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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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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则以母老为辞。明日当往拜其母,便风以意,倘所望不奢,儿可代养其母。”

明日造其室,其母一聋媪耳。视其室,并无隔宿粮,问所业,则仰女十指。徐以

同食之谋试之,媪意似纳,而转商其女;女默然,意殊不乐。母乃归。详其状而

疑之曰:“女子得非嫌吾贫乎?为人不言亦不笑,艳如桃李,而冷如霜雪,奇人

也!”母子猜叹而罢。

一日,生坐斋头,有少年来求画,姿容甚美,意颇儇佻。诘所自,以“邻村”

对。嗣后三两日辄一至。稍稍稔熟,渐以嘲谑,生狎抱之,亦不甚拒,遂私焉。

由此往来昵甚。会女郎过,少年目送之,问为谁,对以“邻女”。少年曰:“艳

丽如此,神情何可畏?”少间,生入内,母曰:“适女子来乞米,云不举火者经

日矣。此女至孝,贫极可悯,宜少周恤之。”生从母言,负斗米款门,达母意。

女受之,亦不申谢。日尝至生家,见母作衣履,便代缝纫,出入堂中,操作如妇。

生益德之。每获馈饵,必分给其母,女亦略不置齿颊。母适疽生隐处,宵旦号

咷。女时就榻省视,为之洗创敷药,日三四作。母意甚不自安,而女不厌其秽。

母曰:“唉!安得新妇如儿,而奉老身以死也!”言讫,悲哽,女慰之曰:“郎

子大孝,胜我寡母孤女什百矣。”母曰:“床头蹀躞之役,岂孝子所能为者?且

身已向暮,旦夕犯雾露,深以祧续为忧耳。”言间,生入,母泣曰:“亏娘子良

多,汝无忘报德。”生伏拜之。女曰:“君敬我母,我勿谢也,君何谢焉?”于

是益敬爱之。然其举止生硬,毫不可干。

一日,女出门,生目注之,女忽回首,嫣然而笑。生喜出意外,趋而从诸其

家,挑之,亦不拒,欣然交欢。已,戒生曰:“事可一而不可再。”生不应而归。

明日又约之,女厉色不顾而去。日频来,时相遇,并不假以词色。少游戏之,则

冷语冰人。忽于空处问生:“日来少年谁也?”生告之。女曰:“彼举止态状,

无礼于妾频矣。以君之狎昵,故置之。请更寄语:再复尔,是不欲生也已!”生

至夕,以告少年,且曰:“子必慎之,是不可犯!”少年曰:“既不可犯,君何

私犯之?”生白其无。曰:“如其无。则猥亵之语,何以达君听哉?”生不能答。

少年曰:“亦烦寄告:假惺惺勿作态;不然,我将遍播扬。”生甚怒之,情见于

色,少年乃去。一夕,方独坐,女忽至,笑曰:“我与君情缘未断,宁非天数。”

生狂喜而抱于怀,欻闻履声籍籍,两人惊起,则少年推扉入矣。生惊问:“子胡

为者?”笑曰:“我来观贞洁人耳。”顾女曰:“今日不怪人耶?”女眉竖颊红,

默不一语,急翻上衣,露一革囊,应手而出,而尺许晶莹匕首也。少年见之,骇

而却走。追出户外,四顾渺然。女以匕首望空抛掷,戛然有声,灿若长虹,俄一

物堕地作响。生急烛之,则一白狐,身首异处矣。大骇。女曰:“此君之娈童也。

我固恕之,奈渠定不欲生何!”收刃入囊。生曳令入,曰:“适妖物败意,请来

宵。”出门径去。次夕,女果至,遂共绸缪。诘其术,女曰:“此非君所知。宜

须慎秘,泄恐不为君福。”又订以嫁娶,曰:“枕席焉,提汲焉,非妇伊何也?

