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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妖-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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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维克多的人都知道,这句刻薄的话已是他的最高评价。
“先、先生?我不知道会有旁人看着”年轻的助手迅速瞧了一眼海雷丁,畏惧和紧张让他额头直冒汗。贵族的女眷连脸都不能让陌生男人看到,更别提身体的其他部位。在了解家主的身份之后,这种担忧更上升到生命安全的高度了。
“一般来说我是不会让家属进手术间的,但如果中途麻醉剂失效,能摁住床上这个猩猩养大的家伙的人,实在是没有几个。”维克多不耐烦地道:“如果你在意患者的裸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她和她的家属一点也不在乎,你不必担心术后被挖眼睛或者割舌头。”
“做你该做的。”海雷丁看着男孩道。
威纳深吸一口气,镇静多了。
“我觉得太阳很刺眼。”尼克头顶上就是玻璃屋顶,阳光的烈度即使闭上眼也觉得太亮。为了避免甜硫酸爆炸,屋子里面没点火盆,赤身躺在这样白茫茫的地方,她感到一种毛骨竦然的凉意。
助理将枕头调整一下,使尼克的脑袋向后仰,以防止麻醉后松弛的舌头堵塞气管。维克多捂住口鼻,小心地在一小卷布上倾倒了些麻醉剂,将它放在尼克鼻子前面。
“马上你就看不到阳光了,来,使劲嗅一嗅。”
溶剂有着淡淡的酒精气味,几分钟之后,尼克感到视线模糊、四肢瘫软,陷入了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而一股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的恐惧感,也立刻从心底涌升了上来。
“船长?”她拼命动了动麻痹的指尖。
“我在。”海雷丁紧紧握住她的手,“别怕,我一直都在。”
随即,尼克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维克多将浸透麻醉剂的布放在她口鼻旁,用一张白布盖住了她的脸。
一片黑暗。
时间和空间的界限都模糊了,不知道过去了一分钟还是一万年。恍惚中,尼克仿佛看到了奇异的景象:漆黑的天空和漆黑的大海,只有一轮红色的太阳悬挂在高空。它不像白日的太阳那样纯洁刺眼,却溢满无穷的力与热。它用血红色的光辉豁开了黑夜,灼热的火焰焚灭一切险阻。
海妖背着镰刀即将登上敌舰。尼克毫不畏惧,因为她知道他一直站在背后,就像知道那轮真夜中的太阳永远不会落下一样。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挡住你,你在黑夜中面对成批的死尸,分解肢体、剥去外皮,一切都是那么可怕;但这些都无法吓阻你,你具备绘画技巧、灵巧的手指和无穷的好奇心,你也不缺乏勤奋和努力。你分解过各种器官组织,把那些血管和神经周围极细小的肉块分离开,除了毛细血管微不足道的渗血外,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损伤。当你怀揣所得到的一切知识和经验,面对一个真正活着的患者时,盖住他/她的脸,这样你就会像面对一具尸体一样,拥有强大的冷静和理智。这时候的你,可以操控生死。”
维克多没有精力去回忆老师说过的话,他已经完全投入进了那种超越生死的境界中。这个世界里没有感情导致的迟疑,也没有对手术失败的畏惧。有的,只是完美迅速的切割,分离,和修补。
在海雷丁的眼里,这个时常在甲板上摔跤、或把珍贵的望远镜掉进海中的笨拙青年,像被手术刀附身一样锋利了起来。无论是汩汩流淌的鲜血,还是暴露在外的森森白骨,都无法对他的冷静产生一丝一毫动摇。
修好她吧。用深埋入骨的钢修好她的龙骨,把她断裂的桅杆扶起,将舵轮装在她本应在的地方。
修好她吧。这艘优美而强大的船,白帆应该永远升起在海上!
尼克恢复神智的时候,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在对话。那声音又快又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怎么回事,她早该醒了,我早就说什么甜硫酸不靠谱”
“不管用什么药剂,麻醉都是有风险的。睡着了就再也无法醒来,或者醒来以后变成白痴,这种情况你不是见过很多次了吗?”
