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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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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谁知数合当然,这砖不歪不斜,恰恰正中王公太阳,一交跌倒,再不则声。

王婆急上前扶时,只见口开眼定,气绝身亡。跌脚叫苦,便哭起天来。只在这一

文钱上,又断送了一条性命。总为惜财丧命,方知财命相连。小二见王公死了,

爬起来就跑。王婆喊叫邻里赶上拿转,锁在王公脚上。问王婆因甚事起,王婆一

头哭,一头将前情说出,又道:“烦列位与老身作主则个!”众人道:“这厮元

来恁地可恶!先教他吃些痛苦,然后解官。”三四个邻佑走上前,一顿拳头脚尖,

打得半死,方才住手。教王婆关闭门户,同到县中告状。此时纷纷传说,远近人

都来观看。

且说丘乙大正访问妻子尸首不着,官司难结,心思气闷。这一日闻得小二打

王公的根由,想道:“这妇女尸首,莫不就是我妻子么?”急走来问,见王婆锁

门要去告状。丘乙大上前问了详细,计算日子,正是他妻子出门这夜,便道:

“怪道我家妻子尸首,当朝就不见踪影,原来却是你们撇掉了。如今有了实据,

绰板婆却白赖不过了,我同你们见官去!”当下一干人牵了小二,直到县里。次

早大尹升堂,解将进去。地方将前后事细禀,大尹又唤王婆问了备细。小二料道

情真难脱,不待用刑,从实招承。打了三十,问成死罪,下在狱中。丘乙大禀说

妻子被刘三旺谋死,正是此日,这尸首一定是他撇下的。证见已确,要求审结。

此时婺源县知会文书未到,大尹因没有尸首,终无实据,原发落出去寻觅。再说

小二,初时已被邻里打伤,那顿板子,又十分利害。到了狱中,没有使用,又遭

一顿拳脚,三日之间,血崩身死。为这一文钱起,又送一条性命。见因贪白锵,

番自丧黄泉。

且说丘乙大从县中回家,正打白铁门首经过,只听得里边叫天叫地的啼哭。

原来白铁自那夜担着惊恐,出脱这尸首,冒了风寒,回家上得床,就发起寒热,

病了十来日,方才断命,所以老婆啼哭。眼见为这一文钱,又送一条性命。化为

阴府惊心鬼,失却阳间打铁人。丘乙大闻知白铁已死,叹口气说:“恁般一个好

汉,有得几日,却又了账,可见世人真是没根的!”走到家里,单单止有这个小

厮,鬼一般缩在半边,要口热水,也不能勾。看了那样光景,方懊悔前日逼勒老

婆,做了这件拙事。如今又弄得不尴不尬,心下烦恼,连生意也不去做,终日东

寻西觅,并无尸首下落。

看看捱过残年,又蚤五月中旬。那时朱常儿子朱太已在按院告准状词,批在

浮梁县审问,行文到婺源县关提人犯尸棺。起初朱太还不上紧,到了五月间,料

得尸首已是腐烂,大大送个东道与婺源县该房,起文关解。那赵完父子因婺源县

已经问结,自道没事,毫无畏惧,抱卷赴理。两县解子领了一干人犯,三具尸棺,

直至浮梁县当堂投递。大尹将人犯羁禁,尸棺发置官坛候检,打发婺源回文,自

不必说。不则一日,大尹吊出众犯,前去相验。那朱太合衙门通买嘱了,要胜赵

完。大尹到尸场上坐下,赵完将浮梁县案卷呈上。大尹看了,对朱常道:“你借

尸紥诈,打死二命,事已问结,如何又告?”朱常禀道:“爷爷!赵完打余氏落

水身死,众目共见;却买嘱了地邻仵作,妄报是缢死的。那丁文、田婆,自己情

慌,谋害抵饰,硬诬小人打死。且不要论别件,但据小人主仆俱被拿住,赵家是

何等势力,却容小人打死二命?况死的俱是七十多岁,难道恁地不知利害,只拣

垂死之人来打?爷爷推详这上,就见明白。”大尹道:“既如此,当时怎就招承?”

