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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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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孔,像一些小太阳,燃烧了他的血液;可是严仲平的动摇而暧昧的嘴脸,却也清晰地挂在他眼前。而在严仲平这脸的背后,他还看到了另一张脸,——这是他自己的脸,但又不是他向来所有的脸,这脸上消失了倔强昂藏的气概,却换上了懦怯和迟疑,没有决心反对严伯谦的鬼计,也没有勇气对满工场拚命流汗的工人们宣布:你们被出卖了!严氏兄弟出卖了你们了!
周为新忽然独自狞笑起来。他自己这狞笑声将他从幻象带回到了现实。
光圈下的情形也有了变动。成为“难题”的工作母机周围的两三个工人回到他们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萧长林现在爬伏在机器上边了,而周阿梅却靠在机器旁,一面抹着脸上的汗,一面伸长了脖子望着那“市花”的中心——五个光圈的汇合点。在那边,拆卸了一半的两部车床一部刨床的四周,聚拢了一大堆工人,众口嘈杂,似乎发生了争执。一会儿,这人堆里钻出个满脸麻花的矮胖子,他一边走,一边频频回过头去,还是骂不绝口。这是工头李金才。这是一位自称“最肯负责”,因而也最热心于打人骂人的大人物。
当下李金才离开了那人堆,犹自怒气未消,恰好一眼就瞥见了靠在机器旁边的周阿梅。他三脚两步跳到周阿梅跟前,虎起脸,冷冷地讥诮道:
“啊,辛苦了罢?怎么不躺下来歇一歇?”
周阿梅不理睬,噗的一声,却吐了口唾沫。
这可把李金才气的满脸的麻粒都通红了。他正要发作,周为新却突然到了面前,臂弯里依然搭着他那件大衣,帽子却已经拿在手里。
周为新伸手招着机器上的萧长林,和善地说了两个字:
“下来。”
萧长林一跳就下来了,叉着手,等候总工程师的吩咐。他想:总工程师又该亲自动手了。他用着亲热而敬重的眼光望着周为新。
但是出乎意外,周为新却摆着手,苦笑一下,清清楚楚一字一字地说道:
“歇一下罢,不忙,回头再拆。”
“怎么?”李金才惊讶地叫起来,“照规定,这架机器明晚上就要装箱的!”
周为新不答,只对李金才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在说:你既然那么热心,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这当儿,突然有人急迫地大声喊道:“敌机来了!”
喊声是从工场左后方的楼梯上来的,同时有两个人滚瓜似的下了楼梯,奔进了工场;前面的一个就是总庶务蔡永良,后面那一个却是官方派来办工会而在厂里挂名为事务员拿着干薪的姚绍光。这两位每晚都来厂里应个景儿,躲在楼上的办公室内,安逸地喝茶、嗑西瓜子、抽香烟,约莫半小时就回家去了。他们这样的“工作”,美其名曰:“防空瞭望”;可是敌人的飞机真也不给他们做脸,前几夜都在两位回家以后才来,今晚上是第一次让这两位的“工作”开了记录。
“敌机来了!”这呼声惊动了紧张地工作的人们。工场内突然肃静。耳朵尖的已经听到了敌机的吼声,而且愈来愈近。蔡永良和姚绍光证实了敌机确已来到,而且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便像已经立了大功,昂起头向四面看看,大模大样喊道:“各人负责的零件都得留心啊,不要忙中有错弄丢了!”说着,又示威地朝周为新瞥了一眼,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工场,准备钻进本厂特设的防空洞去了。
看见蔡永良和姚绍光那种自大而又胆小的情形,工人们一边冷笑,一边又照旧继续各人的工作。敌机来了也不过照例盲目投弹,工人们照例是不睬它的。然而“最肯负责”的李金才却忽然也不见了。
周为新站在那里,木然不动。往常,敌机的声音发现以后,他一定要巡视全场,让工人们都看见,“总工程师他还没进防空洞呢,大家可以安心工作”;但今天,矛盾的心理使他痛苦而颓唐,他只是站在那里毫无动作。然后,他咬一下嘴唇,下了决心,大步走到那五个光圈的中心点,一手挥着手里的帽子,大声宣告道:
“大家都歇一歇罢!防空洞里闷一点,堆放材料的地下库房宽敞一点,论保险可差不多,大家爱到哪里就到哪里。不过,翻砂部可不要去,那边不保险!”
