最后未统一认识)。话题从一个跳到另一个,完全没有根由,没有过渡。像满天飘着雪花,抓到哪片是哪片。这晚的话题似乎是从全国各地人的特点开始的,因为劳改农场的犯人几乎来自全国每一个省份,他们的表现无形中便被认为具有地域性特征。比如一个湖北籍的犯人爱向管教打小报告,大家就说湖北人品性低劣;再比如一个安徽籍的犯人喜欢占小便宜,有偷盗狱友东西的行为,大家就认为安徽人有贼性,需提防。陈涛先说到河北人,说河北人很虚伪,也好炫耀。论据是他原来所在的那座农场有个姓齐的河北籍犯人,大家见他经常有香烟吸,很羡慕,都想跟他套近乎好吸他的香烟,可这河北籍犯人每回吸烟都和别的犯人保持一种距离。开始大家想这小子是怕别人向他要烟抽才躲得远远的,但后来就戳穿了他的鬼把戏。原来他每次点烟并不真把烟点着,装样子吸两口后又偷偷装进烟盒里。这样一盒烟他能吸好几个月。说到这陈涛把脖子向老龚一歪说:老龚你们河北人是不是都这么爱面子?老龚说别问我,我不是河北人,我是天津人。陈涛说天津不在河北的地盘上?老龚说讲地盘北京也在河北的地盘上。陈涛说我听说天津人每家门口都挂有一块猪皮,一家老小吃完了饭都用猪皮擦嘴,出门让人以为家境富裕顿顿吃大油水。老龚说想用一块猪皮脏天津人,没门。就算天津人有点爱虚荣,但虚荣心本身有进取性,不像你们陕西人,惰性十足,把种子撒进地里就不管了整天晒太阳抓虱子。还有你们陕西人缺乏责任感,自私。陈涛打断说你有什么根据?老龚说当然有根据,你们陕西人我是指陕西男人,一遇上灾年,就丢下老婆孩子走人,什么时候年景好了什么时候回来。陈涛说你老龚根本不了解陕西,那叫走西口,是我们千百年的传统。老龚说我不管什么传统不传统,只讲实际,无论是走西口还是走东口,说到底是只顾自己活不管别人死。陈涛有些急,说老周你们山东人遇到灾年不是也下关东么?我说我们那儿的人下关东都带老婆孩子。陈涛噎住了,半天不吭声。

我又开头说起别的。我说头一年到东北,怕冬天受不了,要是有件皮袄就行了。老龚说以前北京有很多旧货行,羊皮袄只需十几块钱就买得。陈涛说要买就不能买旧货。我说咋?陈涛说旧货商都是些只知赚钱不知别的的二百五。老龚说旧货商又怎么得罪了你?他也是河北人?陈涛说你们没听说旧货商娶小妾的故事?我说没听过。陈涛说这个故事在我们那儿传得很广,人人都知道。说有个姓杨的旧货商瞒着家里的黄脸婆在外面娶了个年轻小妾,杨老头总是以到外面进货为由离家住在小妾那里。后来这事让黄脸婆知道了,这天她找到那小妾住的地方,叫开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小妾一顿揍,将小妾打跑了。这时天已经黑了,黄脸婆想了想,就脱光了身子上床睡了。没过多会儿杨老头来了,进门也顾不上点灯,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裳钻进被窝,什么也不说抱着床上的女人呼冬呼冬干了起来。干完后黄脸婆起身点上灯,张眼看着自己的男人,杨老头一看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老婆,先是一怔,接着就爬起来呼冬呼冬给老婆磕头求饶。他老婆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还算什么旧货商,连新货旧货都分不清。

我和老龚都笑。陈涛说老龚你结过婚,你说新货旧货到底能不能分得清?老龚说你个毛孩子别和老头没大没小的。陈涛说这算啥的,开开心嘛!再说论官衔我比你们大,我不摆官架子和你们平起平坐算高抬你们了。老龚你说呀,新货旧货到底能不能分得清?老龚被逼不过,叹口气说:三年多没照老婆的面了,还谈什么新货旧货呢,依我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学问,术业有专攻嘛。比方那个旧货商,如果说他对货品的鉴别是专业水平,那么他对女人的鉴别只能算是业余水平。人无完人,他老婆没理由嘲笑他。