争论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尼克很想插一下嘴,证明自己没有变成白痴,但强烈的麻痹和晕眩感让她连眼皮都睁不开。尼克继续努力挣扎着,试图挪动身体的其他部位,或者发出一点点声音来。
“早知这样,还不如用药品短缺时的土办法,绳子捆起来”
“麻醉是必须的,这和截肢手术不一样,在肌肉绷紧抖动的状况下,我没办法避开血管和神经!”
“你确定不是麻醉剂用多了?”
“我当然做过很多次药剂浓度试验话说回来,这里到底谁才是医生?为什么我要接受审讯般的盘问!”
“试验?就用你那些猴子和猩猩?她要是跟这两种动物一样,现在就该醒来吱吱叫着喊饿了!”
就在此时,挣扎许久的尼克终于夺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她勉强分开嘴唇,轻轻吱了一声。
“船长”
刹那间,所有响动全部消失了,尼克感觉到有人在碰触她的脸。她吸了一口气,用所有力量抬起眼皮。海雷丁第一个出现在视线里,疲倦的蓝眼睛里满是惊喜。
“混蛋,你这混蛋果然是猴子!”
“我我”尼克在乱流般的大脑中打捞着词汇,试图拼凑出一整句话来,可一时又不能成功。
“让开让开!”维克多挤了过来,在她眼前晃动手臂:“看得见吗?”
尼克的眼神迟钝地移动着。
“好,现在集中精力回答一个问题,你在红狮子的存款有多少?恩?多少金币?”
金币!
围绕着这个亮闪闪的关键词,混乱的思维像被纺车理顺羊毛一样,一缕缕迅速绕回一团。只思索了不到三秒,尼克便口齿清晰地答道:“241块半!”
在这顽固的记忆力面前,两个男人一起嘘了口气,又是放心又是无奈。
“脑子没坏,这说明手术成功了?”海雷丁问。
“只能说成活几率提高了,接下来麻醉效果会慢慢解除,考验还在后面。”维克多在医疗笔记上奋笔疾书。
尼克的注意力拉回到周围环境,她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在光线刺眼的手术室,而是回到了温暖昏暗的卧室里,被绷带和毯子裹得像个蚕蛹。
“我怎么,下身湿乎乎的好像躺在温水里”
“维克多的新药太厉害了,你有点失控。”海雷丁温和地笑着说。
“深度麻醉通常会导致失禁,这再普遍不过了,没什么好说的。”维克多扶着眼镜,用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神态对尼克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这位出门有十六个侍卫包围的船长大人,换起尿布来居然非常熟练。”
船医所谓的“考验还在后面”很快就到来了。
麻醉剂的效果渐渐消失,开始几小时伤口只是麻痒,很快,小小的反应就发展成了浑身剧痛,12盎司鸦片酊溶液的镇定作用好像只维持了短短五秒钟,接下来又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尼克咬着牙撑过了第一天,但第二天、第三天,疼痛像个极尽恶毒又不知疲倦的魔鬼,没有丝毫离去的迹象。
地狱之火灼烤般的剧痛好像无数饥饿的鬼魂钻进身体,用钢锉一点点去挫骨头,用热油烫熟肌体,又将皮肤一条条从血肉上撕下。这折磨甚至比她曾遭受过的一切苦痛都更加惨烈,本以为已经到达极限,谁想每一分钟疼痛都会上升到新的高度。
海雷丁彻夜陪护着尼克,放任她把他的胳膊和手背抓的鲜血淋漓。他用镇定缓和的声音安抚她,不停将她的头发捋顺到脑后,因为哪怕只有一根发丝粘在尼克汗湿的脸上,她就会因为痛苦的狂躁把整缕头发撕扯下来。
船医术前要求的增重15磅现在可以说非常有先见之明了,因为尼克连水都咽不下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消瘦。她恳求维克多再给一点鸦片,但这要求每次都被无情的驳回了。按照医生的话说,所有镇痛药都是魔鬼的礼物,他不能让她伤口未愈的情况下再染上无法戒除的鸦片毒瘾。
