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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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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爱他,蚤晚好酒好食管待。刘奇见如此殷勤,心上好生不安,欲要辞归,怎奈

钩伤之处溃烂成疮,步履不便,身边又无盘费,不能行动,只得暂且住下。正是:

不恋故乡生处好,受恩深处便为家。

却说刘方与刘奇年貌相仿,情投契合,各把生平患难细说。二人因念出处相

同,遂结拜为兄弟,友爱如嫡亲一般。一日,刘奇对刘方道:“贤弟如此青年美

质,何不习些书史?”刘方道:“小弟甚有此志,只是无人教导。”刘奇道:

“不瞒贤弟说,我自幼攻书,博通今古,指望致身青云,不幸先人弃后,无心于

此。贤弟肯读书时,寻些书本来,待我指引便了。”刘方道:“若得如此,乃弟

之幸也。”连忙对刘公说知。刘公见说是个饱学之士,肯教刘方读书,分外欢喜。

即便去买许多书籍。刘奇罄心指教,那刘方颖悟过人,一诵即解。日里在店中看

管,夜间挑灯而读。不过数月,经书词翰,无不精通。

且说刘奇在刘公家中住有半年,彼此相敬相爱,胜如骨肉。虽然依傍得所,

只是终日坐食,心有不安。此时疮口久愈,思想要回故土,来对刘公道:“多蒙

公公夫妇厚恩,救活残喘,又搅扰半年,大恩大德,非口舌可谢。今欲暂辞公公,

负先人骸骨归葬。服阕之后,当图报效。”刘公道:“此乃官人的孝心,怎好阻

当。但不知几时起行。”刘奇道:“今日告过公公,明早就行。”刘公道:“既

如此,待我去觅个便船与你。”刘奇道:“水路风波险恶,且乏盘缠,还从陆路

行罢。”刘公道:“陆路脚力之费,数倍于舟,且又劳碌。”刘奇道:“小子不

用脚力,只是步行。”刘公道:“你身子怯弱,如何走得远路。”刘奇道:“公

公,常言说得好,有银用银,无银用力。小子这样穷人,还怕得什么辛苦!”刘

公想了一想道:“这也易处。”便教妈妈整备酒肴,与刘奇送行。饮至中间,刘

公泣道:“老拙与官人萍水相逢,聚首半年,恩同骨肉,实是不忍分离。但官人

送尊人入土,乃人子大事,故不好强留。只是自今一别,不知后日可能得再见否?”

说罢,殻ъげ皇ぁA趼杪栌肓醴骄〗岳嵯隆A跗嬉财溃骸靶∽哟诵校捣堑靡选

俟服一满,即星夜驰来奉候,幸勿过悲。”刘公道:“老拙夫妇年近七旬,如风

中之烛,早暮难保。恐君服满来时,在否不可知矣!倘若不弃,送尊人入土之后,

即来看我,也是一番相知之情。”刘奇道:“既蒙分付,敢不如命?”一宿晚景

不题。到了次蚤清晨,刘妈妈又整顿酒饭与他吃了。刘公取出一个包裹,放在桌

上,又叫刘方在后边牵出那小驴儿来,对刘奇道:“此驴畜养已久,老汉又无远

行,少有用处,你就乘他去罢,省得路上雇倩。这包裹内是一床被窝,几件粗布

衣裳,以防路上风寒。”又在袖中摸一包银子交与道:“这三两银子,将就盘缠,

亦可到得家了。但事完之后,即来走走,万勿爽信。”刘奇见了许多厚赠,泣拜

道:“小子受公公如此厚恩,今生料不能报,俟来世为犬马以酬万一。”刘公道:

“何出此言!”当下将包裹竹箱都装在生口身上,作别起身。刘公夫妇送出门首,

洒泪而别。刘方不忍分舍,又送十里之外,方才分手。正是:

