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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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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婶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笑儿,娘这些年做梦都在想你啊!那些该死的海贼把你抓了去,还纵火烧死了岛上不少人。你爹他为了救我,也给坍塌的屋梁砸死了。娘多亏了乡邻们接济,才能顺当把你弟弟生下来拉扯长大。娘还到处求人,打听你和被掳孩子们的下落。後来有出海回来的人告诉娘,他们在海上看到好几具小孩子的尸体,都已经被泡烂了,给鱼咬得残缺不全。娘那时以为你也遇害了,真想一死了之……还好,还好老天爷大发慈悲,让你回家了……”
岳斩霄也是悲不可抑,呜咽著说不出话来。
殷长华轻叹,知道岳斩霄经年累月,心中积攒了太多的苦楚,是该痛痛快快哭一场,便选择了静默,任由岳斩霄尽情宣泄。
海生在旁愣了半天,终是上前一手一个,将还在抱头痛哭的母子两人拉起身,道:“娘,哥哥,我们一家团聚,该高兴才对,你们别再哭了!”
“海生说得对。”郭大婶抽噎著胡乱抹去满面泪痕,抬头仰望岳斩霄俊美面容,爱怜无限。“笑儿,快告诉娘,这些年你都是怎麽过来的?还有,你的眼睛……究竟是怎麽了啊?”
岳斩霄不想吐露自己和殷长华的真实身份,只说自己当年被海盗卖到永稷为奴,幸亏遇到在京经商的程错,见他可怜,替他赎了身,留他在身边帮忙打理营生。如今句屏已被玄龙吞并,他俩怕再待在京城惹来祸端,就变卖家业打算来琼岛避难。至於他的双眼,则是多年前生了场重病瞎掉的。
郭大婶听得时悲时喜,中间自然又掉了许多眼泪,转身对殷长华深深一福到地,感激涕零地道:“程相公,多谢你救了笑儿,将他养育成人,我这做娘的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殷长华连称不敢,看著眼前一家三口,固然替岳斩霄高兴,心底深处,却有点难言的失落悄然滋生──这刻,他就像个多余的外人……
(12鲜币)乱臣 79
斜阳残照,田埂尽头野草丛生,两座土坟在黄昏血色光线里更显凄凉。
郭大婶挽了个藤篮,带著岳斩霄一行来到坟前,指著较小的一个坟头哽咽道:“娘一直以为笑儿你已经不在人世,才拿你的衣服鞋子起了这衣冠冢,明天就让海生把它推平了。”
她从篮子里取出瓜果饭菜等祭品,在大坟前摆放整齐,点起三炷香递给岳斩霄。“笑儿,给你爹上个香,告诉他,你平安回来了,让你爹在泉下也可以安心了。”
“哥,小心,地上有碎石头。”海生见岳斩霄落跪处有几块细碎石子,忙拨到边上,免得膈痛兄长。
每年扫墓,他总见娘亲在坟前以泪洗面,自责当年没照看好孩子,以致孩子被强人掳走,死得凄惨,他也为自己从没谋面的父兄唏嘘不已。如今兄长意外生还,却又双目失明,更叫他同情心起。他噗通跪倒在岳斩霄身边,对著墓碑认真地道:”爹,你放心,海生会替你照顾好娘和哥哥的。”
殷长华默默站在岳斩霄身後,瞥见墓碑上刻著“亡夫郭君观海之墓”,心头一动,问岳斩霄:“令尊姓郭,怎麽你却姓岳?”
“这──”岳斩霄和海生都愣了下。
郭大婶也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抹著脸上泪水道:“我娘家姓岳,先夫是入赘到我家的,第一个孩子出世,就随了我姓,海生才是随父姓。”
民间贫苦男子无财力娶妻,入赘女家并不罕见,殷长华颔首,疑虑顿消,也未留意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之色。
琼岛上居住的,不过百来户人家。哪家有什麽动静,很快就会传遍各家。两天後,好几个平日里与郭大婶最相熟的邻居提著礼物上门,庆贺她与失散多年的儿子团聚。见岳斩霄生得俊美,偏又盲了眼,都不免为他惋惜。
郭大婶与海生忙著杀鱼宰鸡,又去邻舍借碗借椅凳,中午在门前大树下开出一大桌丰盛饭菜。众人围坐著高声谈笑,比过年还热闹几分。
那中年男子马叔也在,还从自家拎来了两瓶自酿的果酒。喝了几盅後,他一张黝黑的面孔开始发红,话也多了,冲著岳斩霄笑道:“笑儿,你还记不记得我这个马叔啊?你小时候可是常来找我家那香萍丫头玩的,还说长大了要娶她当新娘子呢!哈哈!”
