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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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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没有学到法语,却把法国的文学艺术,懂了一半。我们常常一块儿参观博物院,逛

古迹,听歌剧,看跳舞,买书画……她是巴黎一代的名闺,我和她朝夕相从,没看过R小姐

的,便传布着一种谣言,说是×××在巴黎,整天陪着一位极漂亮的法国小姐,听戏,跳

舞。这风声甚至传到国内我父亲的耳朵里,他还从北平写信来问。我回信说:“是的,一点

不假,可惜我无福,晚生了三十年,她已是一位六旬以上的老姑娘了!父亲,假如您看见

她,您也会动心呢,她长得真像母亲!”

我早可以到柏林去,但是我还不想去,我在巴黎过着极明媚的春天——

在一个春寒的早晨,我得到国内三弟报告订婚的信。下午吃茶的时候,我便将他们的相

片和信,带到R小姐的书房里。我告诉了她这好消息,因此我又把皮夹里我父亲,母亲,以

及二弟,四弟两对夫妇的相片,都给她看了。她一面看着,很客气的称赞了几句,忽然笑

说:“×先生,让我问你一句话,你们东方人不是主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吗?为何

你竟然没有结婚,而且你还是个长子?”我笑了起来,一面把相片收起,挪过一个锦墩,坐

在炉前,拿起铜条来,拨着炉火,一面说:“问我这话的人多得很,你不是第一个。原因

是,我的父母很摩登,从小,他们没有强迫我订婚或结婚。到自己大了,挑来挑去的,高不

成,低不就,也就算了……”R女士凝视着我,说:“你不觉得生命里缺少什么?”我说:

“这个,倒也难说,根本我就没有去找。我认为婚姻若没有恋爱,不但无意义,而且不道

德。但一提起恋爱来,问题就大了,你不能提着灯笼去找!我们东方人信‘夙缘’,有缘千

里来相会,若无缘呢?就是遇见了,也到不了一处……”这时我忽然忆起L君的话,不觉抬

头看她,她正很自然的靠坐在一张大软椅里,身上穿着一件浅紫色的衣服,胸前戴几朵紫罗

兰。闪闪的炉火光中,窗外阴暗,更显得这炉边一角,温静,甜柔……

她举着咖啡杯儿,仍在望着我。我接下去说,“说实话,我还没有感觉到空虚,有的时

候,单身人更安逸,更宁静,更自由……我看你就不缺少什么,是不是?”她轻轻的放下杯

子,微微的笑说:“我嘛,我是一个女人,就另是一种说法了……”说着,她用雪白的手

指,挑着鬓发,轻轻的向耳后一掠,从椅旁小几上,拿起绒线活来,一面织着,一面看着

我。

我说:“我又不懂了,我总觉得女人天生的是家庭建造者。

男人倒不怎样,而女人却是爱小孩子,喜欢家庭生活的,为何女人倒不一定要结婚

呢?”R小姐看着我,极温柔软款的说:

“我是‘人性’中最‘人性’,‘女性’中最‘女性’的一个女人。我愿意有一个能爱

护我的,温柔体贴的丈夫,我喜爱小孩子,我喜欢有个完美的家庭。我知道我若有了这一

切,我就会很快乐的消失在里面去——但正因为,我知道自己太清楚了,我就不愿结婚,而

至今没有结婚!”

