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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拍案惊奇-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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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中取笔,把文字藏在笔管中与他;把一个中、外都瞒得,陈公子是个通人了。但是钱公布这番心,一来是哄陈副(使),希图固馆;二来意思要得陈公子感激,时常赍助,不料只博得一个家中供给齐整。便是陈公子也忘记了自己本色,也在先生面前妆起通来,谭文说理。先生时常在他面前念些雪诗儿,道:“家中用度不足,目下柴、米甚是不给,欲待预支些脩仪,不好对令尊讲。”

陈公子不过答应得声:“正是呢。”也不说是学生处,先那几何。几番又道缺夏天衣服,故意来借公子衣服,要动他,公子又不买,钱公布心中便也怏怏,道:“这不识好的,须另用法儿敲他!”

一晚步出庄门,师徒两个绥缓的走,打从一个皮匠门首过,只听得一声道:“打酒拿壶去!”这声一似新莺出谷,娇鸟啼花,好不呖呖可听。师徒二人忙抬头看时,却是皮店厨边立着一个妇人,羞羞缩缩,掩掩遮遮,好生标致:

髻拥轻云堕,眉描新月湾。

嫣然有余媚,袅娜白家蛮。

天下最好看的妇人,是月下,灯下,帘下,朦朦胧胧,十分的美人有十二分!况村庄之中,走出一个年纪不上二十来,眉目森秀,身体娇柔,怎不动人?

钱公布道:“这妇人是吃盅儿的。”

陈公子道:“先生怎知道?”

钱公布道:“我只看见她叫打酒,岂不吃盅儿?”

陈公子道:“那秋波一转,甚是有情!”

钱公布道:“谁教你生得这等俏?”

也是合当有事,陈公子走不过十数间门面,就要转来,来时恰好皮匠打酒已回,妇人伸手来接,青苧衫内露出只白森森手来,岂不可爱!陈公子便是走不动般,伫了一会方去。

回到庄中,道:“好一个苧罗西子!却配这个麦粞包!”

钱公布道:“只因老天配得不匀,所以□□(常做)出事来。你想这样一个妇人,配这样一个蠢汉,(难)道不做出私情勾当?”

陈公子道:“只怕也有贞洁的。”

(钱)公布道:“我闲,哪个人心不好高,只因她爹、娘没眼,把来嫁了这厮;帽也不戴一顶,穿了一领油腻的布衫,补洞的水袜,上皮湾的宕口草鞋,终日手里拿了皮刀,口中衔了苧线,成什模样?未必不厌他!若见一个风流子弟,人物齐整,衣衫掩润,有不输心、输意的么?虽然是这样说,我们读书人,须要存些阴德,不可做这样事。”谁知陈公子晦气到了,恰是热血在心,不住想她,撇开先生,常自观望。

似此数日,皮匠见他光景,有些恼了,因是陈公子,不敢惹他。

只见这日钱公布着了一双旧鞋,拿了十来个钱,去到他家里打掌,把鞋脱与他,自坐着等。巧巧陈公子拜客回来,见了道:“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钱公布道:“在这里打掌。”

陈公子便捱到先生身边,连张几张,不见。钱公布道:“你先回去。”

那陈公子笑一笑道:“让你罢!”去了。

那皮匠便对钱公布道:“个是高徒么?”

钱公布道:“正是,是陈宪副令郎。”

皮匠便道:“个娘戏!阿答虽然不才,做个样小生意,阿答家叔洪仅八三,也是在学;洪论九十二合弟,见选竹溪巡司;就阿答房下,也是张堪舆小峰之女。咱日日在个向张望?先生借重对渠话话,若再来张看,我定用打渠,勿怪□□(粗鲁)!”

钱公布道:“老兄勿用动气,个愚徒极勿听说,阿答□(也)常劝渠,一弗肯改,须用本渠一介大手段。”

洪皮匠道:“学生定用打渠!”

钱公布道:“勿用,我侬有一计,特勿好说。”便沉吟不语。

皮匠道:“驼茶来,先生但说何妨。”

钱公布道:“渠侬勿肯听教诲,日后做向事出来,陈老先生毕竟见怪,渠侬公子,你侬打渠,毕竟吃亏。依我侬,只是老兄勿肯(读作孔——原注)!”