陈涛又问:老龚你算过来人,你说对女人真的有很专业的男人吗?老龚说你看过《金瓶梅》吗?陈涛说那是禁书哪看得到。老龚又问:你看过《水浒传》吗?陈涛说看过。老龚说《金瓶梅》和《水浒传》里都有这个人物。陈涛问:哪一个?老龚说西门庆。陈涛问:你是说西门庆很专业吗?老龚说西门庆每回去找女人,手里都提着个工具箱,就像进作坊似的,你说这还不算专业?我和陈涛都笑了。过会儿陈涛说:老龚,你为什么不让你婆姨来探望呢?叫她来吧,她一听说“御花园”这地名肯定喜欢,一准来。老龚说算了。陈涛说咋算了?老龚说你不是知道我已经离婚了吗?还提这干啥?陈涛说离婚也是假离婚,这个谁还不明白吗?叫她来吧,这回我给你想个办法:给你婆姨写封信,叫她不通过场部,直接到沼泽地东面的小关村,那村里我有熟人,你去小关村和她团聚,我给你批假,在这儿我有这个权力,只要别和你婆姨一块跑了就行。老龚说往哪儿跑?我说这个办法可以,老龚你明天就给嫂子写信。老龚不吭声,过了会儿说:算了吧,何苦招惹是非。我说这事我和老陈不说谁知道?老龚说办法是行,可现在来不是时候,她来了我拿啥给她吃呢?我和陈涛都不吭声了,因为这确是一个实际问题,总不能千里迢迢让她自己背干粮来。这话题就断了。

过会儿陈涛问老龚:老龚我问你句话你必须如实说。老龚说问啥?陈涛说鸣放时叫你发言你摸脖梗儿究竟是不是“说了共产党要杀头的”意思?老龚说深更半夜你问这干啥?陈涛说我只是好奇。|奇^_^书*_*网|老龚说你自己都进来三年了还好奇个啥哩。陈涛说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心里清楚,可别人的问题……老龚打断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你清楚自己是冤屈的而不相信别人是冤屈的。是不是这个意思?陈涛说对,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不这么认为许多问题不好解释,逻辑上讲不通。我问怎么讲不通?陈涛说:如果右派中的全部或者大部分是冤枉的,那么只能是当局有意制造冤狱,有意陷害他的子民,那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有道理也不合逻辑,所以我始终不相信别人和我一样是错案。老龚在黑暗中哼了声:所以你就是当领导的材料。陈涛说别嫉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老龚说你今晚是一定要弄清我是不是用手臂反党的问题了。那我就如实告诉你,我没那个意思。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共产党没公开处决一个右派嘛。如果当时他们将我的动作分析为:不能说,说了共产党要关你禁闭的。这样还有点谱。事实上当时我也没有这个先见之明,要有的话我连脖梗儿也不会摸的。我说快别说这些事了,事到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劲呢?陈涛说:说说有什么要紧的呢,身子都掉进井里去了还差个耳朵了?说说心里痛快些嘛。老周你的问题……我赶紧说老陈我的问题那天不都向你说过了吗?就那些了。陈涛说:我、你、老龚咱三个比较起来,你……我打断他说,说这些事情老陈你心里痛快吗?我心里可不痛快,换个话题吧。陈涛说:行,既然你们都回避现实,那就说点现实之外的,古代的,外国的,或者民间传说,鬼神故事都行。

