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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时英文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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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把烟泡在手指上面滚了几下才说道:“叫七名和尚拜堂仟吧,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人来。”

这轻淡的话蜂螫似的刺痛了她,她打了个寒噤说道:“那不会太对不住他吗?”

“这还不是做给活人看?”

“我想叫十三名和尚给他拜堂梁皇忏,晚上叫九个和尚放堂焰口,你看怎么样?”她偷偷地瞧着他的脸。

他却不动声色地:“也好。”

她怕他心里想,自己没钱,还这么做那么做,就陪小心似的说道:“我想过了百日也没什么时候可以给他烧锡箔了,要做也只有那么一天了,再说七里也没好好儿的给他做一次,所以想给他拜一堂梁皇忏。”

他不作声,在那儿慢慢儿的,挺有味的烧他的烟。

“白天十三名和尚,晚上八名和尚,一名法师,再加两个香火,八角一名,法师一元六,得二十元钱,再加香烛,祭莱,纸扎,彩灯——你看预备几桌素菜?总有几个人来的。”

他烧完了烟泡,把烟签放好了,转了个身,搔了下脑瓜,仰天躺着,随口说道:“三桌也够了,不会有谁来吧,顶多是自己本家几个人。”

“三桌菜!后天总得四五十元钱才能开销,你说怎么样?”

“差不多!”他喝了口茶,闭上了眼珠子。

“用钱用得真快,这个月付了房钱什么的,三百元已经完了,”她不敢再瞧他的脸,低下脑袋去瞧烟灯。“家里只四十二元钱了!三龙初一进店,也得请桌酒,你看……我想……”不借就拼了条命吧,用了那么的勇气,心里想:“能不能借我五十元钱?”嘴里却——“能不能借我三十元钱呢?”那么地,轻到象在肚子里边说话似的讲了出来。

他不说话,她抬起脑袋来只见他躺在那儿呼呀呼的打起瞌睡来了。她想跳起来说:“假的!你没睡着。”可是只在心里边儿抽咽着:“爹,连你的兄弟也把你忘了!”

于是她悄悄地站起来,站到三叔家的后边儿瞧他们打牌。他们打得那么得意,就不理会后天是他的百日似的。她奇怪着:

“他们的记性那么坏吗?他们难道真的不记得他已经死了九十八天了吗?”

看了一回,趁他们洗牌的时候她说道:“后天是他的百日哩!”

“真快啊!”三叔家的那么说了一句,便催对面的庄家道:

“快一点,还只打了六圈!真慢得要命。”

“真快啊!他死的前一天还对我说,叫我把去年的丝棉袍子给他重翻一下,说线脚全断了,丝棉聚在一堆,脊梁那儿薄得厉害,不够暖。他素来是那么清楚的,到断气的时候也没昏过一分钟,他对我说,说我要吃苦的,说他死了以后,我一定要苦的,真给他说中了,他死了还只九十八天,我已经苦够了,那天他早上起来还是好好的,也不气喘,也不咳嗽,吃中饭的时候二叔婆来瞧他,他还想竖起身来让她坐,二叔婆那人真是老悖了……”

他们全一个心儿的在打牌,没理会她,就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似的。她说呀说的没意思起来,便站起来走了,一面在心里想着:“我又不问你们借钱,我是问三叔借钱。我跟你们说话,也该答应我一句。三叔也是那么待理不理的,可也不能怪他,他也是一家开销,这几年做生意也不顺手,他也没钱,又不好意思回我,可是叫我怎么对得住他啊!那天二叔婆来看他,他还让她坐,二叔婆真的老悖了,瞧着他说‘你不相干吧?去不得的,老婆儿子一大堆。’叫他听了这话怎么不难过呢?”

一面想,一面往二伯家里走去。她想告诉人家,想同人家讲,讲她丈夫的事,讲他是怎么善良的一个绅士,她也不想二伯能够借钱给她,她只希望他能静静地听她讲,她希望他也能够告诉她,跟她讲她丈夫的事,她希望能够有一个人象她那么的记住今天是他死了以后第九十八天。

走到二伯家里,二伯坐在那儿看报,他家的在房里换衣服,孩子们全穿得挺齐整的预备上街的样子。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接了他递给她的水烟简,一面装着烟:

“上街吗?”

