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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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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食。翁惧,负荆于祠,词义殷切。过三日,病寻愈。十娘已自至,夫妻欢好如
初。
十娘日辄凝妆坐,不操女红,昆生衣履,一委诸母。母一日忿曰:“儿既娶,
仍累媪!人家妇事姑,我家姑事妇!”十娘适闻之,负气登堂曰:“儿妇朝侍食,
暮问寝,事姑者,其道如何?所短者,不能吝佣钱,自作苦耳。”母无言,惭沮
自哭。昆生入,见母涕痕,诘得故,怒责十娘。十娘执辨不屈。昆生曰:“娶妻
不能承欢,不如勿有!便触老蛙怒,不过横灾死耳!”复出十娘。十娘亦怒,出
门径去。次日,居舍灾,延烧数屋,几案床榻,悉为煨烬。昆生怒,诣祠责数曰:
“养女不能奉翁姑,略无庭训,而曲护其短!神者至公,有教人畏妇者耶!且盎
盂相敲,皆臣所为,无所涉于父母。刀锯斧钺,即加臣身;如其不然,我亦焚汝
居室,聊以相报。”言已,负薪殿下,爇火欲举。居人集而哀之,始愤而归。父
母闻之,大惧失色。至夜,神示梦于近村,使为婿家营宅。及明,赍材鸠工,共
为昆生建造,辞之不肯;日数百人相属于道,不数日,第舍一新,床幕器具悉备
焉。修除甫竟,十娘已至,登堂谢过,言词温婉。转身向昆生展笑,举家变怨为
喜。自此十娘性益和,居二年,无间言。
十娘最恶蛇,昆生戏函小蛇,绐使启之。十娘变色,诟昆生。昆生亦转笑生
嗔,恶相抵。十娘曰:“今番不待相迫逐,请自此绝。”遂出门去。薛翁大恐,
杖昆生,请罪于神。幸不祸之,亦寂无音。积有年余,昆生怀念十娘,颇自悔,
窃诣神所哀十娘,迄无声应。未几,闻神以十娘字袁氏,中心失望,因亦求婚他
族;而历相数家,并无如十娘者,于是益思十娘。往探袁氏,则已垩壁涤庭,候
鱼轩矣。心愧愤不能自已,废食成疾。父母忧皇,不知所处。
忽昏愦中有人抚之曰:“大丈夫频欲断绝,又作此态!”开目,则十娘也。
喜极,跃起曰:“卿何来?”十娘曰:“以轻薄人相待之礼,止宜从父命,另醮
而去。固久受袁家采币,妾千思万思而不忍也。卜吉已在今夕,父又无颜反币,
妾亲携而置之矣。适出门,父走送曰:‘痴婢!不听吾言,后受薛家凌虐,纵死
亦勿归也!’”昆生感其义,为之流涕。家人皆喜,奔告翁媪。媪闻之,不待往
朝,奔入子舍,执手呜泣。由此昆生亦老成,不作恶虐,于是情好益笃。十娘曰:
“妾向以君儇薄,未必遂能相白首,故不欲留孽根于人世;今已靡他,妾将生子。”
居无何,神翁神媪着朱袍,降临其家。次日,十娘临蓐,一举两男。
由此往来无间。居民或犯神怒,辄先求昆生;乃使妇女辈盛妆入闺,朝拜十
娘,十娘笑则解。薛氏苗裔甚繁,人名之“薛蛙子家”。近人不敢呼,远人则呼
之。
青蛙神,往往托诸巫以为言。巫能察神嗔喜:告诸信士曰“喜矣”,福则至;
“怒矣”,妇子坐愁叹,有废餐者。流俗然哉?抑神实灵,非尽妄也?
