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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独归斜阳远-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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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端端的哭什么?”



“是,没什么。”静云垂睫,低声道,“奴婢见大人安然无恙的回来,心底欢喜。”



她并没有等待主人的回应,轻轻躬身,悄无声息的便离开了。



走到半开的窗口,她微微侧身,便看见年轻的公子靠着案边,背对着自己,似乎正在低头把玩着什么。她心知那是一枚玉坠,大人佩戴着它,从来都不曾离身。她服侍他两年,也从未有机会仔细看过一眼。



静云压低了呼吸,凝眸看了许久,直到双手举着药盘,已然酸痛不堪,才眷眷不舍的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三日之后,汴梁城内,丰乐楼。



阿思钵缓步踏入阁内,一众同僚皆站起相迎。



有侍从上了些蔬果,又摆上金银酒器,有人便道:“大人需当尝尝这酒楼中的眉寿酒。”



他笑道:“哦?”



“据说越朝的皇帝曾在大内宴请众臣,席间问起何处的酒最佳,当即有人推荐了此处。于是遣了人,买了这丰乐楼数缸眉寿酒去……”



说话的正是汴梁路监察使王盾,他看见阿思钵的脸色,忽然一顿,暗悔不该多嘴提起越朝宫廷旧事。



烛光之下,宣抚使大人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嘴角一抿,勾起的弧度甚是锋锐。他淡淡的出声打断了王盾,拿了一个鎏金酒盏把玩,道:“连酒器都这般精致。”



在真烈,因北边本族人居多,民风悍烈,大多爱烈酒烤肉。不像越人的故地,依然保留着奢靡文雅的生活习惯。但是细雨润物,这样的习惯为北人所熟悉后,如今也渐渐的为人所接受。譬如之前的金更鲁将军,便是爱极了此间的酒与歌姬。



哪知这次,这新任的宣抚使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却是甚是厌恶这些做派。



一时间无人说话,过了片刻,阿思钵才道:“我真烈马背上立国,诸位莫要忘记才好。”



人人称是。



“年后越朝淮南西路的制置使上任之后,诸位可知对岸的动静?”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壁,淡淡问道。



又是无人应话,诸人都面面相觑。



阿思钵嘴角蕴着笑意,目光却渐渐清冷下来:“我来汴梁已有数日,无一人向我汇报军政要务。诸位以为我来此处,便是品名酒的么?”



当下有一名居末座的官吏站起道:“大人。越朝淮南西路的陈昀将军进入庐州后,这些日子一直在淮水岸边植柳树、榆树,又在加固岸边工事。另,据线报称,在庐州城附近,又招募了新兵,日夜操练。”



“唔,你有何看法?”



那人缓缓道:“依属下看,无需太过担忧。对岸植树,显是担忧我军若是南渡,越军无法抵抗真烈骑兵。他们是在未雨绸缪罢了。”



那人并不是真烈人,中等身材,其貌不扬,一双眼睛甚小,但是颇明亮。



阿思钵点头,笑道:“有道理。”



他这么一笑,席上诸人都松了口气。



“阁下是?”



“下官宋宇,是转运司检校官。”



阿思钵点点头,转而望向诸人,低低笑道:“诸位大人请我喝这眉寿酒,我先一饮而尽。”他举杯饮尽,又将金盏放在一边,手轻轻一挥。



门外进了数位侍从,在众人面前重新搁置上粗陶大碗,又倒上酒,方才退下。



他首先端起一碗:“阿思钵也从上京带了这烈酒前来,与诸位痛饮!望各位勿忘我真烈以何立国,勿忘圣上恩眷才好。”



他数口饮尽大碗,方望着众人笑道:“怎么,诸位喝不惯这烧刀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战战兢兢,纷纷仰头饮酒。其中不少因是文官,不惯喝烈酒,只是又要在长官面前表现,一口气呛在喉间,狼狈不堪。



直到这一幕平缓下来,阿思钵微笑道:“公事谈毕。接下去的时间,大家请随意。”



只是他先来了这一下马威,接下去又如何随意的起来?