业夫妇矣,何必复言嫁娶乎?”生曰:“将勿憎吾贫耶?”曰:“君固贫,妾富

耶?今宵之聚,正以怜君贫耳。”临别嘱曰:“苟且之行,不可以屡。当来,我

自来,不当来,相强无益。”后相值,每欲引与私语,女辄走避。然衣绽炊薪,

悉为纪理,不啻妇也。

积数月,其母死,生竭力葬之。女由是独居。生意孤寝可乱,逾垣入,隔窗

频呼,迄不应。视其门,则空室扃焉。窃疑女有他约。夜复往,亦如之。遂留佩

玉于窗间而去之。越日,相遇于母所。既出,而女尾其后曰:“君疑妾耶?人各

有心,不可以告人。今欲使君无疑,乌得可?然一事烦急为谋。”问之,曰:

“妾体孕已八月矣,恐旦晚临盆。‘妾身未分明’,能为君生之,不能为君育之。

可密告母,觅乳媪,伪为讨螟蛉者,勿言妾也。”生诺,以告母。母笑曰:“异

哉此女!聘之不可,而顾私于我儿。”喜从其谋以待之。又月余,女数日不至,

母疑之,往探其门,萧萧闭寂。叩良久,女始蓬头垢面自内出。启而入之,则复

阖之。入其室,则呱呱者在床上矣。母惊问:“诞几时矣?”答云:“三日。”

捉绷席而视之,则男也,且丰颐而广额。喜曰:“儿已为老身育孙子,伶仃一身,

将焉所托?”女曰:“区区隐衷,不敢掬示老母。俟夜无人,可即抱儿去。”母

归与子言,窃共异之。夜往抱子归。

更数夕,夜将半,女忽款门入,手提革囊,笑曰:“我大事已了,请从此别。”

急询其故,曰:“养母之德,刻刻不去诸怀。向云‘可一而不可再’者,以相报

不在床第也。为君贫不能婚,将为君延一线之续。本期一索而得,不意信水复来,

遂至破戒而再。今君德既酬,妾志亦遂,无憾矣。”问:“囊中何物?”曰:

“仇人头耳。”检而窥之,须发交而血模糊。骇绝,复致研诘。曰:“向不与君

言者,以机事不密,惧有宣泄。今事已成,不妨相告:妾浙人。父官司马,陷于

仇,彼籍吾家。妾负老母出,隐姓名,埋头项,已三年矣。所以不即报者,徒以

有母在;母去,又一块肉累腹中,因而迟之又久。曩夜出非他,道路门户未稔,

恐有讹误耳。”言已,出门,又嘱曰:“所生儿,善视之。君福薄无寿,此儿可

光门闾。夜深不得惊老母,我去矣!”方凄然欲询所之,女一闪如电,瞥尔间遂

不复见。生叹惋木立,若丧魂魄。明以告母,相为叹异而已。后三年,生果卒。

子十八举进士,犹奉祖母以终老云。

异史氏曰:“人必室有侠女,而后可以畜娈童也。不然,尔爱其艾,

彼爱尔娄猪矣!”

○酒友

车生者,家不中资。而耽饮,夜非浮三白不能寝也,以故床头樽常不空。一

夜睡醒,转侧间,似有人共卧者,意是覆裳堕耳。摸之,则茸茸有物,似猫而巨,

烛之,狐也,酣醉而大卧。视其瓶,则空矣。因笑曰:“此我酒友也。”不忍惊,

覆衣加臂,与之共寝,留烛以观其变。半夜,狐欠伸,生笑曰:“美哉睡乎!”

启覆视之,儒冠之俊人也。起拜榻前,谢不杀之恩。生曰:“我癖于曲糵,而人

以为痴;卿,我鲍叔也。如不见疑,当为糟丘之良友。”曳登榻,复寝。且言:

“卿可常临,无相猜。”狐诺之。生既醒,则狐已去。乃治旨酒一盛,专伺狐。

抵夕,果至,促膝欢饮。狐量豪善谐,于是恨相得晚。狐曰:“屡叨良酝,

何以报德?”生曰:“斗酒之欢,何置齿颊!”狐曰:“虽然,君贫士,杖头钱

大不易,当为君少谋酒资。”明夕,来告曰:“去此东南七里,道侧有遗金,可

早取之。”诘旦而往,果得二金,乃市佳肴,以佐夜饮。狐又告曰:“院后有窖

藏,宜发之。”如其言,果得钱百余千,喜曰:“囊中已自有,莫漫愁沽矣。”

狐曰:“不然。辙中水胡可以久掬?合更谋之。”异日,谓生曰:“市上荞价廉,

此奇货可居。”从之,收荞四十余石,人咸非笑之。未几,大旱,禾豆尽枯,惟

荞可种;售种,息十倍,由此益富,治沃田二百亩。但问狐,多种麦则麦收,多

种黍则黍收,一切种植之早晚,皆取决于狐。日稔密,呼生妻以嫂,视子犹子焉。

后生卒,狐遂不复来。

王阮亭云:“车君洒脱可喜。”