有富贾周某,性吝啬。会居人敛金修关圣祠,贫富皆与有力,独周一毛所不
肯拔。久之,工不就,首事者无所为谋。适众赛蛙神,巫忽言:“周将军仓命小
神司募政,其取簿籍来。”众从之。巫曰:“已捐者,不复强,未捐者,量力自
注。”众唯唯敬听,各注已。巫视众:“周某在此否?”周方混迹其后,惟恐神
知,闻之失色,次且而前。巫指籍曰:“注金百。”周益窘,巫怒曰:“淫债尚
酬二百,况好事耶!”盖周私一妇,为夫掩执,以金二百自赎,故讦之也。周益
惭惧,不得已,如命注之。
既归,告妻,妻曰:“此巫之诈耳。”巫屡索,卒不与。一日,方昼寝,忽
闻门外如牛喘。视之,则一巨蛙,室门仅容其身,步履蹇缓,塞两扉而入。既入,
转身卧,以阈承颔,举家尽惊。周曰:“此必讨募金也。”焚香而祝,愿先纳三
十,其余以次赍送,蛙不动;请纳五十,身忽一缩,小尺许;又加二十,益缩如
斗;请全纳,缩如拳,从容出,入墙罅而去。周急以五十金送监造所,人皆异之,
周亦不言其故。积数日,巫又言:“周某欠金五十,何不催并?”周闻之,惧,
又送十金,意将以次完结。一日,夫妇方食,蛙又至,如前状,目作怒。少间,
登其床,床摇撼欲倾;加喙于枕而眠,腹隆起如卧牛,四隅皆满。周惧,即完百
数与之。验之,仍不少动。半日间,小蛙渐集,次日益多,穴仓登榻,无处不至;
大于碗者,升灶啜蝇,糜烂釜中,以致秽不可食;至三日,庭中蠢蠢,更无隙地。
一家皇骇,不知计之所出。不得已,请教于巫。巫曰:“此必少之也。”遂祝之,
益以二十,首始举;又益之,起一足;直至百金,四足尽起,下床出门,狼犺
数步,复返身卧门内。周惧,问巫。巫揣其意,欲周即解囊。周无奈何,如数付
巫,蛙乃行,数步外,身暴缩,杂众蛙中,不可辨认,纷纷然亦渐散矣。
祠既成,开光祭赛,更有所需。巫忽指首事者曰:“某宜出如干数。共十五
人,止遗二人。众祝曰:“吾等与某某,已同捐过。”巫曰:“我不以贫富为有
无,但以汝等所侵渔之数为多寡。此等金钱,不可自肥,恐有横灾飞祸。念汝等
首事勤劳,故代汝消之也。除某某廉正无苟且外,即我家巫,我亦不少私之,便
令先出,以为众倡。”即奔入家,搜括箱椟。妻问之,亦不答,尽卷囊蓄而出,
告众曰:“某私克银八两,今使倾橐。”与众衡之,秤得六两余,使人志之。众
愕然,不敢置辩,悉如数纳入。巫过此茫不自知;或告之,大惭,质衣以盈之。
惟二人亏其数,事既毕,一人病月余,一人患疔瘇,医药之费,浮于所欠,人以
为私克之报云。
异史氏曰:“老蛙司募,无不可与为善之人,其胜刺钉拖索者,不既多乎?
又发监守之盗,而消其灾,则其现威猛,正其行慈悲也。神矣!”
○任秀
任建之,鱼台人。贩毡裘为业,竭资赴陕。途中逢一人。自言:“申竹亭,
宿迁人。”话言投契,盟为昆弟,行止与俱。至陕,任病不起,申善视之,积十
余日,疾大渐。谓申曰:“吾家故无恒产,八口衣食,皆恃一人犯霜露。今不幸,
殂谢异域。君,我手足也,两千里外,更有谁何!囊金二百余金,一半君自取之,
为我小备殓具,剩者可助资斧;其半寄吾妻子,俾辇吾榇而归。如肯携残骸旋故
里,则装资勿计矣。”乃扶枕为书付申,至夕而卒。申以五六金为市薄材,殓已。
主人催其移槥,申托寻寺观,竟遁不返。任家年余方得确耗。
任子秀,年十七,方从师读,由此废学,欲往寻父柩。母怜其幼,秀哀涕欲
死,遂典资治任,俾老仆佐之行,半年始还。殡后,家贫如洗。幸秀聪颖,释服,
入鱼台泮。而佻达喜博,母教戒綦严,卒不改。一日,文宗案临,试居四等。母
愤泣不食,秀惭惧,对母自矢。于是闭户年余,遂以优等食饩。母劝令设帐,而
人终以其荡无检幅,咸诮薄之。
有表叔张某,贾京师,劝赴都,愿携与俱,不耗其资。秀喜,从之。至临清,
泊舟关外。时盐航舣集,帆樯如林。卧后,闻水声人声,聒耳不寐。更既静,忽
闻邻舟骰声清越,入耳萦心,不觉旧技复痒。窃听诸客,皆已酣寝,囊中自备千
文,思欲过舟一戏。潜起解囊,捉钱踟蹰,回思母训,即复束置。既睡,心怔冲,
苦不得眠;又起,又解,如是者三。兴勃发,不可复忍,携钱径去。至邻舟,则
见两人对赌,钱注丰美。置钱几上,即求入局。二人喜,即与共掷。秀大胜。一
