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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拍案惊奇-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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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绿鬓色偏娇,就□(之)能令骨髓消。
莫笑狐妖有媚态,须知人类更多妖!
明眸皓齿,莲脸柳腰,与文姬无二。又聚了些木叶在地,她在上面一个觔斗,早已翠襦红裙,穿上一身衣服,俨似文姬平日穿的,准拟来媚蒋日休。
只见日休这日坐在房中,寂寞得紧,拿了一本吴歌儿,在那边轻轻的嘲道:
风冷飕飕十月天,被儿里冰出哪介眠?姐呀!妳也孤单我也独,不如滚个一团团。相思两好介便容易成,那介郎有心来姐没心。姐呀!猫儿狗儿也有个思春意,哪为铁打心肠独拄门?
正在那厢把头颠,手敲着桌,谩谩的讴,只听得房门上有人弹上几弹:
月弄一窗虚白,灯摇四壁孤青。
何处数声剥啄?惊人残醉初醒。
侧耳听时,又似弹的声,他把门轻轻拨开,只见外面立着一个女子:
□□□□(轻风拂拂)罗衫动,发松斜溜金钗凤。
□□□□(娇姿神女)不□(争)多,□□□(恍疑身)作襄王梦。
把一个蒋日休惊得神魂都失,喜得心花都开。
悄语□(低)声道:“请里面坐。”那女子便轻移莲步,走进房来。
蒋日休便把门关上,女子摇手道:“且慢,妾就要去。”两个立向灯前,日休仔细一看,却是文姬。
日休见了,便一把抱住,放在膝上,道:“姐姐,什风吹得妳来?我这几日为妳饮食无心,睡卧不宁,几次要与妳说几句知心话,怕触妳恼。要进妳房里来,又怕人知觉。不料今日姐姐怜念,这恩没世不忘。”便要替她解衣同睡。
文姬道:“郎君且莫造次。我只为数年前相见,便已留心;如今相逢,越发留念。意思要与你成其夫妇,又不好对父母说,恐怕不从。你怎生计议,我与你得偕伉俪。”
日休道:“天日在上,我也原要娶姐姐。与我母舅计议,他道妳爹娘断断不肯。后来欲央他人,又恐事不成,反多一番不快,添妳爹娘一番疑忌,故此迟疑。喜得今日姐姐光降,一诉心事。”
文姬道:“这等我且回。”
日休道:“今日奇遇,怎可空回?”定要留住合欢。
那文姬叹息道:“我今日之来,原非私奔,要与你议终身之计。今事尚未定,岂可失身?使他人笑我是不廉之妇。且俟六礼行后,与君合卺。”
蒋日休急忙跪下发誓道:“我若负姐姐,身死盗手,尸骨不得还乡!”
文姬道:“我也度量你不是薄幸的,只恐你我都有父母,若一边不从,这事就不谐。那时欲从君不能,欲嫁人,其身已失,如何是好?”
日休道:“我有誓在先,毕竟要与姐姐成其夫妇,姐姐莫要掯我。”
文姬道:“还怕后日说我就你。”日休千说誓,万罚咒,文姬就假脱手,侧了脸,任他解衣。将到里衣,她挥手相拒。蒋日休晓得灯前怕露身体,忙把灯吹了,竟抱她上床,自己也脱衣就寝。一只手把文姬搂了,又为她解里衣。
文姬道:“我一念不坚,此身失于郎手了。只是念我是个处子,莫要轻狂。”
日休道:“我自深加爱惜,姐姐不要惊怕。”
此时淡月入帏,轻茫可辨,只见他两个呵:
粉脸相偎,香肌相压,交搂玉臂,联璧争辉。缓接朱唇,清香暗度。喜孜孜轻投玉杵,羞答答关蹙翠眉。羞的侧着脸儿承,风紧柳枝不胜摆;喜得曲着身而进。春深锦箨不停抽。低低微笑,新红片片已掉渔舟;宛宛娇啼,柔绿阴阴未经急雨。偎避处金钗斜溜,仓卒处香汗频流。正是:
乍入巫山梦,云情正自稠。
直教飞峡雨,意兴始方休。
两个顽勾多时,一个用尽款款轻轻的手段,一个做尽娇娇怯怯的态度。
文姬低低对日休道:“今日妾成人之始,正欢好之始,愿得常同此好。”