这样的宣告,也是照例的,但今晚上这宣告,是不必要的提早了,那例是例外。唐济成抬头遥望着周为新,觉得今晚上的周为新很有点异样,他那冷冷的脸上有几分憎恨的意味,也有几分颓唐的色彩。
现在敌机的吼声到了头顶了。而且是在头顶盘旋了。工人们三三两两都疏散出去了。刹那间,工场里一片肃静,汽油灯嗤嗤的叫声也可以听见。整个工场只剩下三个人。“市花”形的光圈下,周为新斜倚着一架拆到一半的车床,低头看着地下。唐济成若无其事地仍在标记那些零件。张巧玲手托着下巴,安静地坐在她那些急救用的药品和工具的旁边。
工场右后壁,黑暗的墙角,蹲着萧长林,在他身旁,一字儿排着那五盏汽油灯的油箱。
“长林,小鬼的飞机今天来的早了。”
说话的是翻砂工人歪面孔石全生,现在却编入装箱组。装箱是重活。一二百斤重的木箱,压在背上,弯着腰,一步一杭育,要走百多步,才到卡车边,把木箱弄上车。他又是名副其实的“防空瞭望哨”,每逢敌机到了头上,他就自动的在工场后身右边的小角门外,很留心地观察敌机的动向。
“来了几架?”
这是萧长林的声音了,他挪动他那高大的躯干,也到了小角门上。
“也不过一架二架,”歪面孔的声音,“看不清楚。……啊,怎么,东南方有一片红光!……啊,什么地方失火了!”
萧长林小心地低着头,把上半身探出那小角门,朝四面一看,果然,东南方有一片红光,而且渐渐在扩大。红光前面,两三枝大烟囱和一簇厂房的轮廓也逐渐显现出来了。萧长林认识这就是罗任甫的大华制造厂,相距着二三里之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小浜。除这以外,满天是阴沉沉的,星月无光。
敌机的吼声还是不离头顶,但吼声的确是渐渐小了。
工场内,周为新依然斜靠着那拆了一半的车床。敌机在头顶盘旋,他听到;敌机似乎远了,他也听到。跟着敌机的声音,他的思潮也忽起忽落。一些从来没有来过的胡思乱想,忽然来纠缠他了。向来是责任心极强的他,现在对于“责任”的界限竟越想越糊涂。“保全这些机器,”他苦恼地想,“当然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是总工程师;可是,帮着严仲平欺骗工人,却不是我的责任。然而现在要保全机器,就不能不鼓励工人们冒险在敌机轰炸之下工作,要鼓励工人就不得不帮着严仲平撒谎,搬弄一番为抗战而抢救工业的大道理。那么,我的责任的范围就连不属于工程的事也都包括进去了;那么,我的职务不仅是总工程师,而且还兼做了蔡永良和姚绍光的事,可是这两个,一个属于官方,一个属于资方,工人们说他们同样是走狗!”
想到这里,周为新的自尊心大受损伤。周为新志愿远大,尚不甘终身以“技术人员”自居;如果做了资本家,被骂为吸血鬼,他听了也许要生气,但未必觉得这就辱没了自己;可是,降而为资本家的走狗,那他就觉得太对不起自己。
他叹一口气,抬头看看工场的四周。光圈之下,拆了一半的,开始在拆的,以及还没动手拆卸的各式机器,都好像是些歪咧的大嘴巴,在对他冷笑。他的目光移到了装箱组的地位,这里是木箱、木板、稻草、麻丝,堆得满满的,有些木板染有血迹,周为新记得这是前天晚上运木板来的卡车在半途遭到敌机扫射,重伤了一个工人的血。从那些血污的木板,周为新的目光就扫到了唐济成和张巧玲。唐济成仍旧在埋头工作。张巧玲双手抱在胸前,低着头,架起的一条腿却在轻轻摇摆。
周为新突然觉得这位年轻的女郎可爱而又可怜。张巧玲本来在法租界的一个私立医院当护士,可是唐济成却把她鼓动起来,她丢了那安稳的职务,情愿到这里来冒险,这一份精神,多么可爱!“她在那边一个月拿二十块钱,”周为新惘然想,“这里也是二十块,她不是为了钱才来的,她以为这里是当真为了抗战而抢救工业设备,即使冒着生命的危险也值得。可怜,她是受了骗了!”
