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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汉代表作(中国现代文学百家系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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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给抓来了。把我当成“孟李氏”。你看多冤枉!
黄小姐 有什么冤枉不冤枉的,反正做了中国人就有罪。
梁若英 怎么能糊里糊涂地乱抓人呢?难道不讲道理?
黄小姐 (笑)讲道理鬼子就不来侵略中国了,王太太。
梁若英 你是怎么来的,黄小姐?
黄小姐 我是上海话剧团的,我们演了一个戏叫《云霓》,是写明朝河
南省天旱无雨,庄稼都枯死了,老百姓焚香求雨的故事。演了一个礼拜没有
事,忽然一天来了许多日本宪兵把我们都给抓来了,说我们演反日戏,我们
跟他辩,说这是一出历史戏,一点也没提到日本。他们说:剧词里头有“时
日曷丧”的话,分明是骂日本的。又说戏名叫《云霓》,中国古话说:“如
大旱之望云霓”。那分明是怨恨日本皇军,希望共产党来解救你们的。我们
说:“怎见得呢?”他们说戏中农民盼望天上的云霓是朝着北方的,那不是
望共产党是望什么?这真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当然这是有汉奸告密
的。
梁若英 是啊,没有人告密,八成他们搞不这么清楚。你们刚来也关在
一道吗?
黄小姐 以前是关在一道的,这几天又把我们给分开了。
梁若英 (打量)我也许看过你的戏,怪面熟的。
黄小姐 你也欢喜看话剧?
梁若英 我是“话剧迷”,有戏必看。三年前,你是不是演过《复活》
的?
黄小姐 对,我演过卡秋莎。
梁若英 你看我记性怎么样?你骂辽夫略杜夫的那段长台词,我以前还
背得几句。巧啦,在这里碰到你。(笑)也许你就不该演卡秋莎,那就是个
写坐牢的戏。
[远处皮鞋声。
黄小姐 嘘,低声点。
梁若英 (走)哎呀,这日子叫我怎么过?瞧我这头发,简直弄得象鸡
窝似的。你有梳子没有?
黄小姐 这儿哪有那些东西,都是用手梳的,跟女看守借梳子得花钱。
梁若英 (摸摸身上)一进监什么也给他们收掉了,身上一个钱也没有,
真倒霉!(看看手)瞧,这成了一双什么手啊!
黄小姐 (笑)你该不想搽“寇丹”吧,我的王太太。
梁若英 别开玩笑了,这里面还有寇丹?
黄小姐 不是开玩笑,这是问口供的一种苦刑!用绣花针刺我们的指甲
缝儿,女牢里就叫“上寇丹”,血一沁出来,指甲不都红了?
梁若英 哎呀,那不痛死人?
黄小姐 “十指连心”嘛,还有个不痛的?粱若英天哪,听了我都发抖。
凭什么也得离开这儿。
[内哭叫声。
黄小姐 (变色)哎呀,小俞又吃苦头了。粱若英哎呀,怎么办?小俞
姑娘那样弱的身体……
黄小姐 小俞身体弱,性格倒是挺坚强的,从不胡乱供出别人,不管上
什么刑。
梁若英 小黄,你说这里除了“上寇丹”还有什么刑?
黄小姐 多得很,最普通的是灌荷兰水、抽橡皮鞭、坐老虎凳……
[内有日宪兵脚步声。
黄小姐 快坐下来,鬼子宪兵来了。他们不让我们站着,得坐下来。还
得这样跪着。(她做样子)
[敌宪兵引池田老人、贝贝上。
日本宪兵(朝内)章玉良!过来!
[男囚室灯光渐亮。
[章玉良着囚服从黑暗角落里出来。
池 田 章先生,你的小姐来看你来了。
日本宪兵允许你们父女会见五分钟。
章玉良 (兴奋地攀着铁栅)怎么?我女儿来看我来了?
贝贝(奔向铁栅,惨叫)爸爸!
