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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散文集-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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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对于〃陈年旧帐簿〃的态度一贯的没有改变。不,——应该说,他的境遇愈窘则他对于他那祖传的〃陈年旧帐簿〃的一贯的态度就更加坚决更加顽强。例如:三五年前他还没十分潦倒的时候,听得人家谈起了张家讨媳妇花多少,李家嫁女儿花多少,他还不过轻轻一笑道:“从前我们祖老太爷办五姑姑喜事的时候,也用到了李家那个数目,先严大婚,花的比张家还要多些:这都有旧帐簿可查!然而你不要忘记,那时候油条只卖三文钱一根!〃从前年起,他就不能够那么轻轻一笑了事了。前天大年夜,米店的伙计在他家里坐索十三元八角的米帐的时候,他就满脸青筋直爆,发疯似的跳进跳出嚷道:“说是宕过了年,灯节边一定付清,你不相信么?你不相信我家么?我们家,祖上传来旧帐簿一叠,你去看看,哪一年不是动千动万的大进出!我肯赖掉你这十三元八角么?笑话,笑话!〃他当真捧了一大堆的〃陈年旧帐簿〃出来叫那米店伙计“亲自过目〃。据说,那一个大年夜他就恭恭敬敬温读了那些“陈年旧帐簿〃一夜。他感激得掉下眼泪来,只喃喃地自言自语着:“祖上哪一年不是动千动万的进出……镇上那些暴发户谁家拿得出这样一大堆的旧帐簿!哦,拿得出这样一大堆的几十年的旧帐簿的人家,算来就只有三家:东街赵老伯,南街钱二哥,本街就只有我了!〃他在他那祖传的〃陈年旧帐簿〃中找得了自傲的确信。过去的〃黄金时代〃的温诵把他现在的〃潦倒的痛疮〃轻轻地揉得怪舒贴。
这是对于〃陈年旧帐簿〃的一种〃看法〃。而这种〃看法〃对于那位乡亲的效用好像还不只是〃挡债〃,还不只是使他〃精神上胜利〃,揉起了现实的〃潦倒的痛疮〃。这种〃看法〃,据说还使他能够〃心广体胖〃,随遇而安。例如他的大少爷当小学教员,每月薪水十八元,年青人不知好歹,每每要在老头子跟前吐那些更没有别的地方让他吐的〃牢骚〃;这当儿,做老子的就要“翻着旧帐簿〃说:“十八元一月,一年也有二百元呢;从前你的爹爹还是优质呢,东街赵老伯家的祖老太爷请他去做西席,一年才一百二十呀!你不相信,查旧帐簿!祖上亲笔写得有哪!〃
这当儿,我的乡亲就忘记了他那〃旧帐簿〃也写着油条是三文钱一根!
虽然照这位乡亲精密的计算,我们家乡只有三家人家〃该得起〃几十年的〃陈年旧帐簿”,但是我以为未必确实。差不多家家都有过〃旧帐簿〃,所成问题者,年代久远的程度罢了。自然,像那位乡亲似的〃宝贝〃着而且〃迷信〃着〃旧帐簿〃,——甚至还夸耀着他有〃那么一叠的旧帐簿〃的,实在很多;可是并不宝爱〃旧帐簿〃,拿来当柴烧或者换了糖的,恐怕也不少。只是能够像上面说过的那位金老先生似的懂得〃旧帐簿〃的真正用处的,却实在少得很呵!
又有人说,那位乡亲对〃旧帐簿〃的看法还是那位跟他一样有祖传一大叠〃旧帐簿〃的东街〃赵老伯〃教导成的,虽然〃赵老伯〃自家的〃新帐簿〃却一年一年加厚,——他自家并不每事“查旧帐〃而是自有他的〃新帐〃。
不过,这一层〃传说〃,我没有详细调查过,只好作为〃悬案〃了。
1935年1月20日〃查旧帐〃之时
卷三 上海面面观 秋的公园
上海的秋的公园有它特殊的意义;它是都市式高速度恋爱的旧战场!
淡青色的天空。几抹白云,瓷砖似的发亮。洋梧桐凋叶了,草茵泛黄。夏季里恋爱速成科的都市摩登男女双双来此凭吊他们那恋爱的旧战场。秋光快老了,情人们的心田也染着这苍凉的秋光!他们仍然携手双双,然而已不过是凭吊旧战场罢了!
