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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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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荣新读过几年私塾,识得些字,他认真看着地图:“……嗯,一点不差。对了,小人还发现,陆南河里那五艘番鬼炮艇,每天傍晚回下游三江口停泊,第二天早上才开回陆岸。小人认为,攻打陆岸的最好时机是清晨,趁夜渡河可以避开番鬼炮艇的锋芒。番鬼的炮台工事还没有建好,应该趁他们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只要准备充分,进攻的时候越早越好。”
“好,你立了头功,从现在起你就是中营右哨帮哨了,以后就由你负责率队到敌后侦察。”初见莫荣新的时候,苏元春颇有好感,将他调到中营,又给了深入敌后侦察敌情的立功机会。莫荣新没有辜负他的苦心,圆满完成了任务。
第十四章 君命有所不受
莫荣新当了十来年兵毫无长进,今天从棚长提为中营帮哨,象是天上掉下金元宝,受宠若惊地跪下谢恩:“谢大帅恩典,大帅的大恩大德,小人今生难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
“好了,下去吧。记着,给老子好好干!”苏元春刻意掩饰内心的激情,在心中想象着出关后第一场战斗的激烈场景,他默默沉思了一阵,对董乔说,“通知陈嘉和元瑞马上来一趟。”出关以后,华小榄率大部分文案师爷留在关后幕府,负责沟通前后方信息,筹办粮草襄助营务,苏元春身边只带着几位随身幕僚。
董乔答应着出去了,苏元春收回思绪,把注意力集中到地图上。经历过黄飘惨败,他养成了深思熟虑的好习惯。人们说他是“福将”,他并无异议,他确实多次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机遇,这就是命运。然而命由天定,事在人为,难道说死在黄飘的一万多名官兵,都是命里注定在那一天遇上噩运?那只是谋事不周酿成的悲剧,主帅无谋害苦三军,血的教训啊!
魁仔轻轻走进帅帐:“大帅,晚饭准备好了。”
“不急,陈总镇他们要来,叫伙房多炒几碟小菜。”苏元春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陈嘉他们该到了吧?
陈嘉字庆余,祖籍福建诏安,六岁时随父母逃荒到广西,落户荔浦县马岭村,十七岁投身湘军。陈嘉武艺高强,作战悍勇,当年清军攻陷莲塘时率一哨人马作为先锋杀入大寨,身为亲兵头领的苏元春为掩护中炮重伤的张高友撤退,主动断后与陈嘉拼杀,险成刀下之鬼,幸有苏元瑞率众援手才得脱身。
张高友阵亡后,苏元春率部接受招安,当时陈嘉已经当了把总,如果不是天国之乱平息后裁军遣散,他的官职应该不在苏元春之下。同治七年,席宝田命苏元春回桂北募兵入黔,苏元春知陈嘉悍勇无敌,请他出山。陈嘉果然不负厚望,生擒了苗军首领张秀眉、杨大六等人,四年内连升六级,从守备、都司、游击、参将、副将,直至总兵,获得朝廷赏给的讷恩登额巴图鲁勇号。苏元春也因功获得一品封典,赐法什尚阿巴图鲁勇号,赏云骑尉世职,加提督衔并赏穿黄马褂。
中营哨官苏元璧悄悄走进,迟疑地问:“大帅,要打大仗是吗?”
苏元璧是苏元春的堂弟、苏元瑞的胞弟,在他心目中,苏元春是完美无缺的人生偶像。他还在吃奶的时候,这位堂兄已经屡建奇功,而自己从军几年来寸功未立,靠几位哥哥凑钱捐了报效才当上千总,让兄长们象母鸡保护小鸡般护在翅膀下面。他做梦也在期盼,有朝一日能象大哥元璋、二哥元春和胞兄元瑞那样,靠自己的真打实拼搏取一身功名,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苏元春看着地图,头也不回地答道:“明天早上打陆岸。”
苏元璧鼓足勇气,红着脸说:“大帅,我想到营哨里去。”
“为什么?哥哥对你不好?”苏元春诧异地看他一眼。人们都说,元璧无论长相还是言行举止都有自己少时的影子,他很想象张高友悉心教诲自己一样,把他带成同自己一样的人。
“在中营没有杀敌机会,”苏元璧央求道,“小弟从军以后寸功未立,这个千总还是花钱买来的,见人矮三分……哥,让小弟去吧,打完这一仗,小弟还回中营伺候哥哥。”
苏元春想想也是道理:“好吧,等会我同你元瑞哥商量再说。”
苏元璧喜出望外:“谢谢哥哥!”
