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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2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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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使别人也感觉到,对于我们的同类往往也是重要的。如果在记忆中形成的图画能够用文字
写下来,它们在文学上是配占一个地位的。
我是把我的记忆的图画当作文学材料贡献出来的。若把它当作一个自传的尝试那就错
了。那样去看的话,这些回忆不但无用,而且也不完全。2教育开始
我们三个男孩子在一块儿长大。我的两个同伴都比我大两岁。他们从师受业的时候,我
的教育也开始了,但我学过什么,在记忆中一点也没有留下。
我时常忆起的是:“雨儿滴沥着,叶儿颤动着。”①我刚刚渡过风暴的KaraKha
la②地带,抛下锚来;我念着“雨儿滴沥着,叶儿颤动着”,对于我是诗王的第一首诗。
每当这一天的欢乐回到我心上的时候,甚至于在今天,我也体会到为什么诗歌是那样地需要
韵律。只因为有了韵律,字句终止了而又没有终止,背诵过了,余音还在回响着;耳朵和心
还能够不时地把韵律抛来抛去地玩着。这样,在我一生的意识中,雨儿就不停地滴沥着,叶
儿就不停地颤动着。
我童年时期还有一段插曲,在我心里也记得很真。
我们有一个名叫卡拉什的老会计,他就像我们家里人一样。他是一个大滑稽家,整天对
老老少少任何人都讲笑话;新姑爷,新亲戚,都是他特别嘲弄的对象。使人疑心到连他死后
也还有幽默。有一次,家里的大人们试作与阴间通讯的扶乩。乩笔有一次画出卡拉什字样。
人问他在那边的生活怎样。
他回答说,“我什么都不说。我死后才知道的东西,你们想轻易地就得到吗?”①②双
音的练习。——译者
孟加拉儿童初级读本里的韵文。
这位卡拉什曾为讨我的好对我哇啦哇啦地唱着他自己编的歪诗。我是这篇诗里的主人
翁,诗中还有在期待中将要来临的女主人翁在闪闪发光。我在听的时候,我的心思就粘在这
位坐在“将来”的怀抱的“宝座上”,光艳照人的绝代的新娘这一幅画上。她从头到脚戴着
的一系列宝饰,从未听过的豪华的婚礼准备,可能会使大一点的、聪明一点的人都晕头转
向;但是感动了这孩子的,使美妙欢乐的图画在他的幻象中飞闪的,还是那迅速铿锵的尾韵
和摇曳的节奏。
这两段文学上的愉快至今还留连在我的记忆里——此外还有,是儿童的古诗:“雨点滴
滴下,潮水涨上河。”
我记得的第二件事,是我的学校生活的开始。有一天我看见我的六哥和我的外甥萨提
亚,也是比我大一点的,都上学去了,把我丢下,因为我不够年龄。我从来没有坐过车子,
也没出过家门。因此当萨提亚回来,说着许多浮夸的、他路上遇到的惊险闪光的故事的时
候,我感到我不能再呆在家里了。我们的家庭教师企图用正确的指教和震响的耳光来驱逐我
的幻象:“你现在哭着要进学校,将来恐怕你更要哭着想离开学校呢。”对于这位老师的姓
名、面貌和脾气,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但对于他的沉重的教导和更沉重的手掌的印象,至今
还没有消失。我这一辈子还没有听见过比这句话更真实的预言。
我的啼哭就使我不到年龄也被送进东方学校去了。我在那里学了些什么,我一点印象也
没有;但是有一种责罚的方法我还记在心里。凡是不能背诵功课的儿童,就被罚站在凳子