殷长华坐在岳斩霄的边上,也插不上什麽话,只含笑听众人七嘴八舌地闲话家常,一边轻啜酒水,闻言一口酒顿时喝岔了,他捂嘴闷咳,在桌子底下伸腿,轻踢了岳斩霄一脚。
岳斩霄心知殷长华肯定在心里笑话他,俊脸微红,尴尬地道:“马叔,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马叔长叹了一声,摇头道:“说起来我那丫头也是命苦啊!八年前她那汉子出海打渔遇到龙神风,连尸体也没找到,丢下丫头和她刚出世的女儿。我一直想替她再物色个好人家,可她那时说什麽也不肯再嫁。唉,现在她想通了,可又找不到能托付终身的人。再过几年我也老了,捕不动鱼了,到时谁来照顾她母女俩?”
说到烦恼处,他咕咚咕咚连灌了自己好几盅,打个酒嗝,醉醺醺地朝郭大婶道:“大妹子,今天趁著高兴,我说上几句你可别生气啊!你看笑儿也老大不小了,眼睛又看不了东西,总得给他找个媳妇才好照应。依我说,你要是不嫌弃我家丫头嫁过人,还拖著油瓶,就让他俩做个伴,你看怎麽样?”
其余几个邻人怔了怔,都道是桩好事。
有个胖妇人也已喝得半醉,没发现岳斩霄和殷长华的表情均冷了下来,兀自热心地问起殷长华有否成家,竟是要给殷长华也扯上段红线。
郭大婶自从儿子回来,心里也正在为岳斩霄的终身大事发愁。这岛上未嫁的姑娘本来就没几个,她曾经托媒人想为海生说门亲事,姑娘家都嫌贫回绝了,更不可能看得上个瞎子。听马叔这麽一说,她转忧为喜,道:“马大哥,你家闺女如果肯迁就我的笑儿,我求之不得呢!不如──”
“娘──”岳斩霄终是开口,声音和他的面色一样清冷:“我已经有了意中人,婚姻大事,你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郭大婶想追问个清楚,但看著岳斩霄冷峻冰寒的脸容,突然对这儿子起了阵莫名畏惧,不敢再说什麽。
几个邻人眼看势头不对,都停下起哄。
马叔讨了个没趣,好在他性子直,倒也没往心里去,端起酒盅道:“原来笑儿你有喜欢的姑娘了,那就当马叔多嘴,我自罚一杯。”说著一饮而尽。
“来,来,大夥别光顾著说话,吃菜啊!不然菜都要凉了!”海生也在旁打圆场,起身为众人斟酒布菜。
筛过一巡酒,众人慢慢放开了拘束,重新有说有笑起来。殷长华却已没了胃口,嘴角自始自终挂著丝淡然苦笑。众人谈得正欢,都没在意。
杯盘狼藉,人散尽。
郭大婶和海生收拾著满桌碗碟,殷长华帮不上忙,信步走到後院中,遥望长天,轻吐了一口气。
“长华……”轻巧如叶的脚步声来到他身後,一双手随之按上他肩头。
岳斩霄先前在席间听不到殷长华说话,已敏锐得觉察到男人心情低落,果然跟到後院,就听见殷长华在喟叹。他凑到殷长华耳际,低声却没有犹豫。“你放心,我不会成亲的。”
“我知道。”殷长华微笑转身,凝睇岳斩霄一脸的执著。从来都不曾怀疑过斩霄的决心,但这次──
“我怕你拗不过你娘亲日久天长的劝说。”
之前郭大婶被岳斩霄拒绝後,虽然没再说什麽,殷长华却看得出她有些不甘心。他深知郭大婶这类人,平时看似柔弱谦卑,一旦认准了,也往往比常人更顽固。尤其郭大婶爱子心切,肯定千方百计想促成这亲事。
岳斩霄忍不住在心底叹气,长华想的,也正是他所担心的,所以他才急著来找殷长华。“我已经想过了,我们明天就去附近找片空地,搭上两间屋子搬出去住,就不用再听我娘提这事了。”
殷长华心头微震,“你才跟家人团聚没几天,真舍得离开他们另择居处?”
