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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骤雨-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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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桂兰脸颊飞红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咱们是量女配夫。咱不识字,也得找个不识字的人。”萧队长笑道:
“老孙头一个大字也不识,你相中他了?”
刘桂兰起身要跑,萧队长忙说:
“别忙走。问你正经话,你相中的姑爷工作好不好?成份好不好?人品怎么样?要是都行,给你找个保媒的,一说就妥。要是不行,趁早打消好。”
刘桂兰连耳根都红了,眼睛瞅着别处说:
“是个扛大活的,工作要不好,大伙还能拥护他?人品呢,”刘桂兰笑着不肯往下说,停了一会,才又说道:“谁知道人怎么说他?反正配我是够了,咱们俩谁也不隔厌谁就得了。”萧队长笑着羞她:
“‘咱们俩’,那一面是谁?媒婆还没有,就称‘咱们俩’了?”
羞得脖子通红的刘桂兰说道:
“萧队长今儿咋的呐?喝多了吧?”
萧队长今儿事都办完了,宗宗样样,都称心如意,从心里感到欢喜,还想逗她:
“老实告你,你相中的人,早有对象了。”
刘桂兰这下急眼了,转身忙问道:
“谁?你说他相中谁了?”
“你先说,‘他’是谁,兴许我搞错人了。”
“你先说他相中谁了?”
萧队长说道:
“谁知道你的‘他’是谁?”
正说到这儿,电话铃响了,萧队长走到电话机子边,拿起耳机。刘桂兰不走,等着要问明这桩事。她看着萧队长嘴巴冲受话筒问道:
“谁?郭全海他们来了电话?”
刘桂兰听到这名字,脸上一热,走近电话,用心听着。萧队长听着县里的电话,吃惊地说:
“不准他们去抓人?往后不准农会到城里抓人,怕整乱套?听不清楚,你大点声。还是听不清,你把机子摇摇。对,听清楚了。由公安机关按照法令统一处理,这当然是对的罗。又听不清了,再摇一摇,对。你打电话告诉公安处,咱们要的这个人,是这儿一个大特务,这儿有个案子,得把他找回,才能破案。还有,老百姓要不亲眼看见他落网,总不放心。这么的吧,叫他们派人协同郭全海,用他们名义依法逮捕,押到我们这儿来审问追根,完了咱们不处理,送回他们,行不行?你打电话告诉陈处长,说这是我们的意思。别忙挂,”萧队长说到这儿,笑着添说:“郭全海回到县里,叫他快回来,有好事等着他呀,你问什么事?大喜事。”
萧队长挂上电话,对刘桂兰笑着。这个圆脸庞姑娘紧跟着追那老问题:
“他相中谁了?”
萧队长坐在八仙桌子边,从从容容说:
“他相中一个圆脸姑娘,元茂屯有名的没上头的童养媳,姓刘名桂兰。”
“刘桂兰,刘桂兰,”白大嫂子在院子里可嗓子叫唤。刘桂兰脸红到脖根,趁这机会,逃跑出去。白大嫂子说:“你在这儿呀,叫我可屯找遍了。人家等咱们开会,你还消消停停,呆在这儿。”
萧队长朝窗外说道:
“她在谈她终身大事呀。”
白大嫂子走进门来笑道:
“谈她跟郭主任的事吗?萧队长你给她保媒?”