上,两臂伸开,手掌向上,上面叠放着几块石板。这种方法会不会促进孩子们对事物更好的
认识,是心理学家可以争论的问题。我就这样在很小的年纪开始了我的学校教育。
我对于文学的登堂入室是有它的根源的,但也由于下房流行的书籍,其中最主要的是译
成孟加拉文的昌纳克耶的格言,和克里狄瓦斯的《罗摩衍那》。
那一天读《罗摩衍那》的图画,很清晰地回到我心上来。
这天是阴天,我在临街的楼廊上玩,忽然间萨提亚要吓我,我忘了为什么原故,喊了起
来:“警察!警察!”我心里对于警察的责任只有一个极模糊的描摹,但是有一件事是我确
信的,就是一个罪人一落到警察手里,他就一定像一个可怜的人落在鳄鱼锯齿似的爪里一
样,一下去就不见了。我想不出一个无辜的孩子怎样才能逃脱这无情的刑罚,我全身发抖地
跑到内院,只想警察从后面追来。我把这面临的大祸吐露给我母亲,她却并不惊慌。但是恐
怕再出去就有危险,我就坐在母亲房间的门槛上,读着我祖姑的一本大理石纹纸面的、书页
已经折角的《罗摩衍那》。四合的楼廊,围着内院,阴暗的过午天空的微光照在院里。我的
祖姑发现我正在为着书中一段悲惨的情节哭泣起来,她就过来把书拿走了。
我在童年几乎不知奢侈为何物。总起来说,那时的生活水平比现在简单得多。同时,我
们家里的孩子,有完全不受过分照顾的自由。事实是,照顾的手续对于保护者也许是偶然的
殷勤,而对于孩子来说却总是一个绝顶的麻烦。
我们是处在奴仆的统治之下的。为着省他们的事,他们几乎压制了我们自由活动的权
利。但是不受娇惯的自由,补偿了这个约束的粗暴,我们的心灵没有受到不断的娇养、奢侈
和盛饰的迷惑,因此始终是清明的。
我们的膳食是没有什么美味的。我们所穿的那些衣服,只能引起现代儿童的嘲笑。在我
们满十岁以前,无论如何也穿不上鞋袜。冷天就在布衣上加一件棉布外褂。我们也从来没有
想到这就算寒伧。只在我们的老裁缝尼亚玛蒂忘了在我们的外衣上做口袋的时候,我们才提
出抗议,因为那时候还没有一个孩子穷到连把口袋装满的零钱都没有的地步;由于老天爷慈
悲的分配,贫富家庭孩子的财富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我们每人有一双拖鞋,但都不大穿。我
们把拖鞋踢到前面去,追上去再踢,通过这样每一步有效的打击,使得拖鞋也一样容易破
烂。
我们的长辈在衣、食、住、行、谈话和娱乐各种事上,都和我们相距很远。我们偶然地
看到了他们的起居服食,但却是接触不到。对于近代儿童,大人们变得微贱;他们太容易接
近了,而且也是一切需求的对象。我们的东西没有一件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许多微小的东西
对于我们都很希罕。我们生活在希望中,希望有一天我们长得够大了,可以得到遥远的将来
给我们储存起来的东西。结果是无论我们得到多么微小的东西,我们都享受到了尽头;从皮
到核一点也不丢掉。近代有钱人家的孩子,得到东西只啃掉一半,他们的世界的大部分都在
他们身上浪费掉了。
我们在外院①东南角的下房里度过光阴。我们的仆人中有一个夏玛,他是从库鲁那地区
来的,黧黑圆胖,长着鬈发。
他把我放在一个挑好的地方,用粉笔在外面画一个圆圈,正正经经地竖起指头警告我,
说我一越过这个圆圈就有灾祸。我从来不十分了解这危险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但我总
是很害怕。我在《罗摩衍那》中读到悉多因走出了罗什曼那所画的圈圈而遇到苦难,因此我
对于这可能性不敢怀疑。
在这屋子的窗下有一个水塘,一道石头台阶直达水面;水塘西头的院墙边有一棵很大的