章玉良 (抓住贝贝的手)你是贝贝,你是贝贝,啊,孩子!
贝贝是我,爸爸,你受苦了。
章玉良 你现在认识爸爸了?
贝贝我认识爸爸了。那天在电影院看到您,我不知道是您,妈妈告诉我
“爸爸回上海了”,我不明白。我说:“爸爸不是在上海吗?”我还管那坏
东西叫爸爸哩。爸爸,你原谅我吧。
章玉良 孩子,我离开你太久了,这哪能怪你。你现在认识爸爸了就好。
爸爸没有别的挂念,就是不放心你,想看看你,现在可看到你了,爸爸死也
瞑目了。
贝贝爸爸。(抱铁栅哭)
章玉良 孩子你看了妈妈了么?
贝贝还没有。
章玉良 回去好好跟李阿姨读书,她会很好地照顾你的。
贝贝我知道,爸爸,您多保重!
章玉良 孩子,爸爸会保重自己的。他们可以摧残爸爸的身体,可动摇
不了爸爸的灵魂。他们看不起中国的知识分子,可是我们用行动告诉他们:
中国革命知识分子的骨头是硬的。
日本宪兵走!
贝贝爸爸保重,我以后再来看你。
池 田 时候到了,小姑娘走吧!(拉贝贝走)
章玉良 孩子,保重,好好读书。
贝贝(走至门口,又奔向栅前)爸爸!
[日本宪兵猛拉贝贝下。
[男囚室灯光渐暗。
[池田对日本宪兵耳语。
日本宪兵孟李氏,你女儿来看你。
[女囚室灯光渐亮。
黄小姐 (向若英)有人看你。
日本宪兵孟李氏!
梁若英 有,有!
池 田 你女儿贝贝来看你。
[贝贝从黑暗里走上来抓住铁栅。
贝贝妈妈!
梁若英 哦,贝贝,(抱住贝贝大哭)你妈妈在受罪啊!
[宪兵拉开贝贝。
日本宪兵不许靠近!
梁若英 贝贝,快去告诉“爸爸”,要他接我出去,说妈妈在这儿受苦,
再不救我,妈就要死了。晓得么?孩子?
贝贝唔,晓得了,可是我爸爸不是在这儿吗!那天你去找爸爸怎么不领
我去呢,妈妈?粱若英幸亏没领你去,不然你也一道吃官司了。
贝贝我宁愿跟爸爸妈妈一道吃官司。
梁若英 傻孩子,你当官司是好吃的。妈再也受不了这个折磨劲儿了。
好孩子听我的话,快去告诉“爸爸”要他来救我。
贝贝可是他说,他不管您了。
梁若英 你去求求他,好孩子,他会听你话的,他喜欢你。
贝贝(失望)唔,好吧,给您带了点吃的东西,阿姨给买的,可是都被
他们拿走了。粱若英啊,下次想办法再带些东西来。
日本宪兵走,没有时间了。
池 田 贝贝小姐,走吧。
贝贝妈,我下次再来看你。
梁若英 孩子,千万告诉“爸爸”,说我求他,要他拿出点良心来救救
我。我在这里一刻也过不下去了。我要死了,要他千万救救我,听见了没有?
这里甚么也没有,下次来给我带些日用的东西来,梳子、镜子、篦子、随身
衣服,听见了没有?孩子,别忘了。
贝贝(失望地)唔,晓得了。(随池田走下)
梁若英 叫你“爸爸”千万来救我,妈在这里度日如年。听见了没有?
孩子?……
黄小姐 安静一下吧,王太太,你女儿已经走远了。粱若英啊,贝贝!
——暗转
第十二场
金妹家。
[桌上残灯未灭,
友生 睡床上,老母在缝衣。
友生 (梦呓)狗杂种,叫你认识我!叫你认识我!
刘母 友生,友生!(摇他)
友生 啊!啊!
刘母 (再摇)友生,醒醒,醒醒!
