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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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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树都是什么颜色呀?”我说:“松树、柳树和草都是绿的。花也有红的,也有黄的。水的

颜色我说不上来了。”爷爷说:

“绿和绿又不同,你看松树的绿色多暗呀,这种绿叫做‘苍’;草的绿色浅多了,和那

边卷着的美人蕉叶子差不多,这种绿叫做‘碧’;柳树的绿色,又比草深些,比松树浅些,

这种绿叫做‘翠’……”我笑说:“爷爷,您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多的字眼儿呀?”爷爷也笑

说:“我是书上学来的。关于颜色,会画画,会绣花的人,都知道得很多。就像你奶奶,她

年轻的时候常绣花。她针线匣里的花线,就有几十种颜色,她都叫得上名字来。她从前绣的

鸳鸯莲枕套,颜色配得才漂亮呢!”

我想起一件事,就说:“怪不得去年我们那一小队,给志愿军叔叔寄慰问袋的时候,奶

奶说她可以给我们绣花。林宜提议请奶奶绣个和平鸽,范祖谋给画出来了。奶奶在白线里还

参点灰线和蓝线,绣出来显得更白了;配上红的眼睛,真是好看。”爷爷点头说:“无论哪

种手艺都是学问——还有,‘学问’这两个字,就是包含‘学习’和‘发问’。肯学习的

人,一定不怕发问。”我笑说:“爷爷,连我们的张老师都夸您的学问好。”爷爷很高兴地

说:“你们的张老师是一位很好很可爱的老师。”我笑说:“您就是一位很可爱、很有学问

的老爷爷!”爷爷笑问:“你呢?”我说:“我是一个很淘气、很笨、很不可爱的小姑

娘!”爷爷笑说:“不对!你是很淘气,却很可爱;一点不笨,却也不爱发问的一个小姑

娘!”我不好意思地过去使劲抱着爷爷的胳臂,轻轻地说:“我以后一定多发问,您可得都

告诉我呀!”

出园回家的路上,我们五个人慢慢地走。我一声不响,仔细地看,仔细地听。我从前就

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周围是多么丰富,多么美丽呀!

今天下雨。姐姐一早就和王瑞芬一块到学校去了。奶奶和陈姨在上屋包饺子;我和小秋

在旁边玩她的娃娃。

这个小日本娃娃,穿着红花长袖子的衣服,系着宽宽的腰带,穿着夹脚指头的厚底鞋;

大襟里还插着一把金红色的小折扇;黑黑的头发,小小的嘴,圆圆大大的眼睛,真是好看极

了。

我们轮流地抱着她,摸她的脸,给她理理头发。我说,“日本人倒是和我们一样,头发

都是黑的。”小秋说:“那可不一定。从前我们住的那座山上,有一所养育院,里面就都是

黄头发的日本孩子,还有黑皮肤鬈头发的……”陈姨说:“那是‘混血儿’,是日本女人和

美国占领军的白种或是黑种的军人们生的孩子,所以他们的头发有黄的,皮肤也有黑的。”

回头又对奶奶说:“这些孩子才可怜呢,走到街上,街上的孩子们都拍手笑他们,羞他们。

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和黑皮肤鬈头发的孩子,看见自己的头发眼睛和别的日本孩子不一

样,就想把头发弄黑了,皮肤弄白了;但是他们把眼睛揉红了,也黑不起来,把皮肤都擦破

了,也白不起来,他们就气得大哭……”我问:“他们的爸爸妈妈呢?”陈姨说:“他们的

爸爸不要他们,妈妈又养不起他们,他们就只好都住在养育院里……”我刚要说话,奶奶赶

紧就问:“听说日本人民生活很苦,是吗?”陈姨说:“可不是,失业的人多着呢,享受的

就是美国的军官们,战争胜利以后,美帝国主义就把日本‘军事占领’了,到处占用房子,

占用田地做军事基地,满街上横冲直撞,您要看见他们那种凶横的样子,真会把您气死。苦

的还是日本的老百姓。”奶奶叹口气说:“我们中国人总算熬过去了!从前我们街上还不尽

是那些可恨的日本兵、美国兵……

感谢毛主席领导得好,把那些人都赶走了。如今我们这里也有外国人,他们客客气气

地,都是我们的朋友。”

今天下午睡午觉的时候,我心里尽在想日本的“混血儿”的事情,我真是替他们难过又

生气。我若是一个“混血儿”,我长大了,一定要打倒美帝国主义!!!

