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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文集-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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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建筑行当里专搭脚手架的架子工来说,这在北京可是出名的行当。五十年代我在火车上遇过一位年近七旬的劳模,他就是为修颐和园搭佛香阁的脚手架立的功。现在盖那么多大楼,这个工种准得吃香。可五六十年前北京哪儿有大楼盖呀。那时候干这一行的叫“搭棚的”。办红白喜事要搭,一到夏天,阔人家院里就都搭起凉棚来了。
那可真是套本事!拉来几车杉篙、几车绳子和席,把式们上去用不了半天工夫,四合院就覆盖上了。下边你爱娶媳妇办丧事,随便。等办完事,那几位哥儿们又来了。噌噌噌爬上房,用不了一个时辰又全拆光;杉篙、席和绳子,全分门别类,有条不紊地放回大车上拉走了。
整个被消灭的行业,大都同迷信有关系。比如香烛冥纸这一行。从北新桥到四牌楼,就有好几家。那时候一年到头,香没完没了的烧,平常在家里烧,初一、十五上庙里烧。腊月二十三祭灶烧,八月十五供免儿爷烧。一到清明,家家更得买点子冥纸。一张白纸凿上几个窟窿,就成制钱啦。金纸银纸糊成元宝形,死人拿到更阔气了。还有钞票:上面印着鄷都银行,多少圆的都有。拿到坟上去烧,一边儿烧,一边儿哭天号地。等腊月祭灶,就更热闹了。为了贿赂灶王爷,让他“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就替他烧个纸梯子,好像他根本没有上天的本事;并且要烧点子干豌豆,说是为了喂他的马。小时候祭完灶,我就赶快去灰烬里扒那烧糊了的豆子吃,味道美滋滋的。不过吃完了嘴巴两边甚至半个脸就全成炭人儿啦。
现在糊灯笼和糊风筝的高手是工艺美术家了。那时候,还有糊楼库的。这种铺子也到处都是。办丧事的,怕死人到阴间在住房和交通工具上发生困难,就糊点子纸房子纸车纸马,有的还糊几名纸仆人。到七月盂兰节,就糊起法船来了,好让死人在阴间超渡苦海,早早到达西天。这些都先得用秫秸秆儿搭成架子,然后糊上各种颜色的纸。工一个比一个细。糊人糊马讲究糊得惟妙惟肖。可到时候都一把火烧掉。有时候还专在马路当中去烧!
这就说到那时候办红白事来了。
先说结婚吧,那当然全由家里一手包办喽,新婚夫妇到了洞房才照面儿。订婚时,男方先往女方家里送鹅笼酒海。一挑挑的。那鹅一路上还从笼里伸出脖子来一声声地吼。作闺女的没出阁,就先得听几天鹅叫,越叫越心慌。女方呢,事先就一挑挑地往男家送嫁妆:从茶壶脸盆,铺盖衣服,掸瓶梳妆台到硬木家具。
那时候的交通警可不好当。娶亲的花轿,出殡的棺材,都专走马路当中。出殡的棺材起码也得八个“杠”——就是八个穿了蓝短褂的壮汉来抬。场面大的,棺材上还罩个大盖子,最多的到六十四人杠。前面的执事还得占上半里地。娶亲的,花轿一般也是八个人抬。走在前边的执事可热闹啦!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到女家,女方还先把门关严,故意不开。外头敲锣打鼓,里头故意刁难,要乐师吹这个奏那个。再说,明明是白天,执事里于么举着木灯?后来学人类学才懂得,那显然是俘虏婚姻制的遗留。
三十年代,我在燕京大学念书的时候,教务长梅贻琦先生结婚就特意用过花轿,新娘还是一位女教授。当时是活跃了校园的一桩趣事。
丧事呢,也涉及不少行业。我那时最怕走过寿衣铺。那是专卖为装殓死人用的服装店。枕头两头绣着荷花,帽子上还嵌着颗珠子。
有段快板是说棺材铺的:“打竹板的迈大步,一迈迈到棺材铺。棺材铺掌柜的本事好,做出棺材来一头大,一头小。装上人,跑不了。”
那时候还有个行当,大都是些无业游民于的:专靠替人哭鼻子来谋生,叫号丧的。马路上一过出殡的,棺材前头常有这么一帮子,一个个缩着脖,揣着手,一声声地哀号着,也算是事主的一种排场。
这些,比我再小上一二十岁的人必然也都看见过。现在回顾一下这些可笑可悲的往事,可以看出现在社会的进步,就表现在人不那么愚昧了,因而浪费减少了。
可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再回过头来看今天的我们,又还有哪些愚昧和浪费呢!