“知道他们平安,我已心满意足。长华,你才是我最不想分开的人。”岳斩霄执起殷长华的手,淡然一笑,映著身後红日云天,风华绝世。
殷长华心头纵还有万千不安,这刻也都被岳斩霄的笑容驱散,他难抑情动,抱住了岳斩霄,闭目,沈醉在只属於自己的气息里。
这、这?!
海生端著碟刚切好的水果,瞪目结舌地站在後院门口。
想端水果来给哥哥他俩醒酒的,结果却叫他望见这一幕。
傻子也明白,两个大男人搂抱得如此暧昧,绝不正常。难怪兄长方才一口拒绝了亲事,原来兄长所说的意中人,居然是个男人!
海生一时间窘迫万分,想出声,张了张嘴,却又怕惊动娘亲,便生生忍住,蹑手蹑脚地转身走开了。娘亲年纪大,身子骨又向来单薄,经不起太多大喜大悲,他可不想娘亲给气病了。
(16鲜币)乱臣 80
“什麽?笑儿你要搬出去?”
饭案上,郭大婶正在给岳斩霄盛鱼汤,拿勺的手陡地停在半空。边上海生也惊讶地放下了饭碗。
“为什麽?”看著岳斩霄脸上慎重的表情,郭大婶意识到岳斩霄并非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手忍不住抖了下,惶然道:“笑儿,你是不是嫌这里太简陋,嫌娘服侍得你不周到?还是──”
“娘,你别多心。”
岳斩霄伸出手,握住了郭大婶微凉的手掌,道:“我只是觉得这里住上四个人太挤了,你看我和程兄占了海生的卧房,害他只能夜夜打地铺,总不是个办法。今早我已经跟程兄出去走了走,发现有片空地还不错,正好搭上几间屋子住人。离这儿也就一两里路,我回来看望娘也方便。”
“可是,娘不在你身边了,今後谁来张罗你的衣食起居啊?”郭大婶红了眼圈。
殷长华一直缄默不语,这时清咳一声,正色道:“伯母你尽可放心,我会照顾好斩──呃,笑儿的。”
岳斩霄也道:“娘,有程兄与我同住,你不用担心。”
郭大婶愣了足有片刻,终於抹了眼角泪珠,勉强露出个笑容,柔声道:“笑儿,你跟娘到里屋去,娘有话要和你说。”
岳斩霄微一迟疑,颔首,起身随她离了饭案。
郭大婶掩上房门,让岳斩霄坐了屋内唯一的竹椅凳,她也在对面的床上坐了,对这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儿子端详良久,哽咽著轻声道:“笑儿,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那程相公,才不愿成亲,还想住出去?”
岳斩霄微微一震。
不用岳斩霄亲口承认,光看他的神情,郭大婶已经明了,举袖拭泪,眼泪一滴滴渗在袖口上,很快晕开了一片水迹。“笑儿,娘不胡涂。娘这几天看那程相公瞧你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真心喜欢你。可是笑儿,你要想清楚啊!你眼睛瞎了,程相公他现在确实是对你好,肯照顾你,但将来呢?说不定哪天他就厌倦了,会嫌弃你是个累赘,不要你了。那时你老了,又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怎麽办?你已经吃了这麽多的苦,娘不想再看到你受罪啊!”
