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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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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奸邪的懦弱的,也不能低于你们心中的极恶。
如同一片树叶,除非得到全树的默许,不能独自变黄。
所以那作恶者,若没有你们大家无形中的怂恿,也不会作恶。
如同一个队伍,你们一同向着你们的神性前进。
你们是道,也是行道的人。
当你们中间有人跌倒的时候,他是为了他后面的人而跌倒,是一块绊脚石的警告。
是的,他也为他前面的人而跌倒,因为他们的步履虽然又快又稳,却没有把那绊脚石挪
开。
还有这个,虽然这些话会重压你的心:
被杀者对于自己的被杀不能不负咎,被劫者对于自己的被劫不能不受责。
正直的人,对于恶人的行为,也不能算无辜。
清白的人,对于罪人的过犯,也不能算不染。
是的,罪犯往往是被害者的牺牲品,刑徒更往往为那些无罪无过的人肩负罪担。
你们不能把至公与不公,至善与不善分开;因为他们一齐站在太阳面前,如同织在一起
的黑线和白线,黑线断了的时候,织工就要视察整块的布,也要察看那机杼。
你们中如有人要审判一个不忠诚的妻子,让他也拿天平来称一称她丈夫的心,拿尺来量
一量他的灵魂。
让鞭挞扰人者的人,先察一察那被扰者的灵性。
你们如有人要以正义之名,砍伐一棵恶树,让他先察看树根;
他一定能看出那好的与坏的,能结实与不能结实的树根,都在大地的沉默的心中,纠结
在一处。
你们这些愿持公正的法官,你们将怎样裁判那忠诚其外而盗窃其中的人?
你们又将怎样刑罚一个肉体受戮,而在他自己是心灵遭灭的人?
你们又将怎样控告那行为上刁猾、暴戾,而事实上也是被威逼、被虐待的人呢?
你们又将怎样责罚那悔心已经大于过失的人?
忏悔不就是你们所喜欢奉行的法定的公道么?
然而你们却不能将忏悔放在无辜者的身上,也不能将它从罪人心中取出。
不期然地它要在夜中呼唤,使人们醒起,反躬自省。
你们这些愿意了解公道的人,若不在大光明中视察一切的行为,你们怎能了解呢?
只在那时,你们才知道那直立与跌倒的,只是一个站在侏儒性的黑夜与神性的白日的黄
昏中的人,也要知道那大殿的角石,也不高于那最低的基石。法律
于是一个律师说,但是,我们的法律怎么样呢,夫子?
他回答说:你们喜欢立法,
却也更喜欢犯法。
如同那在海滨游戏的孩子,勤恳地建造了沙塔,然后又嘻笑地将它毁坏。
但是当你们建造沙塔的时候,海洋又送许多的沙土上来,到你们毁坏那沙塔的时候,海
洋又与你们一同哄笑。
真的,海洋常和天真的人一同哄笑。
可是对于那班不以生命为海洋,不以人造的法律为沙塔的人又当如何?
对于那以生命为岩石,以法律为可以随意刻雕的凿子的人又当如何?
对于那憎恶跳舞者的跛人又当如何?
对于那喜爱羁轭,却以林中的麋鹿为流离颠沛的小牛的人又当如何?
对于自己不能蜕脱,却把一切蛇豸称为赤裸无耻的老蛇的人,又当如何?
对于那早赴婚筵,饱倦归来,却说“一切筵席都是违法,那些设筵的人都是犯法者”的
人又当如何?
对于这些人,除了说他们是站在日中以背向阳之外,我能说什么呢?
他们只看见自己的影子。他们的影子,就是他们的法律。
太阳对于他们,不只是一个射影者么?
承认法律,不就是佝偻着在地上寻迹阴影么?
你们只向着阳光行走的人,地上哪种的映影能捉住你们呢?
你们这乘风遨游的人,哪种的风信旗能指示你们的路程呢?
