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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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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之。潜至其肆,托言买扇。女子便呼父,父出,刘意沮,故折阅之而退。遥睹
其父他往,又诣之,女将觅父,刘止之曰:“无须,但言其价,我不靳直耳。”
女如言,固昂之,刘不忍争,脱贯竟去。明日复往,又如之。行数武,女追呼曰:
“返来!适伪言耳,价奢过当。”因以半价返之。刘益感其诚,蹈隙辄往,由是
日熟。女问:“郎居何所?”以实对。转诘之,自言:“姚氏。”临行,所市物,
女以纸代裹完好,已而以舌舐粘之。刘怀归不敢复动,恐乱其舌痕也。积半月,
为仆所窥,阴与舅力要之归。意惓惓不自得。以所市香帕脂粉等类,密置一箧,
无人时,辄阖户自捡一过,触类凝想。
次年,复至盖,装甫解,即趋女所,至则肆宇阖焉,失望而返。犹意偶出未
返,早又诣之,阖如故。问诸邻,始知姚原广宁人,以贸易无重息,故暂归去,
又不审何时可复来。神志乖丧。居数日,怏怏而归。母为议婚,屡梗之,母怪且
怒。仆私以曩事告母,母益防闲之,盖之途由是绝。刘忽忽遂减眠食。母忧思无
计,念不如从其志。于是刻日办装,使如盖,转寄语舅,媒合之。舅即承命诣姚。
逾时而返,谓刘曰:“事不谐矣!阿绣已字广宁人。”刘低头丧气,心灰绝望。
既归,捧箧啜泣,而徘徊顾念,冀天下有似之者。
适媒来,艳称复州黄氏女。刘恐不确,命驾至复。入西门,见北向一家,两
扉半开,内一女郎,怪似阿绣。再属目之,且行且盼而入,真是无讹。刘大动,
因僦其东邻居,细诘知为李氏。反复疑念,天下宁有此酷肖者耶?居数日,莫可
夤缘,惟目眈眈候其门,以冀女或复出。一日,日方西,女果出,忽见刘,即返
身走,以手指其后;又复掌及额,而入。刘喜极,但不能解。凝思移时,信步诣
舍后,见荒园寥廓,西有短垣,略可及肩。豁然顿悟,遂蹲伏露草中。久之,有
人自墙上露其首,小语曰:“来乎?”刘诺而起,细视,真阿绣也。因大恫,涕
堕如绠。女隔堵探身,以巾拭其泪,深慰之。刘曰:“百计不遂,自谓今生已矣,
何期复有今夕?顾卿何以至此?”曰:“李氏,妾表叔也。”刘请逾垣。女曰:
“君先归,遣从人他宿,妾当自至。”刘如言,坐伺之。少间,女悄然入,妆饰
不甚炫丽,袍裤犹昔。刘挽坐,备道艰苦,因问:“卿已字,何未醮也?”女曰:
“言妾受聘者,妄也。家君以道里赊远,不愿附公子婚,此或托舅氏诡词,以绝
君望耳。”既就枕席,宛转万态,款接之欢,不可言喻。四更遽起,过墙而去。
刘自是不复措意黄氏矣。旅居忘返,经月不归。
一夜,仆起饲马,见室中灯犹明,窥之,见阿绣,大骇。顾不敢言主人,旦
起,访市肆,始返而诘刘曰:“夜与还往者,何人也?”刘初讳之,仆曰:“此
第岑寂,狐鬼之薮,公子宜自爱。彼姚家女郎,何为而至此?”刘始腆然曰:
“西邻是其表叔,有何疑沮?”仆言:“我已访之审:东邻止一孤媪,西家一子
尚幼,别无密戚。所遇当是鬼魅;不然,焉有数年之衣,尚未易者?且其面色过
白,两颊少瘦,笑处无微涡,不如阿绣美。”刘反复思,乃大惧曰:“然且奈何?”
