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冰心作品集-第9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鼎铭太肯冒险了,专爱用些年轻人!”而海上的数十年,他所在的军舰,从来没有失
事过。
他又爱才如命,对于官员士兵的体恤爱护,无微不至。上岸公出,有风时舢舨上就使
帆,以省兵力。上岸拜会,也不带船上仆役,必要时就向岸上的朋友借用。历任要职数十
年,如海军副大臣、海军总长、福建省长等,也不曾用过一个亲戚。亲戚远道来投,必酌给
川资,或作买卖的本钱,劝他们回去,说:“你们没有受过海上训练,不能占海军人员的位
置。”——如今在刘公岛有个东海春铺子,就是他的亲戚某君开的,专卖烟酒汽水之类,作
海军人的生意——只有他的妻舅陈君,曾做过通济练船的文案,因为文案本用的是文人的缘
故。
萨先生和他的太太陈夫人,伉俪甚笃。有一次他在烟台卧病,陈夫人从威海卫赶来视
疾,被他辞了回去,人都说他不近人情。而自他三十六岁,夫人去世后,就将子女寄养岳
家,鳏居终身。人问他为何不续弦,他说:“天下若再有一个女子,和我太太一样的我就
娶。”——(按萨公子即今铁道部司长萨福钧先生,女公子适陈氏。)
他的个人生活,尤其清简,洋服从来没有上过身,也从未穿过皮棉衣服,平常总是布鞋
布袜,呢袍呢马褂。自奉极薄,一生没有做过寿,也不受人的礼。没有一切的嗜好,打牌是
千载难逢的事,万不得已坐下时,输赢也都用铜子。
他住屋子,总是租那很破敝的,自己替房东来修理,栽花草,铺双重砖地,开门辟户。
屋中陈设也极简单,环堵萧然。他做海军副大臣时,在北平西城曾买了一所小房,南下后就
把这所小房送给了一位同学。在福建省长任内,住前清总督衙门,地方极大,他只留下几间
办公室,其余的连箭道一并拆掉,通成一条大街,至今人称肃威路,因为他是肃威将军。
“肃威”两字,不足为萨先生的考语,他实是一个极风趣极洒脱的人。生平喜欢小宴
会,三五个朋友吃便饭,他最高兴。所以遇有任何团体公请他,他总是零碎的还礼,他说:
“客人太多时,主人不容易应酬得周到,不如小宴会,倒能宾主尽欢。”请客时一切肴
馔设备,总是自己检点,务要整齐清洁。也喜欢宴请西国朋友。屋中陈设虽然简单,却常常
改换式样。自己的一切用物文玩,知道别人喜欢,立刻就送了人,送礼的时候,也是自己登
门去送,从来不用仆役。
他写信极其详细周到,月日地址,每信都有,字迹秀楷,也喜作诗,与父亲常有唱和之
作。他平常主张海军学校不请汉文教员,理由是文人颓放,不可使青年军人,沾染上腐败的
习气。他说:“我从十二岁就入军校,可是汉文也够用的,文字贵在自修,不在乎学作八股
式的无性灵的文章。”我还能背诵他的一首在平汉车上作的七绝,是:“晓发襄江尚未寒,
夜过荣泽觉衣单,黄河桥上轻车渡,月照中流好共看。”我觉得末两句真是充分的表现了他
那清洁超绝的人格!