萍水相逢骨肉情,一朝分袂泪俱倾。骊驹唱罢劳魂梦,人在长亭共短亭。

且说刘奇一路夜住晓行,饥餐渴饮,不一日来到山东故乡。那知去年这场大

风大雨,黄河泛溢,张秋邨镇,尽皆漂溺,人畜庐舍,荡尽无遗。举目遥望时,

几十里田地,绝无人烟。刘奇无处投奔,只得寄食旅店,思想欲将骸骨埋葬于此,

却又无处依栖,何以营生。须寻了个着落之处,然后举事。遂往各市镇邨乡邨

访问亲旧,一无所有。住了月馀,这三两银子盘费将尽,心下着忙:“若用完了

这银子,就难行动了。不如原往河西务去求恩人一搭空地,埋了骨殖,倚傍在彼

处,还是个长策。”算还店钱,上了生口,星夜赶来。到了刘公门首,下了生口,

看时只见刘方正在店中,手里拿着一本书儿在那里观看。刘奇叫了一声:“贤弟!

公公、妈妈一向好么?”刘方抬头看时,却是刘奇。把书撇下,忙来接住生口,

牵入家中,卸了行李,作揖道:“爹妈日夜在此念兄,来得正好!”一齐走入堂

中。刘公夫妇看见,喜从天降,便道:“官人,想杀我也!”刘奇上前倒身下拜。

刘公还礼不迭。见罢,问道:“尊人之事,想已毕了。”刘奇细细泣诉前因。又

道:“某故乡已无处容身,今复携骸骨而来,欲求一搭馀地葬埋,就拜公公为父,

依傍于此,朝夕奉侍,不知尊意允否?”刘公道:“空地尽有,任凭取择。但为

父子,恐不敢当!”刘奇道:“若公公不屑以某为子,便是不允之意了。”便即

请刘公夫妇上坐,拜为父子,将骸骨也葬于屋后地上。自此兄弟二人,并力同心,

勤苦经营,家业渐渐兴隆。奉侍父母,极尽人子之礼。合镇的人,没一个不欣羡

刘公无子而有子,皆是阴德之报。

时光迅速,倏忽又经年馀。父子正安居乐业,不想刘公夫妇,年纪老了,筋

力衰倦,患起病来。二子日夜伏侍,夜不解带。求神罔效,医药无功,看看待尽。

二子心中十分悲切,又恐伤了父母之心,惟把言语安慰,背地吞声而泣。刘公自

知不起,呼二子至床前分付道:“我夫妻老年孤孑,自谓必作无祀之鬼,不意天

地怜念,赐汝二人与我为嗣。名虽义子,情胜嫡血。我死无遗恨矣!但我去世之

后,汝二人务要同心经业,共守此薄产。我于九泉亦得瞑目!”二子哭拜受命。

又延两日,夫妻相继而亡。二子怆地呼天,号淘痛哭,恨不得以身代替。置办衣

衾棺椁,极其从厚,又请僧人做九昼夜功果超荐。入殓之后,兄弟商议筑起一个

大坟,要将三家父母合葬一处。刘方遂至京中,将母柩迎来,择了吉日,以刘公

夫妇葬于居中,刘奇迁父母骸骨葬于左边,刘方父母葬于右边,三坟拱列,如连

珠相似。那合镇的人,一来慕刘公向日忠厚之德,二来敬他弟兄之孝,尽来相送。

话休絮烦。且说刘奇二人,自从刘公亡后,同眠同食,情好愈笃。把酒店收

了,开起一个布店来。四方过往客商来买货的,见二人少年志诚,物价公平,传

播开去,慕名来买者,挨挤不开。一二年间,挣下一个老大家业,比刘公时已多

数倍。讨了两房家人,两个小厮,动用家火器皿,甚是次第。那镇上有几个富家,

见二子家业日裕,少年未娶,都央媒来与之议姻。刘奇心上已是欲得,只是刘方

却执意不愿。刘奇劝道:“贤弟今年一十有九,我已二十有二,正该及时求配,

以图生育,接续三家宗祀,不知贤弟为何不愿?”刘方答道:“我与兄方在壮年,

正好经营生理,何暇去谋此事。况我弟兄向来友爱,何等安乐!万一娶了一个不

好的,反是一累,不如不娶为上。”刘奇道:“不然,常言说得好,无妇不成家。

你我俱在店中支持了生意时,里面绝然无人照管。况且交友渐广,设有个客人到

来,中馈无人主持,成何体面。此还是小事,当初义父以我二人为子时,指望子

孙绍他宗祀,世守此坟。今若不娶,必然绝祀,岂不负其初念,何颜见之泉下!”

