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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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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我还是花了一些时间说完,而我们面前的冰也大半融化为水。

我用汤匙随意捞起几处浮在水面的小冰山,放进嘴里后问:

“你为什么选羊?”

“因为它最温驯,而且可以抱在怀里,这会让我觉得很温暖。”

“羊真是个好答案,早知道我就选羊了。”

“你绝对不会是一个选羊的人。”她说得很笃定。

“为什么?”

“你发觉情书寄错后,并没有立刻告诉玮亭。对不对?”

“没错。”

“如果玮亭一直不知道实情,你应该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你寄错了。”

“嗯……”我想了一下,“应该是吧。”

“选羊的人眼里只有爱情,绝不会勉强自己跟不喜欢的人交往。

你怕伤了玮亭,于是选择将错就错,所以你一定不会是选羊的人。”

我看了看柳苇庭,陷入沉思。

“选羊的人视真爱为最重要的,在追求真爱的过程中,常会不得已而伤害自己不爱的人。如果没有伤害人的觉悟,怎能算是选羊的人?”

柳苇庭拿起汤匙在盘子里搅动,她面前的冰几乎已完全变成水。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我问。

“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就把实情说出来。”她放下汤匙,把语气加重,

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说,“毫不迟疑。”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一惊。

我不喜欢自己是个选孔雀的人,如果可以重选,我希望自己选羊。

我一厢情愿地相信,选羊的人——不管男或女,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而且会带给另一半幸福,因为在他们眼里爱情是最重要的。

但从来没想过,选羊的人必须要有随时可能会伤害人的心理准备。

我突然对那个心理测验产生极大的反感,也不愿话题绕着它打转,

于是说:“不提那个心理测验了,那是个无聊的游戏。”

“可是我相信心理测验有某种程度的象征意义。”

“是吗?”

“相信我,”她笑了笑,“我是学统计的。”

我手中的汤匙滑落,撞击盘子时发出清脆的铿锵声。

我开始沉默,柳苇庭则犹豫是否该把面前已融化的冰吃完。

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问她:“你现在念企管?”

“嗯。我考上了企管研究所。”她回答。

“好厉害。企管很难考呢。”

“还好啦,幸运而已。”

她放下汤匙,似乎决定放弃面前那盘冰水。

学弟们要离开了,我先起身替他们付账。

有个学弟还跟她挥挥手,说:“学嫂,再见。”

她笑了笑,也挥了挥手,但没说什么。

又坐回她面前时,她将那封情书递给我。

我疑惑地看着她。

“这里已经写上了我的住址。”她又拿出一张新的信封,笑着说,

“请你把那封信装进这个信封内,寄给我。”

低头看了看地址,知道她住在学校附近。

“记得要在收件人栏里填上我的名字。”她又说。

“就这样?”我抬头问。

“当然不止。”

“还要做什么?”

“还要贴邮票呀!”她笑得很开心。

我将情书和信封收下,她便起身说:“我该走了。”

看她往店内的方向走去,猛然想起刚刚只付学弟的账,赶紧越过她,

抢先把我们两个的账也结了。

“你真的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她又笑了笑。

听到她又提到孔雀,心里感到不悦,但不好意思当场发作,

只好勉强微笑,神色颇为尴尬。

“如果你仍愿意将信寄给我,我会很高兴。”走出冰店后,她说,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微微一愣,没有答话。

“我的样子应该跟你想像中的不一样吧。”她笑了笑,

“说不定你已经失去写那封信的理由了。”

我还是没有答话。

“我们以前上课的时间是星期二,对吗?”她问。

“嗯。”我点点头。

“今天刚好是星期二,如果下星期二之前我收到信,我会给你答复。”

“答复?”

“你信上说的呀。”

我恍然大悟,她指的应该是: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

“如果我没寄呢?”

“那我们就各自过自己的生活呀。”

