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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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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学习讨论。
这样的讨论和学习,对于丁子恒来说,已经习惯。那些曾经令他深觉别扭的言
词也慢慢地顺眼顺口起来,他可以熟练地操着它们进行发言了。虽然发言的内容是
那样空洞缥缈,说完后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句是实在的,哪一些可以变成行动。
但是,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不需要实实在在行动的年代,需要的只是你的一个态
度。这个态度虽不能替代你实际工作中任何一个环节,但是它却大于一切。这是丁
子恒最终搞清楚了的事情。所有的那些没有实际内容的发言和那些没有任何意义的
文字,都是他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与他的命运密切相连。倘若哪天学习少了,
或许他还会惶惶不安,不知道又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他努力使自己融进这个时
代,像他所有的同事一样。未来生活的画面,变得越来越不像他年轻时曾经勾画过
的那样。他觉得自己也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但这一次,是谈焦裕禄。丁子恒想,焦裕禄之所以成为焦裕禄,是因为他实实
在在地做事啊。他做的那些事很具体,目的性很清楚,他对沙丘和风口所做的调查,
多像他们的查勘呀。所以,这次的讨论,丁子恒认为一定会就工作中一些很具体的
事项进行放谈。
然而,丁子恒对所有事情的预测都不准确。整个讨论几乎都只是空谈一下焦裕
禄,话题很快就转到院里现今仍然存在的问题上。年轻人们锐气逼人,言词咄咄,
所提意见相当厉害,命中率奇高。丁子恒听时觉得十分振奋,但细想一下,又觉得
心惊肉跳。1957年的情景不时浮出他的脑海。他想,怕不会又是一个钓饵吧?万一
又来反右,眼前又会有几个人当右派呢?他想他还是不说为好。
但是不发言也是不行的。会上不发言的人已经很少了,发过言的人都拿眼睛望
着那些不发言的人。那目光意味深长,令人心慌。丁子恒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顺着
学习焦裕禄的事迹,就工程中的事说几句或许合适。于是他就丹江口陆水工程作了
一个简短的发言。他说丹江口的查勘很潦草,科研为生产服务不足,重主体工程而
轻辅助工程。而以陆水这样的小规模来做三峡试验坝也是不够的,即使成功,也不
足以说明三峡的问题。这原本就是丁子恒早有的想法,过去开生产会时他也说过几
次,现在他觉得说这些人人都心里有数的内容一不会冒犯什么,二不会引起大家对
他的过多注意。
但是前来听会的政治部谢森宝主任还是批评了他一句。谢森宝说:“丁工,你
总是三句话不离科研。要记住,科研最主要的是要为政治服务,为无产阶级专政服
务。我们修三峡是为了什么?最终还是为了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离了这条,什么是
空的。”
丁子恒身上立即出了汗。他马上说:“是是是,谢主任批评得对。我还要加强
学习,还要加强学习。”
这个批评令丁子恒一整天都心情抑郁。晚上他便头晕,晕得人有些恍惚。雯颖
吓得不轻,立即要陪丁子恒去医院。丁子恒浑身疲惫,懒懒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并不想动。他有一种心灰意冷之感,突然就觉得人生好无趣。雯颖左说右说,丁子
恒仍不愿去医院。雯颖一急,便跑到壬字楼上找杜大夫。丁子恒听着雯颖碎乱的脚
步,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她。于是他想不如起来,依了雯颖去医院好了。他睁开眼
睛,不料却见三毛和嘟嘟两人站在他的床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丁子恒惊讶道:“你们两个干什么?”
嘟嘟说:“爸爸病了,我怕爸爸不小心死掉了,我就站在这里,爸爸一死,我
就拉爸爸,再把爸爸拉醒过来。我怕我一个人拉不动,就叫三毛和我一起拉。”
三毛大大咧咧地说:“我知道爸爸不会死。我们还是小孩子,爸爸怎么会死呢?
