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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激流-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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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容易听从臣子劝谏,只要百官刚正,说不定也能扶持着新皇来一次中兴盛世。

看见他饶有兴趣的仰天微笑,正在殿外巡视的田恺笑着走上来行了一礼:“大人今天心情不错啊。”

“田将军也看出来了。”柳江风嘿然应了一声。“皇上从谏如流,大大出乎柳某的意料,能有如此君王,你我更当尽力报国。”

田恺却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凑前低声道:“大人切莫早下结论,下官听说昨日散朝后钱浚之被私下召见,出来时满面春风甚是得意。”

心里咯噔一下,柳江风按下疑惑,回答道:“许是皇上有事相询呢,你我也知道,论其揣摩君上心意,咱们是大大不如啊。”

“但愿如此。”田恺听他这么一说,也觉着自己有些多心,他退开几步让出道路:“早朝就要开始,大人还是先入殿吧。”

龙椅虽然坚硬的有些过分,可一旦坐在这个睥睨天下万民的宝座,手掌搭住那象征王权的龙首扶把,皇帝心中还是充满了生杀握于掌心的快意。天性里的那一点懦弱,在王台下百官恭顺的烘托中,飘飘然似乎再也不复存在。

皇帝微笑着,并不苍老的面容上谦淡随和,赫然有了几分贤君的模样。然而就当臣子们心满意足的从皇帝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方略时,却被他忽然正容说出的一席话惊得发呆。

“诸位爱卿,朕虽初登大宝,也知为人臣者,克尽职守鞠躬尽瘁,所求不过是功必赏、过必惩。朕深夜思之,董峻海威以赫赫军容,扬我帝国声威于塞外,其功不可谓之不大。但董卿虽已享尽哀荣,海卿却还在那苦寒之地为朕守护边陲,久累良臣不知体恤,此诚非仁主之道也。故朕欲招还海威回京觐见,以示恩宠,不知众位卿家以为如何?”

殿内一阵骚动,百官纷纷面带讶色交头接耳。皇帝的这个提议来得太过突然,简直就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是隐隐觉着此举不妥,一时间也想不出利弊所在。

眼看那群臣之中,柳江风默然不语,皇帝的眼角轻轻一跳,温声道:“柳卿素识大体,对朕的提议可有何见解?”

嗡嗡声瞬息平复,不论是略有耳闻的钱浚之一脉,还是与柳江风铁贞往来密切的官员,此时都静下心只等他阐明己见。

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中,柳江风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抽动了几下。他并不说话,只缓缓抬头望向皇帝,清澈端正的目光里带上了一点点疑惑。皇帝忽然觉得有些心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忙不迭把视线从柳江风的身上移开。

铁贞却在一旁叹了口气,皇帝此举是何用心姑且不论,但此时宣招戍边大将绝非上策。先皇虽然一直小心提防董海二人,可在抚慰边疆永保太平的诱惑下还是选择了继续外放海威。而今上仅凭一纸诏书幸登王座,才不显威不彰,在海威眼中又会变成何种考虑呢?

“臣以为如今征诏海威,并非其时。”柳江风终于开口道。

皇帝的眼睛猛地蜷缩了一下,却又不甘心的问道:“这是何故?”

在心底里暗叹一声,柳江风仰头道:“臣有所闻,近来草原动乱不绝,奋威军正四处弹压。海威坐镇中枢,日夜奔忙,连蟠龙峡大营都无暇相顾。此刻招其还京,恐生大乱。”

听到他提起草原动乱,钱浚之心知不妙,赶紧抬头望向王台。果然皇帝大感意外,一双眼睛正疑惑的投向了他。钱浚之把头一低,硬着头皮道:“启禀皇上,臣以为柳大人过虑了。西铁勒为王师所破,各部尽皆降服,纵有人贼心不死,不过藓芥之患,何必一直劳动海大将?”

