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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2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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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最初发表于《人民文学》1962年4月号,后收入散文集《樱花赞》。)话说

文化交流

中国作家代表团到达开罗的那一天,是二月七日早晨四时。春寒料峭之中,我们紧紧地

裹着大衣,走下飞机,走向拥上前来的欢迎的人群。把一大束鲜花送到我臂里的是一位年轻

的妇女,长眉秀目之间,蕴含着一股幽娴静雅之气,她一开口,说的是十分纯粹流利的北京

话。她说她的名字叫杜玛德,她和她的丈夫黑白,都是北京美术学院的学生,在北京住了五

年。她又指着人群里忙着和中国客人寒暄的一位阿联青年,说“那就是黑白”。候机室中,

热情洋溢,笑语纷纭,我们的谈话很快就被打断了……在开罗的几天中,我常常想起这一对

画家夫妇,但是总没有机会见到。

亚非作家会议开幕的那一天,我们被邀到“现代艺术馆”去参观阿联的“绘画与雕刻作

品竞赛展览”。在艺术馆的丛树浓荫之下,我忽然看到一个抱在保姆怀里的小女孩,穿着一

身浅色的衣裳,颈上挂着一个坠着赤金的“福”字的项链。我走出人流,过去拉着那小女孩

的手。她一点也不怕生,转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笑。保姆笑说:“她是画家黑白和杜玛

德的女儿,你看,那边彩棚里不是她父母的画展?”我连忙赶上人流,走进那座彩棚里去。

这里面挂着满壁的水彩画,都是中国的风光,有梳着双辫挑着水桶的姑娘,也有在灌满水的

梯田里俯身插秧的农民……真是琳琅满目,若不是我身边站满了亚非各国的客人,耳中听到

的尽是我所不懂的各种亚非的语言的话,我真以为是在北海或是中山公园观赏中国画家的画

展了!这时杜玛德陪着一班客人,从我身边走过,我好容易挤上去,只说了一句:“我看见

你的小女儿了,真好玩……”她也只匆匆地笑着说一句“她是在中国生的,名叫小红……”

说着她就被人群簇拥到一个陈列着中国画具的大玻璃柜边上,去作解释。我听见旁人在赞叹

说,他们的绘画,是融合了中国古典绘画和埃及古画的特点,创造出了独特的风格。我必须

承认我对绘画是外行,但是我喜欢他们的画,它们给我一种极其温暖亲切的感受!

大会闭幕之后,我们一班人挤出时间去参观开罗博物馆。

陪我们去的是一位姓华的中国留学生。这位青年,一脸的书卷气,戴着很厚的眼镜,从

一上车就滔滔不绝、津津有味地给我们讲埃及的古代文化,那种热烈陶醉的神情,竟不像对

人讲述,而像温理自己脑中的一幅一幅的辉煌灿烂古埃及文化的画图!偏偏那天博物馆又提

早关门,算来我们只有三十分钟的时间,来浏览这个世界上最古的六千年的文化!失望之

余,我们只好加快脚步,在一座座矗立的大石门,横放的大石棺,排列的大石像前面,匆匆

走过。这位青年,却以恳求的眼光,摩挲着几乎每一块石头,向着我们讲解:“在纪元前三

三一二年……”后面跟着的是大声呼唤的博物馆看守员:

“请大家快一点,再有五分钟就关门了!”这一天,谁也没有看得痛快,出门上车的时

候,人人发出惋惜的叹声,尤其是那位青年,一路上只呆呆望着车窗外,好像在说:“真是

白来了一趟!”