这样想着,周为新忍不住脱口叫到:
“密司张,你应该到防空洞去!”
张巧玲一惊,抬起头来,望着周为新,不明白这位总工程师为什么要下这样吓人的警告。埋头在工作中的唐济成也停了笔。
敌机的声音,很清楚地可以听到,然而并不近。
“我以为你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周为新加以说明。“那么,”张巧玲不以为然地反问,“周先生,你呢?你有这必要罢?”
“我么?我是负有——”
周为新突然一顿,就把下面的“责任”二字缩回去了。他苦笑着摇一摇头,心里却在对自己说:我也没有这必要了!什么责任?拚一条命却替严氏兄弟保全财产?
敌机的声音忽然又愈来愈近,萧长林急忙地跑进来了,远远地就向周为新报告:
“外边有人放火箭!”
“离本厂近呢,还是远的?周为新问,态度依然很镇静。
萧长林还没回答,那位自愿的“防空瞭望哨”歪面孔也到了跟前,他紧张地叫道:
“汉奸,有汉奸!放火箭。就在那边!”
唐济成这时也站起来了。张巧玲有点慌,随手拿起一个药包,想往外跑,唐济成却唤住她。
敌机的声音已在头顶。一片惨厉而尖锐的啸声破空而下,愈近愈响。这声音是非常可怕,叫人听了血都发冷。这是敌机在俯冲!这是敌机已经看中了目标。
“快走!牺牲了真不值得啊!”
周为新出人意外地下了这样的命令,自己也就转身向外跑,唐济成拦他不及,却拦住了张巧玲。
“不要动!外边不如这里!”
唐济成这话刚出口,轰轰的两下接连着来了。整个厂房似乎一跳,那五盏汽油灯流星似的飞向同一方向,发着刺目的强光,却突然一齐熄灭了。有什么笨重的东西碰着了唐济成的脑袋,唐济成忍不住喊一声“糟了!”就感到一阵晕眩,可是还能听到豁琅琅的一片响声(后来才知道这是楼上办公室窗上的玻璃全部震碎了,中间又夹着张巧玲的惊惶的呼喊,接着他又看见一道白光在工场里扫来扫去,终于这白光落在自己脸上,又听得一个声音问道:
“怎样了,唐先生?”
这是萧长林,这当儿,第三下的轰炸又来了,威力比前两下更大,唐济成觉得好像有人在他耳朵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当他又听得见的时候,首先是嗡嗡的声音,他不知道这是空中盘旋的敌机呢,还是自己的耳鸣。离他不远,在翻倒的木箱和杂乱的木板旁边,一小圈的白光下,蹲着白衣的张巧玲和另一个人。唐济成听得一个声音忿恨地说:
“都是汉奸干的!”
这又是萧长林的声音。唐济成走到跟前,看见歪面孔躺在地上,张巧玲忙着给他敷药。伤在腰部,大概也是厂房被震得那么一跳时受到什么硬家伙的碰撞。萧长林把手电筒的光移到唐济成脸上,吃惊地叫道:
“唐先生,您的头上,一大块青肿!”
