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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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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化为长堤,其阔盈丈。瞬息驰过,堤亦渐收。至一处,潮水所经,四望辽邈。

芳云止勿行,下车取篮中草具,偕明珰数辈,布置如法,转眼化为巨第。并入解

装,则与岛中居无稍差殊,洞房内几榻宛然。时已昏暮,因止宿焉。

早旦,命王迎养。王命骑趋诣故里,至则居宅已属他姓。问之里人,始知母

及妻皆已物故,惟老父尚存。子善博,田产并尽,祖孙莫可栖止,暂僦居于西村。

王初归时,尚有功名之念,不恝于怀;及闻此况,沉痛大悲,自念富贵纵可携取,

与空花何异。驱马至西村见父,衣服滓敝,衰老堪怜。相见,各哭失声;问不肖

子,则出赌未归。王乃载父而还。芳云朝拜已毕,燂汤请浴,进以锦裳,寝以

香舍。又遥致故老与谈宴,享奉过于世家。子一日寻至其处,王绝之,不听入,

但予以廿金,使人传语曰:“可持此买妇,以图生业。再来,则鞭打立毙矣!”

子泣而去。王自归,不甚与人通礼;然故人偶至,必延接盘桓,捴抑过于平时。

独有黄子介,夙与同门学,亦名士之坎坷者,王留之甚久,时与秘语,赂遗甚厚。

居三四年,王翁卒,王万钱卜兆,营葬尽礼。时子已娶妇,妇束男子严,子赌亦

少间矣;是日临丧,始得拜识姑嫜。芳云一见,许其能家,赐三百金为田产之费。

翼日,黄及子同往省视,则舍宇全渺,不知所在。

异史氏曰:“佳丽所在,人且于地狱中求之,况享受无穷乎?地仙许携姝丽,

恐帝阙下虚无人矣。轻薄减其禄籍,理固宜然,岂仙人遂不之忌哉?彼妇之口,

抑何其虐也!”

○阎罗薨

巡抚某公父,先为南服总督,殂谢已久。公一夜梦父来,颜色惨栗,告曰:

“我生平无多孽愆,只有镇师一旅,不应调而误调之,途逢海寇,全军尽覆。今

讼于阎君,刑狱酷毒,实可畏凛。阎罗非他,明日有经历解粮至,魏姓者是也。

当代哀之,勿忘!”醒而异之,意未深信。既寐,又梦父让之曰:“父罹厄难,

尚弗镂心,犹妖梦置之耶?”公大异之。

明日,留心审阅,果有魏经历,转运初至,即刻传入,使两人捺坐,而后起

拜,如朝参礼。拜已,长跽涟洏而告以故。魏不自任,公伏地不起。魏乃云:

“然,其有之。但阴曹之法,非若阳世懜懜,可以上下其手,即恐不能为力。”

公哀之益切,魏不得已,诺之。公又求其速理,魏筹回虑无静所,公请为粪除宾

廨,许之。公乃起。又求一往窥听,魏不可。强之再四,嘱曰:“去即勿声。且

冥刑虽惨,与世不同,暂置若死,其实非死。如有所见,无庸骇怪。”

至夜,潜伏廨侧,见阶下囚人,断头折臂者,纷杂无数。墀中置火铛油镬,

数人炽薪其下。俄见魏冠带出,升座,气象威猛,迥与曩殊。群鬼一时都伏,齐

鸣冤苦。魏曰:“汝等命戕于寇,冤自有主,何得妄告官长?”众鬼哗言曰:

“例不应调,乃被妄檄前来,遂遭凶害,谁贻之冤?”魏又曲为解脱,众鬼嗥冤,

其声讠凶动。魏乃唤鬼役:“可将某官赴油鼎,略入一煠,于理亦当。”察其

意,似欲借此以泄众忿。即有牛首阿旁,执公父至,即以利叉刺入油鼎。公见之,

中心惨怛,痛不可忍,不觉失声一号,庭中寂然,万形俱灭矣。

公叹咤而归。及明,视魏,则已死于廨中。松江张禹定言之。以非佳名,故

讳其人。

○颠道人

颠道人,不知姓名,寓蒙山寺。歌哭不常,人莫之测,或见其煮石为饭者。

会重阳,有邑贵载酒登临,舆盖而往,宴毕过寺,甫及门,则道人赤足着破

衲,自张黄盖,作警跸声而出,意近玩弄。邑贵乃惭怒,挥仆辈逐骂之。道人笑

而却走。逐急,弃盖,共毁裂之,片片化为鹰隼,四散群飞。众始骇。盖柄转成

巨蟒,赤鳞耀目。众哗欲奔,有同游者止之曰:“此不过翳眼之幻术耳,乌能噬

人!”遂操刃直前。蟒张吻怒逆,吞客咽之。众骇,拥贵人急奔,息于三里之外。

使数人逡巡往探,渐入寺,则人蟒俱无。方将返报,闻老槐内喘急如驴,骇甚。

初不敢前,潜踪移近之,见树朽中空,有窍如盘。试一攀窥,则斗蟒者倒植其中,

而孔大仅容两手,无术可以出之。急以刀劈树,比树开而人已死,逾时少苏,舁

归。道入不知所之矣。

异史氏曰:“张盖游山,厌气浃天骨髓。仙人游戏三昧,一何可笑!余乡殷

生文屏,毕司农之妹夫也,为人玩世不恭。章丘有周生者,以寒贱起家,出必驾

肩而行。亦与司农有瓜葛之旧。值太夫人寿,殷料其必来,先候于道,着猪皮靴,

公服持手本。俟周至,鞠躬道左,唱曰:“淄川生员,接章丘生员!”周惭,下

舆,略致数语而别。少间,同聚于司农之堂,冠裳满座,视其服色,无不窃笑;

殷傲睨自若。既而筵终出门,各命舆马。殷亦大声呼:“殷老爷独龙车何在?”

有二健仆,横扁杖于前,腾身跨之。致声拜谢,飞驰而去。殷亦仙人之亚也。”

○胡四娘

程孝思,剑南人,少惠能文。父母俱早丧,家赤贫,无衣食业,求佣为胡银

台司笔札。胡公试使文,大悦之,曰:“此不长贫,可妻也。”

银台有三子四女,皆褓中论亲于大家;止有少女四娘孽出,母早亡,笄年未

字,遂赘程。或非笑之,以为惛髦之乱命,而公弗之顾也,除馆馆生,供备丰

隆。群公子鄙不与同食,婢仆咸揶揄焉。生默默不较短长,研读甚苦,众从旁厌

讥之,程读弗辍,群又以鸣钲锽聒其侧,程携卷去读于闺中。初,四娘之未字也,

有神巫知人贵贱,遍观之,都无谀词,惟四娘至,乃曰:“此真贵人也!”及赘

程,诸姊妹皆呼之“贵人”以嘲笑之,而四娘端重寡言,若罔闻之。渐至婢媪,

亦率相呼。四娘有婢名桂儿,意颇不平,大言曰:“何知吾家郎君,便不作贵官

耶?”二姊闻而嗤之曰:“程郎如作贵官,当抉我眸子去!”桂儿怒而言曰:

“到尔时,恐不舍得眸子也!”二姊婢春香曰:“二娘食言,我以两睛代之。”