日休道:“旅馆凄凉,得姐姐暂解幽寂,正要姐姐夜夜赐顾。”
文姬道:“这或不能。但幸不与爹娘同房,从今以后,倘可脱身,断不会令你独处。只是我你从今以后倒要避些嫌疑,相见时切不可戏谑。若为人看出,反成间阻。待从容与你商量谐老之计。”未天明,悄悄送出房门。日休叮嘱她晚间早来,文姬点头去了。
日休回到房中,只见新红犹在,好不自喜得计。自此因文姬吩咐,也不甚进里边去。遇着文姬时,倒反避了,也不与她接谈。晚间或是预先日里悄悄藏下一壶酒,或是果菜之类,专待她来。把房门也只轻掩,将房内收拾得洁洁净净,床被都熏得喷香。傍晚先睡一睡,息些精神,将起更,听得各客房安息,就在门边蹴来蹴去等候。才弹得一声门,他早已开了。
文姬笑道:“有这样老实人,明日来迟些,叫你等哩!”日休一把搂住道:“冤家!我一吃早饭就巴不得晚。等到如今,妳还要耍我。”就将出酒来,脸儿贴了脸儿,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甚是绸缪。那文姬作娇作痴,把手搭着他肩,并坐说些闲话。
到酒兴浓时,两个就说去睡,你替我脱衣服,我替你脱衣服,熟客熟主,也没那些惧怯的光景。蒋日休因见她惯,也便恣意快活。真也是鱼得水,火得柴,再没一个脱空之夜。有时文姬也拿些酒肴来,两个对饮。
说起,文姬道:“我与你情投意合,断断要随你了。如今也不必对我爹娘说,只待你货完,我是带了些衣饰,随你逃去便是。”
蒋日休道:“这使不得!倘你爹娘疑心是我,赶来,我米船须行得迟,定然赶着。那时妳脱不得个淫奔,我脱不得个拐带,如何是了?且再待半月,我舅子来,毕竟要他说亲,我情愿赘在妳家便了。”
文姬道:“正是,爹或不从,我誓死不嫁他人,也毕竟勉强依我。”
蒋日休是个小官儿,被她这等牢宠,怎不死心塌地。只是如此二十余日,没有个夤夜来就,使她空回之理,男歇女不歇,把一个精明强壮后生弄得精神恍惚,语言无绪,面色渐渐痿黄。
袅袅是宫腰,婷婷无限娇。
谁知有膏火,肌骨暗中消。
这个邻房季东池与韦梅轩都是老成客人。季东池有些耳聋,他见蒋日休这个光景,道:“蒋日休,我看你也是个少年老成,惯走江湖的,料也不是想家。怎这几日这等没留没乱,脸色都消瘦了?欲待同你到妓馆里去走走,只说我老成人哄你去嫖。你自病还须自医,客边在这里,要自捉摸。”
蒋日休道:“我没什病。”
韦梅轩道:“是快活出来的!我老成人,不管闲事,你每日房里唧哝些什么?”
蒋日休红了脸道:“我自言自语,想着家里。”
季东池侧耳来听,道:“是什么?”
韦梅轩大声道:“说是想家!”
季东池道:“又不曾做亲,想什的?”
韦梅轩又道:“日休,这是拆骨头生意,你不要着魔,事须瞒我不过。”
午后,韦梅轩走到他房中来,蒋日休正痴睡。韦梅轩见他被上有许多毛,他动疑道:“日休,性命不是当耍的,我夜间听你房中有些响动,你被上又有许多毛,莫不着了什怪?”
日休道:“实没什事。”
韦梅轩道:“不要瞒我,趁早计较。”日休还是沉吟不说。
韦梅轩也是有心的。到次早钟响后,假说肚疼解手,悄悄出房,躲在黑影子里。见日休门开,闪出一个女子来。他随趁脚进去,日休正在床中。韦梅轩道:“日休,适才去的什么人?”
日休失惊,悄悄附韦梅轩耳道:“是店主人之女,切不可露风,我自做东道请你。”
梅轩摇头道:“东道小事,你只想这房里到里边,也隔几重门户,怎轻易进出?怎你只一二十日,弄到这嘴脸?一定着鬼了。仔细,仔细!”日休小伙子,没什见识,便惊慌,要他解救。
韦梅轩道:“莫忙,你是常进去的,你只想你与店主人女儿怎么勾搭起的?”
日休道:“并不曾勾搭。她半月前自来就我。”
梅轩道:“这一发可疑。你近来日间在里边遇她,与你有情么?”
日休道:“她叫日间各避嫌疑。”
梅轩道:“这越发蹊跷。你且去试一试,若她有情,或者是真;没情,这一定是鬼。”
果然日休依他,径闯进去。文姬是见惯的,也不躲他。他便戏了脸,叫道:“文姬!”
文姬就作色道:“文姬不是你叫的!”