我抱膝看着她。她笑说:“你觉得奇怪吧,待我慢慢的告诉你——我还有一个毛病,我

喜欢写作!”我连忙说:“我知道,我的法文太浅了,但我们的大使常常提起你的作品,我

已试着看过,因为你从来没提起,我也就不敢……”R小姐拦住我,说:“你又离了题了,

我的意思是一个女作家,家庭生活于她不利。”我说:“假如她能够——”她立刻笑说:

“假如她身体不好……告诉你,一个男人结了婚,他并不牺牲什么。

一个不健康的女人结了婚,事业——假如她有事业,健康,家务,必须牺牲其一!我若

是结了婚,第一牺牲的是事业,第二是健康,第三是家务……”

——写到这里,我忽然忆起去年我一个女学生,写的一篇小说,叫做《三败俱伤》——

她低头织着活计,说:“我是一个要强,顾面子,好静,有洁癖的人;在情感上我又非常的

细腻,体贴;这些都是我的致命伤!为了这性格,别人用了十分心思;我就得用上百分心

思,别人用了十分精力,我就得用上百分精力。一个家庭,在现代,真是谈何容易,当初我

的母亲,她做一个外交官夫人,安南总督太太,真是仆婢成群,然而她……她的绘画,她的

健康,她一点没有想到顾到。她一天所想的是丈夫的事业,丈夫的健康,儿女的教养,儿女

的……她忙忙碌碌的活了五十年!至今我拿起她的画稿来,我就难过。嗳,我的母亲……”

她停住了,似乎很激动,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勉强的微笑说:“我母亲的事情,真够写一本

小说的。你看见过英国女作家,V.Sackvile—West写的AllPassio

nSpent(七情俱净)吧?”

我仿佛记得看过这本书,就点头说:“看过了,写的真不错……不过,R小姐,一个结

婚的女人,她至少有了爱情。”她忽然大声的笑了起来,说:“爱情?这就是一件我所最拿

不稳的东西,男人和女人心里所了解的爱情,根本就不一样。告诉你,男人活着是为事业—

—天晓得他说的是事业还是职业!

女人活着才为着爱情;女人为爱情而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而男人却说:‘亲爱的,为了

不敢辜负你的爱,我才更要努力我的事业’!这真是名利双收!”她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声

中含着无限的凉意。

我不敢言语,我从来没有看见R小姐这样激动过,我虽然想替男人辩护,而且我想我也

许不是那样的男人。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绪,她笑着说:“每一个男人在结婚以前,都说自己是个例外,我

相信他们也不说假话。但是夫妻关系,是种最娇嫩最伤脑筋的关系,而时光又是一件最无情

最实际的东西。等到你一做了他的同衾共枕之人,天长地久……呵!天长地久!任是最坚硬

晶莹的钻石也磨成了光彩模糊的沙颗,何况是血淋淋的人心?你不要以为我是生活在浪漫的

幻想里的人,我一切都透彻,都清楚。男人的‘事业’当然要紧,讲爱情当然是不应该抛弃

了事业,爱情的浓度当然不能终身一致。但是更实际的是,女人终究是女人,她也不能一辈

子,以结婚的理想,人生的大义,来支持她困乏的心身。在她最悲哀,最柔弱,最需要同情

与温存的一刹那顷,假如她所得到的只是漠然的言语,心不在焉的眼光,甚至于尖刻的讥讽

和责备,你想,一个女人要如何想法?我看的太多了,听的也太多了。这都是婚姻生活里解

不开的死结!

只为我太知道,太明白了,在决定牺牲的时候,我就要估量轻重了!”

她俯下身去,拣起一根柴,放在炉火里,又说:“我母亲常常用忧愁的眼光看着我说:

‘德利莎!你看你的身体!你不结婚,将来有谁来看护你?’我没有说话,我只注视着她,

我的心里向她叫着说:‘你看你的身体吧,你一个人的病,抵不住我们五个人的病。父亲的

肠炎,回归热……以及我们兄妹的种种希奇古怪的病……三十年来,还不够你受的?’但我

终究没有言语。”