爸爸一般都是要等小孩子长成大人,然后小孩子又生了小孩子,爸爸才会去死。爸
爸现在是生病,不过,我觉得爸爸生病的样子很奇怪,脸是灰色的,所以就想观察
一下。”
丁子恒被两个孩子的言论弄得笑了起来,这一笑,头上也松快了一点。
雯颖回来,她没能请到杜大夫。雯颖满脸不悦,说她觉得杜大夫家里明明有人,
可是她大声叫门,里面就是没人答应。丁子恒说:“算了,别找人家了。我现在稍
好了一点,明天早上我一定看病,行不行?”
次日一早,雯颖坚持要陪丁子恒去医院,在内科遇见了杜大夫。杜大夫见了他
们,忙热情相问,一副谈笑风生的样子,仿佛根本不知道昨天雯颖去了他家。雯颖
低声对丁子恒道:“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他昨天在家,而且故意不开门。”
丁子恒说:“算了,就算人家不开门,人家也有人家的事,何必介意?”
丁子恒血压升高,高压一百八,低压一百二。杜大夫为他开了三天的休息。丁
子恒先没有想到休息,拿了休息的病假条,方觉得眼下的学习紧张而乏味,休息一
下也好。便同雯颖一起去室主任处交了假条,回家去了。
阴阴雨雨,风风雪雪了几天,突然又变得闷热起来。闷热来得有些突然,于是
一连几天,在办公室里大家都议论说这天气怎么有些怪怪的,不知有什么兆头。几
乎话音刚落,寒潮又席卷而来,天色灰蒙蒙的,冷风并未在空间呈现它的姿态,而
是用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尖锐地刺透棉衣,直入骨髓。已经是三月时分了,竟有雪
花随冷风飘下,愈加令人觉得奇冷无比。
丁子恒这天早上骑着自行车顶着霏霏雨雪前去上班,捏着自行车的手僵硬得无
法控制。他一路在想,大自然如此频繁地翻脸,难道真如人们所说的有什么不祥之
兆?丁子恒一向是唯物主义者,但随年岁的增长和经历的丰富,他觉得自己变得越
来越无法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将面对什么,以及有可能成为什么样子。他原本一直
以为自己活得踏踏实实,现在却明白自己心里已经虚空得有如肥皂泡。几丝风吹草
动,便可惊破。
上午,得到通知,全体人员去中苏友好宫参观技术革新展览。中苏友好宫在中
山公园对面,主体建筑呈半圆形状,中间有一喷水池。节日时水柱喷射起来,与四
周灯光相互映照,显得典雅而气派。丁子恒曾经带三毛和嘟嘟专程来看过灯,两个
小东西到此便亢奋,疯玩得不愿回家。丁子恒参观完后,先自出来,围绕着喷水池
踱步。虽然已是三月,可因天寒,池里的水面上,漂浮着薄薄的一层冰。丁子恒想
起三毛和嘟嘟在此玩耍的情景,心里不觉有几分愉快。
另有一高个男人亦站在他边观看,丁子恒没有在意。他是一个不太注意观察与
他无关的事情的人,他的下意识里知道有人站在那里,但他却无意知道此人是谁。
直到他走近那人旁边,对方叫了他一声:“丁工,是你呀。”丁子恒怔了怔,定神
一看,方发觉原来站在这里的人是住在自家对面乙字楼上的沈慎之。
丁子恒与沈慎之并不太熟,但因雯颖与沈太太张雅娟关系颇密,常在家里说沈
家过去如何如何,现在如何如何,故丁子恒虽与沈慎之本人交往不多,却对他家的
事情知道得不少。
丁子恒忙说:“是你呀,沈工。抱歉抱歉,我这个人经常是心不在焉,不太注
意观望别人。”