“上大光明看电影去。一同去吧?新开的。”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莫名其妙地感伤起来。为什么那么巧呢?要想讲几句话恰巧他们要看电影去。连一个可以谈谈心的人也没啊!“我还有事,后天是他的百日呢!”便刺了他一下似的愉快着。她的意思是:“连他的百日也忘记了,怎么对得住他啊,你?”

“后天吗?”只那么毫不在乎地反问了一句。

她,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似的嘶嗄着声音,歇斯底里地说:“不是吗?还有两天。今天廿六,明天廿七,后天廿八,就是廿八那天。”

“日子过得真快啊!”

她想不到他那么说了一句就算了,她没办法,叹息了一下,不再说话,在心里边想:“焰口大概放不成了,只三十二元钱。他们全没把他的百日当一会事。”

二伯家的换了衣服跑出来:“二嫂也一同去吧?大光明,片子很好。”

“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那么你在这儿坐一回,等我们回来,叫人来打牌吧。”

“我在这儿坐一回就走的,打牌也打不动,也没兴致,改一天打吧。”

她坐在那儿,怔怔地抽着水烟,瞧他们一大串人,老的小的,高高兴兴地跑出去;又想起了看梅兰芳的日子,便对站在她身旁切鞋底的佣妇说:“你们太太兴致真好!”

那佣妇笑了一声说:“可不是吗!二太太,你从前兴致不也很好的吗,怎么近来象心烦得了不得的样子?”

“可不是,从二先生过了世,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致来了。真快,后天是他的百日哩。”

“二先生在世的时候,真是顶善良的人啊!”

“真的,谁都说他好。他没有架子,老是那么满脸笑劲儿的,嗳,做人真没趣,三月里他上你们这儿来打牌,还是好好儿的一个人,谁想得那么快就回娘家去了。他害了三个月病,没在床上躺过一天,一直到死的那天还是很清楚的——”

那佣妇忽然岔进来道:“二太太,你瞧,我鞋底切得怎么样?紧不紧?”

她瞧了她一眼:“究竟是粗人,跟她讲话就没听。不识抬举的!”那么地想着便放下了水烟筒——“后天叫你们先生和太太到寿星庵来吃中饭,后天是二先生的百日。”就走了出来往寿星庵走去。在寿星庵的账房里边她跟他们说了后天要十三名和尚拜堂梁皇忏,定三桌素菜。

“晚上怎么呢?还是放堂焰口还是怎么样?”

“焰口也不用放了,你知道的,吕先生在世的时候,真是顶善良的人,也没一个冤家,也从来没有架子;焰口本来是请野鬼的,吕先生那样的好人自然有菩萨保护他,哪里会受野鬼欺?他真是个善良的人啊!”那么累赘他讲了起来。“那年他在乡下造了三座凉亭,铺了五里路,他做了许多许多好事,前年还给普陀的大悲寺捐了座大殿呢!只要看了他的脸就能知道他是好人了,他有一个和气的笑劲儿,两道慈祥的眉毛……”

一个五十多岁的,穿了大团花黑旗袍的,很庄严的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后边跟着一个整洁的佣妇。账房里的和尚站了起来道:

“吕太太,你请在这儿坐一回。”便匆匆的赶出去接那位庄严的妇人。

她问站在旁边的香火道:“她是谁?”

“蒋太太,在这里捐过三千元钱的。上礼拜还在这儿做了三天水陆道场给她家的先生。”

于是她低下了脑袋走出来,走过了院子,走到门口。街上一片好阳光,温煦地照到她身上,她手上反映着太阳光的金镯在她眼前闪了一下,想到拐角那儿的当店,又回了进去道:“晚上放一堂焰口也好吧。”

在心里叹息了一下:“这一下我总对得住他了吧!”