皮匠道:“但话。”

钱公市道:“个须吩咐令正哄渠进,老兄拿住子要杀,我侬来收扒,写渠一张服辨,还要诈渠百来两银子,渠侬下次定勿敢来!”

皮匠欢天喜地道:“若有百来两银子,在下定作东请老先生!”

钱公布道:“个用对分!”

皮匠道:“便四、六分罢!只陈副使知道咱伊!”

钱公布道:“有服辨在东怕渠?”此时鞋已缝完,两个又附耳说了几句分手。

到得馆中,陈公子道:“先生今日得趣了!”

钱公布道:“没什趣,女子果然好个女子,拿一盅茶出来请我,一发洁净、喷香!”

陈公子道:“果然?”

钱公布道:“真当!”

陈公子道:“这先生吃醋,打发我回,便同吃盅茶也不妨!”

钱公布道:“妇人倒是有情的,只是这皮匠有些粗鲁,不好惹他!”

陈公子道:“先生你本怕我括上手,把这话来矬我!”

钱公布道:“我好话,若惹出事来,须不关我事!”陈公子一笑,自回房去了。

次日,把脚下鞋子,拆断了两针线脚,便借名缝绽,到他家来。只见皮匠不在,叫了两声,妇人出来道:“不在家!”

陈公子看时,越发俊俏,道:“要他做些生活,不在,……大娘子胡乱替我缝一缝罢!”

那妇人笑道:“不会!”公子便脱下来递去,道:“大娘子看一看,不多几针!”妇人来接时,公子便捏上一把,甚是软滑柔润。

那妇人脸上一红,道:“相公,斯文家不要粗鲁!”公子也陪笑了一笑。

妇人道:“明日来罢!”

公子道:“明日晚来。”

妇人道:“晚,他在邻家吃酒未得回,饷午罢!”公子趑趄出门,妇人也丢一个眼色,缩进去了。

陈公子巴不得天明,又巴不得天晚,打扮得齐齐整整,戴了玉簪、金穵、金茉莉筌,一身纱罗衣服,袖子内袖了二、三两小锞儿,把一条白纱汗巾包了,对小厮道:“(我)出去就来,不必跟我。”迳到皮匠家来。

此时局已成□(了),听得他叫,皮匠便躲了,教妇人在里面回报:“不在。”

(陈)公子听得声“不在”,便大踏步跳来。

妇人已怜他落局,暗把手摇道:“不要来!”那公子色胆如天,怎肯退步?妇人因丈夫吩咐,只得往楼上便跑。陈公子也跟上,一把抱住,便把银子渡去。

那妇人接了,道:“且去,另日约你来!”

陈公子道:“‘放着钟不打待铸?’”一连两个亲亲,伸手去扯小衣,只听得楼门口脚步响,回头看时,皮匠已拿了一把皮刀赶来了。

公子急了,待往楼窗跳下,一望楼又高,舍不得性命,心又慌,挪不得脚步,早被皮匠劈领一把,揿在地下。忙把刀来切时,却被妇人一把抢去,道:“王大哥,做什贼势!”

那皮匠便将来骑住,劈脸墩上两拳,公子便叫:“饶命!”

妇人又道:“打杀人也要偿命,不要蛮!”

公子又叫:“娘子救命!”只见凳上放着这妇人一双雪白好裹脚,被皮匠扯过来,将手脚捆住。这公子娇细人,惊得莫想挣一挣。

正捆时,只听得先生高高的唱着本待学过来,公子便高叫:“先生救我一救!”

皮匠道:“我也正要捉这蛮子一同送官!”便跳起身来,往下便走。

却好先生走到门前,这皮匠一(把)揪住,便是两掌。

钱公布道:“这厮这样可恶!”

皮(匠道):“你这蛮子,教学生强奸人妇女,还要强嘴!”

钱公布道:“哪……哪有……有这……这样……样事?”

陈公子又叫:“先生快来!”一结、一纽,两个一同上楼。

钱公布道:“我教你不要做这样事!令尊得知,连我体面何在?”那皮匠又赶去陈公子身上狠打上几下,道:“娘戏个!我千难、万难讨得个老妈,你要戏渠?”

公子熬不得,道:“先生快救我!”