我看了看她,她的神情很轻松,笑容也很自然。

“再见。”她说。

“再见。”我也说。

隔了两天,才把信寄给柳苇庭。

其实我没犹豫,只是找不到邮票又懒得出门买,便多拖了一天。

那天晚上回宿舍时,我又把情书看了一遍。

很奇怪,当初写这封情书时,脑子里都是笑容很甜的柳苇庭,

但在阅读的过程中,关于刘玮亭的记忆却不断涌现。

甚至觉得这封信如果是为了刘玮亭而写,好像也很符合。

只不过笑容很甜这个形容可能要改掉。

看着信封上的“刘玮亭小姐芳启”,发呆了许久。

信封是娇小的西式信封,正面有几朵花的水印,

背面则画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女孩的表情是凝视而不是微笑。

当初不想用标准信封来装情书是因为觉得怪,好像穿军服唱情歌一样。

但柳苇庭给我的是标准信封。

我叹口气,在标准信封的收件人栏里写上:柳苇庭小姐启。

然后将娇小的刘玮亭装进标准的柳苇庭里。

粘上封口后,才想到应该只将信纸放进即可,不必包括这个小信封。

但粘了就粘了,再拆会留下痕迹,反而不妥。

我特地到上次寄这封信的邮筒,把信投进去,听到咚一声。

回头看邮筒一眼,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封信很沉重。

一直到约定的那天,晚上睡觉时都没有做梦。

与第一次寄这封信时相比,不仅梦没了,

连紧张和期待的感觉也消失无踪。

新的星期二终于到来,我算好当初下课的时间,

到教室左边一百公尺外第三棵树下等柳苇庭。

已经是秋末了,再也听不见蝉声。

第二章(3)

远远看到有个女孩从教室走向我,我开始觉得激动。

仿佛回到当初等刘玮亭的时光,甚至可以听到她说:“我们走走吧。”

然后我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擦了擦眼角,当视线逐渐清晰后,看到了柳苇庭。

我竟然感到一丝失望。

“你就是写信给我的柯子龙?”

“是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

“开学后的第二个礼拜。”

“我的笑容真的很甜吗?”

“嗯。”

“那我不笑的时候呢?”

“呃……”我想了一下,“不笑的时候眼睛很大。”

柳苇庭愣了一下,表情看起来似乎正在决定该笑还是不该笑。

最后她决定笑了。

“有没有可能又笑眼睛又大呢?”她边笑边问,并试着睁大眼睛。

“这很难。”我摇摇头,“除非是皮笑肉不笑。”

她终于放弃边笑边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尽情地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眼睛微眯,弯成新月状,这才是我所认为的甜美笑容。

以前一起上课时,这种笑容总能轻易把我的心神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虽然认识刘玮亭之后,我对这种笑容的抵抗力逐渐增加,

但现在刘玮亭已经走了,便不再需要抵抗的理由。

望着她的笑容,我有些失神,直到她喂了一声,才回过神听见她说:

“我们到安平的海边看夕阳好吗?”

我点点头。

我骑机车载着她,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即使停下车等红灯也是。

第一次约会(如果算的话)便看太阳下山,实在不是好兆头。

然后我又想起刘玮亭。

以前跟刘玮亭在一起时,得先经过五分钟热机后,才会感到熟悉,

而跟柳苇庭相处时,却没有觉得陌生的尴尬阶段。

当海风越来越咸时,我发现太阳已快沉没入大海里,赶紧加快油门。

“夕阳呀!”才刚停好车,她便一跃而下,往沙滩奔跑,“等等我!”

我往前一看,太阳已经不见了。

“真可惜。”她回头说。

我看她的表情很失望,便说:“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她笑了笑,“干吗道歉呢?”

柳苇庭蹲下身除去鞋袜,卷起裤管,赤着脚走在沙滩上。

我犹豫了两秒,也除去鞋袜,跟上她,一起在沙滩上赤足行走。

在海水来去之间,沙滩呈现深浅两种颜色,我们走在颜色最深的部分。

沙子又黑又软,轻轻一踏脚掌便深陷。

“你知道吗?”我们并肩走了十多步后,她说,“我从未收过情书。”

“很难想像。我以为你应该常收到情书。”

“有被搭讪或收到纸条的经验,但由完全陌生的人寄来的情书……”

她沿直线走动,任由上涌的海浪拍打脚踝和小腿,“确实没收过。”

“现在写情书的人少了,收到情书的人自然也少。”我说。

“大概是吧。”她说。

我们开始沉默,只有海浪来回拍打沙滩的声音。

海浪大约只需五次来回,便能把我们的足迹完全抹平。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已经消失的脚印,然后往岸上走,

直到海浪再也够不着的地方,便坐了下来。

我跟了上去,也坐了下来。

“写情书或收到情书,都是一件浪漫的事。”她说。

“喔。”我应了一声。

“你可能不以为然吧。”她笑着说,“我觉得浪漫很重要哦。”

“你认为的浪漫是……”

“在雪地里跑步、丢雪球;或是在沙滩上散步、看夕阳,都很浪漫。”

“照这么说,在非洲不靠海的地方,不就没办法浪漫了?”

“说得也是。”

她凝视大海,似乎陷入沉思。

我见她迟迟没反应,便说:“我开玩笑的,你应该知道吧?”

“你是开玩笑的吗?”她转头看着我,“我很认真地在为他们担忧呢。”

“他们?”