客钱尽,即以巨金质舟主,渐以十余贯作孤注。赌方酣,又有一人登舟来,眈视
良久,亦倾囊出百金质主人,入局共博。张中夜醒,觉秀不在舟,闻骰声,心知
之,因诣邻舟,欲挠沮之。至,则秀胯侧积资如山,乃不复言,负钱数千而返。
呼诸客并起,往来移运,尚存十余千。未几,三客俱败,一舟之钱尽空。客欲赌
金,而秀欲已盈,故托非钱不博以难之。张在侧,又促逼令归。三客燥急。舟主
利其盆头,转贷他舟,得百余千。客得钱,赌更豪,无何,又尽归秀。
天已曙,放晓关矣,共运资而返。三客已去。主人视所质二百余金,尽箔灰
耳。大惊,寻至秀舟,告以故,欲取偿于秀,及问里居、姓名,知为建之之子,
缩颈羞汗而退。过访榜人,乃知主人即申竹亭也。秀至陕时,亦颇闻其姓字;至
此鬼已报之,故不复追其前郄矣。乃以资与张合业而北,终岁获息倍蓰。遂援例
入监。益权子母,十年间,财雄一方。
○晚霞
五月五日,吴越有斗龙舟之戏:刳木为龙,绘鳞甲,饰以金碧;上为雕甍朱
槛,帆旌皆以锦绣。舟末为龙尾,高丈余,以布索引木板下垂。有童坐板上,颠
倒滚跌,作诸巧剧。下临江水,险危欲堕。故其购是童也,先以金啖其父母,预
调驯之,堕水而死,勿悔也。吴门则载美姬,较不同耳。
镇江有蒋氏童阿端,方七岁。便捷奇巧,莫能过,声价益起,十六岁犹用之。
至金山下,堕水死。蒋媪止此子,哀鸣而已。阿端不自知死,有两人导去,见水
中别有天地;回视,则流波四绕,屹如壁立。俄入宫殿,见一人兜牟坐。两人曰:
“此龙窝君也。”便使拜伏,龙窝君颜色和霁,曰:“阿端伎巧可入柳条部。”
遂引至一所,广殿四合。趋上东廊,有诸少年出与为礼,率十三四岁。即有老妪
来,众呼解姥。坐令献技。已,乃教以钱塘飞霆之舞,洞庭和风之乐。但闻鼓钲
喤聒,诸院皆响;既而诸院皆息。姥恐阿端不能即娴,独絮絮调拨之;而阿端
一过,殊已了了。姥喜曰:“得此儿,不让晚霞矣!”
明日,龙窝君按部,诸部毕集。首按夜叉部,鬼面鱼服,鸣大钲,围四尺许,
鼓可四人合抱之,声如巨霆,叫噪不复可闻。舞起,则巨涛汹涌,横流空际,时
堕一点,大如盆,着地消灭。龙窝君急止之,命进乳莺部,皆二八姝丽,笙乐细
作,一时清风习习,波声俱静,水渐凝如水晶世界,上下通明。按毕,俱退立西
墀下。次按燕子部,皆垂髫人。内一女郎,年十四五已来,振袖倾鬟,作散花舞;
翩翩翔起,衿袖袜履间,皆出五色花朵,随风飏下,飘泊满庭。舞毕,随其部亦
下西墀。阿端旁睨,雅爱好之,问之同部,即晚霞也。无何,唤柳条部。龙窝君
特试阿端。端作前舞,喜怒随腔,俯仰中节。龙窝君嘉其惠悟,赐五文裤褶,鱼
须金束发,上嵌夜光珠。阿端拜赐下,亦趋西墀,各守其伍。端于众中遥注晚霞,
晚霞亦遥注之。少间,端逡巡出部而北,晚霞亦渐出部而南,相去数武,而法严
不敢乱部,相视神驰而已。既按蛱蝶部,童男女皆双舞,身长短、年大小、服色
黄白,皆取诸同。诸部按毕,鱼贯而出。柳条在燕子部后,端疾出部前,而晚霞
已缓滞在后。回首见端,故遗珊瑚钗,端急内袖中。
既归,凝思成疾,眠餐顿废。解姥辄进甘旨,日三四省,抚摩殷切,病不少
瘥。姥忧之,罔所为计,曰:“吴江王寿期已促,且为奈何!”薄暮,一童子来,
坐榻上与语,自言:“隶蛱蝶部。”从容问曰:“君病为晚霞否?”端惊问:
“何知?”笑曰:“晚霞亦如君耳。”端凄然起坐,便求方计。童问:“尚能步
否?”答云:“勉强尚能自力。”童挽出,南启一户,折而西,又辟双扉。见莲
花数十亩,皆生平地上,叶大如席,花大如盖,落瓣堆梗下盈尺。童引入其中,
曰:“姑坐此。”遂去。少时,一美人拨莲花而入,则晚霞也。相见惊喜,各道
相思,略述生平。遂以石压荷盖令侧,雅可幛蔽;又匀铺莲瓣而藉之,忻与狎寝。
既订后约,日以夕阳为候,乃别。端归,病亦寻愈。由此两人日以会于莲亩。
过数日,随龙窝君往寿吴江王。称寿已,诸部悉归,独留晚霞及乳莺部一人
在宫中教舞。数月,更无音耗,端怅望若失。惟解姥日往来吴江府,端托晚霞为
外妹,求携去,冀一见之。留吴江门下数日,宫禁严森,晚霞苦不得出,怏怏而
返。积月余,痴想欲绝。一日,解姥入,戚然相吊曰:“惜乎!晚霞投江矣!”