六、方便
现在讲服务质量,说白了就是个把方便让给柜台里的,还是让给柜台外的问题(当然最好是里外兼顾)。这是个每天都碰到的问题。比方说,以前牛奶送到家门口,现在每天早晨要排队去领。去年还卖奶票呢:今天忙了,或者下大雨,来不及去取,奶票还可以留着用。现在改写本本了,而且“过期作废”,这下发奶的人省事了,取奶的人可就麻烦啦。
“文革”后期上干校之前,我跑过几趟废品站,把劫后剩余的一些够格儿的破烂,用自行车老远驮去。收购的人大概也猜出那时候上门去卖东西的,必然都是些被打倒了的黑帮,所以就百般挑剔,这个不收,那个不要。气得我想扔到他门口,又觉得那太缺德,只好又驮回去。
以前收购废品的方式灵活多了,并不都是现钱交易。比方说,“换洋取灯儿的”就是用火柴来换破旧衣服和报纸。“换盆儿的”沿街敲着挑子上的新盆吆喊。主妇们可以用旧换新。有时候是两三个换一个,有时候再贴上点钱。如今倒好,家里存了不少啤酒瓶子,就是没地方收!
说起在北京吃馆子难,我就想起当年(包括五十年代)“挑盒子菜的”。谁家来了客人,到饭馆子言语一声,到时候就把点的菜装到两个笼屉里,由伙计给挑家来了。也可以把饭馆里的厨师请到家里来掌勺。那时候有钱就好办事。现在有时候苦恼的是:有钱照样也干着急。
我小时门口过的修理行业简直数不清。现在碟碗砸了,一扔了事。以前可不是。门口老过“锔盆儿锔碗儿的”,挑子两头各有一只小铜锣,旁边挂着小锤儿,走起来就奏出细小的叮当响声。这种人本事可大啦。随你把盆碗摔得多么碎,他都能一块块地给对上,并且用黏料粘好,然后拉着弓子就把它锔上啦。每逢看到考古人员拼补出土文物时,我就想,这正是“锔盆儿锔碗儿的”拿手本领。
有一回我跟一位同学和他母亲去东四牌楼东异祥买布。同去的还有他的小弟,才三岁。掌柜的把我们迎进布捕之后,伙计就把那小弟弟抱上楼去玩了。买完布,我们上楼一看,店里有个小徒弟正陪着那小弟弟玩火车哪。原来楼上有各种玩具,都是为小顾客准备的。掌柜的想得多周到!这么一来,大人就可以安心去挑选布料啦。
去年我在德国参观一家市立图书馆。走进一间大屋子,里面全是三五岁的娃娃,一个个捧着本画儿书在乱翻。一问,原来主妇们带娃娃来看书,可以把孩子暂时撂在那里同旁的娃娃玩,有专人照看。这样,还早早地就培养起孩子们对书的爱好。想得有多妙!当时我就想起了东昇祥来。
现在搬个家可难啦。有机关的还可以借辆卡车,来几位战友儿帮忙。没机关的可就苦啦。以前有专门包搬家的。包,就是事先估好了一共需要多少钱;另外,包也就是保你样样安全运到。家主只在新居里指指点点:这张桌子摆这儿,床摆那儿。搬完了,连个花盆也砸不了。
那时候要是不怕费事,走远点儿可以按批发价钱买点儿便宜货。我就常蹬车去果子市买水果,比铺子里按零售价便宜多了,但稍有不慎也会上当。
1983年在美国,有一天我们郊游路过一农家蜜瓜农场。文洁若花一美元买了三个大瓜。回来我们一合计,在超级市场一元钱也买不到半个瓜。我就想,在水果蔬菜旺季,要是北京也鼓励人到产地去买,不是可以减少些运输的压力,对买主也更实惠吗?
