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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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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也是,你太老了,海面上不稳当。”
他说:“不是不稳当,─—我的女儿死在海里了,我不忍
再到她死的地方。”
我倚在父亲身畔,我想:“假如我掉在海里死了,我父亲
也要抛弃了他的职务,永远不到海面上来么?”
渔人又说:“这个小姑娘,是先生的……”父亲笑说:
“是的,是我的女儿。”
渔人嗫嚅着说:“究竟小孩子不要在海面上玩,有时会有
危险的。”
我说:“你刚才不是说你的女儿……”父亲立刻止住我,
然而渔人已经听见了。
他微微的叹了一声,“是呵!我的女儿死了三十年了,我
只恨我当初为何带她到海上来。─一她死的时候刚八岁,已经
是十分的美丽聪明了,我们村里的人都夸我有福气,说龙女降
生在我们家里了;我们自己却疑惑着;果然她只送给我们些眼
泪,不是福气,真不是福气呵!”
父亲和我都静默着,望着他。
“她只爱海,整天里坐在家门口看海,不时的求我带她到
海上来,她说海是她的家,果然海是她永久的家。─一三十年
前的一日,她母亲回娘家去,夜晚的时候,我要去打鱼了,她
不肯一个人在家里,一定要跟我去。我说海上不是玩的去处,
她只笑着,缠磨着我,我拗她不过,只得依了她,她在海面上
乐极了。”
他停了一会儿─—雾点渐渐的大了,海面上越
发的阴沉起来。
“船旁点着一盏灯,她白衣如雪,攀着帆
索,站在船头,凝望着,不时的回头看着我,现出喜乐的微笑。
─—我刚一转身,灯影里一声水响,她……她滑下去了。可怜
呵!我至终没有找回她来。她是龙女,她回到她的家里去了。”
父亲面色沉寂着,嘱咐我说:“坐着不要动。孩子!他刚
才所说的,你听见了没有?”一面自己下了船,走向那在岩石
后面呜咽的渔人。浓雾里,她的父亲,和我的父亲都看不分明。
要是他忘不下他的女儿,海边和海面却差不了多远呵!怎
么海边就可以来,海面上就不可以去呢?
要是他忘得下他的女儿,怎么三十年前的事,提起来还伤
心呢?
人要是回到永久的家里去的时候,父亲就不能找他回来么?
我不明白,我至终不明白。─—雾点渐渐的大了,海面上
越发的阴沉起来。
谁曾在阴沉微雨的早晨,独自飘浮在小船上面?─—这浓
雾的海上,充满了沉郁无聊,全世界也似乎和它都没有干涉,
只有我管领了这静默默凄的美。─—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1年6月《燕京大学季刊》第2卷第1、
2期,署名:谢婉莹。)
宇 宙 的 爱
四年前的今晨,也清早起来在这池旁坐地。
依旧是这青绿的叶,碧澄的水。依旧是水里穿着树影来去
的白云。依旧是四年前的我。
这些青绿的叶,可是四年前的那些青绿的叶?水可是四年
前的水?云可是四年前的云?─—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它们依旧是叶儿,水儿,云儿,也依旧只是四年前的叶儿,
水儿,云儿。─—然而它们却经过了几番宇宙的爱化,从新的
生命里欣欣的长着,活活的流着,自由的停留着。
它们依旧是四年前的,只是渗透了宇宙的爱,化出了新的
生命。─—但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四年前的它们,只觉得憨嬉活泼,现在为何换成一片的微
妙庄严?─—但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抬头望月,何如水中看月!一样的天光云影,还添上树枝
儿荡漾,圆月儿飘浮,和一个独俯清流的我。
白线般的长墙,横拖在青绿的山上。在这浩浩的太空里,
阻不了阳光照临,也阻不了风儿来去,─—只有自然的爱是无
限的,何用劳苦工夫,来区分这和爱的世界?
