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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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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才把折子留中了。据兄弟看来,吾兄快些发一信给许祝云,一信给薛淑云,在两国政府运动,做个釜底抽薪之法,才有用哩!所以兄弟管不得我兄病体,急急赶来,给你商量的。”这一席话,不觉把雯青说得呆了半晌,方挣出一句道:“这从何说起呢?”唐卿就附耳低低道:“你道俄公使的交界图是哪里来的?”雯青道:“我哪里知道。”唐卿笑道:“就是你送给小燕的那一本儿。那个御史,听说也是小燕的把兄弟哩!”雯青吃一惊道:“小燕给我有什么冤仇呢?”唐卿道:“宦海茫茫,谁摸得清底里呢!雯兄,你讲了半天话也乏了,我要走了,那个信倒是要紧的,别耽迟就是了。”说罢,起身就走。唐卿去后,张夫人及彩云都在后房出来,看见雯青面色气得铁青。张夫了劝了一番,无非叫他病后保重的意思。那时已到了向来雯青睡中觉的时候,雯青心里烦恼,就叫张夫人、彩云都出房去,说:“让我躺躺养神。”大家自然一哄散了。雯青独自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悔一回,错刻了地图;恨一回,误认了匪人,反来复去,哪里睡得着!只听壁上挂钟针走的悉悉瑟瑟,下下打到心坎里;又听得窗外雀儿打架,喧噪得耳根出火。一个头儿不知怎地,总着不牢枕,没奈何只好端坐床当中,学着老僧打坐模样。好容易心气好象落平些,忽然又听见外房仿佛两个老鼠,只管唧唧吱吱地怪叫。顿时心火涌起,歘地跳下床来,踏着拖鞋,直闯出房门来。谁知不出来倒也罢了,这一出来,只听雯青狂叫道:“好呀,好!这个世界,我还能住下吗?”说罢,身子往后一仰,倒栽葱地直躺下地去,眼翻手撒,不省人事。正是:
北海酒尊逢客举,茂陵病骨望秋惊。
不知雯青因何惊倒,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十一回 背履历库丁蒙廷辱 通苞苴衣匠弄神通
话说上回回末,正叙雯青闯出外房,忽然狂叫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想读书的读到这里,必道是篇终特起奇峰,要惹起读者急观下文的观念。这原是文人的狡狯,小说家常例,无足为怪。但在下这部《孽海花》,却不同别的小说,空中楼阁,可以随意起灭,逞笔翻腾,一句假不来,一语慌不得,只能将文机御事实,不能把事实起文情。所以当日雯青的忽然栽倒,其中自有一段天理人情,不得不载倒的缘故,玄妙机关,做书的此时也不便道破,只好就事直叙下去,看是如何。闲言少表。
且说雯青一跤倒栽下去,一头正碰在内房门上,崩的一声,震得顶格上篷尘都索索地落下来。当那儿,恰好彩云在外房醉妃榻上听见了,早吓得魂飞天外,连忙慢慢地爬起来。这真是妇人家的苦处,要急急不来:裹了脚,又要系带;系了带,还要扣钮;理理发,刷刷鬓,乱了好一会子。又望外张了张,老妈丫头可巧一个影儿都没有,这才三脚两步抢到雯青载倒的地方,只见雯青还是口开眼直,面色铁青。彩云只得蹲身下去,一手轻轻把雯青的头抱起,就势坐在门限上;一手替他在背上捶拍,嘴里颤声叫道:“老爷醒来!老爷快醒来!”拍叫了好一会子,才见雯青眼儿动了,嘴儿闭了,脸儿转了白了,哑的一声,淋淋漓漓喷了彩云一袖子都是粘痰。。