每逢在国外看到跳蚤市场,我就想北京德胜门晓市。那是个专卖旧货的地方。据说有些东西是偷来的黑货。晓市天不亮就开张,所以容易销赃。我可在那儿上过几回当。一次买了双皮鞋,没花几个钱,还擦得倍儿亮。可买回穿上没走两步,就裂口啦。原来裂缝儿是用浆糊或泥巴填平,然后擦上鞋油的!
我最怀念的,当然是旧书摊了。隆福寺、琉璃厂——特别是年下的厂甸。我卖过书、买过书,也站着看过不少书。那是知识分子互通有无的场所。五十年代,巴金一到北京,我常陪他逛东安市场旧书店。他家那七十几架书(可能大都进了北图)有很大一部分是那么买的呢。
我希望有一天北京又有了旧书摊,就是那种不用介绍信,不必拿户口本就进得去的地方。
七、布局和街名
世界上像北京设计得这么方方正正、匀匀称称的城市,还没见过。因为住惯了这样布局齐整得几乎像棋盘似的地方,一去外省,老是迷路转向。瞧,这儿以紫禁城(故宫)为中心,九门对称,前有天安,后有地安,东西便门就相当于足球场上踢角球的位置。北城有钟鼓二楼,四面是天地日月四坛。街道则东单西单、南北池子。全城街道就没几条斜的,所以少数几条全叫出名来了:樱桃斜街,李铁拐斜街,鼓楼旁边儿有个烟袋斜街。胡同呢,有些也挨着个儿编号:头条二条一直到十二条。可又不像纽约那样,上百条地傻编,北京编到十二条,觉得差不离儿,就不往下编了,给它叫起名字来。什么香饵胡同呀,石雀胡同呀,都起得十分别致。
当然,外省也有好听的地名。像上海二马路那个卖烧饼油条的“耳朵眼儿”,伦敦古城至今还有条挺窄又不长的“针线胡同”。可这样有趣儿的街名都只是一个半个的。北京城到处都是这样形象化的地名儿,特别是按地形取的,什么九道湾呀,竹竿巷呀,月牙、扁担呀。比方说,东单有条胡同,头儿上稍微弯了点儿,就叫羊尾巴胡同。多么生动,富于想象啊!
我顺小儿喜欢琢磨北京胡同的名儿,越琢磨越觉得当初这座城市的设计者真了不起。不但全局布置得匀称,关系到居民生活的城内设计也十分周密,井井有条。瞧,东四有个猪市,西四就来个羊市。南城有花市、蒜市,北城就有灯市和鸽子市。看来那时候北京城的商业网点很有点儿像个大百货公司,各有分工。紧挨着羊市大街就是羊肉胡同。是一条生产线呀,这边儿宰了那边儿卖,多合理!我上中学时候,猪市大街夜里还真的宰猪。我被侦缉队抓去在报房胡同蹲拘留所的时候,就通宵通宵地听过猪嗞嗞儿叫。
因为是京城,不少胡同当时都是衙门所在地,文的像太仆寺,武的像火药局、兵马司。还有管考举人的贡院、练兵的校场;还有掌管谷粮的海运仓和禄米仓。我眼下住的地方就离从前的“刑部街”不远。多少仁人志士大概就在那儿给判去流放或者判处死刑的。
有些胡同以寺庙为名,像白衣庵、老君堂、观音寺、舍饭寺。其中,有些庙至今仍在,像白塔寺和柏林寺。
有些胡同名儿还表现着当时社会各阶层的身份:像霞公府、恭王府,大概就住过皇亲国戚;王大人、马大人必然是些大官儿;然后才轮到一些大户人家,像史家呀魏家呀。
那时候,北京城里必然有不少作坊,手艺人相当集中。工人不像现在,家住三里河,上班可能在通州!那时候都住在附近,象方砖厂、盔甲厂、铁匠营。作坊之外,还有规模更大、工艺更高的厂子:琉璃厂必然曾制造过大量的各色琉璃瓦,鼓楼旁边的“铸钟厂”一定是那时候的“首钢”,外加工艺美术。
有些很平常的地名儿,来历并不平常,拿府右街的达子营来说吧。据说乾隆把香妃从新疆接回来之后,她成天愁眉不展,什么荣华富贵也解不了她的乡愁。那时候皇帝办事可真便当!他居然就在皇城外头搭了这么个地方,带有浓厚的维族色彩。香妃一想家,就请她站在皇城墙上眺望。也不知道那个“人工故乡”,可曾解了她的乡愁!