我说陈涛你先说。陈涛停了片刻说干啥都是领导带头?那我就先说。说的是我们村老辈子的一桩事,有个外号叫“鼓王”的人。这外号来自他打得一手好鼓,陕北腰鼓是远近闻名的。这鼓王敲打得那鼓也是远近闻名的。这就像老龚说的那术业有专攻,那鼓王敲鼓就是术业有专攻。这鼓王不仅鼓敲得好,为人也很仗义,村里人有了三灾八难都去找他借贷,他也是有求必应。借出去的钱粮,还就还了,不还也不讨要。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一年鼓王得了绝症,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也知道这一死撇下的婆姨娃子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他很忧虑,怎么也不肯咽最后的一口气。后来他吩咐婆姨,让她命人竖着挖掘他的墓穴,把他直立埋葬,还要给他陪葬一面鼓。见老婆点头应允,他就立即闭眼咽气了。生时婆姨对他是百依百顺,死了也一切都照他说的去做,不打折扣。就如此这般地把男人埋葬了。也平平静静的,没有什么出奇过节。过了一年,我们那一带大旱,庄稼颗粒不收,就出现了饥荒。忽然在一天夜里,村里的一个人家听到门外有鼓声,且一听那非同一般的鼓点就知道出自鼓王之手,决不会是他人。这人家非常恐惧:鼓王死了好久咋又到家门前闹鬼呢?莫非——那家的男人突然想起曾向鼓王借过几次粮,鼓王没讨要他也没还。他心想一定是鼓王的鬼魂替他婆姨讨要粮食了,鼓王死了还惦记着自己的婆姨娃子,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啊。想到这儿那男人就冲着大门说鼓王你放心回吧,天一亮我就去你家还粮。果然鼓声就戛然而止了。那男人没有食言,尽管家里也十分困难,还是想方设法还了鼓王家的粮食。但事情并没有完结,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又有人家听到大门外响起了鼓声。这时关于鼓王为婆姨讨债的说法已在村里传开了。传得纷纷扬扬,这人家听到鼓声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天一亮也去还了粮。从此以后,几乎夜夜村里都响彻着鼓王的鼓声。这一夜就敲到一个外号“年糕”的光棍儿门口。从这外号就知道这人不是等闲之辈,是个混混,无赖。他听了鼓王的鼓声置之不理,照常睡他的大觉。这鼓声就从天黑一直敲到天亮,后来就熄了。第二天天黑后鼓又在“年糕”家门外响起,且敲得更急更响,“年糕”还是照睡不误。就这么连着敲了三夜。鼓王执著,“年糕”更是强蛮。到第四天天亮,“年糕”扛着镢头去了“鼓王”的墓地,刨起坟来。这时闻讯赶来的村人一齐对他规劝,让他念“鼓王”生时对村人的那份情谊,不要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年糕”不从,说一定要刨出“鼓王”的鼓砸碎。他刨坟不止,不久便刨出棺材上面的那面鼓,一看鼓“年糕”一下子怔住了,村人也怔住了,只见鼓面上印着斑斑血迹。那天埋葬“鼓王”的人记起,由于疏忽,下葬时只往墓里放了鼓,没放鼓槌,“鼓王”只得用手敲鼓,结果将手敲得鲜血淋淋,把鼓面都染红了。村人正嗟叹间,忽见“年糕”直通通倒在地上,口吐黏沫,眼珠直翻,爬起后便抓起那面鼓敲起来。“年糕”本不会敲鼓,可他一下子会了,而且村人们听出他敲的和“鼓王”敲的一模一样,村人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从这一刻“年糕”便不停歇地敲鼓,走村串巷,从天明敲到天黑,再从天黑敲到天明,一边敲嘴一边和着鼓出声:锵锵锵!锵锵锵!……人们听到的分明是:粮粮粮!粮粮粮!……