○莲香

桑生,名晓,字子明,沂州人。少孤,馆于红花埠。桑为人静穆自喜,日再

出,就食东邻,余时坚坐而已。东邻生戏曰:“君独居,不畏鬼狐耶?”笑答曰:

“丈夫何畏鬼狐?雄来吾有利剑,雌者尚当开门纳之。”邻生归,与友谋,梯妓

于垣而过之,弹指叩扉。生窥问其谁,妓自言为鬼。生大惧,齿震震有声,妓逡

巡自去。邻生早至生斋,生述所见,且告将归。邻生鼓掌曰:“何不开门纳之?”

生顿悟其假,遂安居如初。积半年,一女子夜来叩斋,生意友人之复戏也,启门

延入,则倾国之姝。惊问所来。曰:“妾莲香,西家妓女。”埠上青楼故多,信

之。息烛登床,绸缪甚至。自此,三五宿辄一至。

一夕,独坐凝思,一女子翩然入。生意其莲,承逆与语。觌面殊非,年仅十

五六,軃袖垂髫,风流秀曼,行步之间,若还若往。大愕,疑为狐。女曰:“妾

良家女,姓李氏。慕君高雅,幸能垂盼。”生喜,握其手,冷如冰,问:“何凉

也?”曰:“幼质单寒,夜蒙霜露,那得不尔。”既而罗襦衿解,俨然处子。女

曰:“妾为情缘,葳蕤之质,一朝失守,不嫌鄙陋,愿常侍枕席。房中得毋有人

否?”生云:“无他,止一邻娼,顾不常至。”女曰:“当谨避之。妾不与院中

人等,君秘勿泄。彼来我往,彼往我来可耳。”鸡鸣欲去,赠绣履一钩,曰:

“此妾下体所着,弄之足寄思慕。然有人慎勿弄也!”受而视之,翘翘如解结锥,

心甚爱悦。越夕无人,便出审玩。女飘然忽至,遂信款昵。自此每出履,则女必

应念而至。异而诘之。笑曰:“适当其时耳。”

一夜莲来,惊曰:“郎何神气萧索?”生言:“不自觉。”莲便告别,相约

十日。去后,李来恒无虚夕。问:“君情人何久不至?”因以相约告。李笑曰:

“君视妾何如莲香美?”曰:“可称两绝,但莲卿肌肤温和。”李变色曰:“君

谓双美,对妾云尔。渠必月殿仙人,妾定不及。”因而不欢。乃屈指计,十日之

期已满,嘱勿漏,将窃窥之。次夜,莲香果至,笑语甚洽。及寝,大骇曰:“殆

矣!十日不见,何益惫损?保无有他遇否?”生询其故。曰:“妾以神气验之,

脉拆拆如乱丝,鬼症也。”次夜,李来,生问:“窥莲香何似?”曰:“美矣。

妾固谓世间无此佳人,果狐也。去,吾尾之,南山而穴居。”生疑其妒,漫应之。

逾夕,戏莲香曰:“余固不信,或谓卿狐者。”莲亟问:“是谁所云?”笑曰:

“我自戏卿。”莲曰:“狐何异于人?”曰:“惑之者病,甚则死,是以可惧。”