桂儿益恚,击掌为誓曰:“管教两丁盲也!”二姊忿其语侵,立批之,桂儿号哗。

夫人闻知,即亦无所可否,但微哂焉。桂儿噪诉四娘,四娘方绩,不怒亦不言,

绩自若。

会公初度,诸婿皆至,寿仪充庭。大妇嘲四娘曰:“汝家祝仪何物?”二妇

曰:“两肩荷一口!”四娘坦然,殊无惭怍。人见其事事类痴,愈益狎之。独有

公爱妾李氏,三姊所自出也,恒礼重四娘,往往相顾恤。每谓三娘曰:“四娘内

慧外朴,聪明浑而不露,诸婢子皆在其包罗中而不自知。况程郎昼夜攻苦,夫岂

久为人下者?汝勿效尤,宜善之,他日好相见也。”故三娘每归宁,辄加意相欢。

是年,程以公力得入邑庠。明年,学使科试士,而公适薨,程堪缱樱

得与试。既离苫块,四娘赠以金,使趋入“遗才”籍。嘱曰:“曩久居,所不被

呵逐者,徒以有老父在,今万分不可矣!倘能吐气,庶回时尚有家耳。”临别,

李氏、三娘赂遗优厚。程入闱,砥志研思,以求必售。无何,放榜,竟被黜。愿

乖气结,难于旋里,幸囊资小泰,携卷入都。时妻党多任京秩,恐见诮讪,乃易

旧名,诡托里居,求潜身于大人之门。东海李兰台见而器之,收诸幕中,资以膏

火,为之纳贡,使应顺天举,连战皆捷,授庶吉士。自乃实言其故。李公假千金,

先使纪纲赴剑南,为之治第。时胡大郎以父亡空匮,货其沃墅,因购焉。既成,

然后贷舆马往迎四娘。

先是,程擢第后,有邮报者,举宅皆恶闻之;又审其名字不符,叱去之。适

三郎完婚,戚眷登堂为稹⒚弥罟孟淘冢┧哪锊患杏谛稚鲆蝗顺廴耄

呈程寄四娘函信,兄弟发视,相顾失色。筵中诸眷客,始请见四娘,姊妹惴惴,

惟恐四娘衔恨不至。无何,翩然竟来。申贺者,捉坐者,寒暄者,喧杂满屋。耳

有听,听四娘;目有视,视四娘;口有道,道四娘也:而四娘凝重如故。众见其

靡所短长,稍就安帖,于是争把盏酌四娘。方宴笑间,门外啼号甚急,群致怪问。

俄见春香奔入,面血沾染,共诘之,哭不能对。二娘呵之,始泣曰:“桂儿逼索

眼睛,非解脱,几抉去矣!”二娘大惭,汗粉交下。四娘漠然;合坐寂无一语,

各始告别。四娘盛妆,独拜李夫人及三姊,出门登车而去。众始知买墅者,即程

也。四娘初至墅,什物多阙。夫人及诸郎各以婢仆、器具相赠遗,四娘一无所受;

惟李夫人赠一婢,受之。居无何,程假归展墓,车马扈从如云。诣岳家,礼公柩,

次参李夫人。诸郎衣冠既竟,已升舆矣。胡公殁,群公子日竞资财,柩之弗顾。

数年,灵寝漏败,渐将以华屋作山丘矣。程睹之悲,竟不谋于诸郎,刻期营葬,

事事尽礼。殡日,冠盖相属,里中咸嘉叹焉。

程十余年历秩清显,凡遇乡党厄急罔,不极力。二郎适以人命被逮,直指巡

方者,为程同谱,风规甚烈。大郎浼妇翁王观察函致之,殊无裁答,益惧。欲往

求妹,而自觉无颜,乃持李夫人手书往。至都,不敢遽进。觑程入朝,而后诣之。

冀四娘念手足之义,而忘睚眦之嫌。阍人既通,即有旧媪出,导入厅事,具酒馔,

亦颇草草。食毕,四娘出,颜温霁,问:“大哥人事大忙,万里何暇枉顾?”大

郎五体投地,泣述所来。四娘扶而笑曰:“大哥好男子,此何大事,直复尔尔?

妹子一女流,几曾见呜呜向人?”大郎乃出李夫人书。四娘曰:“诸兄家娘子,

都是天人,各求父兄,即可了矣,何至奔波到此?”大郎无词,但顾哀之。四娘

作色曰:“我以为跋涉来省妹子,乃以大讼求贵人耶!”拂袖径入。大郎惭愤而

出。归家详述,大小无不诟詈,李夫人亦谓其忍。逾数日,二郎释放宁家,众大

喜,方笑四娘之徒取怨谤也。俄而四娘遣价候李夫人。唤入,仆陈金币,言:

“夫人为二舅事,遣发甚急,未遑字覆。聊寄微仪,以代函信。”众始知二郎之

归,乃程力也。后三娘家渐贫,程施报逾于常格。又以李夫人无子,迎养若母焉。

○僧术

黄生,故家子,才情颇赡,夙志高骞。村外兰若,有居僧某,素与分深,既

而僧云游,去十余年复归。见黄,叹曰:“谓君腾达已久,今尚白纻耶?想福命

固薄耳。请为君贿冥中主者。能置十千否?”答言:“不能。”僧曰:“请勉办

其半,余当代假之。三日为约。”黄诺之。竭力典质如数。

三日,僧果以五千来付黄。黄家旧有汲水井,深不竭,云通河海。僧命束置

井边,戒曰:“约我到寺,即推堕井中。候半炊时,有一钱泛起,当拜之。”乃

去。黄不解何术,转念效否未定,而十千可惜。乃匿其九,而以一千投之。少间,

巨泡突起,铿然而破,即有一钱浮出,大如车轮。黄大骇,既拜,又取四千投焉。

落下,击触有声,为大钱所隔,不得沉。日暮,僧至,谯让之曰:“胡不尽投?”

