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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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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不是一个一个地死,而是一个村一个村地死了。孔工一路连叹‘哀鸿遍野’,吓

得我只想捂住他的嘴巴。”

丁子恒说:“有这么严重?”

姬宗伟说:“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

丁子恒说:“怎么就没人管呢?”

姬宗伟说:“谁敢反映呢?孔工回来后,便说三峡现在不宜上,原因是国家目

前尚不具备上马的经济条件。他举出许多例子,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老百姓没有饭吃,

因饥饿而死者不计其数,既然连人的生存都是问题,又何来财力修建大坝。结果怎

么样?说他危言耸听,右倾保守主义,比右派更反动,被批得狗血淋头。”

丁子恒大惊:“真的呀?有这事?”

姬宗伟说:“孔工也是,说话不看场合。信得过的朋友间私下议议倒也没什么,

去会上讲个什么呢?我早料定不会有人听他的,他却把自己的前途给断送了。”

丁子恒沉默片刻,然后说:“想不到孔工……”他说了一半停下了,把剩下的

半句话吞进了心里。那半句话是:“……这么了不起。”

丁子恒这天夜里失眠,这是他上山后第一次失眠。那种在机关上班的压抑再一

次回到他的身心。他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将剩下的半盒香烟一夜抽光。

设计工作尚未做完,丁子恒八月中旬被召下山。

一下山便有如掉进蒸笼里,酷热几乎使人透不过气。第一天去办公室,丁子恒

便得到两个惊人消息:一是苏联专家即将全部撤走。二是孔繁正已被定为历史反革

命加现行反革命,送到陆水工地劳动改造。

丁子恒在如此消息面前手脚发凉。头一个消息令他想到三峡大坝有可能在1961

年无法开工,后一个消息令他痛感人生之残酷。丁子恒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呆坐了几

乎半天,他一支接一支地点烟,大口大口地吸着。他想,为了工作,为了家庭,为

了孩子,我必须克制自己,我必须尽可能沉默。工程以外的事情,无论如何,不去

想,不去说,不去议。这个世界何等庞大复杂,纵是我说了我议了,也无济于事,

但我却有可能葬送我自己的一生以及雯颖和孩子们的一生。我若要对得起良心,就

会对不起我的妻儿。像苏非聪,像林嘉禾,像孔繁正,等等等等,都是些多么可怕

的例子呀。

总院召开了紧急会议。林院长亲自做报告,就国内经济形势和国际形势谈了许

多问题。丁子恒开始一直捉摸不透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听到最后,方弄清,由于国

际形势的变化,对坝址又有新的要求。要加重对战争因素的考虑,必须选择有利人

防的坝址。三斗坪河谷宽缓,显然不具备条件。

丁子恒心里一沉,他知道,刚刚走出去的一步,现在又退了回来。坝址的问题,

再一次摆上了桌面。



九月开学的时候,乌泥湖楼房宿舍有六个孩子考进了中学,八个小孩进入小学

一年级。乙字楼下刘景清家的老四刘四龙和丁字楼上的三毛分在了一个班。

上学的头一天,三毛穿上了新做的白衬衣和蓝长裤,只是鞋仍然是旧的,鞋面

是飘着小白花点的蓝布,已经叫驼背他老婆洗得发白了。右脚鞋的大趾头处还破了

个小洞,幸而小洞也是白色,混杂在小白点中不太显眼。三毛曾经提出希望换双鞋

子,雯颖说已托了尹妈妈在做新的。只是因为尹妈妈的儿子龙龙生了病,尹妈妈来

不及赶在三毛上学前做好,只有让三毛委屈几天。尹妈妈常来雯颖家,有时带几根

酸萝卜来给三毛吃,尹妈妈的酸萝卜酸脆酸脆,咬起来嘎嘎地响,特别好吃。尹妈

妈的儿子尹金龙有时也跟着妈妈一起来,尹金龙是一个腼腆的男孩子,见人便低头

不语,却对三毛非常好,常常用蜡笔给三毛画大狼狗。三毛一来爱吃尹妈妈泡制的

酸萝卜,二来觉得龙龙哥哥给了他不少大狼狗,所以,尹妈妈晚几天让他穿新鞋,

他也没话好说。

三毛神气活现地下楼去上学,一路见人便说:“我上学了!”宿舍里许多人都

认识三毛,见他如此,便都打趣,说:“哟,三毛,这么漂亮?啧喷啧,就是鞋破

了。”

