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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窝-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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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压成肉饼之前,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
“你活不下去?”
“是王先生和王师母活不下去,你想想看,他们两个人怎么能下放,这不是硬
把他们向死里推!”
林阿五叹了口气:“是啊,王先生是离了老虎口,又进鬼门关,天命。”
“你就不能替他们想想办法吗?”我觉得,现在能救王先生和王师母的只有林
阿五了。
林阿五摇摇头:“我早就想过了,没有办法,现在是那个顾炳一手抓,他要在
这里立新功,做表现,将来能有个高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那台阶总是能爬上去
两三级。他只顾自己升官,不管别人死活,说起来还是立场坚定,工作积极。”
我不能轻易地放过林阿五,我知道他的脾气,他这人是不逼不肯上梁山的:
“他不管别人的死活,你也不管别人的死活,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林阿玉愣住了,想了想说:“是呀,从不管别人的死活来讲倒是一样的,用苏
州话说就是死人匆管……这样吧小弟,我们去找找朱老头,看看他可有什么阴谋诡
计。”林阿玉立起身来,锁上他那个办公桌的抽屉,关上“×××××××”的厂
门。这两扇沉重的木门发出咕咕的声音,似乎比当年许家大院的木门还要沉重些。
林阿五关好大门之后,转过身来,领着我从第一车间,也就是从许家大院的前
厅旁边的小门里进入备弄。这些小门都是新开的,为了行走方便,人们可以随便地
在墙上打个洞钻出去,免得出大门、进边门,再从备弄里走回家去。
车间里没有人,也没有机器的声音,不到下班的时间,也不是休息日,我有点
奇怪了:“人呢?”
林阿五睁大眼睛:“你还不知道呀,他们没有工夫上班了,正在商量着大事呐。”
“什么大事?”我一听见“大事”二字心就慌,那时候的所谓大事,往往和灾
难是同义的。
“这么多的人家要下放了,那房子不是都空出来了吗?上一次想抢房子没有成
功,这一次他们私下里成立了一个革命分房小组,准备民主评议,协商解决。因为
这一次空出来的房子多,而且都是好房子,可以做到皆大欢喜。悄悄地把房子分掉,
不给上面知道。等到房管局知道,一个个已经安居乐业,谁能把他们的被头铺盖扔
出去!”
“这……这不是幸灾乐祸,趁火打劫!”
林阿五摇摇头:“不不,话不能这样说,因为这些房子不是许达伟的,不是王
知一的,是公家的,公家的东西你不去占也会有别人去占,用不着客气。我现在也
想通了,什么自己克服困难,不向公家伸手等等,都是骗骗者实人的。”
林阿五也说想通了,使我感到茫然。如果林阿五也想通了,那没有想通的恐怕
也就所剩无几。这一代人如果把理想、奉献、舍己为人、自我牺牲等等都“想通了”
的话,那下一代的人又会想些什么呢?
我当然也想通了:“阿五,这一次你也该下手了,用不着再客气,你去占一点
房子,多也不要占,去把许达伟家的东厢房占下来,谁也提不出意见。”
“我……我好像对不起许家。”
“咦,你刚才不是说过啦,那房子不是许达伟的,你不去占也会有别人去占。”
“那……别人也许会先下手。”林阿五虽然想通了,但在想通和实践之间还有
距离,犹疑不决,支支吾吾的。他还是个新手,还没有能把此种事看成是毫无疑问,
天经地义。
我这个人学好很困难,学坏却很容易,有了坏念头,就会有坏主意:“这样,
我去和许达伟讲好,他在没有离开之前,先把一件件的东西搬出来装箱、打包,你
在乘人不备的时候就把你家的那些破烂搬进去。等到许家一走,你家已经在东厢落
户,让你的瘫子老婆坐在门口,谁敢从她的身上踩过去!”