坐对着起伏的山,起立的塔,无边的村落平原,只抱着膝
儿凝想。朝阳照到发上了,─—想着东边隐隐的城围里,有几
个没来的孩子,初回家的冰仲,抱病的冰叔,和昨天独自睡在
树下的小弟弟,怎得他们也在这儿……
一九二一年六月十八日,在西山。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晨报》1921年6月23日。)
图 画
信步走下山门去,何曾想寻幽访胜?
转过山坳来,一片青草地,参天的树影无际。树后弯弯的
石桥,桥后两个俯蹲在残照里的狮子。回过头来,只一道的断
瓦颓垣,剥落的红门,却深深掩闭。原来是故家陵阙!何用来
感慨兴亡,且印下一幅图画。
半山里,凭高下视,千百的燕子,绕着殿儿飞。城垛般的
围墙,白石的甬道,黄绿琉璃瓦的门楼,玲珑剔透。楼前是山
上的晚霞鲜红,楼后是天边的平原村树,深蓝浓紫。暮霭里,
融合在一起。难道是玉宇琼楼?难道是瑶宫贝阙?何用来搜索
诗肠,且印下一幅图画。
低头走着,—首诗的断句,忽然浮上脑海来。“四月江南
无矮树,人家都在绿阴中。”何用苦忆是谁的著作,何用苦忆
这诗的全文。只此已描画尽了山下的人家!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晨报》1923年7月5日。)
回 忆
雨后,天青青的,草青青的。土道上添了软泥,削岩下却
留着一片澄清的水,更开着一枝雪白的花。也只是小小的自然,
何至便低徊不能去?
风狂雨骤,黑暗里站在楼阑边。要拿书却怎的不推开门,
只凝立在新凉里?─—我要数着这涛声里,岛塔上,灯光明灭
的数儿,一─—二─—三─—四─—五。
沉郁的天气。浪儿侵到裙儿边。紫花儿掉下去了,直漾到
浪圈外,沉思的界线里。低头看时,原来水上的花,是手里的
花。
水里只荡漾着堂前的灯光人影。─—一会儿,灯也灭了,
人也散了。─—一时沉黑。─—是我的寂寞?是山中的寂寞?
是宇宙的寂寞?这池旁本自无人,只剩得夜凉如水,树声如啸。
这些事是遽隔数年,这些地也相离千里,却怎的今朝都想
起?料想是其中贯穿着同一的我,潭呵,池呵,江呵,海呵,
和今朝的雨儿,也贯穿着同一的水。
一九二一年七月十八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晨报》1921年7月22日。)
一 朵 白 蔷 薇
么独自站在河边上?这朦胧的天色,是黎明还是黄昏?
何处寻问,只觉得眼前竟是花的世界。中间杂着几朵白蔷薇。
她来了,她从山上下来了。靓妆着,仿佛是一身缟白,手
里抱着一大束花。
我说,“你来,给你一朵白蔷薇,好簪在襟上。”她微笑
说了一句话,只是听不见。然而似乎我竟没有摘,她也没有戴,
依旧抱着花儿,向前走了。
抬头望她去路,只见得两旁开满了花,垂满了花,落满了
花。
我想白花终比红花好;然而为何我竟没有摘,她也竟没有
戴?
前路是什么地方,为何不随她走去?
都过去了,花也隐了,梦也醒了,前路如何?便摘也何曾
戴?
一九二一年八月二十日追记。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晨报》1921年8月26日,后收入
诗集《春水》。)
冰 神
白茫茫的地上,自己放着风筝,一丝风意都没有─—
'yang'起来了,愈飞愈紧,却依旧是无风。抬头望,前面
矗立着一座玲珑照耀的冰山;峰尖上庄严地站着一位女神,眉
目看不分明,衣裳看不分明,只一只手举着风筝,一只手指着
天上─—
天上是繁星错落如珠网─—
一转身忽惊,西山月落凉阶上,照着树儿,射着草儿。
这莫是她顶上的圆光,化作清辉千缕?