我却是满心欢喜!文化交流,就得由这种热爱友邦文化的青年们来作。埃及、中国、印

度……都是世界文化的摇篮,我们的祖先跋山涉水、千辛万苦地给我们开出一条文化交流的

大道。在推翻阻碍亚非文化交流的帝国主义者、殖民主义者的同时,我们需要千千万万像阿

联的画家杜玛德夫妇和这位姓华的中国留学生一样的青年人,来“继往开来”,做出前人所

未做出的伟大事业!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晚报》1962年3月25日,后收入散文集《拾穗小

札》。)

在诗歌问题座谈会上的发言谢冰心同志表示赞成萧三同志的意见:“不薄新诗爱旧

诗”。她说:记得《文汇报》上曾经发表过一个小学生的意见,说旧诗能背诵,他喜欢,新

诗不能背诵,他不喜欢,这有道理。我的经验是除了一般地需要而外,人们读诗也还想消

遣,比如失眠的时候,就想背点诗,而背的很少是新诗,因为新诗不能背。我在大连一个休

养所休养时,和一群孩子玩,我给他们念了些歌谣,孩子们很喜欢,学得很快,一天能背六

七个。比如我给他们念:“金咕噜棒,银咕噜棒,爷爷打板——”不用我往下念,他们就

说:“奶奶唱。”我说:“爷爷打板奶奶念。”他们说:“声音不对,是奶奶唱。”我想,

所谓天籁,也许就是这个吧。我教他们念《红旗歌谣》里的“什么藤结什么瓜……”念了三

遍,他们就记住了,没有一个念错的。新诗有许多好的,但我也想对写新诗的同志说,新诗

如果要人能记得住,不是读过就忘的话,除了内容好而外,恐怕在音韵这方面还是要注意一

下。

谢冰心同志也谈到自己写新诗的体会。她说:或许有人会问,你年青的时候为什么也写

些小诗?现在为什么又不写了?我说,我那时年青,胆子大,又想打破一切框框,写起来很

容易,一气可以写几百首。现在想起来真可怕。现在叫我写,我的顾虑就多了,也可以说要

求高了。新诗不好写。

(本篇摘自《诗刊》1962年第3期《在诗歌问题座谈会上的发言纪要》。)

 亚非作家的战斗友谊

我们亚非作家的代表们,驾着轻快的春天的翅膀,怀着兴奋而又愉快的心情,飞过嵯峨

的山岭,渡过宽阔的海洋,越过茫茫的沙漠,我们热望着在尼罗河边,灿烂的阳光里,榕树

的浓荫和玫瑰的清香之中,紧紧地握起我们的新知和旧友的火热的手,兴奋地说:亲爱的同

行们,我们不是平常的朋友,普通的相知,我们都是从“世界文化的摇篮”的亚洲和非洲各

地来的,我们的民族都有最光荣的历史,我们的人民也都受过或者正在受着帝国主义和殖民

主义的剥削和压迫。

作为作家,我们是我们的人民的反帝国主义、反殖民主义大军里的一队尖兵。我们的武

器是我们的一支笔,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部队,但是我们一见便亲!因为我们的友谊不比寻

常,这是血和汗凝成的牢不可破的战斗的友谊。

我回到自己的祖国,已经有三个星期了,而开罗会议的印象却至今悬在眼前,我想起那

座庄严的国会大厦,我想起那所温暖亲切的“大力士”旅馆,在这里面,我听过多少慷慨激

昂的发言,有过多少剖肝沥胆的谈话,看过多少勇敢愤激的面庞,和乐观兴奋的眼光……这

许多零零碎碎的回忆,都像一首首雄壮的战歌在我耳边荡漾,鼓舞着我举起我的笔枪,在整

齐的步伐中,跟着这支雄壮的义师前进。

可以肯定地说,到会的四十五个国家和地区的二百多位代表,对于本届亚非作家会议的

重要性,是有充分的估计的,对于本届会议的主要议题“作家在亚非人民反帝反殖民主义、

争取民族独立和保卫世界和平的斗争中的作用”,是有彻底的了解的,尤其是正在帝国主义

者的铁蹄下艰苦反抗的人们。在第三小组——就是讨论发展亚非国家的民族文化和重新估价

亚非人民的历史小组里,当讨论到反对形形色色的帝国主义的时候,一位非洲的女代表大声

疾呼地说:我们必须明白地写出“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字样。请问在亚洲、在非洲,那一

个帝国主义者对亚非人民的侵略压迫,不受到美帝国主义者的支持?那一个老殖民主义者勉

强退出的地区,不是由比狼更狡猾的狐狸——美国,这个新殖民主义者来填补位置?美帝国

主义者,无论他作尽多少虚伪欺骗的宣传,放出多少伪装的“和平队”、“传教士”和“教

授”;亚非人民从自身痛苦的经验里,是把这个首恶元凶一眼看到底的!

