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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3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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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1987年第六期中《关于男人》之七《我的三个弟弟》的末一段,就是写他的。反右
之事,就是他生命中坎坷的一段,回忆起就使我心疼,反正1957年以后,我们这一代人
都是“在劫难逃”,还有什么话好说?……
匆复,并祝撰安
冰心1988年4月26日①黄安榕,福州市文联副主席,《榕树》杂志常务副主编。
远来的和尚……
我叫钱清,他叫钱宓,我们是三十多年前在美国认识的。
如今他就坐在我的对面,一身笔挺的藏青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却戴着一条黄色绣着
金龙的缎子领带,似乎显得俗气,这就是钱宓。他也许看着我这一身褪了色的蓝布中山装觉
得寒伧呢。
我是四十年代末期在国内一所名牌大学得了生物学的学士学位,又得了美国东部一所名
牌大学的奖学金去进修的。因为成绩还不错,得到了系主任威尔逊博士的欣赏,我跟他写了
硕士和博士论文。得到博士学位后,他又留我在系里当了他的助手。
也就在这时,我认识了我的妻子艾帼。她是台湾人,可是对于大陆祖国的一切,十分向
往。她学的也是生物,和我接触很多,又知道我是从北京来的,总是追着我问关于北京的名
胜古迹,说是“要能回去看一看多好!”她还说:她的名字本来叫“帼英”,因为热爱祖
国,自己把“英”字去掉了,因为“艾帼”,叫上去就是“爱国”。那时台湾和大陆还绝对
不能来往,我本来就从心里喜欢她,就和她开玩笑说:“除非你和我结婚,我就能把你带回
去。”她红着脸打了我胳臂一下,她一向很拘谨,这种表示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我就大着胆
子,拉着她的手说:“你如和我结婚,回到大陆,就不能回台湾去了。”她还是红着脸,低
下头去说:“我台湾家里,上有兄姐,下有弟妹,我的父母是不会太想我的。”就这样,我
们在美国结了婚,一年后我们有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叫“纪中”,一个叫“念华”,也
是艾帼给她们起的名字。
也就是这时,钱宓从国内来了,他是自费留学的,也想学生物,知道系里有中国老师,
便来找我,拉起同胞的关系来,亲热得了不得!但是他的英文程度很差,我就推荐一个急于
找工作的女生,帮他补习。这个女生叫琳达(她的母亲是个黑人,她长得却完全是白种人的
样子,白皮肤,蓝眼睛,一头浅黄的卷发,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也不知道他的姓名,
她便姓了母亲的姓),钱宓和她不久就恋爱上了,钱宓家里大概很有钱,因为我们看见琳达
戴上了一只很大的钻石戒指。(他们结婚后,钱宓还花了一大笔钱,把琳达的母亲送到芝加
哥她的兄弟处去,因为他怕朋友看见他有个黑人的“丈母娘”。)
钱宓结婚后,两年中间也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叫琳达,一个叫露西,她们常到我们家来
玩。我们在家里都说中国话,琳达和露西都听不懂,因为她们的父亲,从来不教她们说中国
话,哪怕是简单的一两个字!但是纪中和念华上的都是美国小学,她们可以用英语交谈。
在美国的十几年,匆匆过去了,在威尔逊博士的苦留和祖国母校的敦促下,我还是选择
了回国的道路。这时钱宓又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在我任教的这所大学里替他找个位置,他笑
着说:“我听他们都亲昵地叫你‘钱’、‘钱’的,也许他们会让我这个姓‘钱’的顶了你
的缺。”
我腻烦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自己去同威尔逊主任说说看。”我们一家就忙着收拾回
国了。
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这二十年来,他回国来了好几次,在蒋介石未死之前,他是回
大陆一次,也必到台湾一次,也都说是探亲访友,也想法到各大学去演讲。蒋介石死后,他
就不去台湾了,专跑大陆。据我在美国的中国朋友信中说,他自称是国内大学请他回去讲学
的。他每次回来总要通过外事部门以美籍华人教授的身分请见政府领导,于是报纸和电视
上,也有政府领导接见他的短短报道和镜头……
他对我倒是很殷勤的,这时正问着我们的近况,我说:
“我还是教我的书,艾帼在生物试验室里当了个副教授。纪中是个北师大的毕业生,现
在正教着中学。念华是医科大学毕业了,正在大学的附属医院里实习。”同时我也问他,他
笑说:
“琳达是个地道的美国式的贤妻良母,我的两个女儿都和美国人结了婚,对方都是商业
界人士,至于他们做什么买卖,我也没有细问,反正她们都过得不错,因为她们都不必出去
工作。”
艾帼把整治好的茶点端了出来,放在茶几上,我们正要开始吃茶,外面的汽车喇叭响
了,钱宓赶紧扔下茶巾,站了起来说:“对不起,我要去受领导的接见了……你见过这几位
领导没有?”