仆谋伺其来,操兵入共击之。至暮,女至,谓刘曰:“知君见疑,然妾亦无他,
不过了夙分耳。”言未已,仆排挞入。女呵之曰:“可弃兵!速具酒来,当与若
主别。”仆便自投,若或夺焉。刘益恐,强设酒馔。女谈笑如常,举手向刘曰:
“君心事,方将图效绵薄,何竟伏戎?妾虽非阿绣,颇自谓不亚,君视之犹昔否
耶?”刘毛发俱竖,噤不语。女听漏三下,把盏一呷,起立曰:“我且去,待花
烛后,再与新妇较优劣也。”转身遂杳。
刘信狐言,竟如盖。怨舅之诳己也,不舍其家;寓近姚氏,托媒自通,啖以
重赂。姚妻乃言:“小郎为觅婿广宁,若翁以是故去,就否未可知。须旋日方可
计校。”刘闻之,彷徨无以自主,惟坚守以伺其归。逾十余日,忽闻兵警,犹疑
讹传;久之,信益急,乃趣装行。中途遇乱,主仆相失,为侦者所掠。以刘文弱,
疏其防,盗马亡去。至海州界,见一女子,蓬鬓垢耳,出履蹉跌,不可堪。刘驰
过之,女遽呼曰:“马上人非刘郎乎?”刘停鞭审顾,则阿绣也。心仍讶其为狐,
曰:“汝真阿绣耶?”女问:“何为出此言?”刘述所遇。女曰:“妾真阿绣也。
父携妾自广宁归,遇兵被俘,授马屡堕。忽一女子,握腕趣遁,荒窜军中,亦无
诘者。女子健步若飞隼,苦不能从,百步而屦屡褪焉。久之,闻号嘶渐远,乃释
手曰:‘别矣!前皆坦途,可缓行,爱汝者将至,宜与同归。’”刘知其狐,感
之。因述其留盖之故。女言其叔为择婿于方氏,未委禽而乱始作。刘始知舅言非
妄。携女马上,叠骑归。入门则老母无恙,大喜。系马入,俱道所以。母亦喜,
为女盥濯,竟妆,容光焕发。母抚掌曰:“无怪痴儿魂梦不置也!”遂设裀褥,
使从己宿。又遣人赴盖,寓书于姚。不数日,姚夫妇俱至,卜吉成礼乃去。
刘出藏箧,封识俨然。有粉一函,启之,化为赤土。刘异之。女掩口曰:
“数年之盗,今始发觉矣。尔日见郎任妾包裹,更不及审真伪,故以此相戏耳。”
方嬉笑间,一人搴帘入曰:“快意如此,当谢蹇修否?”刘视之,又一阿绣也,
急呼母。母及家人悉集,无有能辨识者。刘回眸亦迷,注目移时,始揖而谢之。
女子索镜自照,赧然趋出,寻之已杳。夫妇感其义,为位于室而祀之。一夕,刘
醉归,室暗无人,方自挑灯,而阿绣至。刘挽问:“何之?”笑曰:“醉臭熏人,
使人不耐!如此盘诘,谁作桑中逃耶?”刘笑捧其颊,女曰:“郎视妾与狐姊孰
胜?”刘曰:“卿过之。然皮相者不辨也。”已而合扉相狎。俄有叩门者,女起
笑曰:“君亦皮相者也。”刘不解,趋启门,则阿绣入,大愕。始悟适与语者,
狐也。暗中又闻笑声。夫妻望空而祷,祈求现像。狐曰:“我不愿见阿绣。”问:
“何不另化一貌?”曰:“我不能。”问:“何故不能?”曰:“阿绣,吾妹也,
前世不幸夭殂。生时,与余从母至天宫,见西王母,心窃爱慕,归则刻意效之。
妹较我慧,一月神似;我学三月而后成,然终不及妹。今已隔世。自谓过之,不
意犹昔耳。我感汝两人诚,故时复一至,今去矣。”遂不复言。自此三五日辄一
来,一切疑难悉决之。值阿绣归宁,来常数日住,家人皆惧避之。每有亡失,则
华妆端坐,插玳瑁簪长数寸,朝家人而庄语之:“所窃物,夜当送至某所;不然,
头痛大作,悔无及!”天明,果于某所获之。三年后,绝不复来。偶失金帛,阿
绣效其装,吓家人,亦屡效焉。
○小翠
王太常,越人。总角时,昼卧榻上。忽阴晦,巨霆暴作,一物大于猫,来伏
身下,展转不离。移时晴霁,物即径出。视之,非猫,始怖,隔房呼兄。兄闻,
喜曰:“弟必大贵,此狐来避雷霆劫也。”后果少年登进士,以县令入为侍御。
生一子,名元丰,绝痴,十六岁不能知牝牡,因而乡党无于为婚。王忧之。