如果你们不在任何人的囚室门前敲碎你们的镣铐,那种人造的法律能束缚你们么?
如果你们跳舞却不撞击任何人的铁链,你们还怕什么法律呢?
如果你们撕脱你们的衣囊,却不丢弃在任何人的道上,有谁能把你带去受审呢?
阿法利斯的民众呵,你们纵能闷住鼓音,松了琴弦,但有谁能禁止云雀不高唱?自由
于是一个辩士说,请给我们谈自由。
他回答说:
在城门边,在炉火光前,我曾看见你们俯伏敬拜自己的“自由”,
甚至于像那些囚奴,在诛戮他们的暴君之前卑屈,颂赞。
噫,在庙宇的林中,在城堡的影里,我曾看见你们中之最自由者,把自由像枷铐似地戴
上。
我心里忧伤,因为只有那求自由的愿望也成了羁饰,你们再不以自由为标竿、为成就的
时候,你们才是自由了。
当你们的白日不是没有牵挂,你们的黑夜也不是没有愿望与忧愁的时候,你们才是自由
了。
不如说是当那些事物包围住你的生命,而你却能赤裸地无牵挂地超腾的时候,你们才是
自由了。
但若不是在你们了解的晓光中,折断了缝结你们昼气的锁链,你们怎能超脱你们的白日
和黑夜呢?
实话说,你们所谓的自由,就是最坚牢的锁链,虽然那链环闪烁在日光中炫耀了你们的
眼目。
自由岂不是你们自身的碎片?你们愿意将它抛弃换得自由么?
假如那是你们所要废除的一条不公平的法律,那法律却是你们用自己的手写在自己的额
上的。
你们虽烧毁你们的律书,倾全海的水来冲洗你们法官的额,也不能把它抹掉。
假如那是个你们所要废黜的暴君,先看他的建立在你心中的宝座是否毁坏。
因为一个暴君怎能辖制自由和自尊的人呢?除非他们自己的自由是专制的,他们的自尊
是可羞的。
假如那是一种你们所要抛掷的牵挂,那牵挂是你自取的,不是别人勉强给你的。
假如那是一种你们所要消灭的恐怖,那恐怖的座位是在你的心中,而不在你所恐怖的人
的手里。
真的,一切在你里面运行的事物,愿望与恐怖,憎恶与爱怜,追求与退避,都是永恒地
互抱着。
这些事物在你里面运行,如同光明与黑影成对地胶粘着。
当黑影消灭的时候,遗留的光明又变成另一种光明的黑影。
这样,当你们的自由脱去他的镣铐的时候,他本身又变成更大的自由的镣铐了。理性与
热情
于是那女冠又说:请给我们讲理性与热情。
他回答说:
他们的心灵常常是战场。在战场上,你们的理性与判断和你们的热情与嗜欲开战。
我恨不能在你们的心灵中做一个调停者,使我可以让你们心中的分子从竞争与衅隙变成
合一与和鸣。
但除了你们自己也做个调停者,做个你们心中的各分子的爱者之外,我又能做什么呢?