朱常道:“那赵完衙门情熟,用极刑拷逼,若不屈招,性命已不到今日了。”赵

完也禀道:“朱常当日倚仗假尸,逢着的便打,合家躲避。那丁文、田婆年老,

奔走不及,故此遭了毒手。假尸缢死绳痕,是婺源县大爷亲验过的,岂是仵作妄

报!如今日久腐烂,巧言诳骗爷爷,希图漏网反陷。但求细看招卷,曲直立见。”

大尹道:“这也难凭你说。”即教开棺检验。天下有这等作怪的事?只道尸首经

了许多时,已腐烂尽了,谁知都一毫不变,宛然如生。那杨氏颈下这条绳痕,转

觉显明,倒教仵作人没做理会。你道为何?他已得了朱常钱财,若尸首烂坏了,

好从中作弊,要出脱朱常,反坐赵完。如今伤痕见在,若虚报了,恐大尹还要亲

验。实报了,如何得朱常银子?正在踌躇,大尹蚤已瞧破,就走下来亲验。那仵

作人被大尹监定,不敢隐匿,一一实报。朱常在傍暗暗叫苦。大尹将所报伤处,

将卷对看,分毫不差,对朱常道:“你所犯已实,怎么又往上司诳告?”朱常又

苦苦分诉。大尹怒道:“还要强辨!夹起来!快说这缢死妇人是那里来的?”朱

常受刑不过,只得招出:“本日蚤起,在某处河沿边遇见,不知是何人撇下。”

那大尹极有记性,忽地想起:“去年丘乙大告称,不见了妻子尸首;后来卖酒王

婆告小二打死王公,也称是日抬尸首撇在河沿上起衅。至今尸首没有下落,莫不

就是这个么?”暗记在心。当下将朱常、卜才都责三十,照旧死罪下狱,其馀家

人减徒召保。赵完等发落宁家,不题。

且说大尹回到县中,吊出丘乙大状词,并王小二那宗案卷查对,果然日子相

同,撇尸地处一般,更无疑惑。即着原差,唤到丘乙大、刘三旺干证人等,监中

吊出绰板婆孙氏,齐到尸场认看。此时正是五月天道,监中瘟疫大作,那孙氏刚

刚病好,还行走不动,刘三旺与再旺扶挟而行。到了尸场上,仵作揭开棺盖,那

丘乙大认得老婆尸首,放声号恸,连连叫道:“正是小人妻子!”干证地邻也道:

“正是杨氏!”大尹细细鞠问致死情繇,丘乙大咬定:“刘三旺夫妻登门打骂,

受辱不过,以致缢死。”刘三旺、孙氏,又苦苦折辩。地邻俱称是孙氏起衅,与

刘三旺无干。大尹喝教将孙氏拶起。那孙氏是新病好的人,身子虚弱,又行走这

番,劳碌过度,又费唇费舌折辩,渐渐神色改变。经着拶子,疼痛难忍,一口气

收不来,翻身跌倒,呜呼哀哉!只因这一文钱上起,又送一条性命。正是:

地狱又添长舌鬼,相骂今无绰板声。

大尹看见,即令放拶。刘三旺向前叫喊,喊破喉咙,也唤不转。再旺在旁哀

哀啼哭,十分凄惨。大尹心中不忍,向丘乙大道:“你妻子与孙氏角口而死,原

非刘三旺拳手相交。今孙氏亦亡,足以抵偿。今后两家和好,尸首各自领归埋葬,

不许再告,违者定行重治。”众人叩首依命,各领尸首埋葬。不在话下。

再说朱常、卜才下到狱中,想起枉费许多银两,反受一场刑杖,心中气恼,

染起病来,却又沾着瘟气,二病夹攻,不勾数日,双双而死。只因这一文钱上起,

又送两条性命。未诈他人,先损自己。

说话的,我且问你:朱常生心害人,尚然得个丧身亡家之报;那赵完父子活

活打死无辜二人,又诬陷了两条性命,他却漏网安享,可见天理原有报不到之处。

看官,你可晓得,古老有几句言语么?是那几句?古语道:“善有善报,恶有恶

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那天公算子,一个个记得明白。古往今来,曾放过

那个?这赵完父子漏网受用,一来他的顽福未尽;二来时候不到;三来小子只有

一张口,没有两副舌,说了那边,便难顾这边,少不得逐节儿还你个报应。

闲话休题。且说赵完父子,又胜了朱常,回到家中,亲戚邻里,齐来作贺,

吃了好几日酒。又过数日,闻得朱常、卜才俱已死了,一发喜之不胜。田牛儿念

着母亲暴露,领归埋葬不题。时光迅速,不觉又过年馀。原来赵完年纪虽老,还

爱风月,身边有个偏房,名唤爱大儿。那爱大儿生得四五分颜色,乔乔画画,正

在得趣之时。那老儿虽然风骚,到底老人家,只好虚应故事,怎能勾满其所欲?

