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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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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达伟和他家里的人对桂花和玉兰都不大注意,只有他家的女佣胡妈不会忘记,

春天油余玉兰片,秋天腌制桂花蜜,有实用价值而无浪漫气息。

在这么一座庞大而优美的红楼里,总共只住了五个人。许达伟和他的妈妈住在

楼上,女佣胡妈住在西厢,我住在东厢,还有一个特殊人物住在楼下客堂的边上。

这人名为万青田,被称为三舅,是许家的总管兼帐房。

许达伟的妈妈很少下楼,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费亭美,年轻时肯定生得亭亭玉

立,十分美丽。老来也不丑,清瘦修长,满头黑发梳了个爱斯髻。她的衣着很考究,

每年都要请两个裁缝到家里来定做,每天都要叫胡妈替她仔细地梳头,还要绞脸。

这绞脸是一种古老的民间技艺,是手里绷着两根棉纱线,嘴里咬着一根棉纱线,三

根线绕在一起,把前额、两鬓和脑后的毫毛夹在两根棉纱线之中,嘴巴一拉,棉线

一绞,把夹在两根棉线之间的毫毛拔得光光的,比用刀刮更彻底,可以使得前额光

滑,两鬓整齐,达到一种光彩照人的目的。

被许家大院里的人称作许师母的费亭美,每天都打扮得整整齐齐,好像要出门,

好像要会客。其实是哪里也不去,哪个也不见,打扮结束之后便坐到一张很大的绷

架前绣花。天天绣个不停,谁也不知道是绣的什么东西,因为她总是把绣好的部分

用丝绵纸遮得严严实实的。她绣累了便坐在楼上外走廊的红栏边,胸前搂着一只猫,

手里夹着一支烟,眼睛看着笼子里的一只画眉,痴痴呆呆的,即使看见我也不睬不

理。可她每逢礼拜一的晚上都要到我的厢房里来,无声无息地飘进来,像个美丽的

僵尸鬼,把我吓得昏昏的。她坐下来要我把一周内所看的外国电影讲给她听,特别

要听法国的。我的天啊,那时在苏州放的外国电影大多是好莱坞和米高梅,法国电

影很少见。我只好移花接木,把什么《魂断蓝桥》、《翠堤春晓》、《人猿泰山》、

《出水芙蓉》等等都算作是法国片,反正她是足不出户,那西洋景是拆不穿的。她

听我讲电影故事必须抽完三根烟,她拍的是听装“三炮台”,烟味很好闻,可那时

间却是漫长的。美国电影的故事情节都比较简单,一支烟的工夫可以讲完三部故事

片,哪来这么多的故事呢?逼得我只好加油添酱,把张恨水的言情小说和还珠楼主

的蜀山剑侠都充实进去。我之所以会编编故事,就是被我的这位姨妈逼出来的。有

时候我也觉得惭愧,感到瞎编是一种欺骗,便下决心赶到上海去看法国片。礼拜天

早出晚归,一天看三部,看得天旋地转,在大光明电影院的台阶上摔了个大跟头。

我曾经听我母亲讲起过费亭美,说她年轻时如何漂亮,出嫁时妆奁如何丰厚,

那送嫁妆的队伍逶迤三四里。她什么缺点都没有,只是有一点,叫作比死人多口气,

和任何人都不搭理,包括自己的男人在内。其实嘛,这也算不了什么缺点,话少福

气多,不讲话照样生儿育女守家业。偏偏她那男人又很风流,一气之下便跑到外国

去。

胡妈也在背地里胡说一气,说费亭美是要吃要穿要男人,一句话没有,满肚子

坏水;什么三舅不三舅呀,名义上是表弟,实际上是姘头,你没有听见过吗,三舅

的房间里夜里常有个女人在床上哼哼咻咻,是谁?不要面皮。

胡妈的话不能全信。她自己的道德观点也相互矛盾,她说别人轧姘头是不要面

皮,可她却公开承认,自己年轻的时候前后三个村庄上都有她的姘头。这话不像是

吹牛,苏州的农村里是有那种泼辣而又标致的女人,以为能轧姘头是出风头,而且

有本事叫自己的男人当缩头乌龟,不至于被男人逮住了一顿捶。

胡妈是东亭人,她家租了许家三十亩稻田,不交租米,以胡妈的帮佣抵租钱。

这是一笔使人眼红的交易,因为费亭美离开了胡妈是不能活的。胡妈的男人也不种

田,把三十亩稻田再转手出租,自己每天到小镇上去孵茶馆,搓麻将,听评弹,当