榕树;南边还有一行柳树。我转着圈走近窗前,就能穿过拉下来的百叶窗,整天像看画书似
的不住地凝望着这个景物。从一大早我们的街坊就一个一个地来洗澡了。我都知道谁在什么
时候来。每个人的洗法我都熟悉。有的人用手指头堵上耳朵,泡了几次就走了。有的人不敢
整个地下去,只在头上拧几下浸湿了的手巾。第三个人飞快地、小心地用手臂拨开水面上的
脏东西,然后在突然的冲动之下,猛然一下跳进水里去。有一个人干脆从台阶顶上一下跳到
水里。有的人从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嘴里还念着晨经。有的人总是急急忙忙地一洗完就回
家。有的人是一点也不忙,悠闲地洗着,洗完又仔细地擦着,把湿的浴衣脱下来再换上干净
的衣服,慢慢地整理腰带的褶子,再在外院花园里绕几个弯儿,采几朵花拿着,慢慢地走回
家去,同时他干净的身体上发着清爽愉快的光。这种事一直到过午才完毕。那时候浴场没有
人来,也显得寂静了,只有鸭群还在,游①外院是男人住地,女人住在内院。——译者来游
去地寻找水蜗牛,或是整天梳理它们的羽毛。
寂静笼罩着水上以后,我的全部注意力就被榕树的影子吸引住了。有几条气根,从树身
爬下来,在树下形成一个黑暗纠结的蟠曲。仿佛宇宙的法则还没有找到门路进入这神秘的地
区;仿佛古老世界的梦境逃出了天兵的看守,徘徊着进入近代光明之中。我在那里所看到的
人,和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我不能用明确的语言述说出来。关于榕树我后来写过:
你昼夜凝立着,像一个苦行者在忏悔,
你还记得那个以幻想和你的影子游戏的孩子吗?
可惜得很,那棵榕树已经不在了,那面照着这位庄严的树王的水镜也没有了!许多在里
面洗过澡的人也随着榕树影子一同模糊了。而这个孩子,长大了,正在计算着那穿透这错综
复杂的白日和黑夜、这个错综复杂就是他抛在四旁而又把他包围起来的树根。
我们是不许走出家门的,事实上我们没有走遍全部屋子的自由。我们只能从栅栏里面窥
视自然。有一件我们得不到的、无限的、叫做“外面”的东西。它的闪光、声音和香气,时
常从它的空隙里来摩触我。它似乎在栅栏外做出许多想同我玩的姿态。但它是自由的,我是
受束缚的——没有法子相会。因此这诱惑就格外强烈了。今天那道粉笔线条是擦掉了,而那
个禁圈仍然存在。遥远的依然遥远,外面依旧是外面;我忆起我长大以后写的一首诗:
驯养的鸟在笼里,自由的鸟在林中,
时间到了他们相逢,这是命中注定。
自由的鸟叫着说,“啊,我爱,让我们飞到林中去吧!”
笼里的鸟低声说,“来吧,让我们都住在笼里。”
自由的鸟说:“在栅栏当中哪有展翅的空间呢?”
“可怜呵,”笼里的鸟叫着说,“在天空中我就不会栖
止了。”
我们屋顶凉台的短墙比我的头还高。当我长高了些,当仆人的专制松弛了些;当我们家
娶进一位新娘子来的时候,作为她闲时的游伴,我得到了承认,才能在中午的时候到凉台上
来。这时候全家都用过午餐;家务事有个休歇;内院里充满了午睡的寂静;潮湿的浴衣搭在
短墙上晒着;乌鸦在房角垃圾堆上啄取残食;在这午休的寂静里,笼中的鸟就从短墙的空隙
中,同自由的鸟喙对喙地交谈着。
我总是站立凝望……我的眼光首先落到我们内花园较远的那一边。一行行的椰子树上。
穿过这树看得见“新积园”和它周围的茅舍和池塘,水塘旁边就是我们送牛奶的女工塔拉的
牛奶房;再远一些,和树梢交错在一起的,就是不同形式不同高低的加尔各答的屋顶凉台,
反射出中午灿白的阳光,一直伸到东方灰蓝色的地平线上。有几所远一些的房子,它们的屋
