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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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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年底的一个周末下午,因为卖藕而变得格外快乐的荷香早早便将一锅藕卖

得精光。这天,她把每一块藕的价钱都提了一毛钱。丁字楼上的二毛领着他的弟弟

三毛一下子就买去了六大块。捏着手上的三块六毛钱,荷香想着丈夫肖得亮近来挖

藕辛苦,便咬咬牙跑去蒲家桑园,跟驼背他老婆讨价还价半个多小时,买了三个鸡

蛋和一棵卷心菜,心想晚上要好好地打个牙祭。

然而,饭菜烧好后,肖得亮却久等不归。五个孩子饿得小脸发青,个个盯着桌

子。小的乘人不备,伸手便抓了一块鸡蛋,大的略微懂事,伸手便打小的手心,家

里闹得一团糟。荷香无奈,只有安排小孩子们先吃饭,用小碗装起一部分菜肴,留

给肖得亮回来吃。

及至近十点,屋外起了风,风中夹带着细细的雨。肖得亮依然未归,荷香便有

些急了。她戴上顶草帽,想去后湖寻找。走到路口,却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走才能寻

到。黑沉沉的夜里,风呼叫着直往骨头里钻,荷香冷得心慌,便折回了家。想找个

邻居一同想想法子,掐指一算,发现几乎所有人都被她吵到了。想来想去,除了在

家死等,她又能如何?等到半夜,四周静无人声,只有风在空中鸣响,还有自家屋

里和隔壁屋里的鼾声一起传到耳朵里。荷香等得累了,眼睛一酸,不觉中竟流出了

眼泪。

次日一清早,有人敲门。此刻的荷香已迷糊着睡了过去。听见门响,她几乎跳

起来奔到门口,打开门,却见是明主任领了两个农民模样的人。

荷香脸色顿变,说:“是不是我家得亮出事了?”

明主任说:“你别急,也许不是肖师傅。”

荷香说:“怎么了?”

年轻的农民说:“我一清早起来,想去塘里挖点野藕,赶个早去街上卖。结果

一去就看见塘里趴着个人,我拉他一下,发现他一脸的泥,人已经冻硬了。我报告

给队里,队里派人把他弄了起来。有人认得他,说是常来这里挖藕的,好像是住你

们乌泥湖宿舍。”

荷香声音哆嗦着,说:“怕不一定是我家得亮,乌泥湖还有别家人也在那里挖

藕。”

明主任说:“是呀,我也这么想。”

年长的农民说:“我们也是怕弄错,就拿了他的一件上衣和一双鞋,想让你们

认认。”

农民说着,便将手上的一个包裹打了开来。荷香一看,晃了两晃,便晕了过去。

明主任和两农民眼疾手快,一下扶住了荷香。明主任说:“快,去找辆三轮车。

她是个大肚子,别又出人命。”

年轻农民慌慌张张地往门外奔,没看清脚下,竟被门坎绊了个大跟头。

荷香醒来时,已在医院。眼睛一睁,便想起那个包裹。一脸淤泥,全身冻硬了

的肖得亮突然就浮在了眼前。她“哇”的一声嚎了起来,撑起身子便将脑袋往墙上

撞。正守在旁边的明主任吓了一跳,赶紧抓住了她。

明主任说:“你冷静一点,事情已经出了。想想孩子,肚子里的,还有家里的,

你可千万要保重呀。”

荷香说:“他人都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呀。就算我保重了,他们一个个还不

是迟早要饿死的。”她拍打着自己的腿,且哭且诉,仍如她以往同肖得亮吵架的腔

调。哭得其它病房的病人都围过来看热闹,以为是有人在演戏。

明主任、医生、护士外加肖得亮水电组的组长轮番劝解荷香,都毫无用处。荷

香拍腿击床,闹得劝解的人们都心里发烦,医生连连叫护士打镇定针也不顶事。哭

到中午时,荷香的肚子开始疼了起来。她双腿一挺,嗷嗷地叫着,人一下子就昏倒

了。医生料到会有事出,早做了抢救准备,立刻把她推进了急救室。

黄昏时分,明主任和许素珍一起,带了荷香的五个孩子出现在荷香的床头。荷

香睁开眼睛,摸摸自己的肚子,知道孩子已经没了。心一酸,嗓子里痒痒的,意欲

放声再嚎,却见几个孩子眼泪汪汪地围着她,一个个小脸脏兮兮的,脸上充满恐惧。

荷香不禁怔了怔,把嚎声吞了回去。

大女儿肖菊花说:“妈妈,你不要死。”