陈涛的故事讲完了,一时窝棚里寂静无声。过了许久,我问后来“年糕”怎么样了,陈涛说死了,他敲鼓一直敲到倒地死去。我说他是罪有应得,人应该讲道义;相反,鼓王了不起,做了鬼魂还不忘记自己的责任。陈涛颇得意地说:刚才老龚不是还污蔑我们陕西男人自私、没责任感么?听了“鼓王”的故事老龚你有什么感想呢?是不是会考虑修正你对陕西人的错误看法?陈涛真是个不吃亏的人,讲了半天“鼓王”,原来是针对着老龚对他家乡的非议。小肚鸡肠。我说听了“鼓王”的故事我想起我老家的一个故事,这是一个关于女人的故事,可故事从男人开头。说一个男人外出做生意,发了财。回家的路上怕强盗抢劫,就扮成一个穷光蛋,衣裳破烂,满脸污垢,把金银财宝装在一只破麻袋里,背在肩上,一路上果然平平安安。到家后老婆看出外的男人这么一副穷相,心想一定是将本钱赔光了,就很窝火。不给男人好脸子,连饭也不做。那男人见状叹口气将身上的麻袋丢在地上,金银财宝哗哗作响,那娘们儿一听什么都明白了,立刻脸上堆笑,嘴里唱道:元宝元宝满地转,我的哥哥我的汉,我刚要说话没得闲,你是吃饺子还是吃面?……陈涛问完了?我说没完,后面这女人又向男人报告家中情况:咱家的谷,收了二斗五,咱家的牛,下了个花脸虎……再下面我记不清楚了,反正这个故事对女人不利,揭露女人的薄情寡义,嫌贫爱富。陈涛说我要是那个男人,二话不说,背着金银财宝走人,才不吃她的啥子饺子和面哩。哦不,吃是要吃的,吃了再走。我心里想,你陈涛这番话倒道出你和你的“鼓王”老乡可不是一种人哩。可我没说出口,怕惹恼他。我说老龚该你讲了。老龚说我讲什么呢?我说不是讲好只要不讲现实啥都行。陈涛也说老龚你不能光听,我们讲你也得讲。老龚想想说:那我就讲则寓言吧。是一只蝎子和一只青蛙的一次不成功的合作。陈涛说老龚啥时都忘不了他的生物。老龚说下去:有一只蝎子想过河,但蝎子不会游泳,于是它找到会游泳的青蛙。蝎子对青蛙说:青蛙先生,我想过河,你能驮着我过河么?青蛙想了想说:我要是驮着你过河你会蜇我的。蝎子回答说不会的,我要是蜇你咱们都会淹死。后来青蛙同意了蝎子的要求,可等到它游到半路上,就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疼,青蛙叫道:蝎子先生,你为什么要蜇我?我们两个都会淹死的。蝎子回答说:没有办法,这是我的本性。老龚讲完窝棚里又是久久的寂静。

过会儿陈涛说我还要问老龚那个问题:蛇会不会毒死自己?陈涛的思维就像大海里的浪花瞬息万变,一跳又跳到昨天在沼泽地遇到蛇时问老龚的问题。老龚说这问题我已开始研究,我正在读有关爬行动物的书,边读边思考。一谈到生物学上,老龚就来了兴致,完全忘了刚才陈涛对他的诘难。他继续说:蛇会不会毒死自己是个怪诞而有趣的问题,就像那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一样,要弄清蛇会不会毒死自己,首先必须弄清蛇是怎么产生出毒液的。最早的蛇是没有毒液的,经过若干演化阶段,蛇的唾液,一种温和的助消化的像我们人的唾液一样的液体逐渐变成了甚至在今天也难以分析的毒液,就成了毒蛇。人们或许认为:唾液转变成毒液有一个固定的程序,其实没有。因为这一类毒蛇和那一类毒蛇产生的毒液很不一样,一种蛇的毒液作用于神经,像马姆伯斯大毒蛇和眼镜蛇;一种作用于血液,像蝰蛇,小蝰蛇和响尾蛇。比较起来,神经毒液是这两种毒液中较原始的一种,打个比方说,血毒液是一种经过改造了的新配方生产的新产品。老龚侃侃而谈,谈得很专注也很专业。尽管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声调中判断出他带有某种亢奋,像大多数老师在课堂上给学生讲课时的那种亢奋。我和陈涛听得津津有味,鼓励老龚讲下去。老龚继续说:那么另一个问题就来了,唾液变毒液,认为毒液是生存竞争的产物,实际上不是。无毒蛇不是也在地球上生存下来了吗?因此毒液对蛇来讲只不过是一种奢侈品,懂什么叫奢侈品吗?陈涛说:没有也行,有了更好的东西算奢侈品吧。老龚说对,无毒蛇捕捉动物需经过长久的搏斗,毒蛇扑上去咬一口就完事大吉,然后不慌不忙地享用,所以几乎所有动物都惧怕毒蛇,见到便躲得远远的。我问:为什么只有蛇的唾液能转化成毒液,而别的动物像牛马猪鸡兔子之类却不能?老龚说这很神秘,的确很神秘。谁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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