走了出来在浸透了温煦的太阳光的街上蹈蹈地走着,她想:“跟谁去谈谈他的事呢?我跟这个说,跟那个说,他们就没存心听我。”

街上很闹热,来去的人很多;什么都和从前一样。她奇怪着:为什么世界上少了一个他,就象少了一个蚂蚁似的,没一个人知道,没一个怀念他,没一个人跟我讲起他,没一个情愿听谈他的往事。

半小时后她回到家里,怔怔地望着她丈夫的遗像,嘴里咕哝着:

“那天他还跟我说,说丝棉袍子太旧了,线脚全断了,得重新翻一下……”

于是她一个非常疲倦了的老妇人似的,坐了下来。她想:“为什么他不跟我讲话啊!”

1933年12月15日

 生活在海上的人们

出去的三十多对船只回来了五只。

嗳啊,嗳啊,嗳……呀!

咱们全是穷光蛋哪!

酒店窑子是我家,

大海小洋是我妈,

赊米赊酒,赊布,柴,

溜来溜去骗姑娘——

管他妈的!滚他妈的!

咱们全是穷光蛋哪!

嗳啊,唆啊,嗳……呀!

三百多人这么唱着去的,唱着回家的只我们三十多个啦。凭空添了几百没丈夫的小媳妇没儿子的老头儿,老婆儿,没爹的小兔崽子——天天晚上听得到哭声!恩爱夫妻不到冬,他妈的,翠凤儿好一朵鲜花儿,青青的年纪就变了寡妇咧!她没嫁给老蒋的时候儿,本来和我顶亲热的,我也顶爱她的;可是,女人这东西吗,压根儿就靠不住,三不知的嫁了老蒋了。两小口儿一条线儿拴俩蚂蚱,好得什么似的,倒把我生疏了——天知道,我可哪里忘得了她!咱们动身的那天,老蒋还和她没结没完的谈了半天。他妈的,谁知道呀,老蒋这回儿却见了海龙王啦。

出岔子的三十多对船全是大脑袋蔡金生的,咱们这儿的船多半是他的。咱们这儿只这么大一块地方儿,四面全是海,来回不到八十里地儿。他简直在这儿封了王,谁敢冲着他出一口大气儿?公仓是他的,当铺子全是他开的,十八家米店他独自个儿开了十五家,酒店又多半是他的。咱们三万多人,晒盐的,捉鱼的,哪一个不吃他的,喝他的。他要咱们死,咱们就得死!巡官,缉私营,谁不奉承他?他家里还养着二十多个保镖的,有几十枝枪呢!那狗入的乡绅,冯筱珊,村长邵晓村他们也是和他一鼻孔出气的。他们家里不说别的,就女人,大的小的,也弄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咱们的姑娘,只要他们看上了,就得让他们摆布。谁敢哼一声儿,回头就别想做人!妈的冯筱珊那老不死的就是刁钻古怪的鬼灵精儿,专替他们打主意。妈的这伙儿囚攮的咱们三万多人没一个不想吃他的肉!

我回来了五天,没一天没人哭到大脑袋家里去,向他要钱养老。你猜那狗入的怎么着呀?干脆把人家摔出来!李福全的妈就给摔伤了腰,躺在家里,瞪着眼儿干哼唧。咱们半条性命在自家儿身上,半条性命在海龙王手里边儿的替他捉鱼,让他发财,翻了船死了,扔下一大堆老的,小的,他一个大也不给,叫咱们心里边儿能不把他恨到了极点吗?咱们还算是好的,还有他们烧盐的咧。你们知道盐是怎么来的呀?有的是烧的,有的是晒的。一只芦席编的搽了湿上的大锅子放在那儿烧,锅子里边儿是海水,烧盐的光着身子,一个心儿瞧着锅底,一漏就得让人家抬着往火里送,把手里边儿的湿土按在那儿了才能出来。你说呀,干这营生的谁又说得定什么时候死哪!晒盐的也要命,一天天的海水,一天天的太阳,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才晒成了这么二百多斤盐,他妈的公仓不开——公仓已经好久不开了!这几天米店不赊账了,说是没米啦。他妈的,没米?那伙儿狗入的吃什么的呀?左归右归还不是要咱们的命罢咧。再这么过一个月,谁也别想活得了!