三毛便赶紧低下头,把右脚藏在左脚后面,说:“尹妈妈正在给我做新鞋哩,

过几天我就有得穿。”

乌泥湖宿舍和蒲家桑园的新生都分在一个班,驼背的儿子蒲海清也就很自然地

跟三毛成了同学,这使得蒲海清十分兴奋。第二天蒲海清一大清早来约三毛一同去

学校时,三毛看到他的两只鞋都破着窟窿,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开学第三天,老师说班上要选一个班主席,请大家想想选谁。蒲海清立即一吸

鼻涕,大着嗓子叫道:“选三毛!”

这一声喊令三毛的心咚咚咚地跳,脸上一下子发起烧来。他想,蒲海清喊得太

好了。

刘四龙听蒲海清这么叫,也叫了起来:“我也选三毛!”

老师却说:“谁叫三毛?”蒲海清一时语塞,用手指头挖着鼻孔不知应该怎么

回答。

刘四龙慌慌张张道:“三毛叫三毛。”

其他同学都笑了起来。三毛心说真笨呀,一着急,便自己高声答道:“丁简叫

三毛。”

老师说:“哪位同学叫丁简?”

蒲海清清醒了,说:“三毛就叫丁简。”

老师说:“这个我知道。那么请丁简同学站起来。”

三毛便站了起来。老师有些惊异,说:“噢,原来你就是丁简!你这三毛,是

不是《三毛流浪记》里面的那个三毛?”

三毛说:“不是的。那个三毛头上只有三根毛,我头上有很多毛。我叫三毛,

是因为我大哥叫大毛,二哥叫二毛,妈妈又生下我,就把我叫三毛。我们老家叫男

娃娃都叫小毛头,我们家用的是这个里面的毛,不是头发的那个毛。”

老师听完三毛的解释,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哦,原来你的毛不

是头发的那个毛。”

就这样,三毛被老师任命为班主席。当天的三毛,几乎是从学校一路狂奔到家。

他冲上楼,喊着妈妈直奔厨房,站到雯颖面前时两颊通红,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雯颖说:“又跟小朋友打架了?”

三毛缓过气来,说:“才……才……不是哩。是……是……我当班主席了。”

雯颖有些惊奇,说:“你当班主席?”

三毛说:“是呀,你不信问蒲海清。嗯,还有……刘四龙,你不信去问他们。”

雯颖见三毛神情认真,便也高兴起来,说:“我信,我信。我只是没有想到老

师怎么会选你。”

三毛大声说:“是呀,我也没想到。不过我特别喜欢当班主席。”

当了班主席的三毛,每天放学回家都要先进厨房,然后便站在那里跟忙着炒菜

的雯颖讲述学校里听来的故事。他讲得绘声绘色,眼睛眉毛一齐动,令雯颖听得十

分有趣。第一天他讲的是刘文学同偷海椒的地主作斗争的故事,第二天讲的是向秀

丽阿姨救火的故事,第三天又变成中国登山队的叔叔们爬珠珠玛玛峰的故事。

雯颖笑着纠正他:“是珠穆朗玛峰。”第四天讲的是容国团叔叔乒乓球得冠军

的故事。到了第五天,三毛走进厨房便站在他每天讲故事的地方放声大哭,直哭得

天昏地暗。弄得雯颖不知所措,再三问之,他只哭不说。

雯颖无奈,便派二毛去对面乙字楼找刘四龙询问原因。刘四龙说了半天也没出

个所以然,只知道跟蒲海清有关。二毛便又跑到蒲家桑园找蒲海清询问,蒲海清吞

吞吐吐地说了个大概,说过后自己也哭了起来。原来,前两天放学,三毛因要上厕

所,便把自己的书包交给蒲海清拿着。从厕所出来后,蒲海清并未将书包还给三毛。

于是没有背书包的三毛一路蹦蹦跳跳,有说有笑,觉得真是轻松得很。这之后,三

毛每天上学放学都把书包交给蒲海清。一连三天过去了,第四天,有人告诉了老师。

老师十分生气,在班上点名批评了三毛,然后就拿下了三毛的班主席,换上了与三

毛同住乌泥湖宿舍的女孩子姬小莲。三毛脸面扫地,整个上午在学校都低头不语,

连蒲海清也不搭理,一直忍到家里才大哭出声。

雯颖得知哭笑不得。二毛批评三毛说:“你还好意思哭。像个地主一样,自己

不背书包,叫人家蒲海清背?”