二女儿肖梅花说:“妈妈,我好怕。”

儿子肖松树是老三,说:“妈,回家跟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两个小的尚糊涂,只管拉着她的手,叫着:“妈妈,我要回家!”“妈妈,不

要住这里!”

荷香此时方觉得,她是既没死的权利,也没哭闹的权利的了,于是含在眼睛里

的泪水无声地淌下来。她拉着儿子松树的手,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好吧,我们回

家。”



会议终于开完了。丁子恒离开办公室,时间尚早,他便没有径直回家。丁子恒

出门至黄埔路,由那里搭车到了江汉路,下车便拐进了交通路口的古籍书店。

上个星期天,丁子恒拿了书在厕所里久蹲不出。嘟嘟要撒尿,急得在门外跺着

脚哭。雯颖无奈,便让她到房间里坐痰盂。坐在痰盂上的嘟嘟,一边撒尿,一边顺

手拿起雯颖放在床头的《红楼梦》,嘴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歌,一本正经地翻阅“红

楼”。

丁子恒从厕所出来,回到房间,见她如此,便觉好笑。说:“嘟嘟,这本书好

不好看呀?”

嘟嘟说:“很好看哩。”

丁子恒说:“讲的是什么故事呢?”

嘟嘟说:“这我知道,妈妈说过,里面有个姥姥放屁很臭。”

丁子恒忍俊不住,大笑了起来。嘟嘟叫丁子恒这么一笑,便把书放在地上,自

己猛地从痰盂上起身,想要申辩什么。不料她的动作太大,小棉裤将痰盂沿兜住,

痰盂一下翻了。嘟嘟刚才撒的尿一下洒到了地上,湿了嘟嘟的棉鞋,也湿了嘟嘟放

在地板上的《红楼梦》。

雯颖闻声而来,拖了地,洗了痰盂,替嘟嘟换上了干净的鞋,然后便坐在床边

长吁短叹她的《红楼梦》。嘟嘟眼泪汪汪地望着雯颖,拿了自己的一本《大胡子和

长耳朵》的画书,递给雯颖,可怜巴巴地说:“妈妈,我赔你的书好不好?”

丁子恒见状,笑道:“妈妈是泪洒红楼,我们嘟嘟是尿洒红楼。”说完,丁子

恒想,新年就要来了,送一套《红楼梦》给雯颖不是挺好?

丁子恒在古籍书店沿著书架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套《红楼梦》,书的纸质颇差,

翻翻内文,一股陈旧气息扑鼻而来。丁子恒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下了。他想,无论

如何,雯颖会开心的。

回家的时候,天已昏暗下来。走到碉堡边,有人叫他。丁子恒抬眼看去,见是

总工室副总金显成。

金显成说:“怎么才回来?”

丁子恒笑笑,说:“出去买了套书。”

金显成说:“有什么好书看?”

丁子恒说:“替我太太买的,她要看《红楼梦》。”

金显成笑道:“她们女人怎么都这么爱看《红楼梦》呢?我太太也是,每次看,

都得拿块手绢,好抹眼泪。”

丁子恒想起雯颖亦如此这般,便也笑了,说:“都一样。这宝哥哥林妹妹也不

知赚了多少女人的泪珠子。”

金显成说:“我就不明白,明明只是本小说,不过写一些小男子小女子谈恋爱,

有的谈成了,有的没谈成。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丁子恒笑道:“正是因为你我都不明白,所以我们就只有去修大坝。”

金显成哈哈大笑起来,连连说:“说得是。说得是。”

两人并肩而行,话题立即转到这几日的会议上。为防御战争,加强人防,重新

对狭窄河谷的坝段进行了反复研究,会议开了好几轮,初步决定以石牌坝段作为下

一步勘测设计的重点对象,这个方案已经上报国家科委。金显成说对于石牌坝址方

案,马上就要进行勘测设计工作。元旦一过,他就要带队去石牌,为研究定向爆破

筑坝和大规模巨型地下建筑物提供有力的技术数据。他已经通知了施工室,调丁子

恒去石牌组,并且一同下去。

丁子恒说:“工作我可以做,但是石牌是否是坝址的理想之地,我尚存疑。三

斗坪就这么被放弃,是否草率了一点?”