看见义孙赵一郎,身材雄壮,人物乖巧,尚无妻室,到有心看上了。常常走到厨

房下,捱肩擦背,调嘴弄舌。你想世上能有几个坐怀不乱的鲁男子,妇人家反去

勾搭,他可有不肯之理。两下眉来眼去,不则一日,成就了那事。彼此俱在少年,

犹如一对饿虎,那有个饱期,捉空就闪到赵一郎房中偷一手儿。那赵一郎又有些

本领,弄得这婆娘体酥骨软,魄散魂销,恨不时刻并做一块。约莫串了半年有馀,

一日,爱大儿对赵一郎说道:“我与你虽然快活了这几多时,终是碍人耳目,心

忙意急,不能勾十分尽兴。不如悄地逃往远处,做个长久夫妻。”赵一郎道:

“小娘子若真肯跟我,就在此可以做得夫妻,何必远去。”爱大儿道:“你便是

我心上人了,有甚假意?只是怎地在此就做得夫妻?”赵一郎道:“向年丁老官

与田婆,都是老爹与大官人自己打死,诈赖朱家的。当时教我相帮他扛抬,曾许

事完之日,分一分家私与我。那个棒棍,还是我藏好。一向多承小娘子相爱,故

不说起。你今既有此心,我与老爹说,先要了那一分家私,寻个所在住下;然后

再央人说,要你为配,不怕他不肯。他若舍不得,那时你悄地径自走了出来,他

可敢道个不字么?设或不达时务,便报与田牛儿,同去告官,教他性命也自难保。”

爱大儿闻言,不胜欢喜,道:“事不宜迟,作速理会!”说罢,闪出房去。次日

赵一郎探赵完独自个在堂中闲坐,上前说道:“向日老爹许过事平之后,分一股

家私与我。如今朱家了账已久,要求老爹分一股儿,自去营运。”赵完答道:

“我晓得了。”再过一日,赵一郎转入后边,遇着爱大儿,递个信儿道:“方才

与老爹说了,娘子留心察听,看可像肯的。”爱大儿点头会意,各自开去不题。

且说赵完叫赵寿到一个厢房中去,将门掩上,低低把赵一郎说话,学与儿子,

又道:“我一时含糊应了他,如今还是怎地计较?”赵寿道:“我原是哄他的甜

话,怎么真个就做这指望?”老儿道:“当初不合许出了,今若不与他些,这点

念头,如何肯息?”赵寿沉吟了一回,又生起歹念,乃道:“若引惯了他,做了

个月月红,倒是无了无休的诈端。想起这事,止有他一个晓得,不如一发除了根,

永无挂虑!”那老儿若是个有仁心的,劝儿子休了这念,胡乱与他些小东西,或

者免得后来之祸,也未可知。千不合,万不合,却说道:“我也有这念头,但没

有个计策。”赵寿道:“有甚难处,明日去买些砒礵,下在酒中,到晚灌他一

醉,怕道不就完事。外边人都晓得平日将他厚待的,决不疑惑!”赵完欢喜,以

为得计。他父子商议,只道神鬼不知,那晓得却被爱大儿瞧见,料然必说此事,

悄悄走来覆在壁上窥听。虽则听着几句,不当明白,恐怕出来撞着,急闪入去。

欲要报与赵一郎,因听得不甚真切,不好轻事重报。心生一计,到晚间,把那老

儿多劝上几杯酒,吃得醉熏熏,到了床上,爱大儿反抱定了那老儿撒娇撒痴,淫

声浪语。这老儿迷魂了,乘着酒兴,未免做些没正经事体。方在酣美之时,爱大

儿道:“有句话儿要说,恐气坏了你,不好开口。若不说,又气不过。”这老儿

正顽得气喘吁吁,借那句话头,就停住了,说道:“是那个冲撞了你?如此着恼!”