“不然!”柳江风一个转身,面向他愤道:“钱大人此言差矣。铁勒,国之大患,今日幸而平之,怎可贸然小视。草原初定,人心未附,海威决不可轻离。”

钱浚之偷眼一瞄皇帝,只见他神情犹豫,既因为钱浚之先前的话得到应征而有些惊慌,又被柳江风的话语打动,此时正是困惑动摇之中。钱浚之心里暗叫不妙,顾不得自己要说的话还未曾对皇帝提过,急急道:“皇上,招海威回京也曾是先皇的意思。”

“哦?”皇帝果然动容,他探出身子对着问道:“父皇也是为了体恤海威么?”

无奈的听着钱浚之连声应是,柳江风却无法出言反驳。先皇顾忌海威功高震主的担心只能在暗处私下叙说,决不能摆上台面。这样一来,自己又怎能再阻止皇帝下诏呢?看见了柳江风着急求救的眼神,铁贞、舒安国纷纷挺身而出试图说服皇帝取消这个念头。然而当皇帝以先皇有意为由,非要他们说出反对的理由时,殿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嗖”的一声弓弦震动,半山腰上那只正在奔跑的野猪应声嘶吼,颓然顺着山坡翻滚下来。一匹乌椎骏马飞快赶到了野猪近前,马上骑手俯身张望,随即转头大声赞道:“李将军好箭法,百步开外犹能穿颈而过,一矢毙命,实在令下官佩服。”

李邯夹弓带箭,跟在章扬身后徐徐驰来。他压制着脸上的得色,谦虚道:“刘将军又在胡说,李邯的箭法只能说过得去,平贼军中的第一好手,自然要数章大人。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章扬却仿佛浑没听见,只顾信马沉思。几人见他举止大异往常,似有满腹心事,便相互打了打眼色,纷纷收住了口。过了好半天,章扬忽然觉得周围静得异常,举目诧道:“咦,怎的都不说话了?”

单峰见旁人都在冲他努嘴,只得催马上前与章扬并骑道:“佐云若是有事,今日围猎就到此为止吧。”

不以为然的挥挥手,章扬笑道:“也说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我胡思乱想,你我弟兄平日公事繁忙,难得出来散散心,怎好半途而废。”

“大人可是在为了禁绝铁勒人偷越冰峰而烦恼?”他说得虽然在理,但那心不在焉的神情却引动李邯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是。”章扬摇摇头道:“自从我平贼军加强了巡逻,仍能偷越穆尔古冰峰的铁勒人每日屈指可数,这点事还不值得我操心。”

“那却为何?如今怀州治安严密政事通明,平贼军阵容齐整蒸蒸日上,连我等都能抽空出来游历,大人又有何烦心之事?”

章扬淡淡一笑,扬鞭冲着西面道:“我只是在想,今上六召海威而不得,接下来会怎样?”

他一提起此事,众人皆都哑然。自从月前开始,皇帝压制住大臣们的反对,下诏命海威还京以示恩宠。却没有想到,海威以都护府军务繁杂,草原不靖为由,屡屡上书祈求延期。偏是皇帝这次不知吃了什么药,竟是铁了心一定要让海威从命。起初诏书上还是温言劝慰大赞其功,到得后来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强硬。如今已经接连下了六道诏书,海威依然没有动身,再这样下去,此事最终会如何演变,任谁也猜测不透。

“要依我说,海大将既然是先皇赏拔的都护使,当然要尽忠职守,现在察尔扈草原上部落仇杀不断,海大将既然不能轻离,那便索性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扛着就是了。”

吴平刚刚大咧咧的说出自己的意见,李邯立马反驳道:“那怎么行,皇上第六道诏书里明令海大将卸去经西都护使一职,即日起程回京,王命所在,岂可抗拒?”

他不提王命倒还罢了,一提起来反引得众人皱眉摇头,只差脱口说出乱命二字。章扬瞥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的说道:“王命,是要靠天子威仪来支撑的。今上刚继大位,徒有位分而无半点声名,能拿什么来压制海威呢?”

“大人!”李邯惊呼一声,不敢相信地问道:“大人难道以为海大将会”

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章扬闭目仰头道:“我不知道海威会怎么做,我只知道今上如此举动,丝毫不顾全大局。海大将不肯轻离职守,虽有抗命之嫌,却是一心谋国,如今落得个连诏催促更横加斥责的下场,谁知道他将作何反应?”