我会见过一位莫三鼻给的、只有二十六岁的青年。他很沉稳,也很热情,多年的艰苦的

反帝斗争,锻炼得他像一个中年的战士。我们谈着许多问题,他的那种斩钉截铁、毫不含糊

的见解和论断,使我佩服。

安哥拉的代表,在会场上送给我们一份《安哥拉团结报》,报上有几张惨不忍睹的、被

葡萄牙帝国主义者割下示众的安哥拉人头的相片,旁边几个大字是:“安哥拉人民只剩下武

装斗争这一条道路了!”当逼到绝地的被压迫的人民,走上一条唯一的正确的道路的时候,

任何近代锐利的武器,都不能挡住他们的冒死前进的。

人民的英勇斗争,给作家笔头的烈火下,添上堆积如山的干柴,亚非作家们从心底认识

到,没有政治上的独立和自由就谈不到文学。喀麦隆的代表说得好,“今天,殖民制度在人

民武装的痛击下,正在倾塌之中,帝国主义的恶魔正在血泊里挣扎颤抖,哪一个亚非作家能

够接受‘为艺术而艺术’、或是‘文学应该和政治分家’的理论?尤其是在今天,任何一个

接受‘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家,事实上就是出卖自己的才能,做了杀害我们的人民和文化的

同谋罪犯!”这个大义凛然的发言,怎能不使满座动容,而同心同德地奔向我们亚非作家们

所公认的唯一的创作的道路呢?

我们要永远团结在反帝反殖民主义的旗帜下,和我们的人民在一起,为争取民族独立和

世界和平而斗争到底。

(本篇最初发表于《文汇报》1962年4月8日。)

   孟加拉风光〔印度〕泰戈尔著序

这本集子里所译出的书信,概括了我文学生活中最丰产的时期,那时候,全靠一种好运

气,我正年青而未成名。

青春是精力充沛的,又有充裕的闲暇,我觉得写私信和写公函比,是一个快乐的需要。

这是文学形式中的一种奢侈品,只有在思想感情有了积累之后,才写得出来。别种的文学形

式是属于作者的,而且发表出来,也只为自己得到好处;写给私人的信就有慨然舍弃的特

点。

恰巧在许多年之后,从这些大批书信中选出来的几十封,又辗转地回到我的手里。它正

确地推测到那些日子的回忆会使我愉快,就是在微贱的荫蔽之下,我享受过生命中最大的自

由。

因为这些书信,是和我发表过的相当多的作品同时写的,我想这平行的路线,会扩大读

者对于我的诗歌的了解,正如同道路因为重走一次而加宽了一样。因此我为我的同胞编选发

表了这本集子。希望这些书信里对于孟加拉乡村景物的描写,对英国的读者也会引起兴趣,

这些选品中的一部分的翻译,是托给了一位在许多我认识的人中,最能胜任愉快的。罗宾德

罗那特·泰戈尔一九二○年六月二十日班都拉,海边一八八五年十月

无遮的海不断地涌起、又化成苍白的泡沫,它使我联想到一个被捆住的恶魔在锁链上挣

扎,我们在它巨颚前面的岸上,盖起房子,看着它挥甩着尾巴,多大的力气呵,那波浪就像

巨人的肌肉一般地凸涨起来!