爱大儿道:“叵耐一郎这厮,今早把风话撩拨我,我要扯他来见你,倒说:‘老

爹和大官人性命都还在我手里,料道也不敢难为我。’不知有甚缘故,说这般满

话。倘在外人面前,也如此说,必疑我家做甚不公不法勾当,可不坏了名声?那

样没上下的人,怎生设个计策摆布死了,也省了后患。”那老儿道:“元来这厮

恁般无礼!不打紧,明晚就见功效了。”爱大儿道:“明晚怎地就见功效?”那

老儿也是合当命尽,将要药死的话,一五一十说出。

那婆娘得了实言,次早闪来报知赵一郎。赵一郎闻言,吃那惊不小,想道:

“这样反面无情的狠人!倒要害我性命,如何饶得他过?”摸了棒槌,锁上房门,

急来寻着田牛儿,把前事说与。田牛儿怒气冲天,便要赶去厮闹。赵一郎止住道:

“若先嚷破了,反被他做了准备。不如竟到官司,与他理论。”田牛儿道:“也

说得是。还到那一县去?”赵一郎道:“当初先在婺源县告起,这大尹还在,原

到他县里去。”那太白村离县止有四十馀里,二人拽开脚步,直跑至县中。正好

大尹早堂未退,二人一齐喊叫。大尹唤入,当厅跪下,却没有状词,只是口诉。

先是田牛儿哭禀一番,次后赵一郎将赵寿打死丁文、田婆,诬陷朱常、卜才情繇

细诉,将行凶棒槌呈上。大尹看时,血痕虽干,鲜明如昨。乃道:“既有此情,

当时为何不首?”赵一郎道:“是时因念主仆情分,不忍出首。如今恐小人泄漏,

昨日父子计议,要在今晚将毒药鸩害小人,故不得不来投生。”大尹道:“他父

子私议,怎地你就晓得?”赵一郎急遽间,不觉吐出实话,说道:“亏主人偏房

爱大儿报知,方才晓得。”大尹道:“你主人偏房,如何肯来报信?想必与你有

奸么?”赵一郎被道破心事,脸色俱变,强词抵赖。大尹道:“事已显然,不必

强辨。”即差人押二人去拿赵完父子,并爱大儿前来赴审。到得太白村,天已昏

黑,田牛儿留回家歇宿,不题。

且说赵寿早起就去买下砒礵,却不见了赵一郎,问家中上下,都不知道。

父子虽然有些疑惑,那个虑到爱大儿泄漏。次日清晨,差人已至,一索捆翻,拿

到县中。赵完见爱大儿也拿了,还错认做赵一郎调戏他不从,因此牵连在内。直

至赵一郎说出,报他谋害情由,方知向来有奸,懊悔失言。两下辨论一番,不肯

招承。怎当严刑锻炼,疼痛难熬,只得一一细招。大尹因害了四命,情理可恨,

赵完父子,各打六十,依律处斩。赵一郎奸骗主妾,背恩反噬;爱大儿通同奸夫,

谋害亲夫,各责四十,杂犯死罪,齐下狱中。田牛儿释放回家。一面备文申报上

司,具疏题请。不一日,刑部奉旨,倒下号札,四人俱依拟秋后处决。只因这一

文钱,又断送了四条性命。虽然是冤各有头,债各有主,若不因那一文钱争闹,

杨氏如何得死?没有杨氏的死尸,朱常这诈害一事,也就做不成了。总为这一文

钱起,共害了十三条性命。这段话叫做《一文钱小隙造奇冤》。奉劝世人,舍财

忍气为上。有诗为证:相争只为一文钱,小隙谁知奇祸连!劝汝舍财兼忍气,一

生无事得安然。

 第三十五卷 徐老仆义愤成家

犬马犹然知恋主,况于列在生人。为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

臣。

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伤伦。能为义仆是良民,盛衰无改节,史册可传

神。

说这唐玄宗时,有一官人姓萧,名颖士,字茂挺,兰陵人氏。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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