再三陈说,刘方只把言支吾,终不肯应承。刘奇见兄弟不允,自己又不好独娶。

一日,偶然到一相厚朋友钦大郎家中去探望。两个偶然言及姻事,刘奇乃把

刘方不肯之事,细细说与。又道:“不知舍弟是甚主意。”钦大郎笑道:“此事

浅而易见。他与兄共创家业,况他是先到,兄是后来,不忿得兄先娶,故此假意

推托。”刘奇道:“舍弟乃仁义端直之士,决无此意!”钦大郎道:“令弟少年

英俊,岂不晓得夫妇之乐,恁般推阻。兄若不信,且教个人私下去见他,先与之

为媒,包你一说就是。”刘奇被人言所惑,将信将疑,作别而回。恰好路上遇见

两个媒婆,正要到刘奇家说亲,所说的是本镇开绸缎店崔三朝奉家。叙起年庚,

正与刘方相合。刘奇道:“这门亲,正对我家二官人。只是他有些古怪,人面前

就害羞。你只悄地去对他说,若说得成时,自当厚酬。我且不归去,坐在巷口油

店里等你回话。”两个媒婆应声而去。不一时,回复刘奇道:“二官人果是古怪,

老媳妇恁般撺掇,只是不允。再说时,他喉急起来,好教媳妇们老大没趣。”

刘奇方才信刘方不肯是个真心,但不知什么意故。一日,见梁上燕儿营巢,

刘奇遂题一词于壁上,以探刘方之意。词云:“营巢燕,双双雄,朝暮衔泥辛苦

同。若不寻雌继壳卵,巢成毕竟巢还空。”刘方看见,笑诵数次,亦援笔和一首

于后。词曰:“营巢燕,双双飞,天设雌雄事久期。雌兮得雄愿已足,雄兮将雌

胡不知。”

刘奇见了此词,大惊道:“据这词中之意,吾弟乃是个女子了。怪道他恁般

娇弱,语音纤丽,夜间睡卧,不脱内衣,连袜子也不肯去,酷暑中还穿着两层衣

服。原来他却学木兰所为!”虽然如此,也还疑惑,不敢去轻易发言。又到钦大

郎家中,将词念与他听。钦大郎道:“这词意明白,令弟确然不是男子了。但与

兄数年同榻,难道看他不出?”刘奇叙起向来并未曾脱衣之事。钦大郎道:“恁

般一发是了!如今兄当以实问之,看他如何回答。”刘奇道:“我与他恩义甚重,

情如同胞,安忍启口。”钦大郎道:“他若果然是个女子,与兄成配,恩义两全,

有何不可。”谈论已久,钦大郎将出酒肴款待,两人对酌,竟不觉至晚。刘奇回

至家时,已是黄昏时候。刘方迎着,见他已醉,扶进房中问道:“兄从何处饮酒,

这时方归?”刘奇答道:“偶在钦兄家小饮,不觉话长坐久。”口中虽说,细细

把他祥视。当初无心时,全然不觉是女。此时已是有心辨他真假,越看越像个女

子。刘奇虽无邪念,心上却要见个明白,又不好直言。乃道:“今日见贤弟所和

燕子词甚佳,非愚兄所能及。但不知贤弟可能再和一首否?”刘方笑而不答,取

过纸笔来,一挥就成。词曰:“营巢燕,声声叫,莫使青年空岁月。可怜和氏璧

无瑕,何事楚君终不纳?”