莲香曰:“不然。如君之年,房后三日,精气可复,纵狐何害?设旦旦而伐之,

人有甚于狐者矣。天下病尸瘵鬼,宁皆狐蛊死耶?虽然,必有议我者。”生力白

其无,莲诘益力。生不得已,泄之。莲曰:“我固怪君惫也。然何遽至此?得勿

非人乎?君勿言,明宵,当如渠窥妾者。”是夜李至,裁三数语,闻窗外嗽声,

急亡去。莲入曰:“君殆矣!是真鬼物!昵其美而不速绝,冥路近矣!”生意其

妒,默不语。莲曰:“固知君不忘情,然不忍视君死。明日,当携药饵,为君以

除阴毒。幸病蒂尤浅,十日恙当已。请同榻以视痊可。”次夜,果出刀圭药啖生。

顷刻,洞下三两行,觉脏腑清虚,精神顿爽。心虽德之,然终不信为鬼。莲香夜

夜同衾偎生,生欲与合,辄止之。数日后,肤革充盈。欲别,殷殷嘱绝李,生谬

应之。及闭户挑灯,辄捉履倾想,李忽至。数日隔绝,颇有怨色。生曰:“彼连

宵为我作巫医,请勿为怼,情好在我。”李稍怿。生枕上私语曰:“我爱卿甚,

乃有谓卿鬼者。”李结舌良久,骂曰:“必淫狐之惑君听也!若不绝之,妾不来

矣!”遂呜呜饮泣。生百词慰解,乃罢。隔宿,莲香至,知李复来,怒曰:“君

必欲死耶!”生笑曰:“卿何相妒之深?”莲益怒曰:“君种死根,妾为若除之,

不妒者将复何如?”生托词以戏曰:“彼云前日之病,为狐祟耳。”莲乃叹曰:

“诚如君言,君迷不悟,万一不虞,妾百口何以自解?请从此辞。百日后,当视

君于卧榻中。”留之不可,怫然径去。由是于李夙夜必偕。约两月余,觉大困顿。

初犹自宽解,日渐羸瘠,惟饮饘粥一瓯。欲归就奉养,尚恋恋不忍遽去。因循

数日,沉绵不可复起。邻生见其病惫,日遣馆僮馈给食饮。生至是疑李,因谓李

曰:“吾悔不听莲香之言,以至于此!”言讫而瞑。移时复苏,张目四顾,则李

已去,自是遂绝。生羸卧空斋,思莲香如望岁。

一日,方凝想间,忽有搴帘入者,则莲香也。临榻晒曰:“田舍郎,我岂妄

哉!”生哽咽良久,自言知罪,但求拯救。莲曰:“病入膏肓,实无救法。姑来

永诀,以明非妒。”生大悲曰:“枕底一物,烦代碎之。”莲搜得履,持就灯前,

反复展玩。李女欻入,卒见莲香,返身欲遁。莲以身闭门,李窘急不知所出。生

责数之,李不能答。莲笑曰:“妾今始得与阿姨面相质。昔谓郎君旧疾,未必非

妾致,今竟何如?”李俯首谢过。莲曰:“佳丽如此,乃以爱结仇耶?”李即投

地陨泣,乞垂怜救。莲遂扶起,细诘生平。曰:“妾,李通判女,早夭,瘗于墙

外。已死春蚕,遗丝未尽。与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莲曰:

“闻鬼利人死,以死后可常聚,然否?”曰:“不然!两鬼相逢,并无乐处。如

乐也,泉下少年郎岂少哉!”莲曰:“痴哉!夜夜为之,人且不堪,而况于鬼!”

李问:“狐能死人,何术独否?”莲曰:“是采补者流,妾非其类。故世有不害

人之狐,断无不害人之鬼,以阴气盛也。”生闻其语,始知狐鬼皆真,幸习常见

惯,颇不为骇。但念残息如丝,不觉失声大痛。莲顾问:“何以处郎君者?”李

赧然逊谢。莲笑曰:“恐郎强健,醋娘子要食杨梅也。”李敛衽曰:“如有医国

手,使妾得无负郎君,便当埋首地下,敢复腼然于人世耶!”莲解囊出药,曰:

“妾早知有今,别后采药三山,凡三阅月,物料始备,瘵蛊至死,投之无不苏者。

然症何由得,仍以何引,不得不转求效力。”问:“何需?”曰:“樱口中一点

香唾耳。我一丸进,烦接口而唾之。”李晕生颐颊,俯首转侧而视其履。莲戏曰:

“妹所得意惟履耳!”李益惭,俯仰若无所容。莲曰:“此平时熟技,今何吝焉?”

遂以丸纳生吻,转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莲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

丸已下咽。少间,腹殷然如雷鸣,复纳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气。生觉丹田火热,

精神焕发。莲曰:“愈矣!”

李听鸡鸣,彷徨别去。莲以新瘥,尚须调摄,就食非计,因将户外反关,伪

示生归,以绝交往,日夜守护之。李亦每夕必至,给奉殷勤,事莲犹姊,莲亦深

怜爱之。居三月,生健如初,李遂数夕不至;偶至,一望即去。相对时,亦悒悒

不乐。莲常留与共寝,必不肯。生追出,提抱以归,身轻若刍灵。女不得遁,遂

着衣偃卧,蜷其体不盈二尺。莲益怜之,阴使生狎抱之,而撼摇亦不得醒。生睡

去,觉而索之,已杳。后十余日,更不复至。生怀思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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