阿思钵饮了数碗烈酒,却神色自若,向席下脸色发白的王盾道:“这酒楼中,没有歌姬么?”



当即有人叫了歌姬上来,曲颈琵琶声响,温柔婉转,阿思钵一直含笑倾听。只是其余坐着的诸人,却是坐立难安,心知这位新长官露了这一手恩威兼施,实是难对付之至。



亥时,宴席毕。阿思钵先出了酒楼,侍从牵过了马缰递给他,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沿着南门大街骑了半道,眼见有一队士兵模样的人向自己奔来,他知道此刻已是宵禁,想是有人来盘查,也不以为意。良久,身后也并不见动静,心知大约是侍卫将人拦下了。



路过朱雀门的时候,他心下微微一动,望向那条幽深小巷,又拨转马头,往南行去。



御道



这府里找不到什么人说话,谢绿筱便挑着一豆灯光,手边翻阅着阿梭给她找来的几卷书册。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旋即有人轻叩房门:“谢姑娘。”



是阿梭。



她便起身开门。



月色倾泻而入,谢绿筱一愕,门口立着的,却是个年轻男子。



阿梭站在他身后,看见这情状,匆匆向他行礼离开:“阿思钵大人,我去奉茶。”



谢绿筱看着月光下他明暗不定的侧脸,皱眉道:“阿思钵大人?”



他眼眸深处掠起惊澜,却又在眨眼间掩去了。



“不错。袁思博是假名。”他斜倚在门口,秀长的双目微微上挑,这样望过去,仿佛能溢出水来,带了几分挑衅般的动人心魄。



“名字都是假名,可见你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呢?”谢绿筱微讽,径自回屋。



他不紧不慢的跟在自己身后,道,“既然没有睡,不如出去看看汴梁夜景,如何?”



谢绿筱摇头:“抱歉,腿伤未愈。”



他带着薄醺之意打量这个少女。她不施粉黛,穿着月白色的小袄和石榴红襦裙,挽起的发髻中随意的插了根银簪,薄薄的人影如纸片般纤细。倒……煞是妩媚动人。于是忽然笑道:“幸好是夜晚,你这般出去,也不会有人注意。”



“我说了不出去。”



他上前扣了她手腕,谢绿筱身子被他拖得一趔趄,几乎摔倒在地。



他的声音渐渐冷淡下来:“你去不去?”



此刻的袁思博,或者说阿思钵,仿佛变了一个人。在临安城中,他虽疏淡,却也十分有礼;在都梁山共患难之时,他的眉目则曾映在火光之间,温言对她相慰。



如今,他呼吸间带着浅浅的醉意,挑眉望向她,目光中却有着她十分陌生的戾气。



“你喝酒了。”谢绿筱微微露出嫌恶的表情,一动不动的立着,“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置若罔闻,手指愈发的用力:“是要让我抱你出府么?”



谢绿筱看着他愈来愈冷的眼神,心知下一刻他会说到做到,咬牙:“我去就是了。”



阿梭在门外一直不敢进来,此刻忙给她披上一件貂鼠外袍,又急急的退开了。



谢绿筱理了理衣物,也不再看他,当前出门。她走得甚慢,而阿思钵并不曾催促她,只是负着手,慢悠悠的走在她身侧。



寂寂长夜,那条通往府门的路径,却似漫长无涯。



到了门口,谢绿筱看着他那匹马,迟疑道:“只有一匹么?”



“你这副样子,可以骑么?”



谢绿筱伤在右腿小腿,既能走路,勉强也能骑马,便点头道:“可以。”



她慢慢的催了催马,寒夜的空气簌簌的往脖子里钻,有几分警醒的味道,她抬头四望,忽道:“汴梁府的夜间,都这般安静的么?”