林阿五听了直点头,对我还有点敬佩:“小弟,你到底是知识分子,有主意。”
我听了有点哭笑不得,也有点毛骨悚然,知识分子如果要使坏的话,那比没有
知识的人要坏几倍。不过,我并不为我的主意而感到羞惭,我觉得这是以毒攻毒,
迫不得已。
我和林阿五商量着,从那黑暗的备弄里慢慢地走过去。备弄里人来人往,和林
阿五擦肩而过的人都不打招呼,不露声色。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在商量着如何先下
手为强。
我们跨进朱老头家的门槛,就看见阿妹和朱品早就坐在那里,难得看见朱品的
脸上也有愁容,阿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
阿妹和朱品也碰到问题了,也来请教足智多谋的朱益老头,或者说是来请朱老
头裁决的。
玩世不恭的朱品,居然也会对生活与前程有所考虑。他好像比张南奎还要谨慎,
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光杆一人,已经不是睡在土谷祠里的阿Q,一个人吃饱了以后就
可以唱京戏。他已经有了阿妹,将来还会有孩子,他要考虑到全家,而不仅是考虑
自己。这一次下放他准备一个人走,不拖累阿妹,因为他和阿妹还没有办理结婚登
记,还不是正式的夫妻,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要他带着阿妹一起走。他也舍不得和阿
妹分开,可那生活却是无情的。朱品虽然是右派,可他并没有被开除,还算是干部。
按照下放的规定,干部下放工资一个不少,口粮也不取消。阿妹就不同了,她是夏
海连家的保姆,算是工人,她和汪永富一样,下放之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工资,
没有口粮。没有工资还可以节俭度日,没有口粮弄得不好是会饿死的!六十年代曾
经饿死过不少人,饿死的全是没有口粮供应的农民。所以朱品叫阿妹暂时不要走,
让他一个人到农村里去混日子。过些时回来看她一次,好像是在外地工作似的。
阿妹一听就哭了:“我死也要跟着你,我到农村里去饿不死,你一个人到农村
去不能活。我只要有二分自留地,就能养活我和你、”
朱品和阿妹,你要照顾我,我要照顾你,两个人彻夜难眠,争执不休两夜天。
这种争执不是吵架,而是一种你疼我,我疼你,你恩我爱,难舍难分,越争越甜蜜,
最后来请朱老头拿主意。
朱老头一听,就知道这小两口子是在发嗲劲,有什么可争的?一起走,两头跑,
都可以,反正是江南到江北,也不是要到万里长城去送寒衣。办了结婚登记可以走,
不办结婚登记谁来阻止你们住在一起,在那荒凉的海滩上,没人查户口!
朱老头也很风趣,他故意左右为难,不停地援头皮:“哎呀,这事情可怎么办
呢,难了!你们再去商量商量吧,我也拿不定主意。”
朱老头没有把阿妹和朱品的事放在心上,听到王先生的处境时却皱起了眉头。
这事情倒真的难了。有病而申请不下放,不会被批准,因为这样的事情不是个别的,
有人还睡在医院里,那户口却已到了农村里。报纸上还在宣传,说是农村里的空气
好,吃的东西也新鲜,再加上又有适当的活动,有病的人到了那里就会好起来的,
你王知一有什么理由不下放呢?你不肯下放不是身体有毛病,而是思想有毛病,思
想有毛病就需要打通。打通思想不是打,而是派一些人来轮流说服,车轮大战,从
早到晚说个不停,不让你吃,也不让你歇,如果你在慌乱中说错了话,那就敲锣打
鼓地对你进行批斗,弄得你在苏州活不了,想活就得到农村里去。根据王先生和王
师母的那种脾气,他们是宁死也不肯受羞辱的。如果就这样让他们走,王先生可能
还过得了长江,因为他受的是外伤,王师母是心脏病,很可能会死在风浪的颠簸里……
王先生即使过了江,往后又怎样生活呢?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我们,朱老头倒真是
想不出主意。
阿妹却突然想出主意来了,一把拉住朱品的手:“我们马上去登记,要求和王
先生、许大哥下放在一起。我可以照顾王先生,照顾许大哥的老母亲……”阿妹斜
着眼睛向朱品看了一眼:“……当然也会照顾你,你是冬天穿过的衣裳到了夏天就
不知道放在哪里。我小时候就是在农村里长大的,我会樵柴,会挑水,会种菜,会
养鸡,保证三户人家都不会受罪。”
朱品在阿妹的手背上拍了一下:“你别瞎吹。”
朱老头脸上的皱纹却散开来了:“阿妹的意见可以考虑。”
阿妹高兴了:“怎么样?”
朱益老头的阴谋诡计又来了,对着林阿五说:“我们来个瞒天过海,王先生家
的一切下放手续照办,家里的东西请阿妹和朱品帮着他们搬走,搬不走的暂时放在
我家里。家走人不走,到时候就说是老夫妻两个起不了床,等到身体稍有好转后便
立即奔赴农村,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等到下放运动过去,谁
还来管你,到时候能去就去,不能去就买点黑市粮票糊糊口,反正他们两个也吃不
了多少。”
阿妹兴奋极了:“没有关系,到时候我会把自留田里的粮食背回来的。”
朱品把台子一拍:“好阿妹,我赞成你的主意。我们马上去办理结婚登记。阿
五,你赶快替我们开个介绍信,让我们去办理结婚登记。对不起,喜酒也不办了,
要把王先生和王师母转到地下去!”
朱老头还要把计划进一步地完善:“让王先生和王师母暂时住在我家的夹弄里,
楼上的房子一定要让出来,如果不让出来的话,那些等着抢房子的人会去告密!”