你们的理性与热情,是你们航行的灵魂的舵与帆。
假如你们的帆或舵破坏了,你们只能泛荡、飘流,或在海中停住。
因为理性独自治理,是一个禁锢的权力;热情,不小心的时候是一个自焚的火焰。
因此,让你们的心灵把理性升到热情的最高点,让它歌唱;
也让心灵用理性来引导你们的热情,让它在每日复活中生存,如同大鸾在它自己的灰烬
上高翔。
我愿你们把判断和嗜欲当作你们家中的两位佳客。
你们自然不能敬礼一客过于另一客;因为过分关心于任一客,必要失去两客的友爱与忠
诚。
在万山中,当你坐在白杨的凉荫下,享受那远田与原野的宁静与和平——你应当让你的
心在沉静中说:“上帝安息在理性中。”
当飓暴卷来的时候,狂风振撼林木,雷电宣告穹苍的威严——你应当让你的心在敬畏中
说:“上帝运行在热情里。”
只因你们是上帝大气中之一息,是上帝丛林中之一叶,你们也要同他一起安息在理性中,
运行在热情里。苦痛
于是一个妇人说,请给我们谈苦痛。
他说:
你的苦痛是你那包裹知识的皮壳的破碎。
连果核也必须破碎,使果仁可以暴露在阳光中,所以你们也必须知道苦痛。
倘若你能使你的心时常赞叹日常生活的神妙,你的苦痛的神妙必不减于你的欢乐;你要
承受你心天的季候,如同你常常承受从田野上度过的四时。
你要静守,度过你心里凄凉的冬日。
许多的苦痛是你自择的。
那是你身中的医士,医治你病躯的苦药。
所以你要信托这医生,静默安宁地吃他的药:
因为他的手腕虽重而辣,却是有冥冥的温柔之手指导着。
他带来的药杯,虽会焚灼你的嘴唇,那陶土却是陶工用他自己神圣的眼泪来润湿调搏而
成的。自知
于是一个男人说,请给我们讲自知。
他回答说:
在宁静中,你的心知道了白日和黑夜的奥秘但你的耳朵渴求听到你心的知识的声音。
你愿在意念中所了解的,能从语言中知道。
你愿能用手指去抚触你的赤裸的梦魂。
你要这样做是好的。
你的心灵隐秘的涌泉,必须升溢,吟唱着奔向大海;你的无穷深处的宝藏,必须在你目
前呈现。
但不要用秤来衡量你的未知的珍宝,也不要用杖竿和响带去探测你的知识的浅深。
因为自我乃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不要说“我找到了真理”,只要说“我找到了一条真理”。
不要说“我找到了灵魂的道路”,只要说“我遇见了灵魂在我的道路上行走。”
因为灵魂在一切的道路上行走。
灵魂不只在一条道路上行走,也不是芦草似地生长。
灵魂如同一朵千瓣的莲花,自己开放着。教授
于是一位教师说,请给我们讲教授。
他说:
除了那已经半睡着,躺卧在你知识的晓光里的东西之外,没有人能向你启示什么。
那在殿宇的荫影里,在弟子群中散步的教师,他不是在传授他的智慧,而是在传授他的
忠信与仁慈。
假如他真是大智,他就不命令你进入他的智慧之堂,却要引导你到你自己心灵的门口。
天文家能给你讲述他对于太空的了解,他却不能把他的了解给你。
音乐家能给你唱出那充满太空的韵调,他却不能给你那聆受韵调的耳朵和应和韵调的声
音。
精通数学的人能说出度量衡的方位,他却不能引导你到那方位上去。
因为一个人不能把他理想的翅翼借给别人。
正如上帝对于你们每个人的了解都是不相同的,所以你们对于上帝和大地的见解也应当
是不相同的。友谊
于是一个青年说,请给我们谈友谊。
他回答说:
你的朋友是你的有回答的需求。
他是你用爱播种,用感谢收获的田地。
他是你的饮食,也是你的火炉。
因为你饥渴地奔向他,你向他寻求平安。
当你的朋友向你倾吐胸臆的时候,你不要怕说出心中的“否”,也不要瞒住你心中的“可”。
当他静默的时候,你的心仍要倾听他的心;因为在友谊里,不用言语,一切的思想,一
切的愿望,一切的希冀,都在无声的欢乐中发生而共享了。
当你与朋友别离的时候,不要忧伤;因为你感到他的最可爱之点,当他不在时愈见清晰,
正如登山者从平原上望山峰,也加倍地分明。
愿除了寻求心灵的加深之外,友谊没有别的目的。
因为那只寻求着要泄露自身的神秘的爱,不算是爱,只算是一个撒下的网,只网住一些
无益的东西。
让你的最美好的事物,都给你的朋友。
假如他必须知道你潮水的退落,也让他知道你潮水的高涨。
你找他只为消磨光阴的人,还能算是你的朋友么?