神仙。所以胡妈在许家是佣人,在家里是皇帝,可以轧姘头。

胡妈年轻时是否颇有几分姿色,我没看见。待我见到她时已经没入相信她会在

前后三村有过姘头,年纪只有五十大几,却已经稀毛秃头,老而且丑。还有一点使

人受不了,她在夏天洗过澡后就不穿上衣,肋骨可数,青筋暴起,两个瘪nǎi子挂在

胸前,我见到她时就像小百姓见到了青天大老爷,吓得不敢抬头。她很坦然,说是

她们乡下就是这种风气,结过婚的女人夏天可以打赤膊,没有结过婚的姑娘只需戴

一个胸兜,老太婆更加无所谓,其开放程度早就超过了当今的美利坚。

许家的上房里就住了这么几个人,每个人的心里都好像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隐秘,

连许达伟也有,他从来不说他的爸爸在哪里,被我逼紧了只回答一句:“在巴黎。”

第04回 寒士俱欢颜

第四回寒士俱欢颜

许家的上房和前面厅堂早就被一道高墙堵住了,所以我和许达伟每天上学都是

从正房的边门出来,进入那黝暗狭长的备弄,一步一步地向外走。所谓一步一步就

是不敢走快,因为那备弄并非是笔直的,有小弯,有石级,走快了会摔跤,会和迎

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许达伟那硬底大英皮皮鞋敲在砖地上不慌不忙,咋咋作响,

慢慢地经过四号门、三号门……穿过那一束束从漏窗中透进来的光线,活像一个囚

徒被我押出牢房,皮鞋的响声似乎也变成了脚镣咣啷。许达伟也知道这一点,往往

会触景生情,慷慨激昂:“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些牢房拆得精光,让它充满

阳光,变成一片树林,一片草地!”

我对这种狂言是不敢苟同的,真的把这些房子拆了我住在哪里?我所以能在东

厢暂且安身,一方面靠点儿亲戚关系,一方面也是靠那些真真假假的电影故事换来

的,好不容易。草地、阳光还有白云蓝天,美是很美,却是不蔽风雨的。人们如果

能够返归大自然的话,我们的祖宗又何必花那么大的力气去造房子呢?

不过,我也知道许达伟为什么要口出狂言,这座古老的大宅院确实是死气沉沉,

老得发霉,像一块巨大的磐石压得人透不出气。照理说在备弄以东的别院里也住了

十多户人家,院子里又是花木扶疏,朱栏红楼,应该有点生机,可是每户人家都是

把门关得紧紧的,住在里面的人也像是费亭美,比死人多口气。据说有一户人家的

主人抽大烟,有一户人家的主人是残废,有一户人家的主人是寡妇守节……只有一

户人家的主人欢喜拉二胡,不时传出悠扬的二胡声,可那曲子也是《病中吟》。

当许达伟慷慨激昂,口出狂言的时候,我就要发表高见:

“达伟,依我看房子是拆不得的,如果你现在把房子都拆光了,将来你拿什么

东西去散给那些寒士们呢?主要的问题是住在房子里的人太少,而且毫无生气,必

须换个新鲜。你看那《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如果不是住进了那么多的丫环和小姐,

再加上个贾宝玉在里面串来串去,那也是够沉闷的。”

许达伟点点头,表示同意:“话是不错,可是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叔叔伯伯,就

是姑姑阿姨,还有一些人我也弄不清楚是什么关系,总之都有来头,像一条粗大的

铁锁链,一环套着一环,斩不断的……对了!现在断了一节,四号门里的住户是个

汉奸,目前关在监牢里,大老婆在乡下,小老婆不知道又跟了谁,那房子是空着的。

我们可以找几个要好的同学来住,从现在开始就把一部分房子散给寒士。大家住在

一起,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唱歌跳舞,组织一个平等的小社会。”

我一听便受到了鼓舞:“对对,多找几个贾宝玉和林妹妹,也成立个诗社什么

的。”我因为刚刚读完《红楼梦》,欢喜瞎七搭八地卖弄一点。

许达伟的眼睛向我一乜:“女同学不能要,这不是母系社会。”

“女……女同学会烧饭,要不然我们吃什么呢?”