可是,也有说他好的人,我的哥子就是一个。咱们俩虽说是一娘养的哥儿,可是我就和他合不上来。他是在大脑袋家里当听差的,早就娶了媳妇;我不和他在一块儿住。那天我跑到他家去。他跟我说道,“老二,你说呀,他妈的那伙儿家伙,平日吃老爷的,喝老爷的,就不替老爷着想。这回老爷翻了这许多船,还哭到他家里去要养老钱。死了不就结了?还要什么抚恤?今儿石榴皮的媳妇来过了,我说老爷的心眼儿太好,压根儿就别用理她。”

这话你说我怎么听得进去,又要跟他抬杠儿啦。我的嫂子还说道:“那小媳妇子,人不象人,也守寡咧!那天我向她借条裙到前村喝喜酒去,她左推右推,归根儿还是不肯。今儿做了寡妇,我才痛快呢!”我礁着她那副高兴的模样儿,那张势利脸,就一股子气劲儿往上冒,想给她个锅贴。人家死了丈夫,她心里边儿才痛快呢!我刚要发作,她又说道:“干脆给我当婊子去就得啦!没钱守什么寡?”她冷笑了一声儿。“死了倒干净呢!她也象守寡的吗?谁希罕她活着?谁又把她当人呀……”

我一股子气劲儿直冒到脑门,再也耐不住了。

“滚你妈的!谁是人谁又不是人?大脑袋算是人吗?你这娼妇根也象是人吗?”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道。

她先怔住了,我气呼呼地往外走。她跳起来就骂,赶了上来,给老大拦回去了。

“别撒你妈的泼!老大怕你这一套儿;我也怕你吗?我怕得了谁?”

她一推老大,还想赶上来。

“你来?”我亮出刀子来;我杀人杀多了。“你来,老子不宰了你!”

那泼辣货还是拍手顿脚的一个劲儿骂,我也不理她,揣上刀子走我的。那天晚上好月亮,不用摸着黑儿走。我跑到小白菜那儿喝酒去,黄泥螺也在那儿。咱们真的没地方儿去,不是逛窑子,就是上酒店,总得喝得愣子眼儿的,打架淌了血才回来。有钱斗纸花,没钱的时候儿就干瞧着人家乐;除了,这叫咱们怎么过活?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眙着眼干发愁,还不如灌饱了黄汤子,打一阵子,扎一刀子,淌点儿紫血就完咧。

过一回儿,陈海蜇也来了。

小白菜生得白奶白胸膛,

十字街上开酒坊;

老头儿现钱现买没酒吃,

我后生家没钱喊来尝。

小老儿肚子里边气冲火,

酒壶摔碎酒缸边;

我年轻的时候儿没钱喝白酒,

如今人老珠黄鸡巴不值钱!

他这么唱着进来,大伙儿全叫引笑了,他也咧着嘴傻笑。“喂,小白菜,?酒来!”他在我们的桌上坐下了。

“嘻,你这人,欠了三千六,今年还没见过你半个子儿咧。”小白菜来了,卖俏不象卖俏,半真半假的白着眼儿。“咱们这儿不赊酒给穷小子!”

“老子今儿不单要赊你的酒,还要赊你的窟窿咧!”他乐开了,跟左手那边儿那个小老头儿说道:“王老头儿,你说,这话对不对?”

“嗳……嗳……”王老儿乐得合不上嘴来,一个劲儿嗳。

“嗳你妈的!还嗳呢!谁跟你咸呀淡的!小白菜,快拿酒来!”

“蔡老板说的,你的盐板早就完了,不能再赊给你。”小白菜回身走了。

“滚他妈的老板!真的行不行?”

“不行。”

“成!瞧老子的!”他亮出刀来,嚓的声儿插在桌上。“行不行?”

“你瞧,跟你说着玩儿的,就急得这个模样儿了!”小白菜赶忙拿出烧酒来,把笑劲儿也拿出来。

陈海蜇一条腿践在凳上,一口气儿喝了半杯,往桌上噔的一拳。“蔡老板!他妈的,多咱老子不割下他的大脑袋来当酒杯!谁搁得住受那份儿罪!半年不开仓了,米店不赊账了,连小白菜也扭扭捏捏的了。臊他妈的,简直要咱们的命咧。老马,你说呀,谁又活得了?咱们烧盐的,晒盐的先不提,你们捉鱼的活得了吗?你瞧,你瞧这遭儿死了二三百人,扔下一大嘟噜小媳妇子,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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