陈嘉和苏元瑞匆匆走入,苏元春道:“刚得到越南义军的情报,我想趁着番鬼立足未稳,十营兵马同时出动,明日清晨向陆南河两岸的炮台兵营发动突然袭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打陆岸?琴帅不是说过……”苏元瑞有点意外。出师前潘鼎新一再交代:法国正与朝廷谈判,这次出兵主要是以静待动阻击敌人,遏止法军北犯,等待谈判结果;法军船坚炮利、兵精将强,敌我双方都在虎视眈眈地等着瞅准对方的弱点下手,一定要谨慎从事,万万不可轻启战端。
“这是出关第一仗,必须打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苏元春果断地挥了一下手。他知道这是李鸿章的意思,但他已经瞅准了法军的弱点,面临强敌畏手畏脚,有取胜的把握却不主动出击,这不是他的风格。
苏元璧见还没有提及自己的事,着急地提醒道:“哥……”
苏元春问:“元璧要求到营哨里去,你们看怎么样?”
苏元瑞看胞弟一眼:“年轻人谁不想建功立业?给他个机会吧。”
“好吧,等会你们把他带上,在你们身边,我也放心,”苏元春摊开地图,“你们看,这里是陆岸城……”
第十五章 迷失的传令兵
陆南河北岸山头,一阵突然炸响的炮火闪照着泛白的天际。几只不知在哪枝树梢过夜的晨鸟被炮声震醒,扑腾腾飞向远处,留下一路惊惶的鸣叫声。
战争时期的战士,投军三天就可以自称老兵,不象和平时期当了两三年兵还被人叫作新兵蛋子。毅新军提标前营传令兵德仔根据无师自通臆想得来的战场经验,从炮弹划破空气的呼啸声中判断弹着点不是很近。他没有卧倒隐蔽,机警地藏身在山脚下浓密的稔果树丛后面,细心观察四周的动静。
炮火不很猛烈,弹着点也不算准,说明这是清军的炮火。整个毅新军只有十来门生铁铸造的土炮,炮弹也配得不多,需要节省着用。番鬼的开花洋炮绝对不是这种德行,那家伙响起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声音大,威力猛,整座山头都震得悚悚发抖,生怕人家不晓得他们番鬼的开花大炮厉害似的。
德仔借着爆炸的闪光,看到山上山下不时有些身穿白衣白裤的法国兵来回跑动,心中暗暗叫苦:“见鬼!老子说怎么找不着路,原来是跑到番鬼窝里来了!”