“烧饭可以找个老妈子,也可以找个年轻的,大家出工钱。”

那时候,我们的脑子是不会转弯的,也不知道什么叫研究研究,考虑考虑,谁

要是只说不做,那他不是黄牛就是怕死鬼。说做就做,我和许达伟分头联系,他联

系大学生,我联系高中生,当然都是大学和中学里的寄宿生,而且都是和我们谈得

来,有交情。

想不到此举却深得人心,同学们一听都很来劲,人人想参加,反过来求我们:

“算我一个,一言为定。”“不能把我丢啦,我们是老交情。”弄得我和许达伟不

得不进行名额限制和名额分配。连我和许达伟在内不得超过八个人,吃饭正好一桌,

住房也不太紧。许达伟可以招收四个大学生,我只能招收两个高中生。许达伟讲究

平等,怕我对名额的分配有意见,特别作了说明:

“小弟,你别生气,这决不是因为我是房子的主人就可以占先,实在是因为这

四位好朋友一个也不能回。”

我点点头。许达伟确实是以平等待人的,即使有些不平等也是平等,因为房子

是他的,事情也由他发起,我只是跟着起哄罢了,无啥贡献。

同学们所以对这件事情起劲,决不是对许达伟的平等小社会有兴趣,而是不愿

意挤在那鸽子笼式的学生宿舍里。

现在想起来,人和房子的关系是十分难处的,太大了会空旷,沉闷,压抑;太

小了又嘈杂,拥挤,人和人碰来碰去。不大不小……不大不小有何定规?你今天觉

得不小,明天就觉得小了点,后天就想进行改造或扩建。

话也要说回来,那学生宿舍实在是太小了点,一间房子里两排上下铺,八张铺

位住七个人,空一张上铺给大家摆东西,人立在两排铺位之间,伸手可以摸到两旁

的床边。挤倒犹可说也,那乱劲儿确实使人受不了的。脏衬衣、臭袜子到处丢,为

了逃避礼拜六的清洁检查,便胡乱塞到枕头下面。住在下铺的人可以免得爬上爬下,

却又不得不忍受上铺掉下来的杂物和尘灰。还有,打扑克,下象棋,几个人分吃一

包花生米,都是在下铺上做市面,把那床单弄得乱七八糟,斑痕点点。

我的同班好友张南奎,他住的是下铺,可那住上铺的一位老兄却欢喜在熄灯以

后吃沙胡桃,葡萄壳掉在张南奎的枕头上,屑屑粒粒的东西掉在面孔上像蚂蚁爬似

的。张南奎想掉头睡,可那隔床的同学是个长脚鸬鹚,一双臭脚老是要超过分界线,

就在张南奎的鼻子旁边。张南奎是个爱整洁的人,被单皱了都要抹抹平,哪能忍受

如此的蹂躏!他一听我们的计划高兴得眼乌珠都凸出来。好家伙,两个人一个房间,

八个人一桌吃饭,自由进出无人问,晚上可以随便看电影,简直是天大的喜讯。张

南奎钉住我不放,老是询问事情进展的状况,把我拖到他的宿舍里,打开饼干匣,

请我吃熏青豆,那是他的妈妈从浙江的一个小镇上寄来的。他殁了父亲,母亲在小

镇上帮人家做针线。

同学们所以想搬到外面来住,除掉拥挤之外,还因为在学校里住得不自由,吃

得不满意。那时的校规很严,除掉星期天之外不得私出校门。晚上准时熄灯,不许

讲话,不许抽烟。谁要是竟敢在晚间外宿不归,被舍监先生发现或经人告密,那是

要记大过一次的。大学里的规矩可能松一些,可是大学生要求的自由又比中学生多

一点。

从人类的天性来看,吃是第一位,性是第二位,住和行是第三位。三位一体时

就难分先后,此起彼落,因时而异,而且相互联系。

住在学校里的人都必须在学校里吃饭,伙食费大体上是五斗上白米。学校里没

