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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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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因着习题的烦难,我曾流过许多焦急的眼泪,在泪眼模糊之中,灯影下往往涌现着T女

士美丽慈和的脸,我就仿佛得了灵感似的,擦去眼泪,又赶紧往下做。那时我住在母亲的套

间里,冬天的夜里,烧热了砖炕,点起一盏煤油灯,盘着两腿坐在炕桌边上,读书习算。到

了夜深,母亲往往叫人送冰糖葫芦,或是赛梨的萝卜,来给我消夜。直到现在,每逢看见孩

子做算术,我就会看见T女士的笑脸,脚下觉得热烘烘的,嘴里也充满了萝卜的清甜气味!

算术补习完毕,一切难题,迎刃而解,代数同几何,我全是不费功夫的做着;我成了同

学们崇拜的中心,有什么难题,他们都来请教我。因着T女士的关系,我对于算学真是心神

贯注,竟有几个困难的习题,是在夜中苦想,梦里做出来的。我补完算术以后,母亲觉得对

于T女士应有一点表示,她自己跑到福隆公司,买了一件很贵重的衣料,叫我送去。T女士

却把礼物退了回来,她对我母亲说:“我不是常替学生补习的,我不能要报酬。我因为觉得

令郎别样功课都很好,只有算学差些,退一班未免太委屈他。他这样的赶,没有赶出毛病

来,我已经是很高兴的了。”母亲不敢勉强她,只得作罢。

有一天我在东安市场,碰见T女士也在那里买东西。看见摊上挂着的挖空的红萝卜里面

种着新麦秧,她不住地夸赞那东西的巧雅,颜色的鲜明,可是因为手里东西太多,不能再

拿,割爱了。等她走后,我不曾还价,赶紧买了一只萝卜,挑在手里回家。第二天一早又挑

着那只红萝卜,按着狂跳的心,到她办公室去叩门。她正预备上课,开门看见了我和我的礼

物,不觉嫣然的笑了,立刻接了过去,挂在灯上,一面说:“谢谢你,你真是细心。”我红

着脸出来,三步两跳跑到课室里,嘴里不自觉的唱着歌,那一整天我颇觉得有些飘飘然之

感。

因着补习算术,我和她对面坐的时候很多,我做着算题,她也低头改卷子。在我抬头凝

思的时候,往往注意到她的如云的头发,雪白的脖子,很长的低垂的睫毛,和穿在她身上稳

称大方的灰布衫,青裙子,心里渐渐生了说不出的敬慕和爱恋。在我偷看她的时候,有时她

的眼光正和我的相值,出神的露着润白的牙齿向我一笑,我就要红起脸,低下头,心里乱半

天,又喜欢,又难过,自己莫名其妙。

从校长到同学,没有一个愿意听到有人向T女士求婚的消息。校长固不愿意失去一位好

同事,我们也不愿意失去一位好教师,同时我们还有一种私意,以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一个