老庙祝仙逝后,德仔按照他的临终嘱咐,到凭祥街头的征兵站报名当了兵,分到毅新军提标前营,管带吴廷汉见他年纪还小,留在身边做传令兵。德仔先时跟随庙祝见过一些世面,极其乖巧机灵,十分讨人喜欢,全营五百多号弟兄没谁不把他当作小弟弟宠着护着。
吴廷汉昨天傍晚接到命令,说是次日清晨桂军同时向陆南河两岸法军发动突然袭击,提标前营负责主攻北岸的一座炮台。他手下的五哨人马中,前、左两哨昨天上午由苏名汉、陈秀华两位哨官带队到谅山押运粮饷弹药,来回要花两天时间。北岸炮台驻扎两百多名敌兵,武器精良,只用剩下的三哨士兵仰攻炮台自然捉襟见肘,便让德仔连夜赶往谅山传令,令每哨留下两棚士兵押运辎重,其他人员直接赶到陆岸参加战斗。
德仔抄近路赶到谅山,问过营务官才知道,两位哨官听说要打大仗,匆匆领了辎重连夜返回船头,德仔走的是小路,没有遇到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只好又往回赶,不想忙中出错,昏天黑地中迷了路,阴差阳错地钻进了法军防区。
天色微明,炮弹不时呼啸着落在四周。见山上山下都有敌兵,一时脱身不得,德仔只好钻进身边的山洞,躲避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可能落到头上的炮弹。恍惚中仿佛听到山洞深处传来什么声音,他警觉地侧耳细听,才听出是男人的淫笑和女人的叫喊。
投军后领了饷银,他跟老兵们到风流街消费过几次,一听就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风流街与烟花巷是同义词,均为妓院的雅称。军队里的官兵全是青壮男子,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市场需求量大,鸨婆们为满足市场需求,在军营附近搭建茅寮草棚设立简易妓院,被官兵们戏称为“风流街”。
德仔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大吉利市”。他听老庙祝说过,碰到这种事情的人最倒霉,好运也会变成衰运,养猪猪死养鸡鸡瘟,如果及时念祷“大吉利市”,或许能够减少衰运的程度。他在心里暗忖,怪不得老子走错了路,原来注定要碰到这等衰事!人生在世最怕的就是运气衰,运气衰起来喝水也会呛喉,不行不行,老子宁可到外面挨炮,也不愿在山洞里呆了。
他正欲猫腰钻出洞外,才分辨出山洞深处传来的女人叫喊声不象风流街的“鸡”们###时极度夸张的无病呻吟,而是绝望的哭喊和声嘶力竭的呼救,还伴随着撕打、挣扎和撕破衣服的搏斗声。
德仔是过来人,知道干那档事必须两厢情愿才有乐趣,违反妇女意愿强制执行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迷路再加上遇到这档衰事,他已经窝了一肚子火,在心里骂道:狗杂种,怕是活腻了吧,竟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对弱女施暴?
他不由分说抽出大刀摸向洞内,见两名法国兵按住一名越南女孩欲行非礼,更是无名火起:外面仗打得天昏地暗,你两个领饷吃粮的狗头不去冲锋陷阵,倒有心思溜到山洞里玩女人,简直是玩忽职守!也不问三七二十一,一刀一个结果了两条淫棍,救下越南女孩。
女孩顾不得拢齐散乱的长发,哭叫着扑向暗处一团黑糊糊的东西,“阿妈”、“阿妈”地唤个不停。德仔这才注意到泥地上躺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满脸是血昏迷不醒。
德仔蒙老庙祝言传身教,医术方面略知皮毛,身边时常带些专治发痧中暑跌打外伤的急救药品。他忙给中年女人包了伤、喂了药,见她呼吸渐渐平顺,才用越南话对女孩说:“小阿妹,不要哭。我的药很灵的,你阿妈不要紧,再睡一阵就可以醒过来。”中越两国山水相连,两国边民用对方语言交流不算十分困难。
女孩双手合十向德仔跪下:“谢谢大清阿哥。”
女孩说的是侬话,越南侬族和中国壮族同属一族,德仔在异国他乡听到乡音,倍觉亲切,觉得同她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德仔长这么大,平时只有向别人下跪的份,除了半年多前李进被老庙祝糊弄跪过他一场外,何曾受过别人跪拜谢恩?连忙拉起女孩:“哎呀,别这样……”
这时他突然感到女孩的手特别柔软温和,和风流街那些胖呼呼的肥手大不一样,倒有点象土司家阿娇的嫩手,拉着拉着竟忘了松开。
女孩虽然害羞,却不推托,一直让他握着拉着,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女孩拉过撕开的衣服遮住半露的胸口,抬手把凌乱的长发在脑后拢成一束,含羞地望德仔一眼,坐回母亲身边。
德仔目不转睛地看着泪痕未干的女孩,见她生得清丽动人,越发怜惜:这个阿妹比阿娇好上一百倍,如果能娶她做我的老婆,该有多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第一次见到阿娇时也产生过这种私心杂念,他不敢保证,以后看见其他漂亮女孩还会不会身不由己地动起这种私心杂念。
他坐近女孩,试探地问:“阿妹,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住什么地方?”
女孩红着脸说:“我叫阿兰,十六岁,住在河边板那村。”
德仔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在这里碰到番鬼?”