第三天,尼克开始发烧,最危险的时刻终于到了,如果不能退烧,说明伤口内部开始出现炎症,很可能会迅速死于败血症。尼克脸上满是泪水,身体绷成一个痛苦的弓形在床上打着挺,海雷丁压住她的肩膀,将她死死摁在床上。到了这一步,维克多也只能束手无策的期待她自己的生命力了。
泪水流进喉咙,尼克咳嗽起来,又因为震动扯到了伤口而浑身哆嗦,她拼命抓着海雷丁的胳膊,像抓着救命稻草。
“失败了?还是要切掉?它们烧起来了,烧起来了船长船长”泪水灌进耳朵,尼克语无伦次的喃喃着。
“我就在这儿,没有走。手术后总是会发热的,你别乱想,闭上眼睛试着睡一会儿。”
“它又烧起来了,它一直诅咒我”尼克突然松开手,猛抓向自己的胸膛,袍子唰的一下应声扯裂,她的指甲在胸前的六芒星烙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印。“让维克多切掉它!挖掉它!我再受不了了!它诅咒我,每一次见我过的好一些,它就要诅咒我失去一切!”
海雷丁迅速抓住尼克的手腕,阻止她再次伤害自己。
船医吓了一大跳:“你在胡说什么?这只是一个旧疤而已!你烧糊涂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从没跟人说过那个牧师,他烫我的时候,他说、他对我说:‘撒旦的烙印跟随你,你将被主所厌弃。死后不能上天堂,活着时就要经受地狱之火灼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离失所,身为下贱,永无宁日。’然后,然后他让所有人往我身上吐吐沫”
高烧幻觉和持续几天的剧痛击垮了她,尼克泪水盈眶,流露出从儿时起就深藏的恐惧:“那诅咒真的在我活着就应验了,每次日子看起来有些转机,转眼我就会失去一切每一次都这样,每一次都这样对我好的客人,很快就会死去或者抛弃我,总是吃不饱,总是睡不着,总是挨打每次我觉得已经疼到极限了,可还是有更厉害的折磨在后面等着我”
海雷丁俯身亲吻她的泪,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抚摸她的头发:“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从来不信有神明存在,你受的苦是人给你的,不是别的什么。”
维克多接话:“如果有,那他也只是个喜欢袖手旁观的混蛋。能狠心对一个孩子下如此恶毒的诅咒,你怎么会相信这种混蛋代言人的话?”
尼克哽咽着说:“我宁肯相信是假的,可、可他说过的话全都实现了”
“如果我想让一个人受苦,也能让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杀死他的亲人,构陷所有对他和善的人,驱逐他如同驱逐一条流浪狗,让他相信自己的整个命运都被恶魔诅咒了。”海雷丁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尼克,他们只是想逼疯你罢了,但那都是徒劳的,你从来没有认输过,金币、弟兄、荣誉,你所得的一切都是自己拼搏挣来的,不是吗?”
“可是、可是我怕,怕诅咒是真的,万一是真的,那一切又要消失了”
“好吧,就当它曾经有过那么点恶心的效果。”海雷丁把掌心贴在尼克胸前的烙印上,郑重说:“现在我宣布,这东西彻底失效了,它再不能对你起到任何作用。从今往后,你会活着得到幸运、健康、富足、快乐、长寿,世间一切想得到的福都会降临到你头上。”
“阿门。”维克多微笑着补充。
尼克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
海雷丁也笑了:“那么,你是相信我——巴巴罗萨·海雷丁,奥斯曼元帅、海盗之王、东西地中海的主人,还是相信一个满嘴乱喷的乡下教士?”
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他的眼睛里是坚定不移的自信。尼克感到一股勇气缓缓涌上心田,她对他的信任、依赖和崇拜,这些强烈的感情冲淡了对诅咒的恐惧。
“可真的好疼,太疼了,等我死后下地狱,还会有更厉害的折磨吗?”