男子,配作T女士的丈夫,然而向T女士求婚的男子,那时总在十个以上,有的是我们的男

教师,有的是校外的人士。

我们对于T女士的追求者,一律的取一种讥笑鄙夷的态度。

对于男教师们,我们不敢怎么样,只在背地里替他们起上种种的绰号,如“癞哈蟆”、

“双料癞哈蟆”之类。对于校外的人士,我们的胆子就大一些,看见他们坐在会议室里或是

在校门口徘徊,我们总是大声咳嗽,或是从他们背后投些很小的石子,他们回头看时,我们

就三五成群的哄哄笑着,昂然走过。

T女士自己对于追求者的态度,总是很庄重很大方。对于讨厌一点的人,就在他们的情

书上,打红叉子退了回去。对于不大讨厌的,她也不取积极的态度,仿佛对于婚姻问题不感

着兴趣。她很孝,因为没有弟兄,她便和她的父亲守在一起,下课后常常看见她扶着老人,

出来散步,白发红颜,相映如画。

在这里,我要供招一件很可笑的事实,虽然在当时并不可笑。那时我们在圣经班里,正

读着“所罗门雅歌”,我便模仿雅歌的格调,写了些赞美T女士的句子,在英文练习簿的后

面,一页一页的写下叠起。积了有十几篇,既不敢给人看,又不忍毁去。那时我们都用很厚

的牛皮纸包书面,我便把这十几篇尊贵的作品,折存在两层书皮之间。有一天被一位同学翻

了出来,当众诵读,大家都以为我是对于隔壁女校的女生,发生了恋爱,大家哄笑。我又不

便说出实话,只好涨红着脸,赶过去抢来撕掉。从此连雅歌也不敢写了,那年我是十五岁。

我从中学毕业的那一年,T女士也离开了那学校,到别地方作事去了,但我们仍常有见

面的机会。每次看见我,她总有勉励安慰的话,也常有些事要我帮忙,如翻译些短篇文字之

类,我总是谨慎将事,宁可将大学里功课挪后,不肯耽误她的事情。

她做着很好的事业,很大的事业,至死末结婚。六年以前,以牙疾死于上海,追悼哀殓

她的,有几万人。我是在从波士顿到纽约的火车上,得到了这个消息,车窗外飞掠过去的一

大片的枫林秋叶,尽消失了艳红的颜色,我忽然流下泪来,这是母亲死后第一次的流泪。

男士,后收入《关于女人》。)叫我老头子的弟妇

第三个女人,我要写的,本是我的奶娘。刚要下笔,编辑先生忽然来了一封信,特烦我

写“我的弟妇”。这当然可以,只是我有三个弟妇,个个都好,叫我写哪一个呢?把每个人

都写一点吧,省得她们说我偏心!

我常对我的父亲说:“别人家走的都是儿子的运,我们家走的却是儿媳妇的运,您看您

这三位少奶奶,看着叫人心里多么痛快!”父亲一面笑眯眯的看着她们,一面说:“你为什

么不也替我找一位痛快的少奶奶来呢?”于是我的弟弟和弟妇们都笑着看我。我说:“我也

看不出我是哪点儿不如他们,然而我混了这些年,竟混不着一位太太。”弟弟们就都得意的

笑着说:“没有梧桐树,招不了凤凰来。只因你不是一棵梧桐树,所以你得不着一只凤

凰!”这也许是事实,我只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他们的讥诮。那是廿六年六月,正值三弟新

婚后到北平省亲,人口齐全,他提议照一张合家欢的相片,却被我严词拒绝了。我不能看他

们得意忘形的样子,更不甘看相片上我自己旁边没有一个女人,这提议就此作罢。时至今

日,我颇悔恨,因为不到一个月,芦沟桥事变起,我们都星散了。父亲死去,弟弟们天南地

北,“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是我常诵的句子,而他们的集合相片,我竟没有

一张!

我的二弟妇,原是我的表妹,我的舅舅的女儿,大排行第六,只比我的二弟小一个月。

我看着他们长大,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他们的回忆里,有许多甜蜜天真的故事,倘

若他们肯把一切事情都告诉我,一定可以写一本很好的小说。我曾向他们提议,他们笑说:

“偏不告诉你,什么话到你嘴里,都改了样,我们不能让你编排!”