彩云不敢怠慢,只顾揉胸捶背,却见雯青两眼恶狠狠地盯着彩云,还说不出话来,勉强挣起一手,抖索索地指着窗外。彩云正没摆布,忽听得外边嘻嘻哈哈来了一群老妈丫头。彩云忙喊道:“你们快些来,老爷跌了跤,快来帮我扶一扶!”两个老妈、一个丫头见此光景,倒吃了一惊,也不解是何缘故,只得七手八脚拥上前来。彩云捧定了头颈,老妈托了腰,丫头抱了脚,安安稳稳抬到房里床上。彩云随手垫好了枕头,盖好了被窝,掖严了,就吩咐老婆子不许声张,且去弄碗热热儿的茶来。老妈答应出去,彩云先放下帐子,自己挨身坐在床沿上,伸进头来,想再给雯青揉拍。谁知雯青原是气急攻心,一时昏绝,揉拍一会,早已醒得清清楚楚。彩云伸进手去,还未着身,却被雯青用力一推,就叹口气道:“免劳吧,我今儿个认得你了!”彩云知道雯青正在气头上,不是三言两语解释得开,也就低头不语,气儿也不通。满房静悄悄地,只有帐中的微叹声和帐外小丫头的呼吸声,一递一答。老妈捧进茶来,也不敢声喊,轻轻走到床边,递给彩云。彩云接了,双手捧进帐中凑到雯青唇边,低声下气地道:“老爷,喝点热……”这话未了,不防雯青伸手一拦,彩云一个手松,连碗带茶热腾腾地全泼在褥子上。彩云趁势一扭身,鼻子里哼哼地冷笑了几声,抢起空杯,就望桌子上一摔。雯青见彩云倒也生了气,就忍不住也冷笑道:“奇了,到这会儿,你还使性给谁看!你的破绽,今儿全落在我眼里,难道你还有理吗?”雯青说罢话,只把眼儿觑定彩云,看她怎么样。谁知彩云倒毫不怕惧,只管仰着脸剔牙儿,笑微微地道:“话可不差。我的破绽老爷今天都知道了,我是没有话说的了。可是我倒要问声老爷,我到底算老爷的正妻呢,还是姨娘?”雯青道:“正妻便怎么样?”彩云忙接口道:“我是正妻,今天出了你的丑,坏了你的门风,叫你从此做不成人、说不响话,那也没有别的,就请你赐一把刀,赏一条绳,杀呀,勒呀,但凭老爷处置,我死不皱眉。”雯青道:“姨娘呢?”彩云摇着头道:“那可又是一说。你们看着姨娘本不过是个玩意儿,好的时抱在怀里、放在膝上,宝呀贝呀的捧;一不好,赶出的,发配的,送人的,道儿多着呢!就讲我,算你待我好点儿,我的性情,你该知道了;我的出身,你该明白了。当初讨我时候,就没有指望我什么三从四德、七贞九烈,这会儿做出点儿不如你意的事情,也没什么稀罕。你要顾着后半世快乐,留个贴心伏侍的人,离不了我!那翻江倒海,只好凭我去干!要不然,看我伺候你几年的情分,放我一条生路,我不过坏了自己罢了,没干碍你金大人什么事。这么说,我就不必死,也犯不着死。若说要我改邪归正,阿呀!江山可改,本性难移。老实说,只怕你也没有叫我死心塌地守着你的本事嗄!”说罢了,只是嘻嘻地笑。雯青初不料彩云说出这套泼辣的话,句句刺心,字字见血,心里热一阵冷一阵,面上红一回白一回。正盘算回答的话,忽听丫头喊道:“太太来了。”帘子响处,张夫人就跨进房来,嘴里说道:“怎么,老爷跌了?”彩云忙站起迎接。张夫人就掀起帐子问道:“跌坏了吗?”雯青道:“没有什么,不过失脚跌一下,你怎么知道的?”张夫人道:“刚才门上来回,匡次芳要来见你,说是他新任放了日本出使大臣,国书已领,立刻就要回南,预备放洋,特地来辞行的。我想次芳是你至好,想请他到里头来,正要来问你一声,老妈们来说你跌坏了。我吓得了不得,就叫他们回绝了,自己一径来此。”雯青道:“原来次芳得了日本钦差,倒也罢了。这事是谁进来回的?”张夫人道:“金升。”雯青道:“看见阿福没有?”张夫人笑道:“阿福肯管这些事,那倒好了。”雯青点点头:“这小仔学坏了,用不得了。”于是夫妻两人你言我语,无非又谈些家常,不必多述。如今且说钱唐卿从雯青处出来,因想潘尚书连日请假,未知是否真病,不如出城去看看,一来探病,二来商量雯青的事情,回城时再到龚尚书那里坐坐,也不为晚。主意打定,就吩咐车夫向南城而来。