我有二十多年没有看见他了,至今记忆中还有几件不能磨灭的事:在我五六岁时候,他
到烟台视察,住海军练营,一天下午父亲请他来家吃晚饭,约定是七时,到六时五十五分,
父亲便带我到门口去等,说:“萨军门是谨守时刻的,他常是早几分钟到主人门口,到时候
才进来,我们不可使他久候。”
我们走了出去,果然看见他穿着青呢袍,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口。
他又非常的温恭周到,有一次到我们家里来谈公事,里面端出点心来,是母亲自己做
的,父亲无意中告诉了他。谈完公事,走到门口,又回来殷勤的说:“请你谢谢你的太太,
今天的点心真是好吃。”
父亲的客厅里,字画向来很少,因为他不是鉴赏家,相片也很少,因为他的朋友不多。
而南下北上搬了几次家,客厅总挂有萨先生的相片,和他写赠的一副对联,是“穷达尽为身
外事,升沉不改故人情。”
听说他老人家现在福州居住,卖字作公益事业。灾区的放赈,总是他的事,因为在闽省
赤区中,别人走不过的,只有他能通行无阻。在福州下渡,他用海军界的捐款,办了一个模
范村,村民爱他如父母,为他建了一亭,逢时过节,都来拜访,腊八节,大家也给他熬些腊
八粥,送到家去。
此外还有许多从朋友处听来的关于萨先生的事,都是极可珍贵的材料。夜深人倦,恕我
不再记述了,横竖我是想写他的传记的,许多事不妨留在后来写。在此我只要说我的感想:
前些日子看到行政院“澄清贪污”的命令,使我矍然的觉出今日的贪污官吏之多,擅用公
物,虽贤者不免,因为这已是微之又微的常事了!最使我失望的是我们的朋友中间,与公家
发生关系者,也有的以占公家的便宜为能事,互相标榜夸说,这种风气已经养成,我们凋敝
绝顶的邦家,更何堪这大小零碎的剥削!
我不愿提出我所耳闻目击的无数种种的贪污事实,我只愿高捧出一个清廉高峻的人格,
使我们那些与贪污奋斗的朋友们,抬头望时,不生寂寞之感……
在此我敬谨遥祝他老人家长寿安康。一九三六年三月二十三日夜。致陶亢德①
陶先生:
来信敬悉,关于作稿,岂明先生已催过两次了,只因牙疾,不能写作,抱歉之极。《北
平特辑》很动人,颇想写他一写,题目一时不能定,因为我作稿,常常是后定题目的。在可
能范围内,拙稿总拟在五月中旬奉上不误。此请撰安语堂先生前代候冰心拜五月一日
①陶亢德,《宇宙风》的编者。一日的春光
去年冬末,我给一位远方的朋友写信,曾说:“我要尽量的吞咽今年北平的春天。”
今年北平的春天来的特别的晚,而且在还不知春在哪里的时候,抬头忽见黄尘中绿叶成
荫,柳絮乱飞,才晓得在厚厚的尘沙黄幕之后,春还未曾露而,已悄悄的远引了。天下事都
是如此——
去年冬天是特别的冷,也显得特别的长。每天夜里,灯下孤坐,听着扑窗怒号的朔风,
小楼震动,觉得身上心里,都没有一丝暖气,一冬来,一切的快乐,活泼,力量,生命,似
乎都冻得蜷伏在每一个细胞的深处。我无聊地慰安自己说,“等着罢,冬天来了,春天还能
很远么?”
然而这狂风,大雪,冬天的行列,排得意外的长,似乎没有完尽的时候。有一天看见湖
上冰软了,我的心顿然欢喜,说,“春天来了!”当天夜里,北风又卷起漫天匝地的黄沙,
忿怒的扑着我的窗户,把我心中的春意,又吹得四散。有一天看见柳梢嫩黄了,那天的下
午,又不住的下着不成雪的冷雨,黄昏时节,严冬的衣服,又披上了身。有一天看见院里的
桃花开了,这天刚刚过午,从东南的天边,顷刻布满了惨暗的黄云,跟着干枝风动,这刚放
蕊的春英,又都埋罩在漠漠的黄尘里……
九十天看看过尽——我不信了春天!