小秋真是不自私,今天她把她的玩意儿都拿出来大家玩了。我觉得很惭愧,因为我把我

的玻璃小鸡藏起来了。在晚饭以前,我也把小玻璃鸡和别的玩意儿,都拿了出来,我们玩得

很高兴。

今天下午我带小秋去看曾雪姣,恰巧林宜和范祖谋都来了,他们乱纷纷地正在议论呢。

一看见我进来,林宜就说:

“我们本来要去找你,你来了就更好了。后天夜里不是月食吗?

我们这一小队,暑假里只剩了我们五个人了。如今又不过队日。后天晚上我们在一块看

月食,听月食讲话好不好?”我们都说:“好!”孙家英说:“听月食讲话,就得有收音

机……”

我说:“我家就有收音机,你们到时候就到我们家来吧。”这时李春生抱着小弟弟也走

了过来。我说:“李春生,你也来玩吧。”李春生摇头说:“我不去,你们女孩子在一块就

是跳猴皮筋,穿珠子,玩小布人,没意思极了。”范祖谋抢着说:

“谁说是穿珠子,玩小布人呀!我们说的是一块看月食,我和林宜也去。这本来是我们

小队的事,你不去也没什么!”李春生瞪起眼来,正要说话,林宜赶紧拦住说:“去,去,

大家都去,我们后天晚上见吧。”回头又对范祖谋说:“走,我们到什刹海游泳去吧。”范

祖谋皱起眉头说:“我今天没有空,还得到‘少年之家’去学画呢。”林宜说:“你不是答

应教给我游泳的吗?我这一暑假就想把游泳学好……”李春生向前说:

“我教给你,那有什么?我游得也不赖!”范祖谋说:“好,你教给他吧,本来我游得

也不怎么样。”说完,就推自行车走了。

孙家英看他出了门,就说:“范祖谋这人就是自私!”曾雪姣扶着门框站着,说:“人

家学习得可好,你看他哪一样不是第一呀!”李春生扭过头去,说:“他就是自私,太自私

了!

‘第一’有什么用处?人家若有什么难题问他,他就说不会;等到张老师在课堂上一

问,他就都会了!人若问他为什么不帮助别人,他会瞪眼骂你,什么‘依赖性太重’啦!

‘自己不努力’啦。我呀,宁肯得个大鸡蛋,也不去请教这位自私鬼!”

林宜笑说:“他也是太自私,你也是不努力,我们都得团结互助才好。好,你就教给我

游泳去吧。”李春生高兴得就把小弟弟往台阶上一放,大声说:“妈,我跟林宜游泳去

啦。”李大娘还没有答应,他已经和林宜走出去了。

我们都进到曾雪姣屋里去。我就问那天李春生打破玻璃的事,是怎样了结的。曾雪姣笑

说:“李春生还不是挨了李大娘一顿打,可是那块玻璃孙大娘不让赔,也就完了。”孙家英

说:“底下还有呢。那天下午张老师来了,李大娘把李春生告下来了。张老师提议李大娘三

个星期不给李春生租小人书的钱,把这钱给我妈作为赔偿费。后来张老师进屋去又和李大娘

谈了半天,李大娘答应以后不打李春生了。张老师还说李春生喜欢看书,她可以带他到儿童

图书馆去借。从那天起,李春生已经去了两次图书馆了。”

我们又一起玩了一会儿,小秋和她们一会儿就熟了。孙家英给小秋讲黄继光的连环画,

小秋听得眼睛都睁圆了。她问说:“黄继光为什么不怕死呀?我在日本的时候,看见那些美

国兵上船开到朝鲜去的,都怕极了。他们哭,送的人也哭。

听说有的美国兵还吓得自杀了呢!”我们三个人都抢着回答说:“那自然啦,美国人打

到人家家里去啦,他们打的是侵略别人的仗呀。他们人民谁愿意到几千里外的朝鲜,去替他

们的头子们当炮灰呢?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就不同了。

我们打的是保家卫国的战争,我们在家门口挡住敌人的进攻,那怎么会怕死呢?”小秋

点头说:“对了!”