金显成说:“仅就坝址而言,石牌自然不如三斗坪,但战争的因素不能不考虑。”

丁子恒想说,战争真要打起来,大坝在三斗坪保不住的话,在石牌就能保住吗?

甚至,战争真要打起来,规模必是超过以往,美国也好,苏联也好,一旦扔下原子

弹,大坝放在哪里也挡不住。丁子恒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

金显成望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觉得石牌是个好地方,

它的地质条件很值得怀疑。不过,局势如此,必须一试。三斗坪那边,我们自然也

不会轻言放弃。前期阶段,把什么都研究透,总归没错。”

丁子恒点了点头,他觉得金显成说得有理。金显成说:“过了元旦就走,没问

题吧?”

丁子恒说:“没问题。”

一支小小的队伍出现在他们身后,这是送葬归来的荷香一家。

荷香已疲惫不堪,被人安置在一辆板车上坐着。她的腿边还坐着两个孩子,三

个大的夹杂在亲朋之中,一队人头上都缠着白色的布条。无人说话,只有沉重缓慢

的脚步一声声响在耳边。白布条被冷风吹得簌簌抖动。

丁子恒和金显成闪在路边,让这支小小的队伍先行而去。仿佛感受雷同,两个

人都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1960年,丁子恒眼里最后一道风景,便是看着头缠白布的一群人远去的身影。

头上的白布条像幡旗,不时被风吹扬起来,仿佛不停地在空中写着一个“1”字。丁

子恒想,那飘扬在灰色天空中的白布条,写出的就是1961年的那个“1”吗?

1961年(一)

1961年(一)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

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

乱红飞过秋千去。

——北宋·欧阳修《蝶恋花》



丁子恒到石牌一去便是一个多月。金显成带去各处骨干工程师二十来人,从各

个角度对石牌进行论证和考察。石牌峡谷纵是深窄,可是它的状况却不容乐观。夜

里投宿石牌村,一干人围炉而坐,说着地质情况,说着造价,说着工期,说着技术

处理的复杂和麻烦,亦说着战争,说着自然灾害,说着苏联。说着说着,就有些不

太好说的意思,于是便把目光投向江上。江上朔风阵阵,岸边有几粒星星渔火。水

面无船,黑雾沉沉中,人人皆觉得心情亦如夜色一般。

丁子恒耳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无论如何,沿着左岸布置一

千米甚至更长的勘探平峒是必须的。丁子恒想,一千多米,光是这个平峒,又将耗

去多少时间?一年还是两年?打完后,倘若结论是否定的,那么这两年的光阴和劳

动岂不又是白白浪费?两年后若又否掉石牌,还是只有宽河谷的三斗坪,那么坝址

又选在何处?人的一生,有多少年头可以在这样的选择中度过呢?丁子恒想着,便

在心里叹息。他知道,这些话,不能说,一句也不能说。

春节前夕,丁子恒回到了家。孩子们已经穿上了过年的新衣,见到丁子恒,一

起追逐在身后,东张西望地想要礼物。丁子恒为大毛二毛三毛分别带回几本日记本,

日记本的纸质非常低劣,页面粗糙发黄,钢笔一写,连洇几页,其中的插图亦很难

看。大毛二毛一人得了两本,虽不十分称心,但也表示满足。三毛拿了一本,却依

然靠在丁子恒腿边磨磨蹭蹭。嘟嘟没有得到礼物,瞪着眼睛望了丁子恒一眼,扭头

跑到了隔壁房间。只一分钟,二毛从隔壁跑过来说,嘟嘟坐在角落里哭呢。

丁子恒立即心生愧疚。赶紧跑过去,蹲在嘟嘟旁边,说:“嘟嘟,生爸爸气了?”