适有妇人率少女登门,自请为妇。视其女,嫣然展笑,真仙品也。喜问姓名。自
言:“虞氏。女小翠,年二八矣。”与议聘金。曰:“是从我糠覈不得饱,一旦
置身广厦,役婢仆,厌膏梁,彼意适,我愿慰矣,岂卖菜也而索直乎!”夫人大
悦,优厚之。妇即命女拜王及夫人,嘱曰:“此尔翁姑,奉侍宜谨。我大忙,且
去,三数日当复来。”王命仆马送之,妇言:“里巷不远,无烦多事。”遂出门
去。
小翠殊不悲恋,便即奁中翻取花样。夫人亦爱乐之。数日,妇不至,以居里
问女,女亦憨然不能言其道路。遂治别院,使夫妇成礼。诸戚闻拾得贫家儿作新
妇,共笑姗之;见女皆惊,群议始息。女又甚慧,能窥翁姑喜怒。王公夫妇,宠
惜过于常情,然惕惕焉惟恐其憎子痴,而女殊欢笑,不为嫌。第善谑,刺布作圆,
蹋蹴为笑。着小皮靴,蹴去数十步,给公子奔拾之,公子及婢恒流汗相属。一日,
王偶过,圆然来,直中面目。女与婢俱敛迹去,公子犹踊跃奔逐之。王怒,
投之以石,始伏而啼。王以告夫人,夫人往责女,女俯首微笑,以手劥病<
退,憨跳如故,以脂粉涂公子作花面如鬼。夫人见之,怒甚,呼女诟骂。女倚几
弄带,不惧,亦不言。夫人无奈之,因杖其子。元丰大号,女始色变,屈膝乞宥。
夫人怒顿解,释杖去。女笑拉公子入室,代扑衣上尘,拭眼泪,摩挲杖痕,饵以
枣栗。公子乃收涕以忻。女阖庭户,复装公子作霸王,作沙漠人;己乃艳服,束
细腰,婆娑作帐下舞;或髻插雉尾,拨琵琶,丁丁缕缕然,喧笑一室,日以为常。
王公以子痴,不忍过责妇,即微闻焉,亦若置之。
同巷有王给谏者,相隔十余户,然素不相能;时值三年大计吏,忌公握河南
道篆,思中伤之。公知其谋,忧虑无所为计。一夕,早寝,女冠带,饰冢宰状,
剪素丝作浓髭,又以青衣饰两婢为虞候,窃跨厩马而出,戏云:“将谒王先生。”
驰至给谏之门,即又鞭挝从人,大言曰:“我谒侍御王,宁谒给谏王耶!”回辔
而归。比至家门,门者误以为真,奔白王公。公急起承迎,方知为子妇之戏。怒
甚,谓夫人曰:“人方蹈我之瑕,反以闺阁之丑登门而告之,余祸不远矣!”夫
人怒,奔女室,诟让之。女惟憨笑,并不一置词。挞之,不忍,出之,则无家,
夫妻懊怨,终夜不寝。时冢宰某公赫甚,其仪采服从,与女伪装无少殊别,王给
谏亦误为真。屡侦公门,中夜而客未出,疑冢宰与公有阴谋。次日早朝,见而问
曰:“夜相公至君家耶?”公疑其相讥,惭言唯唯,不甚响答。给谏愈疑,谋遂
寝,由此益交欢公。公探知其情,窃喜,而阴嘱夫人,劝女改行,女笑应之。
逾岁,首相免,适有以私函致公者,误投给谏。给谏大喜,先托善公者往假
万金,公拒之。给谏自诣公所。公觅巾袍,并不可得;给谏伺候久,怒公慢,愤
将行。忽见公子衮衣旒冕,有女子自门内推之以出,大骇;已而笑抚之,脱其服
冕而去。公急出,则客去远。闻其故,惊颜如土,大哭曰:“此祸水也!指日赤
吾族矣!”与夫人操杖往。女已知之,阖扉任其诟厉。公怒,斧其门,女在内含
笑而告之曰:“翁无烦怒。有新妇在,刀锯斧钺,妇自受之,必不令贻害双亲。
翁若此,是欲杀妇以灭口耶?”公乃止。给谏归,果抗疏揭王不轨,衮冕作据。
上惊验之,其旒冕乃梁黠心所制,袍则败布黄袱也。上怒其诬。又召元丰至,见
其憨状可掬,笑曰:“此可以作天子耶?”乃下之法司。给谏又讼公家有妖人,
法司严诘臧获,并言无他,惟颠妇痴儿,日事戏笑,邻里亦无异词。案乃定,以
给谏充云南军。
王由是奇女。又以母久不至,意其非人,使夫人探诘之,女但笑不言。再复
穷问,则掩口曰:“儿玉皇女,母不知耶?”无何,公擢京卿。五十余,每患无