我们玩得很晚才回来。

今天早上,爷爷提议今夜去逛北海公园,划船,看月亮,吃野餐。我们个个拍手赞成,

爷爷真会玩呀!

这一天过得真慢!奶奶和陈姨忙着做吃的。姐姐忙着包装吃的。我就教给小秋唱歌。

下午刚过六点,陈姨、妹妹、小秋和我,就先到了北海。

我们好容易等到了两只船,我跟着陈姨,姐姐带着小秋,就划开了。水上好热呵,太阳

直晒着!陈姨撑着小伞,小秋戴着草帽,姐姐也带了一把大蒲扇。她看见我晒得直流汗,就

把扇子递过来给我。我不要。我晒一会儿不要紧,她晒多了会头痛的。

我们不敢走远,只在漪澜堂旁边盘旋。果然过不一会,爷爷和奶奶带着野餐篮子也来

了。爷爷上了我们的船。奶奶上了姐姐的船,小秋看见爷爷来了,便也要上我们这边来,陈

姨就和她换了。

小秋和我并排坐在船中间。爷爷坐在船尾,笑着问小秋:

“你说北海美不美?”小秋笑说:“美!”姐姐在那边船上伸手一指说:“你看那岛上

高高的白塔,是三百多年前就盖起的‘西藏式’的塔……”我们两个人就抢着问:“什么是

‘西藏式’的呀?”姐姐说:“我们中国不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么?我们有汉族、回族、蒙

族、满族……和许许多多的兄弟民族。每个民族盖起房子来都有自己特别的形式,藏族同胞

盖的塔就是这样的……”我说:“我们的兄弟民族,还有他们自己的服装呢。在五一节游行

的时候,他们的队伍最好看了,花花绿绿的。女人们还带着一串一串的丁丁当当的首饰

呢。”姐姐说:

“他们的唱歌才好听呢,舞蹈才好看呢!”我就对小秋说:“今天早上我教给你唱的那

支《西藏舞曲》,就是藏族同胞跳舞时候唱的歌。还有那支《歌唱二郎山》,就是解放军叔

叔在修筑到西藏去的公路的时候唱的。”小秋说:“二姐,等那条公路修好了,我们一块到

西藏去,好不好?”我问:“去做什么?去玩呀?”小秋想了一想,说:“不,去为西藏同

胞服务!”她进步得真是快呀!

太阳落下去了,水面上一片红光。妈妈还没有来,我就站起来东张西望。果然不久从那

边长廊上,许多人中间,看见妈妈很快地走来了。我高兴得大声喊“妈妈”,小秋也跟着我

喊,一面赶紧把船划了过去。妈妈上了船,就笑向我说:

“你大声嚷什么?人人都像你这样嚷,那北海有多乱呀!”

奶奶忙着给我们分盘子,分吃的。我们用湿手巾擦过手,就吃起来。小秋忽然站起来,

向东指着说:“二姐,快看!”我回头一望,原来月亮上来了,亮晶晶的像一面大金镜似

的,在树梢头挂着。大家都说:“好月亮!”水面上起了凉风。人影船影都模糊了,模糊的

影里听见许多船上有人唱歌。

妈妈默默地坐在船头上,手里托着茶杯,仿佛在想什么。

我过去轻轻地问她:“妈妈,你累了吧?”妈妈惊醒过来,笑说:“我一点不累。我想

起上次你爸爸来信提到鞍山厂区,夜里到处是电灯,再加上炼钢厂的火光,半个天都照红

了。像今天晚上,他们那边一定更亮了,又有月亮,又有火光,灯光……”这时小秋也挨过

来了,说:“二姐,你猜现在北海像什么?就像我从前在日本看的电影里,公主和王子们住

的宫殿一样,又亮,又美。”妈妈笑说:“北海本来就是宫殿,七八百年一直是公主王子游

玩的地方,如今才属于我们人民的。”