友生 (醒了)哦,怎么还不睡?这么晚才回,干什么去了?
刘母 是我!友生!
友生 哦,岳母,你老人家还没睡?
刘母 缝衣裳哩!
友生 你有病,早点睡吧。老眼昏花地缝个什么?回头交给金妹得了。
刘母 她有她的事,这是我从店子里领来的,他们见我针钱活不错才让
我缝的,我算有了点活计了。
友生 什么时候了,娘?
刘母 刚才隔壁的钟敲过三点了。
友生 (焦躁地)金妹还没有回来?
刘母 没有。(停)真是的,她从没有这么晚不回来的呀。
友生 咳,现在一家都靠她过日子了,她该变了。
刘母 不会的,友生。她不是那样的孩子。今晚一定有什么事,出了什
么乱子。这几天外面风声很紧,据说游击队要冲上海。
友生 (捶床)咳,可惜我眼睛坏了。我早想当游击队去,家累重,走
不动。若是早走了,眼睛也不会弄成这样。
刘母 安心地养吧。你没听得老余说,花多少钱也得把你眼睛给治好。
友生 (苦笑)老余他们是一番好心照顾穷朋友,可是他们自己也是卖
气力的呀,怎么好老麻烦人家呢?再说,平民医院也没有什么太高明的大夫,
他们枉自花了许多钱,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
刘母 耐烦点啊,友生,医院里大夫们也还是肯尽心的。要不又怎么办?
友生 怎么办?死路一条!可我又不愿意死,我还年轻,我还有一颗火
热的心。啊,我怎么好!(哭了)
刘母 不,友生,别哭,那样眼睛只有更坏的。我看你这几天老是擦眼
泪,那是不好的啊,孩子。
友生 娘,你不知道多难受!
刘母 怎么不知道?可是大夫说,要好就得静下来。
友生 什么静下来,分明要我死了这颗心罢了。可是,要心死是多不容
易啊,难道我真这样完了?娘?(哭)
刘母 瞧,你又哭了,这怎么好哇!
友生 你知道,我平常是不流眼泪的。多么苦的日子我也能熬
友生 他妈的!你卖了什么?我问你,你卖了什么?你卖了人是不是?
干脆你不回来得了,你当老子眼睛瞎了,是好欺负的!
刘金妹 (哭更惨)哇……
刘母 友生!
友生 你晓不晓得我们一直瞪着眼睛等你到这个时候?
刘金妹 我怎么不晓得。
友生 晓得,怎么不回来?
刘金妹 回不来呀。
友生 为什么回不来?不好意思回来,没有人再送你回来,是不是?
刘金妹 你怎么这样侮辱我!?
友生 (以拳击床)谁侮辱谁了?我替你争面子,把眼睛都被狗杂种们
搞瞎了。你如今当真叫我做活忘八,这是我侮辱了你,还是你侮辱了我?你
说!
刘金妹 (大哭)天哪!
刘母 别哭!真要了我的老命了。孩子,你倒是说呀,怎么这样晚才回
来?你上哪儿去了?有人欺侮你吗?
刘金妹 今天我在大马路摆下了。起先生意还好,卖了四五罐。后来巡
捕来赶我们来了,我来不及逃,货都给没收了。我求他把货还给我,我说 “家
里还有娘,有丈夫,都在生病,本钱又是借印子钱借来的”,我哀求他帮帮
忙,“高抬贵手”,我还跟他磕头。那鬼巡捕只当没听见,没看见似的,没
收了我的东西不算,还把我带到行里去,问也不问就把我给关起来了。我知
道妈和友哥在等我,我心里着急,拼命地喊呀叫呀,三道头听到了,问了几
句,摆摆手,才把我给放出来了。
刘母 货呢?