春是萌芽,夏是蓬勃,秋是结实;然而也就是衰落!感情意识上颓废没落的都市摩登男女跳不出这甜酸苦辣的天罗地网。
常试欲找出上海的公园在恋爱课堂以外的意义或价值来。不幸是屡次失败。公园是卖门票的,而衣衫不整齐的人们且被拒绝〃买〃票,短衫朋友即使持有长期游园券,也被拒绝进去,因为照章不能冒用。所以除了外国妇孺(他们是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的),中国人的游园常客便是摩登男女,公园是他们恋爱课堂之一(或者可以说是他们的户外恋爱课堂,他们还有许多户内恋爱课堂,例如电影院),正像〃大世界〃之类的游戏场是上海另一班男女的恋爱课堂。
一般的上海小市民似乎并不感到新鲜空气,绿草,树荫,鸟啼……等等的自然界景物的需要。他们也有偶然去游公园的,这才是真正的〃游园〃;匆匆地到处兜一个圈子,动物园去看一下,呀!连老虎狮子都没有,扫兴!他们就匆匆地走了。每天午后可以看到的在草茵上款款散步,在树荫椅上绵棉絮语的常客,我敢说什九是恋爱中的俊侣,几乎没有例外。
春是萌芽,夏是蓬勃,秋是结实,也就是衰落的前奏曲;过了秋,公园中将少见那些俊侣的游踪了,渐渐地渐渐地没有了。
然则明年春草再发的时候,夏绿再浓的时候呢?
自然摩登男女双双的倩影又将起添公园的热闹,可已经不是(而且在某一意义上几乎完全不是)去年的人儿了。去年的人儿或者已经情变,或者已经生了孩子,公园对于他们失了意义了。经过了情变的男或女自然仍得来,可已不是〃旧〃的继续而是〃新〃的开始;他们的心情又已不同。很美满而生了孩子的,也许仍得来来,可已不是去年那个味儿了。
只有一年之秋的公园是上海摩登男女值得徘徊依恋的地方。他们中间的恋情也许有的已在低落,也许有的已到浓极而将老,可是他们携手双双这时间,确是他们生活之波的惟一的激荡。他们是百分之百的凭吊恋爱的旧战场!
这是都市式高速度恋爱必然的过程,为恋爱而恋爱者必然的过程;感伤主义诗人们的绝妙诗材!上海的摩登男女呀,祝福你们,珍重,珍重,珍重这刹那千金的秋光!感伤主义的诗人们呀!努力,努力,努力歌咏这感情之波动罢!因为这样的诗材,将来就要没有;这样的风光不会久长!
1932年11月8日
卷三 上海面面观 在公园里
华氏表七十五度了!今春第一天这么热,却又是星期例假。公园进口处满是人,长蛇阵似的。
因为有胃病,某先生告诉我〃要多跑路〃,趁今天暖和,我也到公园里去赶热闹;那就实行〃多跑路〃罢,我在公园里尽兜圈子,尽在那些漂亮的游客阵中挤进挤出。
说是〃挤〃,一点也不夸张。今天这公园变成〃大世界〃①了!
①〃大世界〃当时上海的游艺场名。
各式各样的人们,不同的年龄,不同的阶级层,不同的国籍,布满了这公园的最平静的角落。真真实实的一个人种展览会呀!