我也笑着站起来,说:“我一个普通的教授会有被召见的荣幸?只不过在开政协会议的
时候,在台下静听他们的报告……”钱宓也不知听见没有,脚步早已跨出了门外。
我们把他送上了车,艾帼关上了院门,回头撇着嘴对我笑,“这真是远来的和尚好念
经!”1988年4月28日晨介绍我最喜爱的两篇散文
《文汇月刊》约我写一篇我最喜爱的散文,已是半年以前的事了。这半年中我也看过了
不少的散文,但没有什么使我特别动感情的。前几天中学生杂志社给我送来了一尊小天使铜
像和一本《献给孩子们》的小天使铜像奖征文专集(因为我曾为这次的征文奖写了题词)。
我原来以为应征者一定都是中学生。翻开书本一看,文章的作者竟是些知名的作者!我十分
欢喜地阅读了下去。把这本书中的散文、小说、诗歌、童话四辑的作品一口气在一天里看完
了,真是琳琅满目。因为《文汇月刊》要的是“我喜爱的散文”,我就只把我最喜爱的两篇
介绍一下。
第一篇是苏叔阳的《留在我心底的眼睛》。
读者们都会和我同感,一个人喜欢一篇作品总是带着很大的主观因素。因为自己的经验
中,也有过这么一段,读起来就格外亲切。
我也是“在一九六六年八月”被卷进了“横扫一切”的风暴里的。我是“黑帮”,我被
称为“反动学术权威”,我想:
我从来没有得过“学术权威”的头衔,我又何从“反动”起?
我也被批斗过,但多半是“陪斗”,我还不配做主要批斗对象,我的上面还有“四条汉
子”之类的大人物挡着呢。但是我还是住进了作协的“牛棚”。我和叔阳同志一样,“心里
充满了迷惘和痛苦”,人人远离我,仿佛我是个传染病患者。
忽然有一天,我正在作协楼下“劳动”,我从前写过的“咱们的五个孩子”中之一周同
庆,跑来看我。那时她不过十岁左右吧。我惊奇而又感动。我悄声地对她说:“你赶快走
吧,这不是个好地方,我会连累你的。”她摇头说:“我不怕,谢奶奶,您是好人!”在看
守着我们的人的面前,我不禁流下了热泪,这正是我关进“牛棚”后第一次下泪!
叔阳同志却有一次更为意外的境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铁栏外面对着我,
‘叔叔,给!’她把一根冰棍儿从铁栏外伸过来,两只眼里全是真诚和期待。”在受尽种种
折磨,始终没有掉泪的他,竟也被这个“小姑娘的心”捅开了泪泉,也忍不住去接了那根冰
棍。
他写:“当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小姑娘已经走了。”
“啊,你这清秀的小姑娘,你的姓名我不曾知道,但是你的爱心,你的正直,你的透澈
的眼睛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力量,使我度过了那疯狂、颠倒的岁月,我永远感谢你。”
多么可爱可敬的一个小姑娘呵!
刘厚明同志的《陶马》却把我带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童年欢乐的世界。这篇作品里也
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可爱可敬的小姑娘!
他写他到了“就要收场”的“地坛文化迎春会”,“这里多年不见的北京‘老玩艺’可
真多:风车,空竹……都是我儿时爱玩爱吃的东西,都能勾起我重温那些逝去已久的童稚的
梦。”看到这里,我不禁微笑了,这不是我七十多年前逛隆福寺庙会的回忆吗?
他逛的这个“地坛文化迎春会”,毕竟不同于七十多年前我逛过的隆福寺庙会,因为在
“一处工艺售货棚”的“玻璃柜台上放着一尊唐三彩陶马”。
他说:“这是一件真正完美的艺术品……它大有‘一洗万古凡马空’的气概。”他决定
把它买下来!
但“柜台前已经站着两位顾客”,“一个是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摄影记者”,“一个是
挎着个帆布大画夹的小姑娘,十三四岁模样。”他们虽然有“先来后到”,但都想买这只陶
马。
作者是“个人没有别的癖好,就喜欢收集工艺美术品,家里的小摆设琳琅满目,就缺一
件中意的唐三彩了!”
“它太美了,我要拿它画一张静物,或者就这样看着它,不也是一种美的享受,我宁可
不买那两本精装的印象派画集,也要把这陶马买下来!”当作者和摄影记者都说十八块钱太
贵的时候,那夹着大画夹的小姑娘却迷醉地说。
摄影记者终归是先来的,他“开始掏钱,他翻遍衣兜裤兜,连毛票带钢榍儿,在柜台上
堆了一堆。数数,统共只有十四元六角七分,他要为在工艺美校上学的儿子买生日礼物的希
望落空了!”那位记者“抓起钱转身要走”。
小姑娘突然叫了声“叔叔!”又“拉开她那小钱包的拉链掏出一卷钞票,抽出四张一元
的放在柜台上,说“这就够了!”
记者一下惊呆了,说“谢谢,你这不是借给我钱,是把美送给了别人呀!”
在老售货员数钱的时候,记者和作者回头看看,找不见小姑娘的影子了。记者着急着
说:“这孩子,也没留下地址,怎么就悄默声儿走了?我可怎么还她的钱?”说着就“拿起
陶马,捂住胸前摆摆晃晃的相机,拔腿向出口追去。”
作者“望着那个方向,忽觉整个的心被一种失落感攫住。
我失落了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一尊陶马?”