萧队长笑道:
“这是老孙头的话,大嫂子,你看他俩合适不合适?”“可不正合适?龙配凤,还不好?办事那天,咱们要敲锣打鼓,大闹一场。咱们快去吧,人家等着呢。”
白大嫂子拉着刘桂兰的手,往门外跑去。门外一群从地主家里没收的白鹅,吓得展开白煞煞的大翅膀,边跑边飞地逃开,还嘎嘎地叫着。在鹅叫声里,从远处传来青年男女的轻松的、快活的笑声
第二部 第22节
咱们离开元茂屯,往外头走走,看看郭全海和白玉山他们的公事,办得怎样了。
发动落后的时候,凭老王太太的告发,萧队长知道韩老六的哥哥,哈东五县特务韩老五,藏在榆树县一个靠山屯子里。他派郭全海去抓,请假回家过年的白玉山也跟着去了。到了省里,赶巧上头禁止农民“远征”别县,和进城抓人。由于案子的特殊,在电话里和信件里再三讨论,最后由省里介绍到榆树,再由公安处派遣三个公安员,协助他俩。这样的,往来耽搁了些日子,郭全海一路担心,怕走漏消息,怕韩老五跑了,完不成任务,又惦念屯子里的事:等级评好没有呢?坏根放火烧了果实怎么办?他一着急,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白玉山却不慌不忙,不急不慢,睡得挺好,吃得也不少。
到榆树县取了介绍信,他们连夜出发,爬犁也不套,五个人步行。三星晌午,赶到离县三十里的一个靠山屯子里。郭全海叫白玉山去跟农会联络,他带领公安员一径奔向他们预先打听清楚的韩老五的房子。郭全海知道韩老五是个炮手,两手能同时开两棵匣子。他要大家伙都作战斗的准备,大枪都安好刺刀,上好顶门子。郭全海又摸摸自己的衣兜,他准备的火柴、松明,硬硬的都在。韩家三间草房是在一个慢山坡边上,独立独站,坐北朝南,北面靠山。房后,爬过一个光秃的山坡,就是一座稠密的杂树林子。屋前是一片平川地,离开别家,最少的也有五六十步远。要是有人往他家里走,他站在门口,老远能望见。他们四个人跑到一个草垛子后面,在星光下,望着韩家,用手指点着,低声合计着怎样接近那房子。屋顶、草垛和场院上的石磙,都盖一层雪,白花花的。四外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影。郭全海叫一个公安员抄左边去堵韩家的后门,他跟两个公安员往前门奔去,才从草垛背后转出来,韩家的狗和邻近的狗,冷丁都叫起来了。郭全海担心韩老五被狗叫声搅醒,起来抵抗或逃跑,压低嗓门着急地说道:
“跟我来,动作要快。”
他一人当先,冲到韩家的门口。这是一扇柳条编造的柴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狗狂叫着,上屋有响动,有人起来了。郭全海急眼了,忙用枪柄和枪尖在柳条门上拨开个窟窿。三个人钻进去,到了院子里,郭全海对两个公安员说道:
“你们留外头,我进去。要是他开枪,只牺牲我一个。”说罢,他纵身蹦到上屋的门外,一脚踢开门。屋里漆黑,才从星光照亮的有雪的院子里,进到灶屋,眼睛啥也看不见。里屋嘎嘎地响着,准有人起来。郭全海抢到里屋的门口,再一脚把门踢开,端着的枪尖指着南炕,在窗户玻璃透进的微光里,炕上好像有好几个人,坐起来了。郭全海摆弄下枪栓,猛喝道:
“不许动,谁也不许动。”
郭全海左胳膊夹着枪,右手往衣兜里掏出火柴和明子,正要擦火柴,点明子,但一转念,觉得不妥。郭全海的胆子大,往年又打过胡子,临阵不慌张,还能想事。他寻思要是手里点着明子,那不正好做了韩老五的射击的靶子,暗处打明处,是最方便的了。可是不点火不行。屋里黑漆寥光的,怎么找人呢?他用枪尖逼着炕上一个黑影子,豁劲喝道:
“快点灯!”
炕上一个娘们声音说:
“没有火柴。”
郭全海把自己的火柴扔给她。那妇女划着火柴,爬到炕头,点起灯匣子上的豆油灯。屋子照亮了。南炕坐着俩妇女,一老一少,还有一个小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姑娘。他们脊梁靠着窗台边,并排坐着,腿脚伸在被子里。他们不慌张,不吃惊,也没有人哭,好像早就料到这事会发生似的。那小姑娘瞪眼瞅着郭全海。南炕没有韩老五。炕北堆放着苞米。郭全海奔到躺箱跟前,揭开盖子,被子、衣裳和棉花,塞得满满的,藏不住人。角角落落,箱箱柜柜里都找遍了,他冲窗外叫唤道:
“韩老五跑了!”
三个公安员一齐跑进来,同声问道:
“跑了吗?”
