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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第9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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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番木鳖换成天竺番木鳖了”老者轻轻揉着发麻的腮帮子道:“怪不得我也看不出成药的区别。”老者是与李时珍其名的当世名医杨断洲,所下的结论自然不错。
“这两种药有什么区别?”王崇古急切问道。
“后者不常见性状与国产的一模一样,所以很多太医院的家伙都会认错了。但是毒性要大很多。虽说番木鳖本身就有毒性但是药三分毒,只要处理的好,就是治病的良药。但这种天竺产的,毒性超过五分,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用它制成的清心丹,人吃了会精神失常的了。”
王崇古没有因为猜测被证实而感到高兴,反而面色有些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端起茶喝两口,平复一下心情道:“杨老哥,你说,有可能是用错药了么?”“不可能”杨断洲摇头道:“如果不是在上海见过一次,连老夫也不认得天竺番木鳖这种稀罕药,太医院的药材都是严格限定产地的,怎么可能用混了呢?”
“……………”王崇古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要是有人误服了。
杨断洲道!”我开个方子,外敷内用一个月,就能痊愈。
“多谢老哥。”王崇古抱拳数谢,便让管家带着杨断洲到外书房去开药。他送到门口,便站住脚,望着庭院中肃杀的秋景,不禁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报复,终于还是来了,我就说他们不可能这么算完……”“东翁”身边的师爷郑先生轻声问道:“他们可是指的沈党中人?”崇古有些消沉道:“沈党的实力,远在我晋党之上,而且他们有严密的组织,就算沈江南不在了,那个琼林社也依然能把各方面力量凝聚起来。”他紧了紧衣领,声音有些发颤道:“而且,
沈江南到底是死是活,还不好说……”
“这都几个月没音信了,他还能活着不成?”郑师爷不信道。
“京城的官老爷们,总是对大海无比恐惧,以为一去无回很正常。”王崇古嘴角挂起一丝嘲讽道:“…但从上海到天津,走的是近海航线,又不是远洋航行,除非遇到台风,否则跟在内河跑船没什么区别…”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命人遍访沿海诸县。在那段时间里,均没有台风过境的记录,虽然这不能说明,海上就没有台风,但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要是沈默一个人”郑师爷还是不信道:“跑路还有可能,可还有一千多禁军护送呢!那些人能不回来报个信?”
“如果换成别人,当然不可能。但大明的水师从无到有,都是他一手建起来的。”王崇古叹口气道:“如果我当时知情,肯定不会让他们在海上动手,那不等于把自己送入虎口么?”顿一下道:“两个月前,登州卫发现了十几具穿禁军服色的尸首,按照分析,应该是从登州水道那边飘过来的,我让人在水道寻找,果然发现了沉船的痕迹,应该就是其中一艘护航的主力舰。”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登州水道发生过一场海战,结果其中一艘护航的战舰被击沉,大部分士兵被救起来,然后从近海消失。”王崇古道。
“他们能去哪儿呢?”“天下之大,可去的地方多了”王崇古摇摇头道:“吕宋,安南,〖日〗本,朝鲜。这些都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他肯定隐藏行迹,咱们是找不到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郑师爷问道:“道不行,乘桴于海么?”“他不是孔夫子那栏,只有一肚子不合时宜的书生。”王崇古道:“他有让天地变色的实力,这次怕是用的金蝉脱壳之计。”“所图为何?”
“乡官难捱,徐阁老就是个例子。,…王崇古道:“沈江南肯定吸取了徐华亭的教训,不给政敌整治自己的机会,而且躲在暗处,能够使敌人放松警惕,做出许多放肆的事情。”说着微微皱眉道:“这让我想起了左传上“郑伯克段于部,的典故,当今皇上偏狭任性,好大喜功,与共叔段何其相似?怕是沈江南要学郑庄公,让他来个多行不义必自毙了。”“啊”郑师爷震惊道:“他好大的胆子,竟把皇上鼻靶子!”
“皇帝算什么?”王崇古轻蔑道:“不过是我辈看着长大的黄口小
儿尔,难道就因为生在帝王家,便可以肆意胡作非为,几次三番的谋杀有社稷之功的大臣么?”