女孩答道:“我阿爸原是河内总督阮大人手下哨官,法国兵打进河内时阵亡了,丢下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今早我们被炮声惊醒,跑到山洞里躲炮,没想到两个死鬼也在里面。阿妈想保护我,被他们打伤了,多亏阿哥出手相救……阿哥你呢?”
“你问我?哦,我叫德仔,是传令兵。”德仔腼腆起来,尽管他想把自己的一切全告诉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第十六章 阿妈晓得的
洞外传来震天的杀声,德仔心里一惊:坏事了,贻误战机可是要杀头的。尽管他不想离开阿兰,希望能够一直坐在她的身边,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就象喝了孟婆汤一样如醉如痴。在土司家里他还没来得及体验阿娇身上有没有这种气息就吃了一记耳光——臭丫头心狠手辣,不象阿兰善解人意。
可是军令在身,他还是站了起来:“阿兰,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急着要办。你们往山洞深处躲一躲,仗很快就打完,不会有事的。”
阿兰刚受过惊吓,心中余悸未平,见德仔要走,顾不得男女之别,着急地抱住他:“阿哥别走,阿兰害怕。”
“放手放手,我真有急事!”德仔想掰开她的手,可怎样也掰不开,他想不通,这个柔弱的女孩子哪来这么大手劲?
阿兰涕泪交错,苦苦哀求:“求求你,别丢下我和阿妈。”
德仔天不怕地不怕,踢天弄井偷鸡摸狗的事什么都干,就是见不得女人流泪,见阿兰哭得伤心,心就软了。为难之际他暗自思忖,既然两位哨官已经连夜赶回,现在该见到吴管带了吧?罢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砍头就砍头,做完这件好事再说。于是道:“好了,别哭了。我不走,行了吧?”
阿兰才破涕为笑地松开手。这时德仔发现,这女孩真是奇怪,不管哭着笑着都那么好看,天上的仙女似的。
阿兰妈下意识动了一下,嘴里发出轻声呻吟。
阿兰扶起母亲的头,小声呼唤:“阿妈,你醒醒,阿妈……”
德仔解下葫芦让她给母亲喂了一口水,阿兰妈睁开眼睛,望着头发篷乱的阿兰,流泪道:“阿兰,妈对不起你……”
“阿妈,我没有事,是这位大清阿哥救了我们。”
阿兰妈这才发现站在阿兰身后的德仔,挣扎着想坐起来:“哦……这位阿哥,我们母女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德仔赶紧按住:“阿妈别起来,你受伤了,要躺着。”话刚出口他也感到奇怪:自己出生不久就死了老娘,除了骂人,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叫过妈,今天怎么叫得这么顺口,一张嘴这个“妈”字就自动冒出来了——叫的还是别人的妈!
阿兰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意外之余她更感到惊喜。按照当地风俗,一个男人称男性朋友的母亲为妈是很自然的事情,那是把人家当兄弟,而无缘无故地称未婚女孩的母亲为妈,则无异于变相求婚。话说回来,尽管对这位大清阿哥了解得不多,阿兰在心底对他还是十分喜欢的,这种喜欢或许可以说是爱,一位花季少女对一位一见钟情的英俊男孩的莫名其妙的爱。
她抬起头朝德仔望了一眼,见他也在看她,又羞涩地低下头。
阿兰妈从这对年青人的神态中看出他们心里已经碰出了火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用了德仔的药,她渐渐感觉好了一些,让阿兰扶她半坐起来,开始对德仔问这问那,连生辰八字都问了。
德仔是聪明人,大致揣摸出她居心所在,便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她。他发现阿兰虽然没有插话,却一直侧耳倾听,便一口一个阿妈叫得特甜,一边在心里体验:叫妈的感觉真好!
大致了解德仔的身世以后,阿兰妈突然问:“打完了仗,你有什么打算?”
德仔脑子里嗡地一下,紧张地思考一阵才红着脸低声回答:“阿妈晓得的。”
阿兰听了,一下子低下了头。
这孩子真是,我晓得什么?阿兰妈没料到他居然如此巧妙地反将了她一军。出于女人特有的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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