有食堂,伙食是由承包商承包的。大的承包商简直是托辣斯,同时承包几所学校上

干人的伙食,同时又开粮店,把那些质次价廉的大米填到学生的肚子里。至于菜嘛,

那就更难说了,按规定是八个人一桌,两荤两素一汤,星期五“逢犒”,每人一块

肉,肉长两寸。听听蛮像样,吃到就完结。糠虾烧茭白算是一荤,豆腐里有几根肉

丝也是一荤;青菜里没有油,金花菜拖长梗。一汤就更马虎了,开水里倒点酱油你

也得承认。星期五“逢犒”,到了第三节课学生们便心神不定,想到那块肉便满口

生津。可是学生们太天真,那肉只规定了长度,没有规定厚度。长是两寸,没有错,

厚却只有一分甚至不到一分,成了名符其实的风吹肉。如今的宴席上要是出现这样

的肉,美食家们一定会对厨师的刀功赞个不停。当年的学生们见到这种肉,立即义

愤填膺,他们抗议、反对,组织膳食委员会,派学生监厨。没用,承包商神通广大,

他们和总务科长甚至和校长都有关系。许多寄宿生忍无可忍,都在动脑筋溜之大吉,

反正学校里并未规定人人都要住校的。

大学里的朋友们听到了我们的倡议,更加兴高采烈,此种计划真是三位一体,

一举解决三大问题。吃有厨娘烧饭,可以听候指挥;住房宽敞,出入自由,住和行

都没有问题。至于性嘛……这对学生来说还不是最主要的,可有一点与两性关系也

有点关系,广漆地板一打蜡,礼拜六晚上可以举行party。派对者舞会也,时髦的大

学生嘴里说party,脚便要踮了踮,两条臂膀张了张,好像是要飞出去。

第05回 砸开了牢房

第五回砸开了牢房

一群自由的鸟儿飞到许家大院里来了,他们究竟是出巢还是归巢呢?不管是出

巢还是归巢,鸟儿总是要噪呱一顿的。

许达伟领着我们七个人,长蛇似的游进了许家大院那暗无天日的备弄。备弄里

顿时响起了嗡嗡的回声,前呼后应,欢声笑语,脚步噔噔,在暗无天日之中似有春

雷滚滚。

八个人沿墙摸壁地走到四号门前,一看,愣了,有铁将军把门。

许达伟二话没说,转身去找到三舅:“三舅,把四号门上的钥匙给我。”

三舅睁大了眼睛:“做啥?”

“我们要住进去。”

“谁?”

“我和同学们,总共八个人。”

“啊呀,大少爷……”

“什么?”许达伟严禁别人叫他大少爷。

“喔喔,达伟,这房子是动不得的。原住户蒋仞山,目前虽说是汉奸,蹲在监

牢里,可说不定哪天就会变成国民党的地下别动队。”

“怎么会?”

“嘿嘿,他们会用金条接关系。”

“管他的,快把钥匙给我。”

“不能给,我也不同意,这么一大帮人,乱糟糟的。”

“你不同意!你是许家的什么人,这房子是你的还是我的?”许达伟的话中有

骨头。

三舅气得脸泛白,转身回上房,找费亭美告状去。

许达伟也不睬他,叫胡妈替他找来一把斧头,“咣啷”一声就将那铜锁砸碎。

同学们一阵欢呼,一声叫喊,冲了进去,像砸开了牢房救人似的……

眼前这静静的庭院,立刻把同学们都镇住了,见几只小鸟从白皮松上飞起来,

唧唧地冲向蓝天。蔷薇花瓣像受了什么惊吓,悄悄落地。花坛里虽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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