不多一会到了潘府门前,亲随递进帖儿,就见一个老家人走到车旁,回道:“家主大前儿衙口回来,忽得了病,三日连烧不退,医生说是伤寒重症,这会儿里头正乱着哩!只好挡大人驾了。”唐卿愕然道:“这样重吗?我简直不知道,那么碍不碍呢?”老家人皱了眉道:“难说,难说,肝风都动了!”唐卿道:“既这么着,我也不便惊动了。”便叫改辕回城,顺道去谒龚老。一路行来,唐卿在车中无事,想着潘尚书是当代宗师,万流景仰的,倘有不测,关系非轻哩!因潘尚书病在垂危,又想到朝中诸大老没有个担当大事的人物,从前经过大难的老敬王爷又不能出来,其余旗人养尊处优,更不必说了。就是满人里头,除了潘公,枢廷只有高理惺,部臣只有龚和甫,是肯任事的正人。但高中堂意气用事,见理不明;龚尚书世故太深,遇事寡断;他如吏部尚书祖锺武貌恭心险;协揆余同外正内贪:都是乱国有余,治国不足的人。若说我们同班里,自然要算庄焕英是独一的奇材了。余外余雄义、缪仲恩、俞书屏、吕旦闻,这些人不过备员画诺罢了。摆着那些七零八落的人才,要支撑这个内忧外患的天下,越想越觉危险。而且近来贿赂彰闻,苞苴不绝。里头呢,亲近弄臣,移天换日;外头呢,少年王公,颠波作浪,不晓得要闹成什么世界哩!可惜庄仑樵一班清流党,如今摈斥的摈斥,老死的老死了。若然他们在此,断不会无忌惮到这步田地!唐卿想到这里,又不免提起从前庄寿香、何珏斋、顾肇廷一班旧友来,当时盛会,何等热闹。如今寿香抚楚,珏斋抚粤,肇廷陈臬于闽,各守封疆,虽道身荣名显,然要再求昔日盍臂之盛,不可得的了。
原来从南城到龚尚书府第,两边距离差不多有七八里,唐卿一头走,只管一路想,忘其所以,倒也不觉路远。忽然抬起头来,方晓得已到龚府前了,只见门口先停着一辆华焕的大鞍车,驾着高头黑骡儿,两匹跟马,一色乌光可鉴;两个俊仆站在车旁,扶下一个红顶花翎、紫脸乌髭的官儿,看他下车累赘,知道新从外来的。端相面貌,似乎也认得,不过想不起是谁。见他一来,径到门房,拉着一个门公嘁嘁嗾嗾,不知叨登些什么。说完后,四面张一张,偷偷儿递过一个又大又沉的红封儿。那门公倒毫不在意地接了,正要说话,回头忽见唐卿的亲随,连忙丢下那官儿,抢步到唐卿车旁道:“主人刚下来,还没见客哩!大人要见,就请进去。”唐卿点头下车,随着那门公,曲曲折折,领进一座小小花园里。只见那园里竹声松影,幽邃无尘,从一条石径,穿到一间四面玻璃的花厅上。看那花厅庭中,左边一座茅亭,笼着两只雪袂玄裳的仙鹤,正在好里刷翎理翮;右边一只大绿瓷缸,满满的清泉,养着一对玉身红眼的小龟,也在那里呷波唼藻。厅内插架牙签,叉竿锦轴,陈设得精雅绝伦。唐卿步进厅来,那门公说声:“请大人且坐一坐。”说罢,转身去了。磨蹭了好半天,才听见靴声橐橐,自远而近,接着连声叹息,很懊恼地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得了潘大人的信儿,心里正不耐烦,谁愿意见生客!”一人答道:“小的知道。原不敢回,无奈他给钱大人一块儿来,不好请一个,挡一个。”就听见低低地吩咐道:“见了钱大人再说吧!”说话时,已到廊下。唐卿远远望见龚尚书便衣朱履,缓步而来,连忙抢出门来,叫声“老师”,作下揖去。龚尚书还礼不迭,招着手道:“呵呀,老弟!快请里头坐,你打哪儿来?伯瀛的事,知道没有?”唐卿愕然道:“潘老夫子怎么了?”尚书道:“老友长别了,才来报哩!”唐卿道:“这从哪里说起!门生刚从那里来,只知病重,还没出事哩!”言次,宾主坐定,各各悲叹了一回。尚书又问起雯青的病情。唐卿道:“病是好了,就为帕米尔一事着急得很,知道老师替他弥缝,万分感激哩!”因把刚才商量政书薛淑云、许祝云的话,告诉了一遍。尚书道:“这事只要许祝云在俄尽力伸辩,又得淑云在英暗为声援,拚着国家吃些小亏,没有不了的事。