你要在生长的时间中去找他。
因为他的时间是满足你的需要,不是填满你的空腹。
在友谊的温柔中,要有欢笑和共同的欢乐。
因为在那微末事物的甘露中,你的心能找到他的清晓而焕发精神。谈话
于是一个学者说,请你讲讲谈话。
他回答说:
在你不安于你的思想的时候,你就说话。
在你不能再在你心的孤寂中生活的时候,你就要在你的唇上生活,而声音是一种消遣,
一种娱乐。
在你许多的谈话里,思想半受残害。
思想是天空中的鸟,在语言的笼里,也许会展翅,却不会飞翔。
你们中间有许多人,因为怕静,就去找多话的人。
在独居的寂静里,会在他们眼中呈现出他们赤裸的自己,他们就想逃避。
也有些说话的人,并没有知识和考虑,却要启示一种他们自己所不明白的真理。
也有些人的心里隐存着真理,他们却不用言语来诉说。
在这些人的胸怀中,心灵居住在有韵调的寂静里。
当你在道旁或市场遇见你朋友的时候,让你的心灵,运用你的嘴唇,指引你的舌头。
让你声音里的声音,对他耳朵的耳朵说话:
因为他的灵魂要噙住你心中的真理。
如同酒光被忘却,酒杯也不存留,而酒味却永远被记念。时光
于是一个天文家说,夫子,时光怎样讲呢?
他回答说:
你要测量那不可量、不能量的时间。
你要按照时辰与季候来调节你的举止,引导你的精神。
你要把时光当做一条溪水,您要坐在岸旁,看它流逝。
但那在你里面无时间性的我,却觉悟到生命的无穷。
也知道昨日只是今日的回忆,而明日只是今日的梦想。
那在你里面歌唱着、默想着的,仍住在那第一刻在太空散布群星的圈子里。
你们中间谁不感到他的爱的能力是无穷的呢?
又有谁不感到那爱虽是无穷,却是在他本身的中心绕行,不是从这爱的思念移到那爱的
思念,也不是从这爱的行为移到那爱的行为么?
而且时光岂不是也象爱,是不可分析,没有罅隙的么?
但若是在你的意想里,你定要把时光分成季候,那就让每一季候围绕住其他的季候。
也让今日用回忆拥抱着过去,用希望拥抱着将来。善恶
于是一位城中的长老说,请给我们谈善恶。
他回答说:
我能谈你们的善性,却不能谈你们的恶性。
因为,什么是“恶”,不只是“善”被他自身的饥渴所困苦么?
的确,在“善”饥饿的时候,他肯向黑洞中览食,渴的时候,他也肯喝死水。
当你与自己合一的时候便是“善”。
当你不与自己合一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因为一个隔断的院宇,不是贼窝,只不过是个隔断的院宇。
一只船失了舵,许会在礁岛间无目的地飘荡而却不至于沉到海底。
当你努力要牺牲自己的时候便是“善”。
当你想法自利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因为当你设法自利的时候,你不过是土里的树根,在大地的胸怀中啜吸。
果实自然不能对树根说:“你要像我,丰满成熟,永远贡献出你最丰满的一部分。”
因为,在果实,贡献是必需的,正如吸收是树根所必需的一样。
当你在言谈中完全清醒的时候,你是“善”的。
当你在睡梦中,舌头无意识地摆动的时候,却也不是“恶”。
连那失错的言语,有时也能激动柔弱的舌头。
当你勇敢地走向目标的时候,你是“善”的。
你颠顿而行,却也不是“恶”。
连那些跛者,也不倒行。
但你们这些勇健而迅速的人,要警醒,不要在跛者面前颠顿,还自以为仁慈。
在无数的事上,你是“善”的;在你不善的时候,你也不是“恶”的。
你只是流连,荒亡。
可怜那糜鹿不能教给龟鳖快跑。
在你冀求你的“大我”的时候,便隐存着你的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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