“听东翁这意思,似乎是赞成他的”郑师爷半晌才平复下心情道:“可是他现在向您的外甥下手,下一步,就该对付晋党了!”“不一定。”王崇古摇摇头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也肯定冷静下来了,应该会把子维和晋党区分开的。除非他想掀起内战,否则不会跟我们晋党彻底决裂的。晋商和东南商人,有广泛的贸易合作,日异隆和汇联号甚至交叉持股,这都是双方讲和的基础”
“但前提是,要放弃凤磐”郑师爷幽幽道。
王崇古神情一滞,顿一下,逐字逐句的艰难道:“人,必须要为做过的事负责。”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道:“先让凤磐从首辅位上退下来,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
第九零二章 京察(中)
转眼到了万历九年正月,一出十五,便是辛巳年的京察了按照规制,京察大计由吏部都察院主持,采取向部院发出访单匿名考察的方式,完成后由内阁票拟去留,或者发还各部院重审议定是否恰当,然后造册奏请待皇帝裁决后,将察疏下发。
京察结束后,言官对留用官员拾遗。因京察而免职的官员,政治生命就此终结,不得叙用。因此不管平日里多么吊儿郎当的官员,到了这种时候,都噤若寒蝉,唯恐成了京察大计的刀下之鬼。
将单个官员的升黜去留汇总起来,便可以勾画出朝中各大势力的角逐起伏。对于这些因为乡谊、利益、政见而聚合起来的集团来说,六年一次的京察,就像是一次大考,既衡量出过去六年他们取得的成果,又决定了未来六年他们所处的位置。所以在京察开始前很久,为了能在大计时占到一点先发优势,各方面已经开始发力了。
辛巳京察也不例外,按例主持这次京察的是吏部尚书王崇古和左都御史海瑞,但实际上,经历了数任强势首辅后,已经形成了阁重部轻的局面。内阁独揽朝政,内外考察一手承担,相权之重前所未有。虽然上任首辅沈默以柔道治理天下,重新与六部商议国家大政,但依然没有改变这种格局。因此一开始,斗争的焦点便集中在内阁。
结果刚在位子上还没坐热的首辅张四维,被彻底搞倒搞臭,在家里休养受伤的身心,没法出来见人。现在内阁由次辅陆树声主政,陆是徐阶的乡党,但经过十几年的风吹雨打,徐党的面貌已经模糊不清,依旧留在朝中的,大部分都投入了沈党的怀抱。陆树声虽然自持身份,一直跟沈默若即若离但这次京察是与魏、诸、唐站在一条战线是毫无疑问的。
在内阁遭到失败,晋党当然不能善罢甘休,张四维挂了,王崇古只能挑起大粱。虽然他希望与沈默讲和,但涉及到在朝廷的生存空间,
还是寸土不能让的。而且这位老天官在党争之外,还有一番夙愿,就是使吏部彻底摆脱内阁的控制,恢复当初首辅、天官并驾齐驱,共领百官的景象。
为了挽回颓势王崇古决心利用京察来削弱沈党的势力,提高吏部的地位。当然他不会像张四维那样,把自己抛到风口浪尖上去,只需要一边敲敲边鼓,便能达到目的,因为与他一同主持京察的,是大名鼎鼎的海瑞海刚峰。有了这柄正气浩然的大明神剑,他可以借秉公澄汰、无所徇si的名义掩藏结党攻汗的事实。
在京察开始之前,王崇古先出招了、
按惯例吏部都察院考察的结果,要经阁臣上奏皇帝。他知道如果仍按京察旧例,势必会因内阁的阻挠,无法达到打击的效果。因此决定直接将察疏上奏皇帝。内阁方面,陆树声等人虽然据理力争,但因为张四维的事儿,万历皇帝恨不得把他们都刨坑埋了呢因此不理睬内阁的抗议,同意了王崇古所奏。
京察开始后,王崇古吸取张四维脆败的教训,认为其中关键在于科道言官被沈党所掌握,内阁诸公幕后操纵科道言官群起攻之,因此能先发制人,处处主动,所以他的目标,便放在剪除言官中的沈党爪牙上。2。飞速更新
不巧的是,输了一阵的内阁也同样把保护言官,尤其是科臣,当成了第一要务。
国朝的六科给事中虽然官不过七品,但权力之大耸人听闻可以规谏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各部事务都必须经过其同意才能执行,否则即可驳回,甚至连皇帝的圣旨,若有不当之处,也可封还。也正因为其权力太大,担心科臣凌驾于六部之上,太祖皇帝才会将其品级定在七品按例,都给事中考满九年,可直接按成例可外转从三品参政,看似一步登天,但实则权势大减,因此官场有“官升七级,势减万分,的说法。所以位卑权重的给事中,是绝对不能用品级衡量的,所以六科共五十八名给事中,向来都是寸土必争之地!
也正因为给事中如此重要,所以每次京察,这些七品官儿们,都是与部堂大员们一样,向皇帝自陈。但因为票拟制度的存在,内阁只要强硬起来,就可以代替皇帝,决定他们的去留。
是以王崇古出的第二招,便是奏请本次京察,由吏部都察院来考察给事中,而不是按照惯例,交由上裁。如果这一招一旦得逞,那么同时掌握着给事中任命权的吏部,就可以趁机完成六科廊的人员更替,将自己人安排进去,从而扭转一边倒的局面。
事态到了这一步,沈党面临的局面,已经很是危险了。然而内阁诸公,因为和沈默的关系,以与张四维的冲突,已经很难见到皇帝,更别提影响到皇帝的决策了。因此朝野普遍认为,皇帝还是会同意王崇古的奏请,或许明日就会有旨意下达。
这天衙门下班后,吏部左shi郎申时行,却依然在值〖房〗中办公,直到天色黑下来,才换了便装出门。说起来,这还是他最近十来天,头一次走出吏部的大门。倒不是他跟家里闹矛盾,或者忙得顾不上回家,而是在京察这个节骨眼上,他这个吏部左shi郎只要一进家门,前来拜望的人便络绎不绝。有的人来攀乡谊,有的人来认座主。也有的人来向他讨要墨宝,不过这些都是幌子,这些人的〖真〗实目的,都是来打听虚实寻求保护的,申时行家的门槛差不多要挤破了。这样过了两天,实在难以招架,他又不能像王崇古那样下逐客令,只能住在衙门不回家,谁要是够胆子,就来吧。
但是今天,有人一封请柬,就把老虎不出洞的申大人给唤了出来。
轿子穿街走巷,来到了丁香胡同的一家官员宅邸前。早有一个人在门口相迎,爽朗笑道:“汝默你怎么磨磨蹭蹭现在?”