野花艳偏奇,狂且着贪想。

浪思赤绳系,竟落青丝网!

先生便问道:“老兄高姓?”

皮匠道:“我是洪三十六!”

先生便道:“洪兄,愚徒虽然弗好,实勿曾玷污令正。如今老兄已打了渠一顿,看薄面饶了渠,下次再弗敢来!”

皮匠道:“‘苍蝇戴网子,好大面皮’!虽是不曾到手,也吃渠亲了两个嘴,定用打杀!”

钱公布道:“罢,饶了渠,等渠再陪老兄礼罢!”

皮匠道:“‘打虎不倒被虎咬’。我弗打杀,定用送官,立介宗案!”

钱公布道:“到官也须连累尊正。”

皮匠摇得头落道:“也顾勿得!”

亏得妇人道:“我宁可死,决勿到官个!你怕后患,写渠一张(伏辩),放了渠去罢。”

公子道:“一凭娘子!”

钱公布道:“洪兄放渠起来写。”皮匠只不做声。

钱公布道:“你还有什题目话么?”

皮匠道:“我还要三百两银子,饶渠性命!”

钱公布道:“哪得多呵!送五两折东陪礼……”

皮匠便跳起道:“放屁!你家老妈官与人戏,那三、五两便歇!”

钱公布道:“不要粗糙。”

公子捆缚不过,便道:“先生,加他些!”自十两起,直加至一百两,皮匠还做腔。

又亏得妇人道:“没廉耻,把老婆骗钱,还只顾要!”皮匠与公布怕做出马脚来,便住手。一时没现钱,把身上衣服,头上簪、穵都除去。先生又到馆中,将他衣、被、有七、八十两玩器、手卷,都押在他家,限三日内银赎,才放陈公子起来,手脚已麻了。又拿了一枝烂头笔,一张纸,要他写。公子没奈何,只得随着皮匠口里说写去:

立伏辨人陈某,不合于今四月廿三日,窥见邻人岑氏颇有姿色,希图奸宿,当被伊夫洪三十六拿住,要行送官。是某情急,央(求)亲人钱某求释,如□(或)不悛,仍行窥伺,听凭告理。立此伏辨是实。

写到“听凭告理”处,皮匠还念两句道:“如岑氏遭逼□(不)愤,致生事端,亦某抵偿。”陈公子也待下笔,倒是钱公布道:“这事断没有得,不消写。”不写了。公子与钱公(布)俱押了字,方得出门。

那陈公子满脸惭惶,钱公布□(又)路上动喃道:累他受气,累他陪口分拆,后生家干这样没要紧事!陈公子默默无言。到得房中,房中已(收)拾得罄尽。只得回家对他妻说,某好友要将田戤(银)百两,骗得出来。

果是先生去了半日。随着人把衣服、书玩都一一搬来。只说妇人留住了金穵、玉簪,说不曾有。

次日连皮匠夫妇俱已搬去。公子甚是欢喜,道:“省得拿这张伏辨在此劫持我。”不知里边有许多委曲。

廿四日陈公子回家去设处银子,他就暗地到皮匠家去,分了这些物件,只捡好玉瓶、古炉、好手轴袖回馆中,又吃了他一个肥东。

到了廿五日,陈公子拿了银,到馆交付钱公布,道:“先生,银子已有了,快去赎来,怕老父到馆不见这些玩物生疑!”

公布道:“我就去!只是你忒老实,怎都是纹银?你可收去十两,我只拿九十两去。包你赎来。”打发他出房,就将九十两银子收入书箱,把这几件玩物,带到皮匠家,慌慌张张的迳入里边。

皮匠道:“银子来了么?”

钱公布道:“还要银子?那日我这节事众小厮都吩咐了,独不曾吩咐得一个,被他竟对主母说了。主母告诉了陈副使,昨日便叫了陈公子回去,说他不肯,今日亲自府间下状,连公子都告在里边,说你设局诓诈,明日准准差公来。我想这事,怎好我得钱累你受害?故此把这些物件都归了你,把你作官司本,只不要扯我在里边!”

皮匠便跌脚道:“这原是你教我的,如今这些物件,到官都要追出去,把我何用?”