刘金妹 我再三向他们讨,他们不给,反用棒子打我。我几次跟他们拼
命也没有用。怕你们着急,我只好回来了。时候太晚了,一路上巡捕问我要
口令,我把情形告诉他们,才算让我通行。一回来,友哥不问情由就那样疑
心我,把我不当人,我还活着干甚么呢?太没有意思了哇!(又痛哭)
刘母 原来是这样儿,别哭了,孩子,是你不说呀,说出来大家不都明
白了么?
刘金妹 我也是人呀,也是个知道好歹、知道羞耻的人呀。我对友哥发
过誓: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伺候他,我还能存什么坏心眼儿吗?
友生 (爬起来诚恳地)金妹,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知道你的心,
可是你从不曾这样晚回来的呀,外面又不安静,你又是个年轻女人,家里人
能够不着急吗?以前我眼睛好,人家还欺负我们。如今被狗杂种们害成这样
儿,得靠你赚钱养活我,换了别的女人要觉得挺冤的,我怎么能不多心呢?
刘金妹 友哥,这是什么话!你眼睛为谁坏的,难道我会忘了?迟早我
们要报这个仇的。你多年照顾我妈妈和我,你病了我不伺候你又谁伺候你呢?
伺候你,养你,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光荣,我会觉得冤?你这样多心,
我可以死在你面前。
刘母 金儿,年纪轻轻的,别死啊活的了。时候太晚了,早点儿睡吧。
友生 金妹,来!
[金妹走过去,坐在床边。
友生 (紧握住她的手,感极)原谅我。以后再也不错怪你了,家里这
副担子够你挑的了。只望我眼睛有重见光明的一天,我一定让你过点好日子。
刘金妹 (抱住他)啊,友哥,我们好苦命啊!(哭)
[鸡叫。
刘母 早点睡吧。快天亮了。
友生 是呀,早点睡。
刘金妹 是。(她起身关门,服侍娘睡,自己也脱衣,吹灯,上床)
[鸡叫。
刘金妹 (独自起身坐在床上)怎么办?天哪!怎么办?
刘母 (也醒了)金儿,你还没有睡?
刘金妹 没有哩,妈。
刘母 累了一天,好好地睡一会儿吧。
刘金妹 睡不着。
刘母 谁睡得着呀?总得勉强睡一会儿。
刘金妹 是。(有顷,自语地)明天可拿什么交利钱?货都没了,又卖
什么?
刘母 再找找石大姐吧。
刘金妹 石大姐也可怜,自身难保。街上见不到大姑娘,一问才知道她
累病了,躺了好几天了。
刘母 想想别的法子吧。譬如去找找余达生。
刘金妹 老余为友哥的眼睛花了不少钱了。非亲非故地好再去麻烦他?
刘母 老余说过的,他是替大家伙儿办事。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去找
他。可惜长安路张家搬回杭州去了。他们平日倒也是肯帮我们忙的。……哦,
要不,你去找找那位李小姐怎么样?那天还承她老远地带了礼物来看你友哥
和我。可惜你不在家,不然倒可以跟她多谈谈家里的事,想个什么长远的办
法。
刘金妹 我也是想找她商量一下的。可是她很忙,不容易找到她,再说,
她也不是太宽裕的。
刘母 那么,不管怎么样,有事明天再说吧。友哥醒了,知道你为难,
他更要难过的。
刘金妹 是,妈,你睡吧,我也睡了,(刚躺下,一会儿又爬起来)怎
么办哪!
——暗转
第十三场
报告员:这是当时“孤岛”的深夜。在这凄凉的夜晚,隐藏着多少人民
的辛酸。金妹母女面对着苦难的明天,不知道终于睡着了没有?这使我们想
起监狱里的玉良和若英,他们又是怎么样度过这江南的寒夜的呢?但这里介
绍的却是那位“银行家”王仲原和他的新的同居者俞芳子的生活断片。在那
样的深夜里他们却刚由舞场回来。
王仲原 的内室。
[汽车喇叭声。
王仲原 (把帽子一丢,躺在沙发上伸伸懒腰)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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