“此处仍有宵禁。”他催马走在她身侧,懒懒回答。



马蹄声踢踢踏踏落在青石板的街道上,天地间似乎只有这样清爽的声响。路边的民宅上挂着的灯笼,露出几分带着暖意的喧嚣来,望着蜿蜒若龙。



她不晓得他要带自己看什么,一直过了朱雀门,她看见远处的建筑。



那是原本的大内。



越朝的皇宫便是在此处。



暗夜中那建筑巍巍耸立,那黑影与轮廓,仿佛是一头被困住的巨兽,寂寞而沧然。



谢绿筱见过临安行在的皇宫,若是和此处的一比,未免显得简陋了许多。她轻轻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想去看么?”阿思钵忽然开口,随意的指了指那若隐若现的宣德楼,“不妨走近些。”



顺着他指的方向,谢绿筱看见那条数万块巨幅石块铺成的大道,坦坦荡荡的,直接通向皇宫内城。



那是……她认了出来,便是自己前几日路过之时,失声惊呼的“天街”。



所谓天街御道,是为显示皇帝威仪,专门划出以供皇帝通行的道路。就算是太子,也不得僭越踏入。临安城中也有御道,规格仿此处而建,南起和宁门,北至中正桥。只是如今看来,临安的那条御街,未免太过狭窄了。不像此处,宽足有两百步长,恢宏大气,天然有皇家风仪。



“你既喜欢看,不如走近一些。”阿思钵悠闲的扶着马缰,侧头望向她,重复了一遍。



她几乎忘了自己如今身处汴梁,此处是故都,早就没了天子威严,脱口道:“怎么可以?天子方可入御道。”



说罢一勒马缰,便要往回走。



阿思钵忽然大笑,伸手便牵住她的马缰:“我偏要你上去走走。你越朝皇帝立下的种种规矩,当真好笑。御街能彰显威仪?所谓的威仪,便是被赶到了南边偏安一隅?”



谢绿筱对他怒目而视,指甲几乎掐入了掌心,半晌,才道:“你要去便自己去。蛮夷之人,又懂甚礼仪?”说罢拨转马头,便要离开。



身后一声轻笑。他忽然探手过去,将她从马上抱起,放置在自己身前。



谢绿筱恼怒间挣了挣,却只觉得他的双手收得愈发的紧。



他在她耳侧,略带玩味道:“你如何知道我是蛮夷之人?”言罢,一催身下骏马,那马撒开四蹄,便往御道上奔去。



谢绿筱心中大怒,曲起手臂便往他胸口击去。他慢条斯理的腾出一手,将她双臂都固定住,马匹速度却不缓,依然在大道上奔驰。



谢绿筱无法挪动分毫,只能任由自己被他带着,踏上了御道。



奔了过半,她忽然安静下来。手指紧紧的扣着马鞍上扶手,喃喃道:“如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书上记载着,原来的汴梁御道,两侧开着河渠。水中植着芙蓉、莲花,而路边种满荫荫落落的桃树、李树、杏树。若是春日,落英缤纷,望之如绣;到了夏日,碧叶嫩蕊,亭亭如盖。



而如今。那两条河渠早已干竭,只剩淤泥,至于那些绿荫,也不见踪影。原本理应被修葺平整宽敞的大道,亦有大石碎裂,中间又生出杂草来,疮痍满目。



这河山,隔了数十年,果真变了。



一直到了宣德门下,马速放慢,谢绿筱只觉得眼中被枯涩风意划过,望出去的景物也略带模糊。身后的怀抱炙热,微风带起淡薄的酒香钻入鼻尖。她迷迷糊糊间想,这人究竟是疯了还是醉了?这越朝皇家威仪于他而言,想是践踏之而后快的;可于自己而言,触动心酸之处,竟细微而难以言说。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搂着她,只有身下的马匹低低头,打了个响鼻。



她闭了闭眼睛,尽量平静道:“看过夜景,踏过御道,可以让我回去了么?”