正慌乱间,天棚上嘎嘎地响动,郭全海抬眼一望,天棚上戳个大窟窿,吊下个光脚丫子。他用大枪对准这窟窿,扳动枪栓,喝叫道:
“快滚下来。”
这时候,白玉山和这屯子里的农会主任,带领二三十个民兵,绕屋前屋后包围起来了。听到屋里人说:“找着了。”白玉山先跑进来,他瞅着从天棚上慢慢下到躺箱上的男子,大头粗脖,两个鬓角都秃了,跟韩老六一样。他穿一套沾满烟尘的白衫裤,冻得直哆嗦。这人就是韩老五。他听见狗咬,才从睡梦里惊醒。他混进农会,当上文书,屯子里的朋友又不少,只当不会有事了,两棵匣子,都插起来,门前准备抵抗的壕沟,灌满了雪,也没有打扫,寻思混过长长的冬季,赶到树叶发芽的时候再说吧。但树叶子还没有发芽,衣裳鞋袜,还没有来得及穿上,他就落网了。郭全海用枪指着他,白玉山从腰上解下根捕绳,笑吟吟地说:
“对不起,得委屈你一下。”
韩老五一面穿裤袄,一面也笑着说道:
“没啥,绑吧。”
他伸出胳膊,让白玉山套上绳子,坐在炕上的他的七岁的姑娘爬起身来,跑去拖住白玉山的手,用牙乱咬,使手乱撕。白玉山一推,把她推翻在炕上,她也不哭,再要上来,叫她妈妈喝住了。白玉山手背叫她咬一口,破了一块皮,他用嘴巴舐着伤口说道:
“这么小,也成强盗了。”
郭全海跟本屯的张主任招呼,给他赔礼:
“对不起,怕他蹽了,没有先上农会来。”
张主任忙说:
“没啥。”说着,脸上有点点抱愧,他们屯子里藏下这么条坏根,还混进农会,当上文书,太不体面。他一面陪着他们往外走,一面说道:“早觉他可疑,来历也不明,忙着别的事,没有来得及查根,这回你们干得好,给我们也除了大害。到农会暖和暖和,我去吩咐套爬犁。”
郭全海怕生意外,连忙说道:
“不用,不用。”
张主任执意要去套爬犁,带领屯里民兵都走了。郭全海寻思“满洲国”这么一个大密探,藏在这儿一年多,没有发觉,一定有爪牙。大股胡子消灭了,零星散匪,就能都尽了?他想了一下,就催白玉山带领两个公安员押着韩老五先走,他跟一个公安员在后头走着,不时回头,瞅瞅身后。爬犁滑木在干雪上滑走的声响,夹着马蹄声,从他们身后,从老远的地方,越响越近了。郭全海冲后头端起枪来,响亮地喝道:“谁?站住!”
爬犁上回答:
“靠山屯农会来的。”
郭全海说:
“不管是谁,站住,过来一个人。”
爬犁停在离开他们二十来步的地方,一个披老羊皮袄的中年人跑过来说道:
“咱们主任说:你们辛苦了,叫我套爬犁送你们上县。”星光底下,郭全海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又见爬犁上没有别的人,这才放心叫白玉山转来。都上了爬犁。三个大马拉着七个人,在滑润的冻雪上,轻巧地往榆树飞奔。赶爬犁的说:
“这家伙来历不清,没根没叶的。他说家在佳木斯,姓李名柏山。有一回,他小嘎跟人家打仗,明誓说:‘我姓韩的要是说了半句谎话,天打五雷轰。’我家小小子问他,你姓韩吗?那小子慌忙改口,‘我妈姓韩。’那时候,大伙忙着斗地主,没人理会这桩事。这回可好,咱屯里人也高兴,卧底胡子逮住了,祸根拔了,”赶爬犁的转脸瞅着韩老五笑道:
“到底是姓李呢,还是姓韩呀?”
东方天头开始露青色,稍后又转成灰白,再以后,又化作绯红。太阳冒花了。道旁屯落里,雄鸡起起落落地啼叫。清早的寒风,刮得哔剥响,人们冷得直哆嗦。
爬犁直送到榆树。省里三个公安员都往回走了。郭全海办好手续,没有停留,就和白玉山,押着大特务,搭上了当天东去的火车。
他们回到县里也没有停留,雇上爬犁,急急忙忙赶回元茂屯
第二部 第23节
载着郭全海他们的爬犁才到元茂屯的西门外,消息早传遍全屯。人们都迎了出来,堵塞着公路,围住韩老五。治安委员张景瑞忙道:
“闪开道,叫他走,往后看他的日子有的是。”
小猪倌钻到前头,仔细瞅瞅韩老五的脸庞,说道:
“跟韩老六一样,也是豆豆眼,秃鬓角。”
老孙头笑眯左眼,挤到韩老五跟前,故意吃惊地问道:“这不是咱们五爷吗?大驾怎么回来的?搭的太君的汽车呢,还是骑的大洋马?”