民国初年袁世凯就是在北京城这里搞起的假共和,所以北京不少街名带有民国史的痕迹,特别是今天新华社总社所在的国会街。野心家袁世凯就是在那里干过种种破坏共和的勾当,曹锟也是在那儿闹过贿选。50年代初期我在口字楼工作过几年,总想知道当时的参众两院设在哪块儿,找找那时议员们以武代文、甩手杖丢墨盒儿的遗迹。
八、花灯
节日往往最能集中地表现一个民族的习俗和欢乐。西方的圣诞、复活、感恩等节日,大多带有宗教色彩,有的也留着历史的遗迹。节日在每个人的童年回忆中,必然都占有极为特殊的位置。多么穷的家里,圣诞节也得有挂满五色小灯泡的小树。孩子们一夜醒来,袜子里总会有慈祥的北极老人送的什么礼物。圣诞凌晨,孩子们还可以到人家门前去唱歌,讨点零花。
我小时候,每年就一个节一个节地盼。五月吃上樱桃和粽子了,前额还给用雄黄画个“王”字,说是为了避五毒。纽扣上戴一串花花绿绿的玩艺儿,有桑椹,老虎什么的,都是用碎布缝的。当时还不知道那个节日同古代诗人屈原的关系。多么雅的一个节日呀!七月节就该放莲花灯了。八月节怎么穷也得吃上块月饼,兴许还弄个泥捏挂彩的兔儿爷供供。九月登高吃花糕。这个节日对漂流在外的游子最是伤感,也说明中国人的一个突出的民族特点:不忘老根儿。但最盼的,还是年下,就是现在的春节。
哪国的节日也没有咱们的春节热闹。我小时候,大商家讲究“上板”(停业)一个月。平时不放假,交通没现在方便,放了店员也回不去家。那一个月里,家在外省的累了一年,大多回去探亲了。剩下掌柜的和伙计们就关起门来使劲地敲锣打鼓。
新正欢乐的高峰,无疑是上元佳节——也叫灯节。从初十就热闹起,一直到十五。花灯可是真正的艺术品。有圆的、方的、八角的;有谁都买得起的各色纸灯笼,也有绢的、纱的和玻璃的。有富丽堂皇的宫灯,也有仿各种动物的羊灯、狮子灯;羊灯通身糊着细白穗子,脑袋还会摇撼。另外有一种官府使用的大型纸灯,名字取得别致,叫“气死风”。这种灯通身涂了桐油,糊的又特别严实,风怎么也吹不灭,所以能把风气死。
纽约第五街的霓虹灯倒也是五颜六色,有各种电子机关,变幻无穷;然而那只有商业上的宣传,没什么文化内容。北京的花灯上,就像颐和园长廊的雕梁画栋,有成套的《三国》、《水浒》和《红楼》。有些戏人儿还会耍刀耍枪。我小时最喜欢看的是走马灯。蜡烛一点,林秸插的中轴就能转起来。守在灯旁的一个洞口往里望,它就像座旋转舞台:一下子是孙猴,转眼又出来八戒,沙和尚也跟在后边。至今我还记得一盏走马灯里出现的一个怕老婆的男人:他跪在地上,头顶蜡针;旁边站着个梳了抓髻的小脚女人,手举木棒,一下一下地朝他头上打去。
灯,是店铺最有吸引力的广告。所以一到灯节,哪里铺子多,哪里的花灯就更热闹。
六十年代初的一次春节,厂甸又开市了。而且正月十五,北海还举行了花灯晚会。当时我一边儿逛灯一边儿就想;是呀,过去那些乌七八糟的要去掉,可像这样季节性的游乐恢复起来,岂不大可丰富一下市民的生活。
九、游乐街
说起北京的魅力来,我总觉得“吸引”这个词儿不大够。它能迷上人。著名英国作家哈罗德·艾克敦三十年代在北大教过书,编译过《现代中国诗选》。1940年他在伦敦告诉我,离开北京后,他一直在交着北京寓所的房租。他不死心呀,总巴望着有回去的一天。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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