黄云:“已尽投矣。”僧曰:“冥中使者止将一千去,何乃妄言?”黄实告之,

僧叹曰:“鄙吝者必非大器。此子之命合以明经终,不然,甲科立致矣。”黄大

悔,求再禳之,僧固辞而去。黄视井中钱犹浮,以绠钓上,大钱乃沉。是岁,黄

以副榜准贡,卒如僧言。

异史氏曰:“岂冥中亦开捐纳之科耶?十千而得一第,直亦廉矣。然一千准

贡,犹昂贵耳。明经不第,何值一钱!”

○柳生

周生,顺天宦裔也,与柳生善。柳得异人之传,精袁许之术。尝谓周曰:

“子功名无分,万钟之资,尚可以人谋,然尊阃薄相,恐不能佐君成业。”未几,

妇果亡,家室萧条,不可聊赖。

因诣柳,将以卜姻。入客舍坐良久,柳归内不出。呼之再三,始方出,曰:

“我日为君物色佳偶,今始得之。适在内作小术,求月老系赤绳耳。”周喜,问

之,答曰:“甫有一人携囊出,遇之否?”曰:“遇之。褴褛若丐。”曰:“此

君岳翁,宜敬礼之。”周曰:“缘相交好,遂谋隐密,何相戏之甚也!仆即式微,

犹是世裔,何至下昏于市侩?”柳曰:“不然。犁牛尚有子,何害?”周问:

“曾见其女耶?”答曰:“未也。我素与无旧,姓名亦问讯知之。”周笑曰:

“尚未知犁牛,何知其子?”柳曰:“我以数信之,其人凶而贱,然当生厚福之

女。但强合之必有大厄,容复禳之。”周既归,未肯以其言为信,诸方觅之,迄

无一成。

一日,柳生忽至,曰:“有一客,我已代折简矣。”问:“为谁?”曰:

“且勿问,宜速作黍。”周不谕其故,如命治具。俄客至,盖傅姓营卒也。心内

不合,阳浮道与之;而柳生承应甚恭。少间,酒肴既陈,杂恶草具进。柳起告客:

“公子向慕已久,每托某代访,曩夕始得晤。又闻不日远征,立刻相邀,可谓仓

卒主人矣。”饮间,傅忧马病,不可骑,柳亦俯首为之筹思。既而客去,柳让周

曰:“千金不能买此友,何乃视之漠漠?”借马骑归,因假周命,登门持赠傅。

周既知,稍稍不快,已无如何。

过岁,将如江西,投臬司幕。诣柳问卜,柳言:“大吉!”周笑曰:“我意

无他,但薄有所猎,当购佳妇,几幸前言之不验也,能否?”柳云:“并如君愿。”

及至江西,值大寇叛乱,三年不得归。后稍平,选日遵路,中途为土寇所掠,同

难人七八位,皆劫其金资,释令去,惟周被掳至巢。盗首诘其家世,因曰:“我

有息女,欲奉箕帚,当即无辞。”周不答,盗怒,立命枭斩。周惧,思不如暂从

其请,因从容而弃之。遂告曰:“小生所以踟蹰者,以文弱不能从戎,恐益为丈

人累耳。如使夫妇得相将俱去,恩莫厚焉。”盗曰:“我方忧女子累人,此何不

可从也。”引入内,妆女出见,年可十八九,盖天人也。当夕合卺,深过所望。

细审姓氏,乃知其父,即当年荷囊人也。因述柳言,为之感叹。

过三四日,将送之行,忽大军掩至,全家皆就执缚。有将官三员监视,已将

妇翁斩讫,寻次及周。周自分已无生理,一员审视曰:“此非周某耶?”盖傅卒

已军功授副将军矣。谓僚曰:“此吾乡世家名士,安得为贼。”解其缚,问所从

来。周诡曰:“适从江臬娶妇而归,不意途陷盗窟,幸蒙拯救,德戴二天!但室

人离散,求借洪威,更赐瓦全。”傅命列诸俘,令其自认,得之。饷以酒食,助

以资斧,曰:“曩受解骖之惠,旦夕不忘。但抢攘间,不遑修礼,请以马二匹、

金五十两,助君北旋。”又遣二骑持信矢护送之。

途中,女告周曰:“痴父不听忠告,母氏死之。知有今日久矣,所以偷生旦

暮者,以少时曾为相者所许,冀他日能收亲骨耳。某所窖藏巨金,可以发赎父骨,

余者携归,尚足谋生产。”嘱骑者候于路,两人至旧处,庐舍已烬,于灰火中取

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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