他们在七八岁上,便由父母之命定了婚;定婚以后,舅母以为未婚男女应当避嫌,他们

的踪迹便疏远了。然而我们同舅家隔院而居,早晚出入,总看得见,岁时节序,家宴席上,

也不能避免。他们那种忍笑相视的神情,我都看在眼里,我只背地里同二弟取笑,从来不在

大人面前提过一句,恐怕舅母又来干涉,太煞风景。

有一年,正是二弟在唐山读书,六妹在天津上学,一个春天的早晨,我忽然接到“男士

先生亲启”的一封信,是二弟发的,赶紧拆来一看,里面说:“大哥,我想和六妹通

信,……已经去了三封信,但她未曾复我,请你帮忙疏通一下,感谢不尽。”我笑了,这两

个十五岁的孩子,春天来到他们的心里了!我拿着这封信,先去给母亲看,母亲只笑了一

笑,没说什么。我知道最重要的关键还是舅母,于是我又去看舅母。

寒暄以后,轻闲的提起,说二弟在校有时感到寂寞,难为他小小的年纪,孤身在外,我

们都常给他写信,希望舅母和六妹也常和他通信,给他一点安慰和鼓励。舅母迟疑了一下,

正要说话,我连忙说:“母亲已经同意了。这个年头,不比从前,您若是愿意他们小夫妻将

来和好,现在应当让他们多多交换意见,联络感情。他俩都是很懂事有分寸的孩子,一切有

我来写包票。”舅母思索了一会,笑着叹口气说:“这是哪儿来的事!也罢,横竖一切有你

做哥哥的负责。”我也不知道我负的是什么责任,但这交涉总算办得成功,我便一面报告了

母亲,一面分函他们两个,说:“通信吧,一切障碍都扫除了,没事别再来麻烦我!”

他们廿一岁的那年,我从国外回来,二弟已从大学里毕业,做着很好的事,拉得一手的

好提琴,身材比我还高,翩翩年少,相形之下,我觉得自己真是老气横秋了。六妹也长大了

许多,俨然是一个大姑娘了。在接风的家宴席上,她也和二弟同席,谈笑自如。夜阑人散,

父母和我亲热的谈着,说到二弟和六妹的感情,日有进步,虽不像西洋情人之形影相随,在

相当的矜持之下,他们是互相体贴,互相勉励;母亲有病的时候,六妹是常在我们家里,和

弟弟们一同侍奉汤药,也能替母亲料理一点家事。谈到这里,母亲就说:“真的,你自己的

终身大事怎样了?今年腊月是你父亲的六十大寿,我总希望你能带一个媳妇回来,替我做做

主人。如今你一点动静都没有,二弟明夏又要出国,三弟四弟还小,我几时才做得上婆

婆?”我默然一会,笑着说:“这种事情着急不来。您要做个婆婆却容易;二弟尽可于结婚

之后再出国。刚才我看见六妹在这里的情形,俨然是个很能干的小主妇,照说廿一岁了也不

算小了,这事还得我同舅母去说。”母亲仿佛没有想到似的,回头笑对父亲说:“这倒也是

一个办法。”

第二天同二弟提起,他笑着没有异议。过几天同舅母提起,舅母说:“我倒是无所谓,

不过六妹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大学,你问她自己愿意不愿意。”我笑着去找六妹。她正在廊下

织活,看见我走来,便拉一张凳子,让我坐下。我说:“六妹,有一件事和你商量,请你务

必帮一下忙。”她睁着大眼看着我。

我说:“今年父亲大寿的日子,母亲要一个人帮她作主人,她要我结婚,你说我应当不

应当听话?”她高兴得站了起来,“你?结婚?这事当然应当听话。几时结婚?对方是谁?

要我帮什么忙?”我笑说:“大前提已经定了,你自己说的,这事当然应当听话。我不知道

我在什么时候才可以结婚,因为我还没有对象,我已把这责任推在二弟身上了,我请你帮他

的忙。”她猛然明白了过来,红着脸回头就走,嘴里说:“你总是爱开玩笑!”我拦住了

她,正色说:“我不是同你开玩笑,这事母亲舅母和二弟都同意了,只等候你的意见。”她

站住了,也严肃了起来,说:“二哥明年不是要出国吗?”我说:“这事我们也讨论过,正

因为他要出国,我又不能常在家,而母亲身边又必须有一个得力的人,所以只好委屈你一

下。”她低头思索了一会,脸上渐有笑容。我知道这个交涉又办成功了,便说:“好了,一

切由我去备办,你只预备作新娘子吧!”她啐了一口,跑进屋去。舅母却走了出来,笑说:

“你这大伯子老没正经——不过只有三四个月的工夫了,我们这些人老了,没有用,一切都

拜托你了。”