孙。女居三年,夜夜与公子异寝,似未尝有所私。夫人舁榻去,嘱公子与妇同寝。
过数日,公子告母曰:“借榻去,悍不还!小翠夜夜以足股加腹上,喘气不得;
又惯掐人股里。”婢妪无不粲然。夫人呵拍令去。一日,女浴于室,公子见之,
欲与偕;女笑止之,谕使姑待。既出,乃更泻热汤于瓮,解其袍裤,与婢扶之入。
公子觉蒸闷,大呼欲出。女不听,以衾蒙之。少时,无声,启视,已绝。女坦笑
不惊,曳置床上,拭体干洁,加复被焉。夫人闻之,哭而入,骂曰:“狂婢何杀
吾儿!”女冁然曰:“如此痴儿,不如勿有。”夫人益恚,以首触女;婢辈争曳
劝之。方纷噪间,一婢告曰:“公子呻矣!”辍涕抚之,则气息休休,而大汗浸
淫,沾浃裀褥。食顷,汗已,忽开目四顾,遍视家人,似不相识,曰:“我今回
忆往昔,都如梦寐,何也?”夫人以其言语不痴,大异之。携参其父,屡试之,
果不痴,大喜,如获异宝。至晚,还榻故处,更设衾枕以觇之。公子入室,尽遣
婢去。早窥之,则榻虚设。自此痴颠皆不复作,而琴瑟静好,如形影焉。
年余,公为给谏之党奏劾免官,小有罣误。旧有广西中丞所赠玉瓶,价累千
金,将出以贿当路。女爱而把玩之,失手堕碎,惭而自投。公夫妇方以免官不快,
闻之,怒,交口呵骂。女奋而出,谓公子曰:“我在汝家,所保全者不止一瓶,
何遂不少存面目?实与君言:我非人也。以母遭雷霆之劫,深受而翁庇翼;又以
我两人有五年夙分,故以我来报曩恩、了夙愿耳。身受唾骂、擢发不足以数,所
以不即行者,五年之爱未盈。今何可以暂止乎!”盛气而出,追之已杳。公爽然
自失,而悔无及矣。公子入室,睹其剩粉遗钩,恸哭欲死;寝食不甘,日就羸瘁。
公大忧,急为胶续以解之,而公子不乐。惟求良工画小翠像,日夜浇祷其下,几
二年。
偶以故自他里归,明月已皎,村外有公家亭园,骑马墙外过,闻笑语声,停
辔,使厩卒捉鞚,登鞍一望,则二女郎游戏其中。云月昏蒙,不甚可辨,但闻一
翠衣者曰:“婢子当逐出门!”一红衣者曰:“汝在吾家园亭,反逐阿谁?”翠
衣人曰:“婢子不羞!不能作妇,被人驱遣,犹冒认物产也?”红衣者曰:“索
胜老大婢无主顾者!”听其音,酷类小翠,疾呼之。翠衣人去曰:“姑不与若争,
汝汉子来矣。”既而红衣人来,果小翠。喜极。女令登垣承接而下之,曰:“二
年不见,骨瘦一把矣!”公子握手泣下,具道相思。女言:“妾亦知之,但无颜
复见家人。今与大姊游戏,又相邂逅,足知前因不可逃也。”请与同归,不可;
请止园中,许之。公子遣仆奔白夫人。夫人惊起,驾肩舆而往,启钥入亭。女即
趋下迎拜;夫人捉臂流涕,力白前过,几不自容,曰:“若不少记榛梗,请偕归,
慰我迟暮。”女峻辞不可。夫人虑野亭荒寂,谋以多人服役。女曰:“我诸人悉
不愿见,惟前两婢朝夕相从,不能无眷注耳;外惟一老仆应门,余都无所复须。”
夫人悉如其言。托公子养疴园中,日供食用而已。
女每劝公子别婚,公子不从。后年余,女眉目音声,渐与曩异,出像质之,
迥若两人。大怪之。女曰:“视妾今日,何如畴昔美?”公子曰:“二十余岁,
何得速老!”女笑而焚图,救之已烬。一日,谓公子曰:“昔在家时,阿翁谓妾
抵死不作茧,今亲老君孤,妾实不能产,恐误君宗嗣。请娶妇于家,旦晚侍奉公
姑,君往来于两间,亦无所不便。”公子然之,纳币于锺太史之家。吉期将近,
女为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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