阿思钵微微低下头去,她的长发擦在自己下颌,有些柔软,又有些轻痒,他便低声笑起来:“也好。过几日,我再带你去看看汴梁的集市。”



“过几日?过几日我的腿上便好了。盼你遵守约定,放我南归,阿思钵大人。”谢绿筱冷冷提醒他。



他慢悠悠接口:“是么?若是你这腿再伤一次,是不是就还得养上一段时间?”



谢绿筱心口一凉,她并未将他这句话当做玩笑,相处的时日越多,她越发觉得这人喜怒无常……说不定便真的……



谢绿筱回头,皱眉,“如今我除了你的名字,对你一无所知。你扣着我,究竟为了什么?”



他一言不发,只是将马催得更急。



风声呼啸着刮过耳侧,谢绿筱的腿磕到一侧马蹬,伤口又疼了起来。她憋了几日,此刻又痛又急,忍耐到了极限,眼疾手快的去拉马的缰绳,一边大声道:“你说清楚,为什么扣着我不放?”



阿思钵劈手去夺被她拽歪的缰绳,低喝道:“莫要胡闹。”



谢绿筱狠抓着不放,一边道:“你不放我,大家摔死算了。”另一只手拔下了发髻上的那支银钗,反手便刺向他胸口。



阿思钵脸色铁青的将她手格开,她半边身子往前倾去,手中那银钗便戳在了马的脖颈处。



他们所骑是大宛名驹,性子极烈,之前几下一扯已经略有急躁。此刻脖颈被银钗一戳入,更是痛得人立,嘶鸣一声,撒足狂奔。



阿思钵微微伏低身体,怒道:“你真要寻死!”



发狂的马匹……两边疾驰而过的街道……此时此景……实在是熟悉。谢绿筱忽然记起了什么,手上的力道渐渐松懈下来。



眼看这片刻间无法控制住这大宛马,竟直直的往五丈河冲去。阿思钵无法,伸手揽了谢绿筱的腰,借力一蹬,两人便往一旁落了下去。



谢绿筱觉得自己身子在半空中落下,旋即又被人搂住,再摔到了地上……只是并不如何疼痛。



待到神智清醒过来,才知道是阿思钵在半空中依然搂住自己,落地的时候,也是将他垫在了底下。



她颇为艰难的从他身上爬起来,脸上的神色依然有些怔忡。



阿思钵立在她面前,冷冷看着她,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道:“玩够了?”



他的后背着地,肩上又洇红了一块,大约伤口又破了。谢绿筱借着侍卫手中的火光,瞧在眼里,又像什么都没瞧见。



很快有人驾着马车过来,两人上了车,车外有人问道:“大人,去哪里?”



他凝眸看她一会儿,道:“我府上。”



谢绿筱一言不发,只是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心里转过了万般的念头。



马车停下,她跳下来,抬头看了看这大宅。



阿思钵站在她身侧,看了她一眼,道:“跟我来。”



她一路随他进书房。有人跟进来,手里还托着药盘,急急的向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行了礼,道:“大人,您的伤口又破了?”说着便要替他换药清理。



阿思钵冷冷看了静云一眼,低声道:“放下,你先出去。”



静云看着他的伤口,将自己的唇咬得发白,又看了看那个陌生的少女,才将药盘放下,转身离开了。



“替我敷药。”他简单吩咐道。



谢绿筱置若罔闻,平静的转过脸面对他,“袁思博,你不是说我主动找你结伴而行么?你不是将一切都说得像是巧合么?那你为何在临安的闹市中放出惊马?你意欲何为?”



阿思钵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来,似是饶有兴趣:“你从何而知?”



“那匹马。陈大哥制服的那匹马,腿长身高,根本不是我大越所产之马。和你今天所骑那匹,几乎便是一模一样。不是你带去的,还会是谁的?”



他的眸子像是上好的浓色墨玉,端详她良久,忽的点头道:“不错。是我布置下的。”



屋内可闻她时而深时而浅的呼吸声,显是愤怒已极:“你是汴梁路的宣抚使?”



他不置可否,想必她已看到了府邸的匾额。



“你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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