几位朋友说,“到大觉寺看杏花去罢。”虽然我的心中,始终未曾得到春的消息,却也
跟着大家去了。到了管家岭,扑面的风尘里,几百棵杏树枝头,一望已尽是残花败蕊;转到
大工,向阳的山谷之中,还有几株盛开的红杏,然而盛开中气力已尽,不是那满树浓红,花
蕊相间的情态了。
我想,“春去了就去了罢!”归途中心里倒也坦然,这坦然中是三分悼惜,七分憎嫌,
总之,我不信了春天。
四月三十日的下午,有位朋友约我到挂甲屯吴家花园去看海棠,“且喜天气晴明”——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是九十春光中唯一的春天——海棠花又是我所深爱的,就欣然的答应
了。
东坡恨海棠无香,我却以为若是香得不妙,宁可无香。我的院里栽了几棵丁香和珍珠
梅,夏天还有玉簪,秋天还有菊花,栽后都很后悔。因为这些花香,都使我头痛,不能折来
养在屋里。所以有香的花中,我只爱兰花,桂花,香豆花和玫瑰,无香的花中,海棠要算我
最喜欢的了。
海棠是浅浅的红,红得“乐而不淫”,淡淡的白,白得“哀而不伤”,又有满树的绿叶
掩映着,○纤适中,像一个天真,健美,欢悦的少女,同是造物者最得意的作品。
斜阳里,我正对着那几树繁花坐下。
春在眼前了!
这四棵海棠在怀馨堂前,北边的那两棵较大,高出堂檐约五六尺。花后是响晴蔚蓝的
天,淡淡的半圆的月,遥俯树梢。这四棵树上,有千千万万玲珑娇艳的花朵,乱烘烘的在繁
枝上挤着开……
看见过幼稚园放学没有?从小小的门里,挤着的跳出涌出使人眼花缭乱的一大群的快
乐,活泼,力量,和生命;这一大群跳着涌着的分散在极大的周围,在生的季候里做成了永
远的春天!
那在海棠枝上卖力的春,使我当时有同样的感觉。
一春来对于春的憎嫌,这时都消失了,喜悦的仰首,眼前是烂漫的春,骄奢的春,光艳
的春,——似乎春在九十日来无数的徘徊瞻顾,百就千拦,只为的是今日在此树枝头,快意
恣情的一放!
看得恰到好处,便辞谢了主人回来。这春天吞咽得口有余香!过了三四天,又有友人来
约同去,我却回绝了。今年到处寻春,总是太晚,我知道那时若去,已是“落红万点愁如
海”,春来萧索如斯、大不必去惹那如海的愁绪。
虽然九十天中,只有一日的春光,而对于春天,似乎已得了报复,不再怨恨憎嫌了。只
是满意之余,还觉得有些遗憾,如同小孩子打架后相寻,大家忍不住回嗔作喜,却又不肯即
时言归于好,只背着脸,低着头,撅着嘴说,“早知道你又来哄我找我,当初又何必把我冰
在那里呢?”
一九三六年五月八日夜,北平。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6年6月1日《宇宙风》第18期。)致陶亢德
陶先生:
收条一纸,寄奉,并谢。
欧行通讯,已有多处相约,编辑们都是相熟朋友,颇觉得难于应付。将来或写出各种形
式文字,如“欧行通讯”、“欧游杂记”等,分头登寄。《宇宙风》当然会有一份,行程定
经美赴欧,七月初定可到沪,旅程通讯住址俟到沪后再函告不误,匆复。
祝撰安
冰心五、二十一。西风
秋心支颐靠着车窗坐着,茫然的凝注着窗外掠过眼前的萧瑟的大地。“秋深了!”她萧
索的百无聊赖的心情,向着她这样低低的呼唤。
田野已经过一番收割,一根根截短的剩余的高粱梗头,在黄昏残薄的日色下,映出修长
的森立的淡影。野草枯黄,田土也干缩的裂开。轨道两旁秋柳的黄条,在秋风尘土之中,摇
曳出可怜的飘忽的情调。“秋深了!”秋心忽然轻轻的微喟了出来。
近来所渐渐觉得的,这一两天似乎更显得不可支持。火车上的秋心,在独自旅行的途程
上,看着窗外无边枯黄的落叶,听着窗外萧飒飞卷的秋风,她心里更深深的阴郁了。
无聊的整一整衣裳,重新坐好,看一看这一排排对坐的同行的旅伴,似乎这悠久单调的
震动,使大家都生出倦容。谈话的暂时停住,欠伸起来,大声唤茶。小孩子倚睡在呆望窗外
的母亲身上。这一切都显出厌倦,烦乱,和无聊。“这些都是我生命旅途中的同伴了!”秋
心皱着眉又望着窗外。
“别了,秋心,你的事业是神圣的,凡庸的我,本不应来阻碍你前途的光明,在此我向