她微微的笑了,注视着炉火:“总之我年轻时还不算难看,地位也好,也有点才名,因

此我所受的试探,我相信也比别的女孩子多一点。我也曾有过几次的心软……但我都终于逃

过了。我是太自私了,我扔不下这支笔,因着这支笔,我也要保持我的健康,因此——“你

说我缺少恋爱吗?也许,但,现在还有两三个男人爱慕着我,他们都说我是他们唯一终身的

恋爱。这话我也不否认,但这还不是因为我们没有到得一处的缘故?他们当然都已结过了

婚,我也认得他们温柔能干的夫人。我有时到他们家里去吃饭喝茶,但是我并不羡慕他们的

家庭生活!他们的太太也成了我的好朋友,有时还向我抱怨她们的丈夫。我一面轻描淡写的

劝慰着她们,我一面心里也在想,假如是我自己受到这些委屈,我也许还不会有向人诉说的

勇气!有时在茶余酒后,我也看见这些先生们,向着太太皱起眉头,我就会感觉到一阵颤

栗,假如我做了他的太太,他也对我皱眉,对我厌倦,那我就太……”

我笑了,极恳挚的轻轻拍着她的膝头,说:“假如你做了他的太太,他就不会皱眉了。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男子,有福气做了你的丈夫,还会对你皱眉,对你厌倦。”她笑着摇

了摇头,微微的叹一口气,说:“好孩子,谢谢你,你说得好!

但是你太年轻了,不懂得——这二三十年来,我自己住着,略为寂寞一点,却也舒服。

这些年里,我写了十几本小说,七八本诗,旅行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朋友。我的侄女,

承袭了我的名字,也叫德利莎,上帝祝福她!小德利莎是个活泼健康的孩子,廿几岁便结了

婚。她以恋爱为事业,以结婚为职业。整天高高兴兴的,心灵里,永远没有矛盾,没有冲

突。她的两个孩子,也很像她。在夏天,我常常到她家里去住。她进城时,也常带着孩子来

看我。我身后,这些书籍古董,就都归她们了。我的遗体,送到国家医院去解剖,以后再行

火化,余灰撒在赛纳河里,我的一生大事也就完了……”

我站了起来,正要说话,马利亚已经轻轻的进来,站在门边,垂手说:“小姐,晚饭开

齐了。”R小姐吃惊似的,笑着站了起来,说:“真是,说话便忘了时候,×先生,请

吧。”

饭时,她取出上好的香槟酒来,我也去拿了大使馆朋友送的名贵的英国纸烟,我们很高

兴的谈天说地,把刚才的话一句不提。那晚R小姐的谈锋特别隽妙,双颊飞红,我觉得这是

一种兴奋,疲乏的表示。饭后不多一会,我便催她去休息。我在客厅门口望着她迟缓秀削的

背影,呆立了一会。她真是美丽,真是聪明!可惜她是太美丽,太聪明了!

十天后我离开了巴黎,L送我到了车站。在车上,我临窗站到近午,才进来打开了R小

姐替我预备的筐子,里面是一顿很精美的午餐,此外还有一瓶好酒,一本平装的英文小说,

是AllPassionSpent。

我回国不到一月,北平便沦陷了。我还得到北平法国使馆转来的R小姐的一封信,短短

的几行字:

×先生:

听说北平受了轰炸,我无时不在关心着你和你一家人的安全!振奋起来吧,一个高贵的

民族,终久是要抬头的。有机会请让我知道你平安的消息。你的朋友德利莎

我写了回信,仍托法国使馆转去,但从此便不相通问了。

三年以后,轮到了我为她关心的时节,德军进占了巴黎,当我听到巴黎冬天缺乏燃料,

要家里住有德国军官才能领到煤炭的时候,我希望她已经逃出了这美丽的城市。我不能想象

这静妙的老姑娘,带着一脸愁容,同着德国军官,沉默向火!

“振奋起来吧,一个高贵的民族,终久是要抬头的!”