刘奇接来看了,便道:“原来贤弟果是女子!”刘方闻言,羞得满脸通红,

未及答言。刘奇又道:“你我情同骨肉,何必避讳。但不识贤弟昔年因甚如此妆

束?”刘方道:“妾初因母丧,随父还乡,恐途中不便,故为男扮。后因父殁,

尚埋浅土,未得与母同葬,妾故不敢改形,欲求一安身之地,以厝先灵。幸得义

父遗此产业,父母骸骨,得以归土。妾是时意欲说明。因思家事尚微,恐兄独力

难成,故复迟延。今见兄屡劝妾婚配,故不得不自明耳。”刘奇道:“原来贤弟

用此一段苦心,成全大事。况我与你同榻数年,不露一毫棱角,真乃节孝兼全,

女中丈夫,可敬可羡!但弟词中已有俯就之意,我亦决无他娶之理。萍水相逢,

周旋数载,昔为兄弟,今为夫妇,此岂人谋,实繇天合。倘蒙一诺,便订百年。

不知贤弟意下如何?”刘方道:“此事妾亦筹之熟矣。三宗坟墓,俱在于此,妾

若适他人,父母三尺之土,朝夕不便省视。况义父义母,看待你我犹如亲生,弃

此而去,亦难恝然。兄若不弃陋质,使妾得侍箕帚,供奉三姓香火,妾之愿也。

但无媒私合,于礼有亏。惟兄裁酌而行,免受傍人谈议,则全美矣!”刘奇道:

“贤弟高见,即当处分。”是晚两人便分房而卧。次早,刘奇与钦大郎说了,请

他大娘为媒,与刘方说合。刘方已自换了女妆。刘奇备办衣饰,择了吉日,先往

三个坟墓上祭告过了,然后花烛成亲,大排筵席,广请邻里。那时哄动了河西务

一镇,无不称为异事。赞叹刘家一门孝义贞烈。刘奇成亲之后,夫妇相敬如宾,

挣起大大家事,生下五男二女。至今子孙蕃盛,遂为巨族。人皆称为刘方三义村

云。有诗为证:无情骨肉成吴越,有义天涯作至亲。三义村中传美誉,河西千载

想奇人。

 第十一卷 苏小妹三难新郎

聪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聪明不出身。若许裙钗应科举,女儿那见逊公卿。

自混沌初辟,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虽则造化无私,却也阴阳分位。阳动阴

静,阳施阴受,阳外阴内。所以男子主四方之事,女子主一室之事。主四方之事

的,顶冠束带,谓之丈夫;出将入相,无所不为,须要博古通今,达权知变。主

一室之事的,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一日之计,止无过饔飧井臼;终身之计,止

无过生男育女。所以大家闺女,虽曾读书识字,也只要他识些姓名,记些帐目。

他又不应科举,不求名誉,诗文之事,全不相干。然虽如此,各人资性不同。有

等愚蠢的女子,教他识两个字,如登天之难。有等聪明的女子,一般过目成诵,

不教而能。吟诗与李、杜争强,作赋与班、马斗胜,这都是山川秀气,偶然不锺

于男而锺于女。且如汉有曹大家,他是个班固之妹,代兄续成汉史。又有个蔡琰,

制《胡笳十八拍》,流传后世。晋时有个谢道韫,与诸兄咏雪,有柳絮随风之句,

诸兄都不及他。唐时有个上官婕妤,中宗皇帝教他品第朝臣之诗,臧否一一不爽。

至于大宋妇人,出色的更多。就中单表一个叫作李易安,一个叫作朱淑真。他两

个都是闺阁文章之伯,女流翰苑之才。论起相女配夫,也该对个聪明才子。争奈

月下老错注了婚籍,都嫁了无才无学之人,每每怨恨之情,形于笔札。有诗为证:

鸥鹭鸳鸯作一池,曾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那李易安有《伤秋》一篇,调寄《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正难将息。三杯两

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力!雁过也,总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忺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

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朱淑真时值秋间,丈夫出外,灯下独坐无聊,听得窗外雨声滴点,吟成一绝:

“哭损双眸断尽肠,怕黄昏到又昏黄。那堪细雨新秋夜,一点残灯伴夜长!”后

来刻成诗集一卷,取名《断肠集》。说话的,为何单表那两个嫁人不着的?只为

如今说一个聪明女子,嫁着一个聪明的丈夫,一唱一和,遂变出若干的话文。正

是:说来文士添佳兴,道出闺中作美谈。

话说四川眉州,古时谓之蜀郡,又曰嘉州,又曰眉山。山有蟆顺、峨眉,水

有岷江、环湖。山川之秀,锺于人物,生出个博学名儒来,姓苏,名洵,字允明,

别号老泉。当时称为老苏。老苏生下两个孩儿,大苏、小苏。大苏名轼,字子瞻,

别号东坡;小苏名辙,字子由,别号颖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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