妇人道:“我叫你不要做这事,如今咱伊?还是你侬同我将这多呵物件,到陈衙出首便罢!”

钱公布道:“这‘拿头套枷戴’,勿可!勿可!陈老先生只为钱,你不若把个些物件还了陈公子,等渠还子爷,便无话哉,便公差来,你暂躲一躲便了!”

皮匠还没主意,到是妇人立定主意交还,只落得几两陈公子暗与她的银子,钱公布自着人搬回了。他夫妻两个计议,怕一到官要难为,苦使家私无些,便收拾做一担儿,两个逃往他乡,实何尝得这九十两银子,□□(勒他)簪、穵?

到午节边,先生回,陈公子把存下十两银子□□(分五)两送他,又送几件玩器,彼此相忘。直至午节后□□(复到)馆,师生越加相得。

一日两个在竹阴中闲谈,只见竹径两个人走将进来,要见钱相公与陈相公。

钱公布道:“是什么人?”两个俱披着衫儿与他相见。

那两人道:“小人是本府刑厅,有事来见二位相公。”

钱公布道:“刑厅有什事来见我们?”

那两人道:“小可唐突,钱相公不讳流、陈相公不讳镳么?”

钱公布道:“正是。”

两人道:“这等小可来得不差了!本主奉有按院批准洪三十六告词,特来奉请二位相公。”

钱公布道:“我们并不晓这事。”陈公子早已脸色惊白了。

只见年纪老成公差道:“前日那原告来请封条去封尸棺,两在下曾会来,道那个皮匠,陈相公倚势强奸他妻岑氏,以致身死。”

钱公布道:“‘捉奸见双’,有何凭证?”

那后生公差道:“岂有无凭之理,他道有陈相公的伏辨,买求的银子与钱相公过付;这事二位相公自与他分理,不干二在下事。”陈公子听得事逼真,低了头思想,不发一言。

公布道:“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且备饭!”陈公子叫摆饭在水□(阁),问(他)两个姓名:一个姓吴名江,号仰坡;一个姓(冯名)□(德),号敬溪。两个略谦一谦,便坐上边。

在席上假斯(文),不大吃,又掉文淡,道:“敞厅主极是公明,极重斯文,二位去见,必定周旋;况有令尊老爷分上,这蛮子三□□(十板),一名老徒稳稳。二在下没有个不效劳,就是两(班)门上一应人,若是两在下管的,便没敢来做声,就(是)仵作,也听两在下说的。”

吃了半日,假起身告辞,钱公布假相留,冯敬溪道:“正是,扰了半日,牌也不送看一看,倒是白捕了。伙计看牌虽有个例,如今二位相公情面中,且先送看!”吴仰坡便在牌包中检出一张(纸)牌来,双手递与钱公布,公布便与陈公子同看,上(写)道:

绍兴府理刑厅为奸杀事:本月初六日,蒙浙江巡按御史马,批准山阴县告人洪三十六告词到厅,合行拘审。为此,仰役即拘后开人犯,赴厅研审(无)违。须至牌者。计拘:陈镳钱流(俱被犯)张德昌岑岩(俱干证),洪三十六(原告)差人吴江

钱公布看了,将来送还,道:“张、岑两个是什么人?”

吴仰坡道:“是他亲邻。”说罢,师生两个计议,送他差使钱,是六两作十两。

钱公布道:“拿不出。”加到九两作十五两。

钱公布递去,那吴仰坡递与冯敬溪,道:“伙计,二位相公盛意,你收了。”

那冯敬溪捏在手中,道:“多谢二位相公,不知是哪一位见惠的?两在下达一差非是小可;原是接老爷长差,又央门官与管家衬副,用了一二十两,才得到手,怎轻轻易易拿出这个包儿亲?也须看‘理刑厅’三个字!”

吴仰坡道:“伙计,这是看牌包儿,若说差使钱,毕竟我、你二人,一人一个财主!”

陈公子听了木呆,钱公布附耳道:“口大,怎么处?”

陈公子道:“但凭先生,今日且打发他去!”

钱公布道:“这不是什差使钱,因馆中有慢。”

吴仰坡便插一句道:“这等,明日陈爷那边去领赏罢!”

陈公子忙道:“不要去,只到这厢来!”

钱公布道:“因慢,以此折东,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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