顶通向凉台的楼梯,看上去就像用一只向上指点的指头使着眼色,向我暗示它们里面的秘
密。我就像一个站在皇宫门外的乞丐,在想象着关在严密的屋子里无法得到的珍宝一样,我
不能说出这些陌生的房子里堆积着的游戏和自由。从充满灼热阳光的天空的最深处,一只鸢
鸟的微小尖锐的叫声达到我的耳中;卖玻璃镯子的小贩,从和“新积园”相连的巷里走来,
经过在午憩中寂静下来的房子,唱着“谁要手镯,谁买手镯……”我整个人就从劳作的世界
中飞走了。
我的父亲很少在家,他总在外面漫游。三层楼上他的屋子总是关着。我常把手从百叶窗
隙伸进去,弄开门闩把门打开,在屋子南端的沙发上不动地躺着,度过一个下午。首先因为
这屋子是常常关着的,而且是偷着进去的,这样就有很深的神秘意味;南边凉台的空虚广
阔,在阳光映射之中,使我做起昼梦。
这里还有另一种魅力。自来水管的安装在加尔各答还刚刚开始,在它第一次胜利地洋溢
输送里,它对印度住宅区也并不吝惜。在自来水的黄金时代,这水一直流上三层楼我父亲的
屋里。拧开淋浴的水龙头,我尽情地洗着不合时的澡,——并不是为舒服,而是要给我的愿
望一个随心所欲的机会。自由的快乐和怕被捉住的恐怖不断交替着,使得市政府的淋浴水把
愉快的箭矢震颤地射进我的心里。
也许是因为和外面的接触是那么遥遥无期,接触的快乐更容易进到我的心里。当物质很
丰富的时候,心思就变得懒惰了,而把一切都交给物质,忘了在准备一个成功的快乐筵席的
时候,内部的装备比外部更有价值。这是一个人的孩童地位能给他的最主要的教训。他占有
的东西又少又小,但是为他的幸福,他不需要更多的东西。那担负着无数玩具的不幸的孩
童,他的游戏世界都被糟蹋了。
把我们的内花园叫做花园是太过分了。它的产业包括一棵香橼树,一两棵不同种的李
树,一行椰子树,当中有铺着石头的圆坛,各种各样的杂草侵入它的裂缝里,把石头打败,
插上自己胜利的军旗。只有那些不愿因受忽视而去就死的花木,继续毫无怨尤地尽着自己可
敬的责任,对园丁没有任何不满的毁谤。花园北角上有一个打谷棚,当家里需要的时候,内
院的人们也偶然在那里聚会。这个农村生活的最后痕迹,已经自己认输,羞愧地、无人注意
地偷偷溜走了。
但是我仍在猜想亚当的伊甸园也不会比我们这座花园收拾得更好;因为他和他的花园都
同样是赤裸的;他们不必用物质的东西来点缀。只是从他尝到知识树的果子,又充分地把它
消化了之后,人对于外表的家具和装饰的需要,才会持久地增长。我们的内花园是我的乐
园;对我这就够了。我记得很清楚,在初秋的黎明,我一醒来就跑到那里去。一阵露湿的花
叶香气扑上前来迎接我,带着清凉的阳光的早晨,会从花园的东墙上、椰棕颤动的穗叶之下
向我窥视。
在房子的北边还有一块空地,我们至今还称它为谷仓。这名字表示,在早年,这一片是
个储藏全年的谷米的地方。那时候,像襁褓中的弟兄姐妹那样,城市和农村相似的地方,到
处可见。现在这种亲属的相似的形象已经无从追迹了。我只要一得到机会,就以谷仓为我的
假日留连之地。说我到那里去玩是不对的——事实上吸引着我的是这地方而不是游戏。
这是为什么,很难说出原故。也许因为那是一小块荒芜之地,又是一个人迹不到的角
落,对我就有了魅力。它在住所的外面,没有贴上有用的标签;而且是既无用又无修饰,因
为没有人在那里种过任何东西。一定是由于这些原因,这个荒凉的地点对于一个孩子的想象
力的自由游戏,并不加以拒绝。任何时候只要我能找到一个逃出监护人看守的空儿,而跑进
这谷仓里,我就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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