第十章激变

帐内的牛油巨烛接连换了三根,海威依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外面天色已从极黑慢慢变作浅白,长夜在东边晨曦的压迫下正悄然退去。半晌,有几声营中巡卒的脚步传来,他方才动了一动。

案上热了几次的酒菜还留有些温意,海威却全无伸箸之意。倒不是他没觉得腹中饥饿,而是委实没有半点胃口。低低的叹了口气,他摊开紧握许久的双拳,掌上,赫然是一张几乎被揉烂的诏书。

两个月的时间里,前前后后有过六次皇命,可就算把措辞全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第七张来的严苛。想起此事,他的视线便不禁投到帛上,再次扫过最后那段早可倒背如流的字句:“卿逗留北疆,罔顾朕命,六诏而不还,其为尽职守乎?”

皇帝这次是真的震怒了!昨夜接到诏书后第一次审读,海威立刻就觉察出皇帝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身为封疆大吏国之重臣,纵然他并非饱读诗书之辈,也知道这等措辞等若是一条最后的分界线,跨过去便是逆心可诛,再无转圜的余地。

帐外寒风瑟瑟,海威却感到周身游走着一股燥热。伸手松了松衣领,他吐出几口浊气,立起身掀开门帘,怔怔的望向正开始晨操的军营。渐渐鼎沸的人声里,他独守着自己孤单的心灵。

自打去年冬季一举击溃西铁勒,他辗转草原各地,先后将铁勒各部的首领一一擒获。要问狂喜之余他有何恐惧?自然就是担心先皇会来个“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为了这点私心,他假托草原方定人心未附,迟迟不肯回京述职,就连董峻棺椁还京,他也远远的躲在了一边,一心只想看看朝廷的动向再说。而结果也终于被他等到了好消息,先皇不但没有强诏他回京,反而升自己为经西都护使,西北军政一并交付。虽说在怀州安排了平贼军让他有点不舒服,可平心而论,海威心中还是极为感激先皇对他的信任,甚至暗暗发誓,终此一生绝不起贰心。

世间事,有所得必有所失。先皇给了他一个满意的安排,察尔扈草原却仿佛为了印证他当初的说辞并非谎言,开始陷入混乱之中。起先是那瀚喀罗自居与帝国联盟的功劳,大肆掳掠铁勒的子女金帛,最后弄到西铁勒人不得不屈辱的请求奋威军庇护。这也就算了,毕竟,胜利者总是要在失败者的身上获取补偿。可谁能想到,经此之后,那瀚喀罗的胃口竟是越来越大,先是勉强才听从自己的命令停止对铁勒的搜刮,而后又把目光转向了乌克等族。想那几个部落固然是参加了吁利碣的会盟与帝国为敌,其后又未曾及时退出,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实力不足,被迫听命。那瀚喀罗表面上举着追究他们当初为逆的旗帜,底子里自然是想乘机吞并。如此一来,草原上处处剑拔弩张,连带着铁勒人也有些蠢蠢欲动不甘雌伏。

身受君恩无以为报,海威当然绝不容许草原重新陷入混乱。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惜终日率军四处弹压,强行压制各处激化的矛盾。几近一年的时间里,海威竟然连蟠龙峡大营都没有回过,更不消说那个名义上的府城――怀州了。

只是他没想到,呕心沥血的结果,却因为先皇突如其来的驾崩而失去了意义。新篁登基不过数月,便要诏他还京抚慰。他不甘,不甘在草原没有彻底归附前放弃努力;他不愿,不愿就此作一个声名显赫却无所事事的臣子终老于京师。所以他要抗争,据理抗争!即便,面对的是皇帝一道又一道的诏书。

然而这一切,如今是否还应该继续?