三毛说:“他愿意背嘛。”

二毛说:“他愿意也不行。”

三毛哭得呜呜的,说:“可是老师又没有说叫别人背书包就不准当班主席。”

二毛说:“那还用说?自己的书包不背,就跟战士上战场自己不拿枪一样。”

三毛说:“书包又不是枪。要是枪我才不会要他拿哩,我最喜欢拿枪了。”

二毛说:“我是比喻。跟你讲道理真是狗屁不通。”

三毛哽咽道:“这是什么臭比喻嘛。我属蛇,我的屁是蛇屁。大哥属狗,他才

是狗屁哩。”

二毛说:“笨死你了。关大哥什么事?”

雯颖笑道:“好了好了,二毛,别跟他吵了。三毛,老师是对的。这是个教训,

以后可要记住,自己的书包一定要自己背。”

三毛大声说:“知道了,以后蒲海清再要给我背书包,我理也不要理他。”

二毛说:“自己懒,还赖别人。”

这件事虽然是三毛人生中的大事,但也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蒲海清来约三毛

上学时,三毛依然欢快地从楼上下来,然后两人连蹦带跳地往学校走去。放学回家

时,依然还是先进厨房,讲那些从学校里听来的故事。



秋天来了,饥饿依然折磨着肚子。红薯片吃得人肚皮发胀,玉米饼吞下去如梗

在心口,大麦糊糊则令人吞都吞不下去。秋阳下,来来去去的人们都有气无力,说

话的声气也低了许多。学生们的生长速度明显地降了下来,上学放学时,只见一根

根小麻秆从各楼前面的小路晃晃地走向大路,又从大路分散着晃晃地拐入小路。只

有幼儿园依然每日有欢乐的歌声从窗口飞出。国家对幼儿园的供应一直有特殊保障,

除去早餐一顿杂粮外,其余两顿均是细粮。乌泥湖的胖子都在幼儿园里。

有一天,凉风起后,二七路上突然摆出许多小煤炉,一直摆到乌泥湖简易宿舍

路口。所有的小煤炉上都架了口锅,里面煮着藕块。煤炉主人边煮藕块边长一声短

一声地叫喊:“香藕呀!又甜又粉的香藕呀!小块三毛,大块五毛,可以当饭呀!”