“住在非洲不靠海地方的人呀。”

“有什么好担忧的。”

“他们的浪漫是什么?”她说,“如果少了浪漫,人生会很无趣的。”

“也许他们的浪漫,就是骑在鸵鸟上看狮子吃斑马。”

“啊?”她有些惊讶,“这怎么能叫浪漫呢?”

“浪漫是因地而异的,搞不好他们觉得坐在沙滩上看夕阳叫莫名其妙。”

她又没有反应了,隔了许久才说:“你一定是开玩笑的。”

“对。”我说。

她终于笑了起来。

第二章(4)

天色已经灰暗,她的脸庞有些模糊,只有眼睛闪亮。

“谢谢你。”停止笑声后,她说。

“为什么道谢?”

“谢谢你写情书给我。”

“喔?”

“因为我们在台湾,而你写情书给我,是种浪漫。”

“该道谢的人是我,谢谢你没拒绝我。”

“我无法拒绝浪漫呀。”

这次轮到我陷入沉思,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海浪来回拍打30次的时间,她看了看表,说:

“我晚上七点有家教。”

我也看了看表,发现只剩20分钟,便站起身说:“走吧。”

我们摸黑快步走回去,用海水洗净小腿和脚上的沙,然后穿上鞋袜。

我问清楚地点后,便加速狂飙。

这次不再有太阳已经下山的遗憾,我准时将她送达。

“你几点下课?”她下车后,我问。

“九点。”她回答。

“那我九点来载你。”

我挥挥手准备离去时,她突然跑过来轻轻抓住机车的把手,说:

“如果我们在非洲,你会带我骑着鸵鸟去看狮子吃斑马吗?”

“应该会吧。”我回答。

她又笑了起来。

昏黄的街灯下,她的眼睛显得异常明亮。

那次之后,我又载柳苇庭到安平四次。

第一次机车的前轮破了;第二次火星塞点不着火;

第三次赌气换了辆机车,但骑到一半天空突然下雨;

第四次终于到了沙滩,不过夕阳却躲在云层里,死都不肯出来。

总之,四次都没看到夕阳。

最后一次铩羽而归后,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便说:“我请你吃饭。”

“如果看到夕阳,你是不是就不会请吃饭?”

“不。”我摇摇头,“我还是会请你吃饭。”

“真的吗?”柳苇庭睁大眼睛,似乎难以置信。

“当然。”我点点头。

“你真的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她又说。

虽然不喜欢她老提我选孔雀的事,但我已习惯别人对孔雀的刻板印象。

“大概我是变种的孔雀吧。”

我耸耸肩,开始学会自嘲。

我让她选餐厅,她选了一家装潢具有欧洲风味的餐厅。

点完菜后,她说:“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化名为柯子龙?”

我的心迅速抽动一下,为了不让自己又想起刘玮亭,赶紧回答:

“我高中时用子龙这个名字投过笑话,有被录用。”

“是什么样的笑话?”她双手支起下巴,很专注的样子。

“你真的想听?”

“嗯。”

“小明心情很差,小华就告诉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兵来将挡。

小明却说:可是‘兵’不是能吃‘将’吗?”

我一口气说完,然后拿起杯子喝口水,说:“就这样。”

她的表情似乎是惊讶于笑话的简短,但随即眉头一松,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持续了一阵子,我被她感染,也露齿微笑。

可能是我的笑容也感染了她,或是那个笑话确实好笑,

因此她并没有停止笑声的迹象。

我见她笑个不停,索性也继续笑,而且笑得有些放肆,

直到瞥见隔壁桌的客人正盯着我瞧。

“说真的。”我立刻停止笑声,“这个笑话真的好笑吗?”

“说真的。”她也收起笑容,“真的好笑。”

虽然投稿笑话没什么了不起,但她笑成这样还是让我有很大的成就感。

想当初讲这个笑话给刘玮亭听时,她的反应令我颇为尴尬。

我心里不禁又开始比较柳苇庭和刘玮亭,她们两个确实大不相同。

刘玮亭很少露出笑容,如果她笑,通常只表示一种礼貌或善意;

而柳苇庭的笑容很单纯,就是开心而已。

我知道不应该在与柳苇庭相处时想起刘玮亭,但这似乎很难。

即使刻意提醒自己也做不到,因为我对这两个人的记忆是绑在一起的。

当我知道柳苇庭喜欢浪漫、收到情书的反应竟然只是单纯的高兴时,

曾经悔恨将情书错寄给刘玮亭,甚至埋怨她。

但随即想起刘玮亭的好与善良,以及她的最后一瞥,

便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情绪是非常残忍的。

因为刘玮亭,所以我不能坦然面对柳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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