第25回 无壳的蜗牛
第二十五回无壳的蜗牛
许家大院沉浸在一片混乱之中,被下放的行色仓皇,准备行装;想抢房的剑拔
弩张,伺机而动,使得大院的底层处在一种空前的骚动之中。可是从表面上来看,
许家大院里却是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这一次敲锣打鼓不是抄家,不是抢房子,而是来为那些光荣下放的人报喜。中
国的锣鼓是多功能的,可以是忧,可以是喜,可以壮自家的胆量,也可以是吓唬别
人的。
报喜的队伍不那么威武,三五个人稀稀拉拉,敲着锣鼓家什,拿着用红纸写成
的喜报:“×××同志被光荣批准到农村安家落户,特此报喜。”这种三四尺长,
写得歪歪斜斜的喜报实在也算不了什么,但有两点是极其重要的,一是在人名之下
有了同志二字,二是喜报的本身是用红纸写的。用白纸写的是批判、揭发、勒令,
只有用红纸写的才是象征着革命。
许达伟的两个儿子,亮亮和明明,知道爸爸妈妈要光荣下放了,知道自家门口
要贴上一张红色的喜报了,高兴得在大院里跳来跳去,听见锣鼓响就赶出去张望,
看看是不是到家里来报喜的。两个可怜的孩子第一次有了光荣感,或者说第一次感
到与别人是同等的。他们生下来就不光荣,就感到是低人一等。奶奶是地主婆,解
放前拥有整个的许家大院子,是吸血鬼。爸爸是右派分子,他不甘心地主阶级的灭
亡,要反党反社会主义,妄图复辟。
亮亮和明明打从懂事时起就感到一种压抑,这倒不是他们曾经受到过老师的歧
视和同学的欺凌。没有。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学校里一般的不公开歧视家庭出
身不好的学生,除非是孩子们相互吵架,骂人:“你是个坏东西,你爸爸也是个坏
东西!”
亮亮和明明受到柳梅的管教,他们不和同学们吵架,处处都让人三分。他们所
以会感到压抑,是因为许达伟受到压抑,父亲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孩子怎么会扬眉
吐气?
每逢重大节日或者是有重要的人物来到苏州,地富反坏和右派分子都要被集中
起来训话,要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集中训话的地点就在许家大门前那座
当年还没有拆掉的照壁墙下面。许达伟当然也得去,这是阶级斗争,林阿五是帮不
了忙的。他必须去和那些曾经当过强盗,做过小偷,做过官僚和特务的人坐在一起,
听训。过路的人都要停下来看看,好像是看什么稀有动物似的。亮亮和明明不敢看
又想看,常在远处的桥头上转来转去,看着爸爸在那里弓坐着,低着头。这时候他
们又不敢回家,回到家里又会见到妈妈流眼泪。特别是在重大的节日里,要防止五
类分子搞破坏,便把他们集中起来劳动,到城外去修路,抬石头。路远,天黑难归。
柳梅不放心,亮亮和明明也不放心,两个孩子循着一条老路去接爸爸,在城门口搀
住了疲惫不堪的许达伟。父子仁手搀着手,三双含泪的眼睛看着长街节日的灯火,
听着四处欢乐的锣鼓声。亮亮和明明的童年都不是金色的。
来了,这一次真的是报喜的锣鼓来了;亮亮和明明一直迎到备弄里,从黑暗处
把报喜队引到自家的大门口。这一帮报喜队是来自两个单位,一个是柳梅的学校,
一个是大院子里的前远五金零件厂;一个报的是柳梅,一个报的是许达伟。两帮人
马,两套锣鼓,就显得更加热闹点。这和贴勒令、抄家不同了,虽然差不多还是那
些人,但却显得热情、客气。大家都是同志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人之初,性
本善”,人在此时此刻却产生了一种同情的心理,觉得这些人突然被赶到农村里去,
实在有点可怜。
喜报像一道消灾的符咒,喜报向门上一贴,人们就敢来走动了。许达伟和柳梅
平时的人缘都很好,他们没有、也不可能做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当他们要离开
这个世代居住的老窝时,亲友、邻里都来慰问、告别。来的人还要送点儿东西,大
多是些肥皂、蜡烛、马灯,以及一些防风御寒的物品。农村里没有电,风大,天冷。
其中有些人甚至还说一些道歉的话:“过去有一些对不起你们的地方,请不要放在
心上,那也是形势所迫,这你也了解的。”
“哪里的话,事情都过去了,谁还去放在心上呢,再说,你那时也是不得已。”
“对对,到底是读书人,通情达理。今后虽然不做邻居了,还是可以常来常往,
回到苏州来要是没有地方住,那就住在我家里。”
“谢谢,不客气。”
亮亮明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和爸爸讲话,觉得爸爸在一夜之间连升了三
级,他们这一家终于和所有的人家都平等了,而且还是读书人,通情达理。
许达伟也好像有一种苏醒的感觉,好像是从隆冬进入了暮春,突然脱掉了沉重
的棉衣,人变得轻巧了,精神也爽朗了一点。他终于可以从这个许家大院里逃出去
了,从这个蜗牛壳里脱出去了。多少年来,这黑压压的大房子就像一座大山,像一
块巨大的石头,压得许达伟抬不起头,透不出气。他认为自己这半辈子的不幸都是
这一座大房子造成的,各种各样的矛盾都是这一座大房子引起的,各种见得人和见
不得人的事情都是在这座大房子里发生的,房子可避风雨,却也是罪恶的渊薮。到
广阔的天地里去吧,到那里去造茅屋三间,与世无争,与人无涉。茅屋虽然能为秋
风所破,却也比人与人之间的争夺好得多。
柳梅却紧张万状,慌乱无主。要搬走一个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家,简直不知道从
何下手。她记得许达伟当年曾经诅咒过许家大院,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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