我不知道游客中间有没有人也像我那样抱了疗病的目的而来这公园。他们不能从我的脸上看出我有胃病,而且神经衰弱。但是我兜了一个圈子,又一个圈子,我却从他们游客的身上看出一点来了;我从他们那不同的〃游公园的方式〃可以推想出他们的不同的教养和思想趣味来。
带了小孩子,也像我那样尽在那里跑(可不兜圈子),望着那些还没开花的花果树或花坛皱一下眉头,到池边去张一眼,“呀,没有鱼的!〃终于踏遍了园里的每一条路,就望望然走了的,是我们的真正老牌国货的小市民:他们是来逛〃外国花园〃!他们也许是逛腻了〃大世界〃,所以今天把两角钱花到这“外国花园〃来了。他们没有看见什么花,动物园里连老虎狮子都没有,他们带回去的,大概是一个失望。
我敢断言,这一类的游客是少数。
另一班游客可就〃欧化〃些了。他们一样的带了老婆和孩子,甚至还带着老妈子,小大姐,他们一进公园就抢椅子坐:于是小孩拍皮球,太太拿出绒线生活来,老爷踱了几步,便又坐到椅子里,头靠在椅背上打呵欠,甚至于瞌睡。老爷光景是什么机关什么公司的办事员,他是受过教育的,太太从前光景是女学生,也是开通的;他们知道〃公园〃的可宝贵,他们也知道孩子们星期放假老在家里客堂内桌子底下捉迷藏太不成话,因此他们到公园来了。他们是〃带孩子们逛公园〃。公园本身和他们本身之间实在没有多大吸引的热力。他们对于公园的好感是通过了理智的。像他们一类的游客可不很多。
最多的是摩登男女,大学生。他们既不像第一种人那样老是跑,跑,也不像第二种人那样坐定了不动,打呵欠,打瞌睡;他们是慢慢地走一会儿,坐一会儿,再走,再坐,再走。他们是一队一队的,简直可说没有单个儿。公园对于他们起的作用是感情的。
这三类游客之例外的例外,我自以为我算是一个。然而我还发见了另处四个。那是在一丛扁柏旁边,是过路口,并不幽静,可是他们四位坐在草地上很自在地玩着纸牌。确是玩,不是赌。看他们那只装了热水瓶和食物的藤篮,就知道他们上午就来了这里,而且不到太阳落山是不会走的。
去年夏天酷热的时候,常见有些白俄在大树下铺下席子,摆满瓜果饼点,“逛〃这么一个整天。但在这初春,那四位就不能不算是例外
卷三 上海面面观 上海
一我的二房东
在旅馆里只住了一夜,我的朋友就同我去〃看房子〃。
真是意外,沿马路的电灯柱上,里门口,都有些红纸小方块;烂疮膏药似的,歪七竖八贴着。这是我昨天所不曾看到的,而这些就是〃余屋分租〃的告白。
我们沿着步行道慢慢地走去、就细读那些〃召租文学〃。这是非常公式主义的,“自来水电灯齐全,客堂灶披①公用,租价从廉〃云云。不进去看是无所适从的,于是我们当当地叩着一家石库门上的铜环了。我敢赌咒说,这一家石库门的两扇乌油大门着实漂亮,铜环也是擦得晶晶耀目,因而我就料想这一家大约是当真人少房子多,即所谓有〃余屋〃了。但是大门一开,我就怔住了;原来〃天井〃里堆满了破旧用具,已经颇无〃余〃地。进到客堂,那就更加体面了;旧式的桌椅像〃八卦阵〃似的摆列着。要是近视眼,一定得迷路,因为是〃很早〃的早上九点钟,客堂里两张方桌构成的给〃车夫〃睡的临时床铺还没拆卸。厢房门口悬一幅古铜色的门帘,一位蓬松头发的尖脸少妇露出半截身子和我们打招呼。我们知道她就是〃二房东〃太太。
①灶披即厨房。
她唤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仆引我们上楼去看房间。在半楼梯,我第二次怔住了。原来这里有一个箱子形的搁楼,上海人所谓〃假二层〃,箱子口爬出来一位赤脚大丫头。于是我就有点感到这份人家的〃屋〃并不怎样〃余〃了。
客堂楼和厢房楼本不是我的目标。但听那里边的咳嗽声和小孩子的哭闹也就知道是装满了人。我的目标是后厢房。这是空的,即所谓〃余屋〃。然而这里也有临时搁楼,一伸手就碰到了那搁楼的板壁。〃这也在内么?〃
我的朋友指着搁楼说。
二房东的女仆笑了一笑,就说明这搁楼,所谓〃假三层〃,还是归二房东保留着,并且她,这女仆,就宿在这搁楼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连说〃房子不合式〃,就同我的朋友逃下楼去。这回却要请我们走后门了。穿过那灶间的时候,我瞥眼看见这不满方丈的灶间里至少摆着五副煤球风炉。