到了此刻,他才终于理解古来多少良臣猛将,何以常常叹息造化弄人。自己不过是想尽个臣子的责任,偏偏皇帝就是不让他遂了这个心愿。

越想他越是郁结难耐,胸中气息盘旋往复如风雷激荡,竟是有些不鸣不平。只是未等他脱口长啸,忽然耳边隐隐听见了一声叹息。他急转而过,却见蒋克虎正静静立在大帐旁边的角落里,但见他衣裳微湿,甲胄带露,显然是早就来了。

一望见他转过头来,蒋克虎便躬身行礼道:“大人,你总要多注意些身体才是。”

“克虎啊,难得你还惦记着我的身体。”海威感慨了一声,随即又叹道:“如今这局面你也知道,我又如何能定得下心来?”

蒋克虎闻言也是神情一黯,他道:“朝廷这般朝令夕改,委实难为了大人。克虎苦思良久,自衬若是落在了自己身上,怕是比大人还要烦躁。”

海威点了点头:“我辈武人,最喜战阵之上明来明去。遇上这等事情,怎能不头痛?”

蒋克虎再叹一声,迟疑道:“只是大人,此事终需有个解决。以克虎看来,要么是继续抗诏,索性等到草原平静再回京;要么便就此转蓬,按照皇命行事。”

“我还有选择么?”海威苦笑了一下。“若是再抗诏,怕是等不到草原归附,海威倒先成了帝国的叛逆。皇帝不明事由,追逼太甚,留给我的只有即刻回京这一条路了。”

望着海威那失落的面容,蒋克虎胸中热血上冲,脱口道:“如大人不欲就此半途而废,克虎定随大人将此事善始善终。”

海威发须俱振,眼中精芒瞬时暴涨,他盯着蒋克虎看了许久,目光却又渐渐冷了下去:“你能如此,我心甚慰,但,万一我被朝廷误作叛逆,他们又会如何?”

顺着海威指向军中将士的手指,蒋克虎也沉默了下去。换作了任何敌人,他都敢肯定奋威军定会上下一心,跟随海威火力来水里去。可要是面对朝廷,面对帝国,莫说是他,就连海威想来也不敢说有几分把握。

两人呆立许久,海威忽然把头一缩,像是再也抵御不住彻骨寒风,疲倦的说道:“我意已决,三日后,启程还京。”

钱浚之惊讶的望向段开政,眼中的困惑惊疑毫不掩饰:“派人半路拘捕海威?海威战功卓著,今上虽不喜他屡屡抗诏,却也没有对付他的意思,这叫我如何安排?”

段开政暗笑一声,心道若是皇帝肯对付海威,哪里还需废上这许多手脚。先提柳江风的威胁以便让皇帝征召海威,再利用海威一心克竞全功的念头激怒皇帝,这些本就是一环扣着一环,如今图未穷匕未现,怎么可能就此安顿?既然海威最终还是低头回京,不愿担那骂名,那当然就要再浇上一把油,让他不能不反,不得不反!

“事到如今咱家就和大人明说吧。”他大咧咧的说了一声,全然不顾钱浚之陡然色变,继续道:“在大人看来,柳江风一日不倒,大人能否呼风唤雨百无禁忌?”

钱浚之尴尬的应道:“不能。”柳江风人望之高,连皇帝明知他曾反对自己继位,依然不大相信他会有啥异心。有他在,自己终无出头之日。

“那么大人是以为,只要海威听从诏命,老老实实的回京,皇帝便会从此只尊大人一人?”

“也不会。”

“对呀。”段开政兴奋的一合手,道:“大人请皇上召还海威,原是以抗衡柳江风的实力为由。一旦海威还京,皇上见均势已成,必然更不会顾忌柳江风。如此一来,大人岂不是弄巧反拙,再也无法撼动柳江风的地位?”

钱浚之心道若非是管捷出了这个馊主意,我哪里会对皇帝提起。“莫要多说了,你有话便直截了当点吧。”

“好,咱家也不废话。如今局面,唯有扳倒柳江风,大人与我家将军,方有出头之机。但柳江风于皇室血脉德高望重,急切间奈何不得,唯有另辟晓径。”

“还能有何办法?”钱浚之冷笑一声,自料能想的都想过,能用的也用过,从先皇到今上,还不是照样拿他没有办法。

段开政嘿嘿阴笑道:“这其中奥妙就要落在海威身上,大人想想,若是海威还没到京城,忽然遭遇皇上派去人马将其拘拿,更不幸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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