是真?是梦?我只深深地记着:
是冰山,是女神,是指着天上─—
—九二一年八月二十日追记。
(本篇最初发表于北京《晨报》1921年8月26日,后收入诗
集《春水》。)
梦
她回想起童年的生涯,真是如同一梦罢了!穿着黑色带金
线的军服,佩着一柄短短的军刀,骑在很高大的白马上,在海
岸边缓辔徐行的时候,心里只充满了壮美的快感,几曾想到现
在的自己,是这般的静寂,只拿着一枝笔儿,写她幻想中的情
绪呢?
她男装到了十岁,十岁以前,她父亲常常带她去参与那军
人娱乐的宴会。朋友们一见都夸奖说,“好英武的一个小军人!
今年几岁了?”父亲先一面答应着,临走时才微笑说,“他是
我的儿子,但也是我的女儿。”
她会打走队的鼓,会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枪里的机关。
也会将很大的炮弹,旋进炮腔里。五六年父亲身畔无意中的训
练,真将她做成很矫健的小军人了。
别的方面呢?平常女孩子所喜好的事,她却一点都不爱。
这也难怪她,她的四围并没有别的女伴,偶然看见山下经过的
几个村里的小姑娘,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裹着很小的脚。匆
匆一面里,她无从知道她们平居的生活。而且她也不把这些印
象,放在心上。一把刀,一匹马,便堪过尽一生了!女孩子的
事,是何等的琐碎烦腻呵!当探海的电灯射在浩浩无边的大海
上,发出一片一片的寒光,灯影下,旗影下,两排儿沉豪英毅
的军官,在剑佩锵锵的声里,整齐严肃的一同举起杯来,祝中
国万岁的时候,这光景,是怎样的使人涌出慷慨的快乐眼泪呢?
她这梦也应当到了醒觉的时候了!人生就是一梦么?
十岁回到故乡去,换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在姊妹群中,学
到了女儿情性:五色的丝线,是能做成好看的活计的;香的,
美丽的花,是要插在头上的;镜子是妆束完时要照一照的;在
众人中间坐着,是要说些很细腻很温柔的话的;眼泪是时常要
落下来的。女孩子是总有点脾气,带点娇贵的样子的。
这也是很新颖,很能造就她的环境─—但她父亲送给她的
一把佩刀,还长日挂在窗前。拔出鞘来,寒光射眼,她每每呆
住了。白马呵,海岸呵,荷枪的军人呵……模糊中有无穷的怅
惘。姊妹们在窗外唤她,她也不出去了。站了半天,只掉下几
点无聊的眼泪。
她后悔么?也许是,但有谁知道呢!军人的生活,是怎样
的造就了她的性情呵!黄昏时营幕里吹出来的笳声,不更是抑
扬凄婉么?世界上软款温柔的境地,难道只有女孩儿可以占有
么?海上的月夜,星夜,眺台独立倚枪翘首的时候:沉沉的天
幕下,人静了,海也浓睡了,─—“海天以外的家!”这时的
情怀,是诗人的还是军人的呢?是两缕悲壮的丝交纠之点呵!
除了几点无聊的英雄泪,还有甚么?她安于自己的境地了!
生命如果是圈儿般的循环,或者便从“将来”,又走向“过去”
的道上去,但这也是无聊呵!
十年深刻的印象,遗留于她现在的生活中的,只是矫强的
性质了─—她依旧是喜欢看那整齐的步伐,听那悲壮的军笳。
但与其说她是喜欢看,喜欢听,不如说她是怕看,怕听罢。
横刀跃马,和执笔沉思的她,原都是一个人,然而时代将
这些事隔开了……
童年!只是一个深刻的梦么?