沈慎之笑一笑,说:“我也是一直到你走到跟前才发现。”
丁子恒说:“我们室那些人还没有参观完,我先在这里等等他们。”
沈慎之说:“我也是这样。”说完,他又笑了一笑。
丁子恒觉得他的笑意很熟悉,瞬间他就记起常上他家来玩耍的沈忆丁。沈忆丁
是丁子恒印象中最深刻的别家小孩,因为他的哥哥曾经在与三毛一起玩耍时被人拐
走,每当看到这个小孩,丁子恒心里便会多出许多怜惜。所以,邻家小孩人人都怕
丁子恒,偏沈忆丁不怕,因为丁子恒每次见到他都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几片饼干来
给他,这事曾令嘟嘟和三毛妒嫉得要命。想到这里,丁子恒说:“你的小儿子常来
我家玩,他很可爱。”
沈慎之说:“是呀。丁丁回家也常说丁伯伯最喜欢他,老给东西他吃。真不好
意思,丁工,我家小孩馋嘴,给你添麻烦了。”
丁子恒笑了起来,说:“小孩子嘛,他馋嘴的样子给我们大人带来不少快乐哩。”
沈慎之说:“丁工,跟你说话我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你我并没有多少交往,可
是我对你家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就连你女儿什么时候哭了一场差不多都知道。”
丁子恒也笑,说:“正是这样啊。刚才我还想到这点,我对你家也是了如指掌
呀。”
两人仿佛都是想起了两个太太嘟嘟囔囔密谈的样子,便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这一笑,便觉得彼此都早已熟悉不过了。
沈慎之说:“丁工,这几天你们处讨论得怎么样?”
丁子恒说:“很好呀,大家都提了不少意见,很有意义。”
沈慎之说:“我们处也好尖锐。现在的年轻人很狂妄,他们什么都想过问,对
院里这些年花了多少钱,建了多少坝和发了多少电都进行了比较。不听不知道,一
听吓一跳呀。”
丁子恒说:“是呀,我们处年轻人也是锋芒毕露,批评院里领导头脑发热,做
起大坝来总是要高坝,要大库容,要一次建成,他们认为这是典型的贪大求洋。”
沈慎之说:“不知道院领导听了怎么想。”
丁子恒说:“我看也没有哪个领导坐下来听,很可能这些意见都到不了他们耳
朵里,都是白说。就算听进去了,以现在这样的局面,他们也没有办法改正。现在
全国都在搞政治,谁还去听生产意见?”
沈慎之说:“不至于吧。首先领导知道哪些人跳得高,有抗上情绪。再说领导
们学习毛主席著作学得都很认真,真要是好意见,也不会让他白说。政治搞好了,
生产也就上去了嘛,政治学习也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
丁子恒一时没有明白沈慎之的意思。片刻间,他意识到自己所言欠妥,骨头里
立即觉得寒风吹入。他想怎么能在一个他显然缺乏了解的人面前说这些话呢?此念
一生,丁子恒便有几分紧张,立即觉得同沈慎之的对话有了障碍。他一时不知道说
什么才好。
沈慎之说:“听说各科室马上要选代表直接向党委提意见了。”
丁子恒不知有此事,显得惊讶地问:“真的?怎么选?”
沈慎之说:“不清楚,说是要选一百多个代表,代表各科室,直接与党委对话,
或写成书面材料。院党委这个举动很了不起呀,做到这一步真不容易。”
丁子恒有些茫然,说:“为什么要这样呢?”