四围水边的灯光,越来越密了。月亮快要升到天空的当中。那座“西藏式”的白塔,在

月光下就像是雪堆成的,好看极了。

奶奶说时间不早,该准备回去了。大家忙着把手巾杯盘什么的都装了起来。小秋端起一

盘子果皮,就要往水里倒。我连忙拦住她,把果皮用纸包起来,放在篮里。我告诉小秋,若

是人人都往水里扔果皮什么的,北海不久就要成了脏水池了。

我们到家已经九点半钟。今天我们玩得真快乐!

今天早晨,我们还没起来,就听见有人敲门,又喊:“陶奇,小淘气!”是李春生的声

音。姐姐赶紧爬起出去开门,一会儿,我听见李春生在院子里说:“我妈病了,昨天半夜

里,直吐直泻。孙大娘说请陶大娘去给瞧一瞧。”姐姐还没来得及说话,妈妈就在上屋说:

“你先回去吧,我立刻就来。”等到我起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提着小药箱,走到门外了。

早饭后,王瑞芬带着王瑞萱来了,说是来看小秋。王瑞萱说:“你有了小表妹,就不找

我玩去了。”我说:“没有的事!”

我们就一块玩小秋的日本娃娃。

妈妈回来了,姐姐忙着给妈妈端早饭。奶奶就问:“李大嫂‘怎么’啦?”妈妈说:

“没有什么,就是累着了,又受了热;打了一针,现在好多了。”奶奶说:“李大嫂就是孩

子多。

你们的托儿站若是搞成了,她把小孩子往站里一送,自己就能上被服厂去了,又少受

累,工资也多。”妈妈说:“托儿站就是房子太困难了。我们连保育员都训练好了,光找房

子就找了半年。”我听到这里就问瑞萱:“你家一进门西边那个小院子,不是空着吗?租给

托儿站就很合适。”瑞萱说:“孙大娘她们和我妈妈说过了。妈妈还没有答应……”王瑞芬

说:

“我妈妈还好,她是怕吵,又怕孩子们毁房子,她只说‘我不等那两个钱用。’我爸爸

却冷笑说:‘据说这托儿站是街道互助性的组织,帮助劳动妇女的。我也不是劳动人民,我

也没有和他们互助的义务。’他说着还把祖宗牌位都搬到那屋去,供了起来。他对我母亲

说:‘下次她们再来要,你就说我们这屋子供了祖宗了。反正人民政府也不能禁止人供祖宗

的。’您看我爸爸……”王瑞芬说到这里,脸上显着十分难过的样子。

妈妈说:“你们要慢慢地好好地说服他……”王瑞芬说:“我平常总是耐心地对爸爸

讲,我们都是工人阶级养活的,爸爸还是听不进去。这都怪我们说服力不够,我们还得继续

努力。”

她们玩到吃午饭的时候就走了。王瑞芬和姐姐晚上有她们团小组的聚会,我就约王瑞萱

来和我们一块儿看月食。

下午六点钟以后,林宜和范祖谋就来了。接着孙家英和李春生也搀着曾雪姣来了。我们

都在院子里坐着。王瑞萱来的最晚。奶奶端出自己熬的酸梅汤来,请大家喝。

李春生坐不住,他又不爱理范祖谋和王瑞萱,就在这几间屋子里进进出出,摸摸这个,

碰碰那个,又抢着搬收音机。

结果是林宜和我搬出来的,放在窗台上。李春生不时去捻开收音机的钮子,说:“听听

月食讲话开始了没有?”林宜跑过去拦住他,说:“还早呢,你尽拧开关,把机器弄坏

了!”范祖谋站起来拍拍手说:“大家安静!我就会讲月食的道理……”这时收音机里忽然

放出沉稳而又清朗的声音:“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报告新闻……开城消息……朝鲜停战

协定,已经由谈判双方完全达成协议……”大家先是一下子愣住了,听到这里猛然醒悟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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