(本篇最初发表于《关于女人》,署名男士。)我的邻居

M太太是我的同事的女儿,也做过我的学生,现在又是我的邻居。

我头一次看见她,是在她父亲的家里——那年我初到某大学任教,照例拜访了几位本系

里的前辈同事——她父亲很骄傲的将她介绍给我,说:“×先生,这是我的大女儿,今年十

五岁了。资质还好,也肯看书,她最喜欢外国文学,请你指教指教她。”

那时M太太还是个小姑娘,身材瘦小,面色苍白,两条很粗的短发辫,垂在脑后。说起

话来很腼腆,笑的时候却很“甜”,不时的用手指去托她的眼镜。

我同她略谈了几句,提起她所已看过的英国文学,使我大大的吃惊!例如:哈代的全部

小说集,她已看了大半;她还会背诵好几首英国十九世纪的长诗……她父亲又很高兴的去取

了一个小纸本来,递给我看,上面题着“露珠”,是她写的仿冰心《繁星》体的短篇诗集,

大约有二百多首。我略翻了翻,念了一两首,觉得词句很清新,很莹洁,很像一颗颗春晨的

露珠。

我称赞了几句,她父亲笑说:“她还写小说呢——你去把那本小说拿来给×先生看!”

她脸红了说:“爸爸总是这样!我还没写完呢。”一面掀开帘子,跑了出去,再不进来。她

父亲笑对我说:“你看她惯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我的这几个孩子,也就是她还聪明一点,

可惜的是她身体不大好。”

一年以后,她又做了我的学生。大学一年级的班很大,我同她接触的机会不多,但从她

做的文课里,看出她对于文学创作,极有前途;她思想缜密,描写细腻,比其他的同学,高

出许多。

此后因为我做了学生会出版组的顾问,她是出版组的重要负责人员,倒是常有机会谈

话。几年来的一切进步都很快,她的文章也常常在校外的文学刊物上出现,技术和思想又都

比较成熟,在文学界上渐渐的露了头角。

大学毕业后,她便同一位M先生结了婚。M先生也是一位作家——他们婚后就到南京

去,有七八年我没有得到直接的消息。

抗战后一年,我到了昆明。朋友们替我找房子,说是有一位M教授的楼上,有一间房子

可以分租,地点也好,离学校很近。我们同去一看,那位M太太原来就是那位我的同事的女

儿;相见之下,十分欢喜。那房子很小,光线也不大好,只是从高高的窗口,可以望见青翠

的西山。M家还有一位老太太,四个孩子,一个挨一个的,最小的不过有两岁左右。M太太

比从前更苍白了,一瘦就显得老,她仿佛是三十以外的人了。

说定了以后,我拿了简单的行李,一小箱书,便住到M家的楼上。那天晚上,便见着M

先生,他也比从前瘦了,性情更显得急躁,仿佛对于一切都觉得不顺眼。他带着三个大点的

孩子,在一盏阴暗的煤油灯下,吃着晚饭。老太太在厨房里不知忙些什么。M太太抱着最小

的孩子,出出进进,替他们端菜盛饭,大家都不大说话。我在饭桌旁边。勉强坐了一会,就

上楼去了。

住了不到半个月,我便想搬家,这家庭实在太不安静了,而且阴沉得可怕!这几个孩

子,不知道是因为营养不足,还是其他的缘故,常常哭闹。老太太总是叨叨唠唠的,常对我

抱怨M太太什么都不会。M先生晚上回来,才把那些哭声怨声压低了下去,但顿时楼下又震

荡着他的骂孩子,怪太太,以及愤时忧世的怨怒的声音。他们的卧室,正在我的底下,地板

坏了,逗不上笋来。我一个人,总是静悄悄的,而楼下的声音,却是隐约上腾,半夜总听见

喳喳嘁嘁的,“如哭如诉”,有时忽然听见M先生使劲的摔了一件东西,生气的嚷着,小孩

子忽然都哭了起来,我就半天睡不着觉!

正在我想搬家的那一天早晨,走到楼下,发现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我叫了一

声,看见M太太扎煞着手,从厨房里出来。她一面用手背掠开了垂拂在脸上的乱发,一面

问:“×先生有事吗?他们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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