厚明同志,我估摸着您失去的除了一尊陶马之外,还失去了那个小姑娘的姓名和地址,
也失去了和她做个“忘年交”的机会,是不是呢?
我猜想这个小姑娘是对那个记者在工艺美校上学的、后天就过生日的儿子,有着最亲切
的理解和同情,她才愿意舍弃了买下这陶马的机会,来成全这个记者的“父爱”。
(本篇最初发表于《文汇月刊》1988年第9期。)落价
我们家的老阿姨回安徽老家去给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对我说:“宋老师,我这次回去,
可能不来了。我总觉着在您家里干活,挺轻松、挺安逸的。我的侄女昨天从乡下来了。她刚
念完初中,她妈妈就死了,她爹又娶了后妻,待她很不好,尽叫她下地干农活。我听说了怪
心疼的,就托同乡把她带来了,想让她顶我的缺。她什么都会,又有文化,比我强多了。”
说着从身后拉过一个二十岁左右、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姑娘来,说她叫方玉凤,又催
她说:“你快见见宋老师,她就是你的东家!”小方腼腆地向我鞠了一个深深的躬。
那时我还没有退休,我女儿小真大学刚毕业,也在中学里教书。家中里里外外的事也不
少,有小方来帮忙,我很高兴。
小方虽然瘦弱,却很利落麻利,来了不到一个月,我们就都十分喜欢她。她也因为久已
没有家庭的温暖,在我们这个简单的小家庭里,似乎又得到了和睦融洽的“家”的滋味。
小真总把自己穿过的衣服,一年四季给小方换上。她俩就像姐妹一样地亲热。每天晚上
小真还教她英语、数学等,鼓励她去考中专。
两年过去了,忽然有一天,小方很难为情地来对我说:有个同乡介绍她到一家面铺当售
货员,每月工资有一百九十元,奖金在外。她几乎流着眼泪说:“我真是舍不得离开你们,
可是我若想上学,不攒一点学费不行……”这时我已经退休了,足可以料理家务了,因此我
和小真都连忙说:“这个我们了解而且也替你高兴,你去吧,有空常来走走。”
小方真地像回家一样,每个星期天都来。本来在我们家两年,她已经丰满光鲜得多了,
这时再穿上颜色鲜艳的连衣裙,更是十分漂亮,我们都笑说几乎认不得她了。
她每次来,都带着果品,尤其常送些新鲜的南豆腐,她说:“从书上看到老人骨节疏
松,最好吃些带‘钙’的东西,除了牛奶、鸡蛋之外,最好的是豆制品了。你们上街买菜
时,不容易碰得到好豆腐。”当我们辞谢她时,她还对小真挤眼,笑说:“我的工资比你们
都高,这点东西算不了什么。”我们也只好由她。
有一天,她拿来了一架小长方形的白色蓝面的收音机,放在我的书桌上,说:“这收音
机才十八块钱,不到我工资的十分之一,你们早晨起来听‘新闻和报纸摘要’不比订那些报
纸强么?从前我每次到邮局去替您订这个报、那个报的,我都觉得很浪费!其实那些报纸上
头登的都是一样的话!”我一边赏玩着那架小巧的收音机,一边笑说:“报纸上也不尽是新
闻,还有许多别的栏目呢。而且几份报纸看过了,整理起来,也是一大摞,可以卖给收买破
烂的,不也可以收回一点钱?”
小方打断了我,说:“您不知道,‘破烂’才不值钱呢!现在人人都在说,一切东西都
在天天涨价,只有两样东西落价,一样是‘破烂’,一样是知识……”小方忽然不往下说
了。
我的心猛然往下一沉,心说:和破烂一样,我们是落价了,这我早就知道!1988年
5月11日晨致宫玺
宫玺同志:
得来信,使我十分不安!您夫人是什么病?在哪个医院看的?我都不清楚,您千万
要·镇·定,要·乐·观,这和病人心理,也有关系,您心神不宁,对她也有影响。
文集事千万不必着急!可否让社里别人来看,也可减轻您的负担,巴金纪录片还未看
过,我们倒是常通信。
吴青当了市人大代表(她哥哥也是北京市人大代表,她在海淀区,他在丰台区)。她就
是太爱说话。匆复并祝合第安吉!!
冰心五、廿三、一九八八致王安忆
亲爱的安忆:
你那本长篇收到了,我觉得不如你从前写的那般好看,你要锻炼你的素质如意志毅力,
自控力等等,从那篇小说里,我不大看得出来。
你去一趟日本,感想如何?我案头现在正供着有日本朋友因听到我病了,由国际花店,
送来一银盆的鲜花,真美!将来寄张相片给你看,我希望你再写些短篇,祝你母女安吉。冰
心五、三十、一九八八
我感谢——《人民日报》创刊40周年感言在《人民日报》创刊四十周年之际,我忍不
住从心底向她呼唤出最诚挚的感谢。我感谢《人民日报》文艺部的诸位编辑同志,这四十年
来,让我在副刊的版面上,印上许多我当时的欢乐和忧思!
编辑同志回忆说,我在副刊发表过《再到青龙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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