“那人家,其实并没有余屋呀!〃
到了马路上的时候,我就对我的朋友说。
但是马路旁电灯柱上和里门口,有的是数不清的〃余屋分租〃告白。我们又接连看了几家,那并不是真〃余〃的现象是到处一样。我觉得头痛了。而我的朋友仍旧耐心地陪了我一家一家看过去。他说:
“上海人口据说是有三百万啦,除了极少数人住高大洋房,那是真真有余屋,而且余得太多,可是决不分租,其余百分之九十的上海人还不是这样装沙田鱼似的装起来么?这是因为房租太贵,而一般上海人就顶不讲究这一个住字。还有,你没看见闸北的平民窟呢!〃
我的朋友是老上海,他的议论,我只好接受。并且我想:在现社会制度下,世界的大都市居民关于住这方面,大概都跟上海人同一境地。
最后,我〃看〃定了一家了。那是在一条新旧交替的马路旁的一个什么里内。这一簇房屋的年龄恐怕至少有二十多岁。左右全是簇新的三层楼新式住宅,有〃卫生设备〃,房租是以〃两〃计的。可是这些新房子总有大半空着,而这卑谦的龌龊的旧里却像装沙田鱼的罐头。上海的畸形的〃住宅荒〃,在这里也就表现得非常显明。
这些老式房子全是单幢的,上海人所谓〃一楼一底〃。然而据说每幢房子里至少住三家,分占了客堂,客堂楼和灶披楼。多的是五家,那就是客堂背后以及客堂楼背后那么只够一只床位的地方,也成立了小家庭,我住的一幢里,布置得更奇:二房东自己住了统客堂,楼上是一家住了统客堂楼,又一家则高高在上,住了晒台改造成的三层楼,我住的是灶披楼,底下的灶披也住了一家。
同是沙田鱼那样紧装着,然而我的这位二房东以及邻居们在经济地位上就比我第一次〃看〃的那份人家要低得多又多呢!但是对于我,这里的灶披楼并不比那边的后厢房差些,租钱却比那边便宜。
二房东是电车公司里的查票员,四十多岁的矮胖子。他在住的问题上虽然很精明,然而穿吃玩都讲究。他那包含一切的统客堂里,常常挤着许多朋友,在那里打牌,哄饮。
然而他对于〃住〃一问题,也发表过意见;那是我搬了去的第二天早上:
“朋友!这么大一个灶披楼租你十块钱,天理良心,我并没多要你的!有些人家靠做二房东吃饭的,顶少也要你十四块。我这房子是搬进来顶费大了,嘿,他妈的,四百块!我只好到三房客身上找点补贴对不对?〃
“哦,哦,好大的顶费!有多少装修呢?”
“有个屁的装修,就只那晒台上的假三层,按月拿八块钱连电灯的房租。我是借了红头阿三①的皮球钱②来顶这房子的,我有什么好处?〃
①红头阿三旧时对上海公共租界印籍巡捕的鄙称。
②皮球钱一种利上加利的高利贷。
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顶下来呢?我替他大略一算,他借了高利贷花那么大本钱做二房东似乎当真没有多大好处。
“一个人总得住房子呀!我本来住在那边××里,〃他随便的举手向西指了一指,“自己住客堂楼,灶披楼,租出了底下,灶披公用,那不是比这里写意得多?可是大房东要拆造了,翻造新式房子,就是那边高高的三层楼,我只好搬走。上海地方房子一翻造,租钱就要涨上一倍。我住不起,只好顶了这幢来,自家也马马虎虎挤紧些。〃
我相信二房东这番话有一部分的真理。在上海,新房子愈多造,则人们愈加挤得紧些。那天我和朋友〃看〃房子的时候,也因好奇心的驱使,敲过几家新式房子的大门。这些住了三层楼〃卫生设备〃的人家竟有把浴间改造成住人的房间来〃分租〃的。我当时觉得很诧异,以为既然不要浴间,何必住新式房子。可是我的朋友也说是房钱太贵了,人们负担不起,而又找不到比较便宜的旧式房子,就只好〃分租〃出去,甚至于算盘打倒浴室上头。
由此可知我的这位二房东查票员毅然借了高利贷顶下这房子来,也是再三筹画的结果。
二我的邻居
到上海来,本要找职业。一连跑了几处,都是〃撞木钟〃。不知不觉住上了一星期,虽然〃大上海〃的三百万人怎样生活,我不很了了,—…甚至同里内左右邻人的生活,我也不知道,可是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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