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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遗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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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可不自谨乎度贼臣初意,必借艺祖皇帝夜幸赵普私第之事,以蛊惑圣听。独

不念艺祖皇帝创业之初,每思一榻之外,岂容他人鼾睡;所以焦心劳思,出与大

臣谋进取天下之策,非为私行也,非为荒淫也。臣所愿陛下赫然睿断,将贼高俅、

杨戩窜逐于外,亲近端人正士,改过迁善,思艺祖皇帝创造之艰难,述列圣守成

之先志,保重圣躬,杜绝游幸,祖宗之望也,社稷之幸,生灵之福也。臣自知冒

渎天威,自分身膏斧钺;但使陛下幸听臣愚之谏,则臣虽死犹生也。伏取进止!

宣和七年九月□日,具位□臣曹辅表上。”

徽宗当初微行之时,自道外人不和;及览曹辅所奏,自觉惭愧,特降敕将曹

正言赴都堂问状。余深问曹辅道:“您小官何得僣言朝廷大事”辅正色叱之曰:

“大臣不言,故小官言之!”余深问:“主上深居九重,小官何以知其微行动息”

辅引蔡京轻车小辇之语为证。那时王黼正与蔡京不和,欲因此事中害蔡京,奏知

徽宗,将曹辅罢了正言,编管外州居住。

有谏议大夫张天觉续奏云:“曹辅心在忧君,言甚鲠直,陛下不能优容,远

加窜逐;倘陛下文过遂非,再信谗言,微游妓馆,群忠言结舌,不闻于上,万一

有奸邪叵测之情,陛下悔之晚矣!”徽宗与张天觉道:“赖唧忠嘉,得闻谠论,

吾知过矣,行将改之。”天觉回奏:“陛下倘信微臣之言,痛改前非,则如宣王

因寇燎之箴而勤政,汉武悔轮台之失而罢兵,宗社之幸也。书曰:‘惟狂克念作

圣,惟圣罔念作狂。’圣狂之分,顾陛下念与不念如何耳!”

徽宗退朝后,果是不敢微行出外,别宿一宫。过得数日,又复思慕李师师之

情,不能弃舍,宣杨戩入内,道与杨戩:“你可传将寡人圣旨,说与李师师,朕

为曹辅、张天觉等直谏,不容出宫,是误了夫人期约,休怪!”杨戩领了圣旨,

骑一疋高马,直奔入金线巷李师师家里来。只见师师接见杨戩,佯羞诈醉。杨戩

传了圣旨,师师道是:“天子自有皇后、贵妃追欢之乐,贱妾平康泼妓,岂是天

子行踏去处”道罢,醉倒床席之间,四体不收。杨戩再三抚谕师师道:“夫人休

怪!歇几日了,天子须来也。”抬头一觑,见师师桌子上有一小柬。杨戩展开看

时,却是贾奕的柬。那柬帖说个甚的分明是:风流丧命甘心处,恰似楼前坠绿珠。

杨戩展开柬帖一觑,见贾奕柬上写道:“奕自从七夕相别之后,又逢重九,日月

如梭,无由会面。今闻天子纳忠臣之谏,深居禁中,无复微行;私幸是咱两个夙

世有缘。今夕佳辰,不可虚度,未承开允,立候佳音。右厢都巡贾奕启上可意人

李师师帘下。”杨戩道:“有这般泼贱之物,不能近贵!今天子宠幸你,却又密

地与贾奕打暖!却不是李妈妈兄弟了也”道罢,遂持小柬入内,呈与天子。师师

子母,唬得魂不着体。

杨戩入内,徽宗问师师道个甚的。杨戩将奕柬呈上。天子览毕,交中使去拿

那匹夫来。不多时,拿得贾奕到于金阶之下。喝道:“匹夫!你为朕一职之役,

不以巡警为意,却入娼家造词谤朕,你得何罪”贾奕唬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俯伏在地,称:“臣死罪!微臣怎敢谤讪陛下望圣慈明察!”徽宗道:“你道不

敢谤讪,且说这‘留下绞绡当宿钱’的,是谁做来”贾奕无词以对。徽宗道:

“贾奕流言谤朕,合夷三族。余者皆令推入市曹,斩首报来!”昨日风流游妓馆,

今朝含恨入泉乡。

徽宗敕下,差甄守中做监斩官。是那晌午时分,押往市曹。却遇着谏官张天

觉,问甄守中道:“今日杀的是甚人犯甚底罪”守中附耳与天觉低声道:“天子

为私行李师师家,与贾奕共争泼妓;贾奕小词讥讽官里,是天子吃受不过,赐死

市曹。”天觉分付甄守中:“你且慢用刑,待我入奏官家来。”道罢,拍马入朝,

来见天子。

天子问天觉:“卿不宣而至,有何事奏来”张天觉山呼舞蹈罢了,当口奏道:

“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承祖宗万世之丕祚,为华夷亿兆之所瞻,一举动,

一笑颦,皆不可轻也。奈何信奸谗贼臣之语,夜宿娼家,荒于酒色,使朝纲不理,

国政不修,天文变于上,人心怨于下,边疆不宁,盗贼蜂起。陛下不以此为忧,

顾与匹夫争一泼妓,轻肆刑诛,他日史官记之,贻讥万古。贾奕何罪,夷戮市曹

臣恐刑罚不正,无以治民,欲望圣慈,曲行赦宥。冒触天威,罪在不赦。伏望圣

鉴不错!”那时杨戩把那贾奕词与天觉看了,徽宗宣谕天觉:“卿看此词,再能

容忍否”天觉又奏:“此乃陛下之过。孔子有云:‘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陛下高拱禁庭,事之正当,谁敢妄肆抵毁陛下既不以万乘之尊自尊,则在下小臣,

得以无忌惮也。所谓‘君不君,则臣不臣’。陛下自悔其过可也,何必尤人”徽

宗闻奏,未免惭耻,谕天觉道:“且看卿直言之故,姑赦贾奕之罪。贬贾奕为广

南琼州司户参军!”

徽宗遣殿官宣李师师入内,朝见毕,赐夫人冠帔,使师师衣着,仍赐绣墩,

次坐于御座之侧。宣问张天觉道:“朕今与夫人同坐于殿上,卿立阶下,能有章

疏乎”天觉泣曰:“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妇不妇,三纲五常扫地矣!人有

礼则强,无礼则亡,陛下视礼法为何物孟子谓:‘合则留,不合则去。’臣谏不

能从,言不见听,尚何颜立殿陛之间耶愿乞骸骨归田里,以终天年。”徽宗怒,

拂衣而起。次日,御笔除张天觉授胜州太守,即日遣中官管押之任。张天觉朝辞

之任,乃作词一首,寄《南乡子》:

向晚出京关,细雨微风拂面寒。杨柳堤边青草岸,堪观,只在人心咫尺间。

酒饮盏须干,莫道浮生似等闲。用则逆理天下事,何难,不用云中别有山。

吟罢,行数十里,忽值路边老牛卧地。天觉长吁一声,依前韵又作一首。寄

《南乡子》:

瓦钵与磁瓶,闲伴白云醉后休。得失事常贫也乐,无忧,运去英雄不自由。

彭越与韩侯,盖世功名一土丘。名利有饵鱼吞饵,轮收,得脱那能更上钩

中使录其词,归呈徽宗。徽宗看罢,心知天觉为异人,悔之无及。自天觉仙

去之后,朝廷之上,荡无纲纪。蔡京、蔡攸、童贯之徒,纵恣于上;高俅、杨戩、

朱勔之党,朋邪于下。徽宗悉听诸奸簸弄,册李师师做李明妃,改金钱巷唤做小

御街,将卖茶周秀除泗州茶提举。盖宣和六年事也。

宣和六年五月,金国遣使来,赵良嗣报使。良嗣至军前,金国阿骨打道:

“平滦等州,若必欲取,并燕京不与汝家了也。”是时有左企弓者,为金国谋,

尝献一诗。诗曰:

并力攻辽盟共寻,功成力有浅和深。

君王莫听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

由此金人要求不已,故无许燕之意。七月,金人来归燕山六州。那六州是甚

州涿州,易州,顺州,景州,檀州,蓟州。既是六州地,童贯、蔡攸帅师入燕,

初称交割,又称宣抚。燕之金帛、子女、职官、民户,尽为金人席卷而去。朝廷

捐岁币数百万,仅得空城而已。童贯、蔡攸奏抚定燕城,燕城老幼,欢迎呼谒,

南向烧香,上祝圣寿。其地自冬至及春皆无雨,才王师抚定,雨泽随降。王黼率

百官称贺。于是降赦两河、燕、云等路。

金国阿骨打死,其弟吴乞买改名晟,嗣立。八月,辽将夔离不犯燕山,我师

伐之。后有人一诗云,诗曰:

世事皆然未必然,是非谁定百年前;

今人不恨宣和误,却恨宣和误伐燕。

宣和五年五月,燕人张瑴仕辽,知契丹必亡,尽籍丁壮得五万,密地教练兵

卒为备。金人既取燕,粘罕谓参政康公弼道:“我欲遣兵擒张瑴何如”公弼答曰:

“若以兵加之,是趋其叛也。”公弼昔居平州,愿轻身见张瑴,谕以金国招徕之

意。瑴谢曰:“契丹八路,今所留者,仅平州耳,怎敢有反心所以未释甲者,盖

防备肃幹耳。”厚赂康公弼。公弼以其语告粘罕,粘罕信之,将平州改南京,命

张瑴同平章事。及是年,吴乞买新立,遂遣左企弓等归。

时燕人怕远徙,私诉于张瑴曰:“企弓不谋守燕,而使吾民流离至此。近闻

天祚复振,若明公仗义,首图兴复,先责企弓等罪而杀之;纵燕人归南朝,宜必

纳。如金人复来,内用平州之兵,外借南朝之援,又何惧乎”瑴召翰林学士李石

问之,石以为然。遂执企弓,数其罪而杀之。李石与三司使高履,同诣燕山,说

王安中云:“平州形势之地,张瑴总练之才,足以御金人,安燕境,幸招致之。”

安中送李石、高履赴阙,诣王黼白事。朝廷从其请。张瑴以平州来降附。

金人听得张瑴叛归我朝,遣阇毋国王部领军马二千人攻之。张瑴统所部兵拒

战。阇毋国王自知兵少,更不接战,大书于州门云:“今冬复来。”遂不交锋而

退。张瑴虚自张大,以捷闻于宣抚司。金人之叛盟,亦指纳张瑴为南朝失信之罪

也。

且说那徽宗自得燕山之后,与高俅、杨戩、朱勔、王黼之徒,无日不歌欢作

乐。遂于宫中内列为市肆,令其宫女卖茶卖酒,及一百二十行经纪买卖皆全。有

时上皇妆乞化贫子,行乞于中,以取其乐。又为长夜之饮,以宵达旦。及使民夫

增修万岁山,重运太湖石,自苏、杭起程达汴,人家有一丁,着夫一名,两丁着

夫两名,民不聊生,两河岸边,死于相枕,冤苦之声,号呼于野,上竟不知之也。

后半载,徽宗与林灵素、李明妃,并高俅、杨戩宴于千秋庭。是夜月色如昼,

徽宗与林灵素、明妃三人赏月,酒阑,令林灵素宿于禁内。徽宗与李妃寝睡不着,

披衣而起,与国师闲话,坐于千秋庭。徽宗道:“见说月宫方圆八百里,若到广

寒宫,须有一万亿,如何得到”林灵素闻言道:“陛下要看广寒宫甚易。”望空

用手一招,见青鸾二只落于帝前。林灵素请天子上青鸾之背,林灵素也跨一只,

“请陛下合眼”,喝声“起”,二人乘青鸾望乾方西北而升。

不多时,交天子开眼,时过一大门楼,但冷光万顷,清寒袭人。徽宗与林灵

素前行时,见一树清阴密合,见二人于清光之下,对坐奕棋:一人穿红,一人穿

皂,分南北相向而坐。二人道:“今奉天帝敕,交咱两个奕棋,若胜者得其天下。”

不多时,见一人喜悦,一人烦恼。喜者穿皂之人,笑吟吟投北而去;烦恼之人穿

红,闷恹恹往南行。二人既去,又见金甲绛袍神人来取那棋子棋盘。徽宗使林灵

素问:“早来那两个奕棋是甚人”神人言曰:“那着红者,乃南方火德真君霹雳

大仙赵太祖也;穿皂者,乃北方水德真君大金太祖武元皇帝也。”言罢,神人已

去。

徽宗已备知天机事,无心游赏月宫,闷闷不悦。迅步闲行。俄至一城,见红

光密合,有天丁守御。遂问曰:“此何城也”天丁曰:“此昊天大帝玉皇之城。”