过路行人,无不为之吸引,从而驻足停留。尤其每天放学时分,学生们几乎包

围着这些小煤炉。因手上无钱,买的人很少,吮着自家手指偷闻香气的却大有人在。

简易宿舍的荷香也架着小煤炉出现在这群人中。荷香炉子上的黑铁锅十分醒目。

她的声音尖脆响亮,见到乌泥湖的孩子,便点著名叫他回家拿钱买藕。这一招很是

见效,乌泥湖的孩子们如果买藕吃,便一定是买荷香的。三毛也是天天伫立在荷香

小煤炉跟前的人员之一,每每被荷香点过名后,便回家来同雯颖吵闹。雯颖叫二毛

去买过好几次,但三毛天天站在锅边看煮藕,天天都被荷香点名也是必然。气得雯

颖同许素珍私下一起骂了荷香好多回,却拿馋嘴但也确实饥饿的三毛无奈。

荷香的丈夫肖得亮是房管处的水电工。四十岁不到,却已同荷香养了五个孩子,

第六个孩子又在荷香腹中。荷香十九岁嫁给他,现在不过三十出头,十几年中所做

的事便是生孩子养孩子,把自己养得容颜苍老。从农村出来,住进乌泥湖后,见到

楼房工程师的太太们打扮得妖妖娆娆,活得舒舒服服,方知世界上的女人还可以有

另一种活法。心里一下子受不住了,晚上关上门时,便常同肖得亮吵闹。有时肖得

亮懒得做声,任由她说,有时被吵得不耐烦,便拳脚相加。挨了打的荷香便会嚎哭

到半夜,且哭且诉。荷香是荆州人,她妈妈是乡下哭丧的好手。荷香小时候听惯了

哭丧的腔调,自己哭时便不免仿了哭丧,哭得如歌如诉。开始,邻居几家听得睡不

着觉,有如偷听大戏。次数多了,词总是那些词,调也总是那个调,便不免厌倦,

更兼影响睡眠,磨擦也就自然生出。有一回,隔了三个门的徐家,因老母人在病中,

受不了荷香的哭声,便过来提抗议。不料哭得委委婉婉的荷香见有人来,正中下怀,

立即有如打了兴奋剂,满脸亢奋,亮开嗓子便同徐家来人大吵。这一吵便至天亮,

简易宿舍几乎有二十户人家因为荷香的缘故没能睡着觉。于是荷香的邻居总在换,

换走一家,又搬来一家,搬来一家,隔不多久,又设法搬走。荷香由此而成为乌泥

湖无家不知的人物。水电工肖得亮去宿舍修理水管或电路时,几乎家家人都对他格

外客气,不知是害怕无意中惹了荷香,还是对肖得亮抱有深深的同情。

肖得亮是个洒脱的人,对众人如何看待荷香毫不在乎。肖得亮说:“女人嘛,

不就是喜欢吵吵闹闹?要不怎么叫女人?给你做饭,替你生小孩子,让你睡她就行

了。”这话传到楼房,令楼房的工程师和他们的太太个个嗤之以鼻。他们纷纷说,

没文化的人就是粗野下流。

荷香锅里卖的藕,都是肖得亮去后湖挖回来的。下午时分,肖得亮常常借口下

宿舍进行水电维修,悄悄溜出机关,带上胶皮筒裤和几件工具直奔后湖。肖得亮亦

是荆州人,自小在湖边长大,挖藕对他来说并非难事。黄昏时分,便能见他满载而

归。

自荷香卖藕之后,她家里的吵声便少了许多。每天看着一群饥饿的大人小孩围

在炉前,无论他们买与不买,荷香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快意,就仿佛那是对她的朝

拜。有时候,她自己的孩子也会在炉前出现。每逢那时,她便爽利地捞出一块藕,

递给他们,然后大声地说:“来,吃得饱饱的。”

听着自家孩子的咀嚼声,荷香总是情不自禁地朝着围观的孩子们笑,得意地倾

听吞咽口水的声音。尤其是楼房的孩子们,每当他们有人咂嘴时,荷香就大笑出声,

觉得自己总算活出了一些脸面。

冬天来得十分迅速。一场风雨卷带而过,便觉得寒意扑上身来。寒冷中的饥饿,

如扑面而来的狼群,令人胆寒。一天早上,送信的邮递员还没有离开,丙字楼下左

舍李昆吾的老婆陈霞之便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声音划过重重寒气,传达到附近几

栋楼上。许多人都过去观看出了什么事,陈霞之却只是伏在床上,双手捶打着床,

痛哭不已,什么也不说。几天后,才有消息悄然传开。说是陈霞之远在山东的父母

都饿死了,死后无棺埋葬,只用席子卷了草草埋在了乱岗上。

死,这个字,本来仿佛远在天边,突然之间,它就跨着大步走进了乌泥湖。人

们胆怯而又隐忍不住地议论着它,就连小孩子们有时候也会插上几句嘴,说是班上

谁谁谁的爷爷或是外婆饿死掉了。

压抑便是必然。幸而仓库工地的喇叭每日唱着昂扬的歌曲,旋律同早晨微弱的

霞光一道扩散,有力而欢快地击碎寒冷制造的沉闷,给饥饿的生活带来些希望。

已近年底的一个周末下午,因为卖藕而变得格外快乐的荷香早早便将一锅藕卖

得精光。这天,她把每一块藕的价钱都提了一毛钱。丁字楼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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