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燕大周刊》1923年3月10日第3期,后
收入小说、散文集《往事》。)
介绍一位艺术家
这一小段文字里,并不是要介绍某一位艺术家的艺术,只
碎片的要介绍他的“态度”。─—就是我从古往今来许多艺术
家之中,特别的佩服赞叹的。
英国名优彭尼士(J·
H
Baines)作名优菲尔波士(Samuel
Phelps)的传略说:“他作了剧人四十三年,没有谈话,没有
访事的谒见,没有自述的短文,没有赠外人的相片,没有参与
过外人的一切宴会。只有帷幕揭开的时候,他才极忠勇的,勇
往直前为群众工作。
“一八七六年菲尔波士,他自己在考登(alderm
an
Cotton)
府尹府中,剧界欢迎会演说,‘我四十三年为公众服务,做一
个演剧人;有一桩事很可使诸位感兴趣的,就是这个,是我实
实在在,是我生平初次对着观众说的第一句话,因为任何一著
作家,关于我私下的谈话,是向来没有记载过的。’
“因为演剧家的生活本是有些神秘,如果我们私下常以本
来面目,和外界交接,则登台演剧,定要减少许多感动观众的
力量,我亟要改变我那广交游的脾气。”
神秘的生活,又岂止演剧家?─—
菲尔波士所以使人崇拜的,就是他在感情生活的背后,却
把持着一种冷的理性。他深沉,他镇定,他不自炫,他一面静
听着无数众的赞扬,一面悄悄的为他的艺术奋斗。
他自度前途无量,他自知和外界的交接,是徒乱人意的,
是要使自己的艺术退步的,是要减少感动观众的力量的。他只
在帐幕揭开的时候,以神秘庄严的面目,和无数人交接,下台
以后却渺渺难寻的去度他自己荒村游钓的生活。
他保持着这幻秘冷静的态度,─—保持了四十三年。
只有这幻秘冷静的态度,可以常常促进他的艺术,可以永
远维持他艺术的动人的力量,因为他不像别的剧人,抛掷自己
到观众里去,受无谓的赞扬,自隳他求进步的热诚,呈露了本
来面目,使人多几番印象,习而生厌。
菲尔波士岂止深沉?岂止镇定?他具有绝等的聪明,所以
见识高人一等,眼光远人一些。
雏形的艺术家呵!你们愿意有极深的造诣么?你们愿意有
极大的贡献么?请看这位大艺术家菲尔波士的“态度”!
神秘的生活,又岂止演剧家?─—
十,六,一九二一
(本篇最初发表于《晨报副镌》1921年10月19日。)
十字架的园里
她说:“不去了!那里只是冷阴阴的─—”
那里是“只是冷阴阴的”;然而我深深的觉得,在那里,
我的思想,常常立刻的平静下来,超出日常生活之外。人生是
不是应该有些思想,超出日常生活之外呢?
我相信,春天来了,枝头微绿了;在那平列的十字架丛中,
幽绝静绝的树下,石块上独坐,读些自己心爱的诗文,也是一
生最可记念的事呵!
相伴的,只是扫花的老人罢!只有树上的小鸟罢!他们也
各有他们的感想么?城墙隔断了我向外的视线,只深深的将我
的思想,关闭在这圈儿里了!
她说:“在这里,人生未免太悲惨了─—”
是真的么?为何我们便想不透呢?纵然天下事都是可怀疑
的,但表示我们生命终结的那十字架,是不容怀疑,不能怀疑
的。在有生之前,它已经竖立在那里,等候着我们了。生前的
友!死后永久的伴侣!我们为何以它为悲惨呢?
在这里,我只有静止不流的心泉,幽深缥缈的思想,和那
微带着觉悟欢喜的“惆怅”。
这种思想,是天上的还是人间的呢?也许都不是罢,然而
在我是超乎平常的境界了!
花也谢了,石块也剥落了,影片也模糊了;但这于长眠的
人有什么影响呢?他们已将历史中的悲欢离合,交还了世界,
自己微笑着享受他们最后的安息了!
寂静极了!幽深极了!沉思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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