“总得捱到天黑才好走路。”申时行苦笑道。
“你呀你真是小心过头了,咱们同乡同科的交情,来我家吃顿饭,还需要避人么?,请客的正是楚部左shi郎王锡爵,市时行的同乡好友。
“非常时期么”两人说这话,走进府中,来到正厅就坐,因为今天要谈事情,所以王锡爵的家人都回避了,由他亲自把盏,两人一边吃酒一边说话。
“汝默,如此丰盛一桌酒席,就咱们两人吃?”看着一桌子酒菜,却只有两套餐具,申时行觉着有些浪费。
“他们倒也想过来。”王锡爵道:“但虑着人多了太扎眼,所以还是咱们单独碰碰吧。”
“…”申时行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是那种很内敛的人,就算对着自己的平生至交,也是打一杆子放个屁。
“王崇古绕开了内阁,直接向皇帝报告京察,搞得咱们很被动。
张四维虽然歇菜了,但晋党依旧不容小觑啊,二王以下,还有杨俊民、
王家屏、刘东星、杨一奎这些人,都是三品以上,随时可以执掌一部的大员。”王锡爵道:“要想守住各部院,必先扼守六科廊,这是多少年的经验。”王锡爵早习惯他这蔫样,闷头吃了会儿酒菜,便自顾自开篇道:“要是再让王崇古把六科给事中的审查权也拿了去,晋党可就真要翻身了。”
时行点点头。
“我们必须要让给事中向皇帝自陈,这栏内阁才有机会从中寰转。”王锡爵接着道:“但现在内阁诸公都见不到皇帝了,只有你才能把这件事扳过来!”
“我?”申时行苦笑道:“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你是皇帝最信任的老师,又是吏部的二把手,于情于理,你说都是最合适了。”王锡爵沉声道:“汝默,老师临走时曾说过,接下来的朝堂,不是看与他同辈的,而是看我们这些后辈,在后辈之中,又看你我!”说着自嘲的笑笑道:“但我知道,老师那是在鼓励我,他真正寄予厚望的,是你!”
时行摇头道:“老师最欣赏你了。”
“我的性格太倔,脾气太硬,老师确实喜欢这样的人,但能接他衣钵的只有你!”王锡爵道:“立峰公他们也是这个态度,这次京察之后,就推你入阁的!”
“要是让我带头跟皇上对着干,娄真没那个本事。”申时行却不为所动道:“还是你更合适。”
“这话说得”王锡爵道:“老师在丁忧之前,便有退隐之意,和皇帝对耗下去,对国家对朝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正需要你来燮理阴阳,让大明的政治重回正轨。”
“重回正轨?”申时行颇为意动,却又缓缓摇头道:“已经回不去了…”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强势的皇帝和强势的官僚集团,永远不可能共存,所以要么大臣软下去,要么皇帝软下去,要么大家耗下去,没有和谐相处的可能。
“不要悲观,皇上年轻气盛,碰几次壁,磨合一下,就会好很多。”王锡爵只能如是说道。
“只能如此了。”申时行长长叹息一声,他不能背叛自己的出身,缓缓点头道:“明天我就进宫……”
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第二天,申时行递牌子求见,皇帝果然允许他觑见,君臣一番密谈之后,也不知他向皇帝许诺了什么,竟真让万历改变主意,驳回了王崇古的请求,命按旧例考察给事中。
被申时行坏了好事,王崇古自然大发雷霆,然而申时行深得沈默的真传,唾面自干只是小意思,何况王崇古也没法真把他怎么样。
终于有了反击的阵地,内阁便不慌了,沉下心来和王崇古角力。
正月二十六,京察正式开始,然后……
双方发现,唱主角的既不是王崇古,也不是内阁,而是那位沉寂多年的海笔架……
海瑞今年六十七岁,却依然眼明耳亮,精神矍锋,战斗力自然不减当年。这些年之所以听不到他的声音,那是因为只要他在都察院一坐,号称无法根治的贪桩枉法、玩忽职守便消失无踪。手下的御史们一个个变成了油盐不进,发条上紧的廉政机器,瞪大眼睛扫视朝廷的每一处角落,誓要把一切不法之徒揪出来……就为了能做出成绩,早日外调,脱离苦海。
有海阎王在都察院一天,朝廷的官员就向头上悬着明晃晃的宝剑一下,片刻不敢胡来。这种非人的日子,自然让官员们对他怨念深重,没法从生活作风上攻击海瑞,便把都察院的问题都算在他头上。只要出了一点错,便群起而攻之。然而在沈默无条件的支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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