“宝贝儿,我们都是要下地狱的,或许船医会例外”
维克多不满地哼了一声。
“悄悄告诉你个小秘密,”海雷丁轻声说:“人间——就是地狱。死后的世界也不过是多那么一把硫磺火,和炮舱没什么区别。”
“真的吗?”
“真的。按年纪说,我肯定比你去的早,到时,我会和伊利亚斯打下另一个天下,等着你来找我。”他霸气十足地说。
阴霾散去,尼克感到那片多年不散的重负终于变轻了。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昏迷时见到的奇景:漆黑无光的海上,一轮血红太阳永不落下。
原来是这样。
她脸上挂着泪珠,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到那时候,你会给我留个好职位吗,船长?”
“会的宝贝儿。”海雷丁轻柔地亲吻她的额头:“我会在地狱给你留个薪水最高、还有单人间的好位置。一切傲慢的、不公的、虚伪残忍的东西,都会在我们面前哭着哀求宽恕。现在,闭上眼睛,试着休息一会儿。”
“我能吃块糖吗?”尼克恳求道:“我嘴里尝不出苦以外的味道。”
“发烧时吃糖会咳嗽的。”维克多话音刚落,尼克眼睛里便露出失望的神色。
海雷丁想了想说:“不过,或许今天可以例外一次。”
他走开了,很快带回一块杏仁硬糖,剥开喂到她嘴里。
“真好吃,是甜的”
在许诺和糖果的抚慰下,尼克得到了奇异的平静。她嘴里含着糖,脸上挂着泪,很快睡着了。
新年番外·初雪
“船长?”
“嗯”
“船长?”
“嗯”
“呐船长你倒是醒一醒啊!”
“我说,天还没亮,你到底在吵什么”
在尼克固执的起床号中,海雷丁带着点愠怒睁开眼睛。没有硝烟的味道,也没有电闪雷鸣的风暴,外面只下着一点小雪,船体微微晃动着,一切都很正常。
尼克蹲在床边上晃着他的胳膊,小脸儿兴奋的红彤彤的。
“到底怎么了?”
“船长,今天是元旦哦!”
“我知道,但这不是早起的理由。”
“元旦,就是新年第一天呢!祝你元旦快乐!”尼克加重关键词语气,试图让海雷丁领会她的意图。
“就为说这个你天不亮就把我叫醒?又想学游泳了是吧?!”
眼看暗示不成功,尼克只好直接说出要求:“我都祝你元旦快乐了,船长是不是要有点表示啊?”她摊开手,伸到BOSS面前。
海雷丁抬手揉太阳穴:“拿了圣诞节红包才一个星期,结算年终奖还不到三天,这么快你这混蛋又失忆了?”
尼克恬着脸道:“可是,可是今天是元旦啊,是新的一年!跟过去的都不一样!”
“都不一样?那我来算算去年一年你要过多少次红包:圣诞节复活节、情人节万圣节、开斋节宰牲节,连佛祖诞辰日你都要过!这些都不说了,可为什么还有他妈的感恩节!?”
尼克眨着无辜的眼睛:“这有问题吗?”
“问题是:感恩节是1620年五月花号到达美洲后才有的,可今天该死的只是公元1517年元旦!”海雷丁额爆青筋:“这些乱七八糟的节日都是谁告诉你的?”
“偶尔会有个背着键盘的人路过,都是她说的。”尼克推卸完责任,接着无耻地道:“提前一百年而已,这不正说明船长你是高瞻远瞩、雄才大略、深谋远虑、未雨绸缪的领导人嘛。”
“红包红包发红包!”尼克在床上蹦来蹦去,然后继续拖他的胳膊:“起来啦起来!大家都在外面等你呢!”
“还有大家?!”海雷丁才刚醒,马上就有脑血管即将爆裂的感觉。
船长室里接踵摩肩,每个人都是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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