父亲生日的那天,早晨下了一场大雪,我从西郊赶进城来。当天,他们在欧美同学会举

行婚礼,新娘明艳得如同中秋的月!吃完喜酒,闹哄哄的回到家里来,摆上寿筵。拜完寿,

前辈客人散了大半,只有二弟一班朋友,一定要闹新房,父母亲不好拦阻,三弟四弟乐得看

热闹,大家一哄而进。我有点乏了,自己回东屋去吸烟休息。我那三间屋子是周末养静之

所,收拾得相当整齐,一色的藤床竹椅,花架上供养着两盆腊梅,书案上还有水仙,掀起帘

来,暖香扑面。我坐了一会,翻起书本来看,正神往于万里外旧游之地,猛抬头看钟,已到

十二时半,南屋新房里还是人声鼎沸。我走进去一看,原来新房正闹到最热烈的阶段,他们

请新娘做的事情,新娘都一一遵从了,而他们还不满意,最后还要求新娘向大家一笑,表示

逐客的意思,大家才肯散去。新娘大概是乏了,也许是生气了,只是绷着脸不肯笑,两下里

僵着,二弟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没主意的笑着四顾。我赶紧找支铅笔,写了个纸条,叫伴娘

偷偷的送了过去,上面是:“六妹,请你笑一笑,让这群小土匪下了台,我把他们赶到我屋

里去!”忙乱中新娘看了纸条,在人丛中向我点头一笑,大家哄笑了起来,认为满意。我就

趁势把他们都让到我的书室里。那夜,我的书室是空前的凌乱,这群“小土匪”在那里喝

酒、唱歌、吃东西、打纸牌,直到天明。

不到几天,新娘子就喧宾夺主,事无巨细,都接收了过去,母亲高高在上,无为而治,

脸上常充满着“做婆婆”的笑容。我每周末从西郊回来,做客似的,受尽了小主妇的招待。

她生活在我们中间,仿佛是从开天辟地就在我们家里似的,那种自然,那种合适。第二年夏

天,二弟出国,我和三四弟教书的教书,读书的读书,都不能常在左右,只有她是父母亲朝

夕的慰安。

十几年过去了,她如今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不过对于“大哥”,她还喜欢开点玩笑,

例如:她近来不叫我“大哥”,而叫我“老头子”了!

(本篇最初发表于1941年6月20日《星期评论》第29期,署名男士,

后收入《关于女人》。)请我自己想法子的弟妇

三弟和我很有点相像,长的相像,性情也相像,我们最谈得来。我在北平西郊某大学教

书的时候,他正在那里读书,课余,我们常常同到野外去散步谈心。他对于女人的兴趣,也

像我似的,适可而止,很少作进一步的打算。所以直到他大学毕业,出了国,又回来在工厂

里做事,还没有一个情人。

六年以前,我第二次出国,道经南京,小驻一星期,三弟天天从隔江工厂里过来陪我游

玩。有一个星期日,一位外国朋友自驾汽车,带我们去看大石碑,并在那里野餐。原定是下

午四点回来,汽车中途抛了锚,直到六点才进得城门。三弟在车上就非常烦躁不安,到了我

的住处,他匆匆的洗了澡,换了一身很漂亮的西装,匆匆的又出去。我那时正忙,也不曾追

问。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我在巴黎,忽然得他一封信,说:

“大哥,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订了婚。不久要结婚了。……

记得我们去年逛大石碑的一天吧,就在那夜,我和她初次会面。……我们准备六月中旬

结婚,婚后就北上。你若是在六月底从西伯利亚回来,我们可在北平车站接你。……巴黎如

何?有好消息否?好了,北平见!”我仔细的看了他信中附来的两人合照的相片,匆匆的写

了一张卡片,说:“我妒羡你,居然也有了心灵的归宿!巴黎寂寞得很,和北平一样,还是

你替我想想法子吧。”我又匆匆的披上大衣,直走到一家大百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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