你诚敬哀伤的挥手,我要退立像一朵墙角的孤花,仰望着你满月的银光从天边徐徐升起。
“别了,我的朋友,在此我献上了最后的珍重,最后的你容许我表示的忠诚。有一天,
我们都到了‘卷地西风,半帘残月’的中年时候,有一丝丝寂寞感伤的消息,到你心上来
时,请你不要忘了仍有一个诚恳的灵魂在追随着你,随时乐意贡献上他微薄的慰安。”
这是远得她拒绝的信后,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中的末一段,到了“卷地西风”的今日,
使得秋心忽然又想了起来。忽忽又是十年了,也知道他在写这信之后,不久,就结婚了。
“这是男子!”秋心当时似乎有点鄙夷,“男子所要求的只是一个能使自己生活安定的
妻子,所谓之热爱,忠诚,只是求爱期中的一种欺人之语。只看远总是说没有了我便没有了
前途,如今也一样的撇下了!”同时她自己正在妙年,虽然对远很有感情,而想到自己远大
的前途,似乎不甘心把自己年来的教育和训练都抛弃了,来做一个温柔的妻子,知道远的生
活告了一个段落,她倒也安了心,在轻微的怅惘之中,还写了一封很高兴亲热的信,去给他
们道贺。
自此便隔绝了,从间接的消息知道远的工作很成功,也知道他常到北平来,但十年中却
没有见过面,也许是远特意相避,也许是没有机缘,秋心倒有点牵挂着远了。
“有一丝丝寂寞感伤的消息,到你心上来时……”秋心微微的叹一口气,不由自主的站
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拿起皮夹,惘然的往餐车上走。
餐车上只寥寥的坐着三四个人,都在看着报,吸着烟,用完了点心,还不就走,也似乎
因为这车上宽敞,来疏散疏散的。秋心默然的拣了一张近门的桌子坐下,叫来了一杯咖啡。
左手轻轻扶着盘沿,右手轻轻的拈着银匙,痴痴的看着杯上微微升绕的热气。“……请
不要忘了,仍有一个诚恳的灵魂,在追随……”车门很响的一声关了,关断了情绪,秋心无
聊的抬起头来,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觉得心一阵跳,脸一阵热,进来的是远,十年不
见的远!
在不容思索之顷,彼此惊讶错乱的招呼了。远嘴唇颤动的微笑着。在她伸手指点之下,
便坐在她的对面。
定了定神,秋心抬头仔细端详着远,十年的流光,在远的身上,并不曾划出多少痕迹。
他依然很年轻,面庞比从前还显得丰满。一身整齐的行装,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个戒指。
远也在望着自己,从他惊讶的目光中,秋心历历的看出了自己的憔悴,心里似乎凉了一
下。远这时已完全镇定了,靠着椅背,他微笑着说:“真没有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年来都好
吧,听说你工作很顺利的。”
秋心也微笑着:“还好,你呢?”这一句话竟像叹息。
远说:“我家住上海,事情也在上海。”这时仆役过来,远也叫了一杯咖啡,还要了一
盘点心,“整天只是忙,不过事情还顺手,家里也都好,你知道我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了。”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点心来了,远便让秋心吃,一面又问她到哪里去。秋心说:“我到塘沽上船,到上海赴
会去。许多日子没有坐船了,想走一段海程,休息一下。”远很高兴的说:“巧得很,你乘
的可是‘顺天’?我也是坐这船走。我喜欢看海上的月亮,住上海的人,连月亮都看不痛快
的。”
两个人一时都望着窗外,这时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浅水和芦花,塘沽在望了。秋心忽然觉
得有意外的欢喜,微笑的站了起来。说:“快到了,我去收拾收拾东西去。”远也忙站起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