沈慎之说:“当然是要提高领导的政治觉悟和政治水平。只有这样,我们业务
人员的设计工作才好搞。”
丁子恒对如此说法更觉得不顺耳,于是他不想再与沈慎之多谈,便淡然说了一
句:“原来是这样。”
丁子恒不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沈慎之这个人好无趣,同他讲话远没有同张者
也金显成他们讲话来得融洽和自在。他想,许是不熟悉的缘故吧。两人的话淡了,
对面相站,便有几分尴尬,幸而参观的人都纷纷出来了,丁子恒发现了他们施工室
的人,便对沈慎之一示意,告辞而去。
下午总工室老总吴思湘组织召开了生产会议。各科室骨干工程师均参加了,总
工室几个老总亦都在场。会议确定,今年的生产重点是四川的宝珠寺和乌江渡。丁
子恒被分派参加宝珠寺一组,副总工程师金显成具体负责这组工作。丁子恒朝金显
成望了一眼,金显成对他会意地一笔。这笑容令丁子恒心里生出几分快意。他知道
他和金显成之间有一种默契,他们在一起工作可以互不设防。对于谨慎而且有些胆
小的丁子恒来说,这种默契就显得非常重要。
吴思湘布置完所有工作后说:“今年的生产任务应该是很重的。现在生产与政
治运动存在着矛盾,时间调配上有些冲突,工作起来有难度。但我们一定要摆正关
系,向焦裕禄同志学习,既要确保参加政治运动的时间,突出政治,以政治任务为
主,但也要完成生产任务,认真做好做细每一样具体的工作,大家要想办法各方面
部兼顾到。当然,如果生产与政治发生冲突,生产让路,政治工作必须放在一切工
作的首位。不过,就是这样,也不能放松生产任务。”
丁子恒听他颠过来倒过去地讲,讲得自己都逻辑不清,心里便有些好笑,又有
几分怜惜他。心说老总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散会时遇到张者也,两人便同行。张者也出门即笑说:“很想跟你同行,听你
谈诗,可惜,这次我到乌江渡组去了。我倒愿意跟你和金总一起做。”
丁子恒说:“吴总这么安排,总会有他的理由。”
张者也说:“吴总点将,想来也不过是信手为之。看他后来说了半天,恐怕自
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丁子恒说:“我想他大概是想表示生产的重要,可又怕人说他不突出政治,赶
紧强调政治。可强调完又怕大家对生产任务有所松懈,又赶紧来强调生产,说完生
产,又担心不突出政治,再回过头去说政治,结果怎么都不行,只好绕来绕去。”
张者也哈哈大笑说:“真也难为他了。不过要我说,所有的政治活动,我们都
不能拉下,宁可生产上的事情放一放,要不科室放不过你。”
丁子恒想了想,说:“你讲得对。”
张者也说:“你们室晚上还有讨论吗?”
丁子恒说:“有呀,院里布置的学习讨论任务必须得完成。”
张者也说:“我们晚上也安排了学习。学是学,可我真的是搞不清楚现在我们
到底要做什么。理论都很虚,而修大坝样样都是实在事,却没有时间做。”
丁子恒立即欢呼起来,这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他几乎想附和张者也了,可是话
到嘴边,他还是顿住了。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政治气氛,所有的言论都当小心才是。
一个弯拐下来,从丁子恒嘴里出来的话就变成了这样:“林院长特别强调,眼下学
习就是最大的事呀。”
张者也说:“林院长?他今天这样说,明天又那样说,谁知道他想些什么。我
现在没有半点预测能力,今年不知道明年会怎么样,明年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说
起来我也要往六十岁去了,真不如早点退休回老家,替家乡做点小水电,造福乡邻,
或许会更有意思一点。”
丁子恒脑子里也展现出自己家乡的风景,一股温暖在心间漾了开来。他说:
“对呀,我也像这样想过。只是……”丁子恒又想起三峡,想起他们一起在三峡里
奔波的情景,便又叹道:“只是,三峡费了那么大的劲,没有去做,心里总有些不
甘。”
张者也说:“照现在的局势看,三峡遥遥无期,心里不甘也得认。唉,一切都
是定数,该你做的,你跑不了,不该你做的,你就是望穿秋水,也做它不成。我已
经想明白了,六个字,顺时势,求平安。”
丁子恒在门口与张者也分手。回到办公室整理自己的文具时,张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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