唐济成只苦笑一下,便又走开,摸索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摸着椅子便坐下了。这时候,他开始感得左额角发痛,热辣辣地像针刺一般
五
汽油灯又点亮了。梅花形的光圈下,三三两两一堆一堆的工人们都在议论刚才的轰炸,都在咒骂放火箭的汉奸。
张巧玲在给周阿梅包扎腿部,这是今晚上她所治疗的第十一位负伤者。淫淫大汗湿透了她的护士衫,挂在眉边的一绺秀发也被汗水粘住了,脸也涨红,腰也酸了,然而她的两手的动作还是又敏捷又准确。
最后从防空洞出来的两位是姚绍光和蔡永良。这两位,一路辩论着走进了工场。
“不成,不成!”姚绍光汹汹然嚷着,故意想让满场的工人们都听到。“我代表工会,代表工友们的利益,反对今晚上再继续工作!你看——”他举臂向空中一挥,画一个半圆,“你看——一个,两个,三个,……吓,十多个。喂,总庶务先生,受伤的工友们有十多个呢!怎么能工作?你站在资方,不顾工友们的利益,可是,我代表工会,代表劳方,不容许的!再说,拆卸工厂,政府还给了津贴,老板自己又没有掏腰包!”
“算了,算了,少说几句漂亮话罢!”蔡永良只是冷冷地反攻。“昨天老板加了你十块钱已经花光了罢?再通融你五块,我作主。怎样?”
“你这,简直是侮辱我的人格!”姚绍光恶狠狠地叫着,脖子也都涨粗了。
“那么,八块钱如何?这不算侮辱了罢?”蔡永良轻蔑地笑着说。他是看准了这一个“肉馒头”即使还没见实物也会把对方的狺狺然的嘴巴一下就塞住的。
果然,姚绍光不作声了。
蔡永良冷冷地笑了一声,撇开姚绍光,就向周为新走去。
周为新坐在标记编号组的办公桌旁,低着头,正在纳闷。他觉得今晚上意外地伤了十来个人,应该由他负责。地下库房那些材料,堆叠不得其法,因而会被震塌,打伤了人,——为什么他先没有注意到呢?而且,这些材料也早该运出去了,为什么他竟忘了呢?诚然,“出事”的时候,他自己也在地下库房,而且他也挨到了轻伤的,可是他良心上总觉得不安。
姚绍光装出很坦然的神气,悠闲地移动着脚步,一只眼睁大着,遥遥“监视”蔡永良的行动,另一只眼半闭着,笑眯眯地“欣赏”那忙得团团转的张巧玲。这位年轻的女护士第一天出现在工场的时候,就给姚绍光一个不寻常的印象;可是今晚上,因为兴奋,又因为紧张的工作,她那圆脸儿红得放光,她那苗条的身段更显得轻盈婀娜,——这都叫姚绍光吃惊不小。
蔡永良这时站在周为新的面前了。姚绍光远远望见,心里便想:“这老乌龟又要在姓周的跟前捣鬼了,哼,我倒要看看,他捣谁的鬼。”然而真不凑巧,或许竟是有意,蔡永良是背向着姚绍光的,而不断地来往走动的人们又时时遮断了姚绍光的视线。
姚绍光还是装出坦然的神气,脚步慢慢往前移,然而有意无意地挨着张巧玲这一边。
第十三个负伤者刚巧治疗完毕。这是最后的一个。张巧玲挺直腰松一口气,撩起衣襟当作扇子搧着,露出了粉红色的短裤的一角。
“呀,密司张,辛苦了!”
姚绍光挨到张巧玲身边,笑眯眯地说,眼睛瞅着那粉红色的一角。
张巧玲也回答了微微的一笑,却没有开口。
“呀!绷带快用完了么?红药水,碘酒,也都不够?喂,密司张,我说,这些都是蔡永良应当负责的!”姚绍光用了夸张的音调说,脸上甚至于显出一股不胜义愤的神气;同时他的耳朵却在注意蔡永良和周为新的谈话。
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几句:“还有……装箱组也太浪费,……麻丝,稻草……怎么一下子又不够了呢?……”“哦,戏文来了!”姚绍光一面听着一面在想,“且看姓蔡的怎样唱下去。”同时他的眼光却又瞥到了工场的另一角,——在那边,工人们三三两两的正围拢在那架复合式工作母机旁边,一场争论也正在那里爆发,中心人物似乎就是那“最肯负责”的李金才。
但是张巧玲开口了,这使得姚绍光的注意又集中起来。
“昨天总工程师已经答应了,该配的药都得配。”
“呀,总工程师么——”姚绍光笑了笑说,他的态度几乎是近于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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