现在国家又派出工部郎中杨谊柱,号叫越常的,专管帕米尔勘界事务,不日就要前往。好在越常和袁尚秋是至好,可以托他通融通融,更妥当了。”唐卿道:“全仗老师维持!否则这一纸地图,竟要断送雯青了!”尚书道:“老夫听说这幅地图,雯青出了重价在一外国人手里买来的,即便印刷呈送,未免鲁莽。雯青一生精研西北地理,不料得此结果,真是可叹!但平心而论,总是书生无心之过罢了。可笑那班个人,抓住人家一点差处,便想兴波作浪。其实只为雯青人品还算清正些,就容不住他了。咳,宦海崄巇!老弟,我与你都不能无戒心了!”唐卿道:“老师的话,正是当今确论。门生听说,近来显要颇有外开门户、内事逢迎的人物。最奇怪的,竟有人到上海采办东西洋奇巧玩具运进京来,专备召对时候或揣在怀里,或藏在袖中,随便进呈。又有外来官员,带着十万、二十万银子,特来找寻门路的。市上有两句童谣道:
若要顶儿红,麻加剌庙拜公公。
若要通王府,后门洞里估衣铺。
“老师听见过吗?”尚书道:“有这事吗?麻加剌庙,想就是东华门内的古庙。那个地方本来是内监聚集之所。估衣铺,又是什么讲究呢?”唐卿道:“如今后门估衣铺的势派大着哩!有什么富兴呀、聚兴呀,掌柜的多半是蓝顶花翎、华车宝马,专包揽王府四季衣服,出入邸第,消息比咱们还灵呢!”尚书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似的,凑近唐卿低低道:“老弟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一件可喜的事告诉你呢!足见当今皇上的英明,可以一息外面浮言了。”唐卿道:“什么事呢?”尚书道:“你看见今天宫门抄上,载有东边道余敏,不胜监司之任,着降三级调用的一条旨意吗?”唐卿道:“看可看见,正不明白为何有这严旨呢?”尚书道:“别忙,我且把今早的事情告诉你。今天户部值日,我老早就到六部朝房里。天才亮,刚望见五凤楼上的玻璃瓦,亮晶晶映出太阳光来,从午门起到乾清门,一路白石桥栏,绿云草地,还是滑鞑鞑、湿汪汪带着晓雾哩!这当儿里,军机起儿下来了,叫到外起儿,知道头一个就是东边道余敏。此人我本不认得,可有点风闻,所以倒留神看着。晓色朦胧里头,只见他顶红翎翠,面方耳阔,昂昂地在廊下走过来。前后左右,簇拥着多少苏拉小监蜂围蝶绕的一大围,吵吵嚷嚷,有的说:‘余大人,您来了。今儿头一起就叫您,佛爷的恩典大着哩!说不定几天儿,咱们就要伺候您陛见呢!’有人说:‘余大人,您别忘了我!连大叔面前,烦您提拔提拔,您的话比符还灵呢!’看这余敏,一面给这些苏拉小监应酬;一面历历碌碌碰上那些内务府的人员,随路请安,风风芒芒地进去。赶进去了不上一个钟头,忽然的就出来了。出来时的样儿可大变了:帽儿歪料,翎儿搭拉,满脸光油油尽是汗,两手替换地揩抹,低着头有气没气的一个人只望前走。苏拉也不跟了,小监也不见了。只听他走过处,背后就有多少人比手划脚低低讲道:‘余敏上去碰了,大碰了。’我看着情形诧异,正在不解,没多会儿,就有人传说,已经下了这道降调的上谕了。”唐卿道:“这倒稀罕,老师知道他碰的缘故吗?”尚书挪一挪身体,靠紧炕几,差不多附着唐卿的耳边低声道:“当时大家也摸不透,知道的又不肯说。后来找着一个小内监,常来送上头节赏的,是个傻小仔,他倒说得详细。”唐卿道:“他怎么说呢?”尚书道:“他说,这位余大人是总管连公公的好朋友,听说这个缺就是连公公替他谋干的。知道今天召见是个紧要关头,他老人家特地扔了园里的差使,自己跑来招呼一切,仪制说话都是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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