日休道:“昨夜间辛苦,好茶与一碗。”
文姬恼恼的道:“干我什事!要茶台子上有。”便闪了进去。
日休见了光景,来回复梅轩。
梅轩道:“你且未可造次。你今晚将稀布袋盛一升芝麻送她,不拘是人是鬼,明日随芝麻去,可以寻着。”日休依了。
晚间战战兢兢,不敢与她缠。那文姬捱着要顽,日休只得依她。临去,与她这布袋作赠,道:“我已是病了,以此相赠。待我病好再会。”文姬含泪而去。
天明,日休忙起来看时,沿路果有芝麻。却出门往屋后,竟在山路上,一路洒去。一路或多或少,或断或连,走有数里,却是径道,崎岖险峋,林木幽密。转过山岩,到一洞口,却见一物睡在那里:
一身莹似雪,四爪利如锥。
曾在山林里,公然假虎威。
是一个狐狸,顶着一个骷髅鼾然而睡,芝麻布袋还在它身边。蒋日休见了便喊道:“我几乎被妳迷杀了!”
只见那狐惊醒了,便作人言道:“蒋日休,你曾发誓不负我。你如今不要害我,我还有事报你,你在此等着。”
它走入紫霞洞中,衔出三束草来,道:“你病不在膏肓,却也非庸医治得。你只将此一束草煎汤饮,可以脱然病愈。”又衔第二束道:“你将此束暗地丢在店家屋上。不出三日,店主女子便得奇病,流脓作臭,人不可近。她家厌恶,思要弃她。你可说医得,只要她与你作妻子。若依你时,你将此第三束煎汤与她洗,包你如故。这便是我报你。只是我也与你相与二十日,不为无情,莫对新人,忘却昔日。”不觉泪下。日休也不觉流涕。
将行,那狐狸又衔住衣道:“这事你要与我隐瞒,恐他人知得害我。”日休便带了这三束草下山,又将剩下芝麻乱撒,以乱其迹。
回时,暗对梅轩道:“亏你!绝了这鬼。”
梅轩道:“曾去寻么?”
道:“寻去,是在山上。想芝麻少,半路就完了,寻不去。”
韦梅轩道:“只要你识得破,不着它道儿罢了,定要寻它出来做什?”
当晚,日休又做东道请韦梅轩,道:“不亏你,几乎断送性命,又且把一个主人女子名来污蔑。还只求你替我隐瞒,莫使主人知道,说我轻薄。”
到次日,依了狐狸。将一束草来剉碎,煎汤服了。不三日,精神强壮,意气清明,脸上黄气也脱去了。
意气□(昂)轩色相妍,少年风度又嫣然。
一朝遂得沉疴脱,奇遇□□□□□(山中云雨仙)。
季东池道:“我说自病自医,你看我说过,想□□□□(你会排遣),一、两日便好了。”
此时收米将完,正待起身,值□□□□(舅子来)道:“下边米得价,带去尽行卖完。如今目下收完的,我先带去。身边还有银百余两,你再收赶来。”也是姻缘,竟把他又留在汉阳。
日休见第一束草有效,便暗暗将第二束草撇在店家屋上试她。
果是有些古怪,到得三日,那文姬觉得遍身作痒,不住的把手去搔,越搔越痒,身上皮肉都抓伤。次日,忽然搔处都变成疮。初时累累然是些红瘰儿,到后都起了脓头儿。家中先时说是疥疮,后来道是脓窠疮,都不在意。不期那脓头一破,遍身没一点儿不流脓淌血,况且腥秽难闻。一床席上都是脓血的痕,一床被上都是脓血的迹。这番熊汉江夫妻着急,蒋日休却暗暗称奇。
先寻一个草头郎中,道:“这不过流脓疮,我这里有绝妙沁药,沁上去,一个个脓干血止,三日就褪下疮魇,依然如故。”与了他几分银子去。不验,又换一个,道:“这血风疮,该用敷药去敷。”遍身都是敷药,并无一些见效。这番又寻一个郎中,他道是大方家,道:“凡疮毒皆因血脉不和。先里边活了血,外面自然好。若只攻外,而反把毒气逼入里边,虽一时好得,还要后发。还该里外夹攻,一边吃官料药和血养血,一边用草药洗,洗后去敷,这才得好。”却又无干。一连换了几个郎中,用了许多钱钞,哪里得好?一个花枝女子,头面何等标致,身体何等香软,如今却是个没皮果子,宛转在脓血之中。莫说到她身边,只到她房门口,这阵秽污之气已当不得了。
熊汉江生意也没心做,只是叹气。她的母亲也只说她前生不知造什业,今在这里受罪。
文姬也恹恹一息的道:“母亲,这原是我前生冤业,料也不得好了。但只是早死一日,也使我少受苦一日。如今妳看我身上,一件衣服都是脓血浆的一般,触着便疼,好不痛楚。母亲可对爹爹说,不如把我丢入江水中,倒也干净,也只得一时苦。”
母亲道:“妳且捱去,我们怎下得这手?”
那蒋日休道:“这两束草直凭灵验。如今想该用第三束草了。”
来问熊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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