端大骇,涕下不能自止。因毁冠裂服,藏金珠而出,意欲相从俱死。但见江水若
壁,以首力触不得入。念欲复还,惧问冠服,罪将增重。意计穷蹇,汗流浃踵。
忽睹壁下有大树一章,乃猱攀而上,渐至端杪,猛力跃堕,幸不沾濡,而竟已浮
水上。不意之中,恍睹人世,遂飘然泅去。移时,得岸,少坐江滨,顿思老母,
遂趁舟而去。
抵里,四顾居庐,忽如隔世。次且至家,忽闻窗中有女子曰:“汝子来矣。”
音声甚似晚霞。俄,与母俱出,果霞。斯时两人喜胜于悲;而媪则悲疑惊喜,万
状俱作矣。初,晚霞在吴江,觉腹中震动,龙宫法禁严,恐旦夕身娩,横遭挞楚,
又不得一见阿端,但欲求死,遂潜投江水。身泛起,沉浮波中,有客舟拯之,问
其居里。晚霞故吴名妓,溺水不得其尸,自念院不可复投,遂曰:“镇江
蒋氏,吾婿也。”客因代贳扁舟,送诸其家。蒋媪疑其错误,女自言不误,因以
其情详告媪。媪以其风格婉妙,颇爱悦之。第虑年太少,必非肯终寡也者。而女
孝谨,顾家中贫,便脱珍饰售数万。媪察其志无他,良喜。然无子,恐一旦临蓐,
不见信于戚里,以谋女。女曰:“母但得真孙,何必求人知。”媪亦安之。
会端至,女喜不自已。媪亦疑儿不死;阴发儿冢,骸骨俱存,因以此诘端。
端始爽然自悟;然恐晚霞恶其非人,嘱母勿复言。母然之。遂告同里,以为当日
所得非儿尸,然终虑其不能生子。未几,竟举一男,捉之无异常儿,始悦。久之,
女渐觉阿端非人,乃曰:“胡不早言!凡鬼衣龙宫衣,七七魂魄坚凝,生人不殊
矣。若得宫中龙角胶,可以续骨节而生肌肤,惜不早购之也。”
端货其珠,有贾胡出资百万,家由此巨富。值母寿,夫妻歌舞称觞,遂传闻
王邸。王欲强夺晚霞。端惧,见王自陈:“夫妇皆鬼。”验之无影而信,遂不之
夺。但遣宫人就别院传其技。女以龟溺毁容,而后见之。教三月,终不能尽其技
而去。
○白秋练
直隶有慕生,小字蟾宫,商人慕小寰之子。聪惠喜读。年十六,翁以文业迂,
使去而学贾,从父至楚。每舟中无事,辄便吟诵。抵武昌,父留居逆旅,守其居
积。生乘父出,执卷哦诗,音节铿镪。辄见窗影憧憧,似有人窃听之,而亦未之
异也。
一夕,翁赴饮,久不归,生吟益苦。有人徘徊窗外,月映甚悉。怪之,遽出
窥觇,则十五六倾城之姝。望见生,急避去。又二三日,载货北旋,暮泊湖滨。
父适他出,有媪入曰:“郎君杀吾女矣!”生惊问之,答云:“妾白姓。有息女
秋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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