岳斩霄薄唇轻扬,“娘,我相信他。”
“笑儿啊──”
“我相信他。”岳斩霄重复了一遍,嘴角的微笑平静又执拗,让郭大婶再也无法劝说下去。”娘,他不会离开我的。”
郭大婶终是放弃,含泪道:“好,好,娘不说了,只要你过得开心就是了。”话虽如此,终究难言悲酸。她长吸了几口气忍住抽噎,起身从衣箱里找出匹布头,往岳斩霄身上比划了下,道:“快过年了,娘这里有布,刚好给你做身新衣服。到时你搬进新家,总不能还穿著你弟弟的旧衣裳。”
岳斩霄心窝一暖,“多谢娘。”
“我是你娘,谢什麽!”郭大婶嗔他,顿了顿,低声道:“还有,吃完饭,你把程相公他自己的那身旧衣服拿来给娘做个衣样子……你弟弟的衣裳,程相公他穿著也不合身。娘左右是闲著,布又有多,顺手也给程相公做身衣服。”
岳斩霄听娘亲这麽说,等於是默许了他与殷长华,欣喜地点了点头。
殷长华和海生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在饭案边僵坐了半天,才见郭大婶和岳斩霄返回。郭大婶更是双眼红红的,显然哭过一场。他俩也不便多问,只得埋头吃饭。
等用完了饭,殷长华将岳斩霄拉到了後院僻静处,道:“刚才你娘都跟你说些什麽了?”
岳斩霄听出他忧心忡忡,突然起了捉狭心,故作消沈地长叹,摇头不语。
“到底怎麽了?”殷长华越发著急。
岳斩霄暗自好笑,慢吞吞地道:“我娘说,你将来多半会嫌弃我这个瞎子,她不放心我和你在一起。”
殷长华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你娘她已经知道了?”
“如此最好,她不会再来逼我成亲。”岳斩霄面对殷长华,笑道:“我娘还说,要给你这儿媳妇做身嫁衣呢!”
殷长华总算明白岳斩霄先前那副沈痛模样是故意装出来逗他的,好气又好笑,抬手在岳斩霄额头轻弹一记。“小鬼,你什麽时候居然学会捉弄我了!”
心里那点忧虑却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喜不自胜,揽住岳斩霄,莞尔道:“告诉你娘,叫她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把你交给我就是。我若是嫌弃你,就让我像那个船老大一样,掉海里喂鲨鱼去。”
“这琼岛边上似乎没有鲨鱼吧……”
“那就喂王八。”
岳斩霄忽觉两人此刻的对话简直和两个孩童没分别,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真正的一脸轻松。
殷长华目不转睛地瞧著岳斩霄与年少时一般无二的无忧笑容,胸口情意翻涌,眼窝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湿润了。他将人搂得更紧,低声道:“斩霄,再笑一下给我看。”
觉察到男人吹到他脸上的呼吸发了烫,岳斩霄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挣脱了殷长华的环抱,点著竹杖往厨房走去。“我们整天饭来张口的,什麽活都让海生和娘做,也不象话。走,帮他们劈柴去。”
见他害羞,殷长华笑著摇了摇头,收起绮念,追上岳斩霄并肩而行。
岛民淳朴热心,听说郭大婶家要起新屋,左邻右舍有力气的都来帮忙。没几天,数间木屋已矗立起来。院子里养了些鸡鸭,一片土地也由海生和几个後生翻垦了,种上晚熟的作物,只等来年春季便可收成。
屋内的床柜桌椅也是各家东拼西凑送来的。殷长华过意不去,回头一看身边恰好还有点散碎金银,便都让海生拿去分发给帮忙的乡邻,算是谢意。
入夜,他在油灯下翻看著自己那几件精致绝伦的随身饰物,皱了皱眉头。随便一样,都价值连城,但也因为太过贵重,拿出去肯定会招人疑窦。他想了想,拿起枚镶珠的玉佩往地上一砸,顿时碎开。
岳斩霄盘踞床上,刚打完坐,朝殷长华这边转过了头。“什麽东西打碎了?”
殷长华从碎玉屑里捡起那颗宝光流转的珍珠,笑道:“光是颗珠子就不会让人怀疑了。海生说再过十来天,下月初一马叔他们会出海进城采买年货。到时请马叔帮我卖了这颗珠子,换艘渔船回来。过了年,我俩就可以驾船捕鱼去。”
岳斩霄想象著两人日後笑看烟霞,渔歌夕阳的逍遥日子,悠然心动,拉殷长华到床沿坐下,将头枕在殷长华大腿上。那熟悉的温暖令他从心底惬意地轻叹了口气。
终於,能和长华安安静静地两相厮守……
“斩霄……困了麽?……”发现岳斩霄一脸慵懒,殷长华有点心疼。这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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