徽宗闻之大骇,与林灵素望天门路,恰待呼青鸾欲离天阙,忽值一人,松形鹤体,

头顶七星冠,脚着云根履,身披绿罗阑,手执着宝剑,迎头而来。徽宗见了,思

想这人好面熟,欲待询问。其人见了徽宗,大怒。此人是谁乃张天觉也。言道:

“陛下看看遭囚被虏,由自信邪臣向此行踏。你也恋不得皇宫内苑,宠不得皓齿

朱颜,虐不得万邦黎庶。有分离乡背井,向五国城忍寒受饿!”言讫,用手扯住

天子衣,望天门,与一推。林灵素叫苦不迭。把天子推下九天来!不知天子性命

如何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徽宗叫苦不迭,向外榻上忽然惊觉来,唬得浑身冷汗。李明妃问道:“陛下

缘何惊惧而觉”天子曰:“其梦甚异。”上皇将梦中之事,说了一遍。明妃道:

“梦寐之事虚无,不足尽信。”久而天明,徽宗将天上之事,说与林灵素。灵素

道:“兴废分已定,盖不由人。”徽宗自此之后,朝欢暮乐,无日虚度。

徽宗一日问林灵素曰:“朕昔到青华帝君处,获言改除魔髡,此何谓也”林

灵素答曰:“今通天下之为教者三:曰儒,曰道,曰释而已。儒以夫子为宗,道

以老子为宗,释以释迦为宗。孔子之道,垂法万世;盖曾问道于老子,其道本同。

惟有佛氏之教,唐傅奕曾道:‘削发而不拜君亲,易衣而苟逃租赋,不忠不孝,

非我中国之人,乃是西方胡鬼。’佛教最为害道,今纵不可遽灭,合与改正,将

佛氏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罗汉改为尊者,和尚改为德士,

皆留发顶冠执简。”徽宗依奏施行。有皇太子上殿争之,令胡僧一立藏十二人,

并五台僧二人道坚等,与灵素斗法。僧不能胜,情愿顶冠执简。太子乞赎僧罪。

圣旨:“胡僧疏放,道坚乃中国人。送开封府刺面决配,于开宝寺前令从。”当

时敕天下,依准灵素所奏奉行。

五台山寺长违命不从,以此官司拘刷抗命僧人,拘囚押至京师,奏闻天子。

龙颜大怒,将僧下大理寺狱中去。有僧人带来行童见师囚了,一气走至汴河岸上,

手中拿着个小红葫芦儿,往汴河中只一倾。不倾时万事俱休,倾下葫芦中物,不

知是甚物件,只见就那汴河岸上,起一阵狂风,俄顷中间,云生四野,雾长八方,

轰雷闪电,雨若倾盆,则见汴河水厌厌地长上岸来。排岸司官急申告开封府,开

封府急申省,省官即时奏闻天子。

天子闻之大惊,诏宣林灵素至。天子问林灵素道:“此水如何治得”林灵素

奏道:“请我主同上城看水去来。”以此徽宗同文武官僚离朝直来城上看那水去。

天子同文武官上得城来,则见那水便似千堆雪浪湖天滚,万派洪波合扇流,艳艳

长上半城来!上皇及官里见了大惊,觑林灵素问道:“卿有何法可以退水”灵素

登城治水,敕之不退,回奏:“臣非不能治水,一者事乃天道;二者水自太子赦

胡僧而得,但令太子拜之可退。”遂遣太子登城,赐御香,设四拜,水退四丈。

京城皆喜。

次日,有童子再把葫芦一倾,水势越涨,将欲平城。徽宗出黄榜召人退水,

见一行童将榜收了,有看榜大使即时同行童来城上见天子。天子见道:“尔小童

如何得治此水”行童曰:“小行不会,俺师父善能治水。”天子见说,道:“这

和尚见禁在大理寺。”即时交宣至。天子也不问抗敕之罪,便将僧人罪赦了,交

治水去。僧人既见免其罪犯,即引行童往水边,望洪波起处把行童与一推在波心

里面。天子见了大惊,看时却见行童在波心中,涌出半截身体,一只手把个红葫

芦,一只手拍着葫芦口道:“业畜不要作业,收来收来!”不多时,风恬浪静,

水势合漕,行童亦不见所在。天子见了道:“这和尚必是南方二会子左道术,使

此妖法唬朕。交金瓜簇下斩讫报来!”道罢,武士一发向前,正欲擒那僧人,则

见霞光耀目,不能近前,只听得响亮一声,见僧人腾空而去,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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