从创世之初,在地和水中间就存在着争执:干燥的地慢慢地默默地增加着它的领域,而

且为它的子女开拓越来越宽的面积;海洋步步退却,起伏着呜咽着在绝望里捶着胸膛。要记

住,海洋从前曾是唯我独尊的暴君,绝对地自由。地从它肚子里升起,篡夺了它的王位。从

那时起,这个愤怒的老东西,以苍白的波浪,不住地哀嚎,就像李耳王暴露在狂风暴雨里似

的。一八八七年七月

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只有这件事不住地在我心中激荡——仿佛最近都没有发生过其他的

事情似的。

但是活到了二十七岁——在一个人的前进中度过了全盛的二十年代,走向三十年代,这

是一件小事吗?三十岁——这就是说成熟了——人们对这么大年纪的人,是期望果实而不期

望嫩叶的。但是,可怜得很,果实的指望在哪里呢?在我摇着脑袋的时候,我的头脑还只感

到满溢的浓郁的浅薄,而没有丝毫哲理的痕迹。

人们开始抱怨:我们对你所期望的东西在哪里呢?——只因有那个希望,我们才喜爱那

幼芽的嫩绿。难道我们对你的不成熟将永远忍受吗?这正是我们要晓得可以从你身上得到些

什么的时候。我们要得到油量的估计数字,就是那蒙起眼睛的,转磨的,公正的批评家能够

从你身上榨取的。

把这些人哄得渴望地等待着已经不再可能了。在我岁数不到的时候,他们放心地相信

我;我在三十岁的边缘上,还使他们失望,是件伤心的事情。但是我该怎么办呢?智慧的言

语就是说不出来!我在供给可使大家受益的东西上是完全无能为力的。除了一两首诗歌,几

句闲话,一些轻松的笑谈以外,我一直不能写出什么更好的,结果呢,那些对我抱着很高的

希望的人将对我发怒;但是从未曾有过人要求他们培养这些期望吗?

这就是袭击着我的一些思想,自从我在一个美好的维沙克月的早晨,在清新的微风与阳

光、新茁的花儿和叶子中间醒起的时候,发现我已经跨进二十七岁了。西来达一八八八年

我们的船屋在离市较远的沙岸边停泊了下来。一片浩瀚铺开的沙,一直伸展到眼界以外

的四边。到处都看到一条条的斑纹,仿佛有水经过似的,但是像水一样发光的也还是沙。

没有一座村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根草——只有几处露出地下泥土的、

潮湿黝黑的裂缝,来打破这单调的灿白。

往东望,上面是无边的蓝,下面是无边的白。天上空虚,地上也空虚——下面的空虚是

僵硬而荒凉的,上面的空虚是穹形而轻清的——我们几乎哪儿也找不出这样的一幅绝顶荒凉

的图画。

但是转向西望,那边有水,一弯止水的河,两边是高高的河岸,上面伸展着乡村的树

林,有些村舍从林中外窥——在夜色中一切都像一个魅人的幻梦。我说“夜色”,因为我们

是在夜晚出去散步的,所以这个光景就印刻在我的心上了。沙乍浦一八九○年

那个县官正坐在他帐篷的凉台上,对在树荫下等候听审的群众进行审判。他们把我的轿

子抬到他鼻子前放下,这个年轻的英国人很客气地接待我。他的发色很淡,中间杂着几绺深

色的。胡须是刚开始长出。若不因为他那副非常年轻的面孔,人家也许会把他当做一个白发

老人。我请他来吃饭,但是,他说他要到一个地方去安排一个猎野猪的宴会。

我回到家的时候,大堆的黑云涌上来了,随着就是一阵极其狂暴的倾盆大雨。我不能看

书,也不可能写字,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之下,我从这屋跑到那屋。这时已经很黑了,雷

声仍在隆隆地响,电光也不停地闪着,不时还有一阵阵的突来的风,掐住那棵大荔枝树的脖

子,使劲地摇撼它蓬松的树梢。房前的洼地立刻就积满了水,在我走来走去的时候,我忽然

想到我应当让那个县官到我家里来避避雨。

我送去一封请帖;在检查以后,我发现那间唯一可用的屋子里堆塞着一张挂在梁上的厚

板的木台,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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