嘟嘟一扭身体,不理丁子恒。雯颖亦走过来,用手绢抹着嘟嘟脸上的泪水,说:

“别怪爸爸。爸爸一直在工地工作,很辛苦,没有空上街给嘟嘟买礼物嘛。嘟嘟在

幼儿园得的红花是最多的,一定会原谅爸爸。”

嘟嘟呜呜哭着,说:“那为什么哥哥他们都有礼物呢?”

丁子恒忙说:“我买回来的日记本,也算了嘟嘟一份的。到家才想起来,我们

嘟嘟现在还小,不需要日记本。”

嘟嘟说:“那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雯颖说:“以后让爸爸补给嘟嘟行不行?”

嘟嘟说:“除非现在就补。”

雯颖说:“嘟嘟要讲道理哟,爸爸刚回来,很辛苦的。”

丁子恒说:“没关系没关系,现在就现在。走,我们就去商店。”

嘟嘟伸手一抹眼泪,说:“我要买花生,还有蛋糕,还要糖果。”

早已闻声而来的三毛跟着大声说:“我也要花生,还要蛋糕,我也要糖果。我

不要日记本。”

雯颖呵斥三毛:“你都上学了,怎么还跟妹妹一样?”

三毛翻翻白眼,似是想了想,低声道:“可是我很想吃花生嘛。”

丁子恒笑着拍了拍三毛的头,高声说:“买买买。爸爸请客,每个人都有份。

当然喽,嘟嘟最多。”

四个孩子都高兴起来,一起跟着丁子恒去了商店。商店的货架上,几乎都是空

的,可选择的食物极少极少,一眼望去,便知质量低劣。花生和蛋糕也都没有,最

后只一人买了几粒糖果回家。嘟嘟口里含着糖果,可小嘴仍然噘得高高。丁子恒便

又承诺,明天一早带全家人上大街,去大商店买花生和蛋糕,另外还加补一场电影。

大毛二毛都是电影迷,兴奋得摩拳擦掌。

次日丁子恒果然领了全家出门,在高价店里买了他们想要的食品,然后看了场

《五朵金花》。当阿鹏一再错认金花,且被人一盆水泼在头上时,几个孩子笑得前

仰后合,连雯颖都笑得咯咯的。丁子恒想,纵是再苦再穷,心情再不好,只要与家

人在一起,一切都会慢慢地化解。孩子们多么可爱,雯颖多么可爱,有了他们,便

是我丁子恒一生莫大的幸福。要改坝址就改吧,要打平峒就打吧。事情总要有人去

做,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就算今生看不到大坝修建起来,可是能看到孩子们成

长起来,不也没有枉过?

出了电影院,丁子恒在石牌村的夜晚被拧紧的心结,仿佛已经松了开来。

丁子恒休假一直到春节结束。这期间,他带着全家人看了好几场电影。有《鸡

毛信》、《林则徐》、《女篮五号》和《董存瑞》。看《林则徐》的那天是晚上,

嘟嘟看了一半便在电影院里睡着了。电影散场,雯颖将嘟嘟摇醒,嘟嘟走起来却是

一摇三晃,丁子恒只好把她背在了背上。电影是在总院俱乐部里放映的,回家的路

程不短,丁子恒背着嘟嘟走到古德寺,便感到气喘吁吁。

雯颖说:“换我来背一背吧。”

丁子恒将嘟嘟转到雯颖背上,说:“看来我是有些老了。”

雯颖背了一段路后,也颇觉吃力。丁子恒说:“还是我来。”

大毛说:“我来背妹妹。”

于是嘟嘟被转到了大毛背上。大毛背着嘟嘟走到大茅屎坑时,二毛又换了上来。

回到家里,嘟嘟醒了过来,坐在床上奇怪地看了看,说:“我不是在看电影吗?

怎么在这里了?”

三毛说:“嗨,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呀。你睡着了,一共坐了四路公共汽车才到

家的。”

嘟嘟眼睛瞪得溜圆,疑惑地望望这个,望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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