韩老五张眼一望,黑鸦鸦的一堆人,望不到边。他的心蹦跳着,脸像窗户纸一样地灰白。但他还是强装笑脸,假装轻巧地回答老孙头的话。
“他们没撵上雪貂,抓个跳猫回来了。”
韩老五关进了农会近旁一个空屋里,人们还不散,都站在当院,围住白玉山和郭全海,问长问短,打听事件的经过。听到人家农会套爬犁相送,老孙头说:
“看人家多好!”
张景瑞接口说道:
“要不,咋叫天下工农是一家呀?”
郭全海插进来说道:
“往后咱们也得学学样,帮助外屯。”
闲唠一会,人们才散去。张景瑞和小猪倌合计,在韩老五住的房子周围,白日儿童团加派哨岗,下晚归民兵负责。郭全海和白玉山回到农会,萧队长正在和积极分子们计算这回查出来的地富的黑马和买回的新马,捎带合计分劈的办法,他叫郭、白二人先歇歇,分浮分马,不用他们管。郭全海留在农会,找个机会小声问萧祥:
“县委胥秘书说,你去电话,叫我‘别在县里耽误,赶紧回来,家有好事等着我,’倒是什么事呀?”
萧队长笑着说道:
“大喜事,你先睡睡吧,回头告诉你。”
“要不告诉我,就睡不着。”
“要是告诉你了,怕你连睡也不想睡了。你先歪歪吧。老初,咱们来干咱们的,你说,先补窟窿好,就这么的吧。先调查一下,哪些人家,算是窟窿。”
老初说:
“你比方说:小猪倌还没有被子,就是个窟窿。”
郭全海躺在炕上,听了一会,就睡着了,他有两宿没有合上眼。这回抓差,操心大了,他黑瘦了一些。他歪在炕头,没有盖被子,就发出了微小的鼾息。刘桂兰走来,瞅他那样地躺着,怕他着凉,在人们都围着桌子,合计分劈果实的时候,她把炕沿上谁的一条红被子摊开,轻轻盖在他身上。白玉山回到家里,白大嫂子欢欢喜喜接着他。舀水给他洗脸。她坐在炕桌边上,一面纳鞋底,一面唠家常,先不问他出外的情形,忙着告诉他:“刘桂兰相中了郭全海,捎信给区长,跟小老杜家那尿炕掌柜的,打八刀了。”
白玉山脱掉棉袄和布衫,露出铜色的结实肥厚的胸脯,趁着洗脸的水还热,擦一擦身子。听到他屋里的说到尿炕掌柜的,他笑起来说道:
“咋叫尿炕掌柜的?”
“才十一岁,见天下晚都尿炕,可不是尿炕掌柜的?”白玉山又问:
“区长批准吗?”
“那还不批准?她跟郭主任倒是一对。工作都积极。人品呢,也都能配上。刘桂兰是称心如意的,如今就等郭主任,看他怎么样。你说吧,他能看上她不能?”
白玉山没有回答她这话,他擦完胸背,又洗脖子和胳膊,穿好衣裳,完了又从他的旧皮挎包里,掏出公安局发给他的牙刷和牙膏,一面刷牙,一面问道:
“谁保媒呀?”
“萧队长叫老孙头保媒,老孙头说:‘红媒①得俩媒人。’”白玉山在漱口盂子里洗着牙刷,一面问道:
“刘桂兰也算红媒?算白媒吧?”
白大嫂子说:
“她到老杜家还没上头呀,咋算白媒?”
白玉山点点头说:
“另一个媒人是谁?”
“老初。可咱们得合计合计,送啥礼好?”
“你说吧?”
“依我说,咱们去买点啥,不要送钱。也别用果实,果实都从地主家来的,送礼不新鲜。”
“好呀,我去买张画送他,《分果实》那张画不错,《人民军队大反攻》那张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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