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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散文集-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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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卑劣者,只能有卑劣的想象。其文章内容、风格、理想,自不相同。
唐代文人,在一种较高的文化素质根基上,创作小说,自有可观。又因为在诗歌领域的想象力,已经非常发达旺盛,表现在小说创作上,亦必不同一般。
三
这可以从比较上说明。此前不论矣。宋代传奇,胡应麟的话是:“宋人所记,乃多有近实者,而文采无足观。”鲁迅的话,已见上文,谓其主要缺点,是失去了“飞动之致”。
“飞动”二字,自幼即深印我心,以为是文学之命脉所在。
然究竟什么是飞动,如何才能做到飞动,则一直不甚了了。壮年以后,从事此业,见闻稍多,反复思考,所谓飞动即日常所谓神来之笔,得意文章。然此尚为玄虚之谈,未能得其要领。
后来读李白《谢朓楼诗》:“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才有所领悟。
所谓飞动,就是“逸兴”和“壮思”的出现。就是在事实之上,出现的创造。或是在描述现实时,突然出现的奇思妙想。
这些奇思妙想的连续,就形成了作品的“飞动之致”。只有富于想象,诗作最飞动的李白,才能这样透彻地帮助我把问题解释清楚。凡是伟大的艺术品,都必具备“飞动之致”。雕塑、绘画如此。音乐、诗歌亦如此。文学名著《阿Q正传》、《红楼梦》、《水浒传》,都因富于此“致”,而得为小说上乘。
四
历来对宋人传奇的评价,意见也不完全一致。胡应麟把“近实”看作是宋传奇的优长之处,所以鲁迅说他的那一段话,只能是“几近是”。
近人吕思勉说:“惟小说究以理致为主。唐人所为,好用辞藻,故其品实不逮宋人。”并说,“……小说也,皆唐人启其端,至宋而后臻于大成,唐中叶后新开之文化,固与宋当画为一期者也。”(《隋唐五代史》第二十一章)这只能说是历史家的一种见解,不必深辩矣。因为文学的飞动,不只靠奇思妙想,而且还要靠足能传达这种奇思妙想的词藻。这一点,较之唐,宋传奇就大大失色了。
词藻——语言的作用,绝不可忽视。此文人之法宝,久炼而成;小说之精华,非此莫属。
宋人并非不追求词藻,有时还常常在文中点缀诗词。不过总的说来,它的文词呆滞,不传神韵。失去魅力,失去读者。读者不能无精神食粮,平话小说乃乘运而兴。
五
唐人传奇之漂亮词句,幼年初读时,即拍案叫绝,至今仍能背诵。如《虬髯客传》之“张氏发长委地,立梳床前。”
“不衫不履,裼裘而来,神气扬扬,貌与常异。”《柳毅传》:
“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霍小玉传》:
“引谕山河,指诚日月。句句恳切,闻之动人。”“时春物尚余,夏景初丽,酒阑宾散,离思萦怀。”都非强作美词,眩人眼目。
而是逐景生情,发自作者心中,所以能感人,并呈飞动之致。
唐人做诗做惯了,善于推敲,遣词造句,变化神奇,有如魔术。这自然影响到小说的修辞上。
六
唐人传奇的形式,多种多样,有长有短。其内容,也包罗万象。就其主要作品来看,已从记述怪异逐渐进入现实人生。即如写梦幻,实亦为写人间。彰彰者如《南柯太守传》与《枕中记》,写的就是官场的沉浮,人生的荣辱。鲁迅说,唐代文人,“歆羡功名”。所以写这种题材多。名为警世,实亦渲染。
有的是写政治。《虬髯客传》,目的在于政治,即天命不可违,神器不可夺,为李唐着笔,虽有男女间的相遇相慕,只是陪衬,最终是为政治服务的。《东城老父传》、《开元升平源》两篇,更是直言不讳地写政治,写国家的治乱兴衰。而《庐江冯媪传》,实际上是一篇现实性很强的农村小景。
完全进入现实生活,目的在于描绘世态的,是《李娃传》。这是唐人传奇中的一篇杰作。白行简不愧为大作家。它的优长之处,在于布局的完整、舒展,行文的自然、大方。对比之下,沈亚之等人的作品,则有些局促。鲁迅所说的“施之藻绘,扩其波澜”,它兼而有之。《霍小玉传》,虽亦缠绵,而波澜不敌。《无双传》,虽有波澜,而不自然。结尾处,为报一己之私情,草菅人命,伤害多人,以增传奇之意,虽步司马迁游侠遗意,然过于残酷,有失人道,不可取也。
《莺莺传》,作自名家,后人锦上添花,声名最显赫,然鲁迅谓“文章尚非上乘,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有贬义。
但在唐传奇中,仍为佼佼。至于后来施之弹唱,演为戏曲,则文章之遭遇,亦如人生,有幸有不幸矣。
这篇小说,故事本极平淡,人物除红娘外,性格亦各平平。然千百年来,家传户诵,其理即在于爱情二字。悲欢离合之情,固通于千家万户,通于群众之心。以平淡之造意,获传奇之硕果,元稹之文字工力,究不可没也。
唐人之创作传奇,态度严肃,每有所作,必于篇前篇后,记录自己以及友朋姓名,写作缘起,以及事件发生年月,虽为小说,亦取信于人之意。
七
然记有人名、地址者,不一定皆为传奇,有的则是寓言。
余幼年时,不明这种区分,曾把韩愈的《圬者王承福传》和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也视为唐人传奇。鲁迅则说,这种文字,“无涉于传奇”,因为它是“以寓言为本,文词为末”的。
这也很难分。从道理上说:作者宣传一种思想,一种见解,借用一个人物的事迹,或通过他的语言,把一种思想和见解宣扬出来,这就是寓言。传奇当然有时也是为了宣扬一种思想,但采取的方式,不是直接说教,而是用具体形象。
我看,寓言和传奇,就是在文学史上,也很难分得清楚。
读者会把它们,一样看做是小说。
跋
我在中学读书时,在保定“马号”一家兼营文具的小书铺,买了一本“毛边”的《中国小说史略》(一九三二年七月第八版,版权页有鲁迅印章),现在还在我的身边。这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抗战前所有书籍,都已化为灰烬。这本书是我在土改时,从家中带到饶阳大官亭,在贫农团办公的大院里,拣了一小块办丧事用的黄绫子,把书脊糊裱了一下,又带进天津来了。
一九五二年二月,人文出版了《唐宋传奇集》,三月,我就买了一本。此后,我还买过一本,旧日中华书局为中学生选的《唐宋传奇》。还买过一本神州国光社的《唐人传奇》。前者,“文革”后回故乡时,带着路上看,被同村的一位教书先生拿走了。此人已逝去,书不知流落何方。后者,则忘记送给谁了。
以上两件事,说明我对中国小说及其历史,很早就发生了兴趣,并从鲁迅的著作,得到一些知识。但自己并没有什么研究成果。直到今天,写这篇稿子,还是以先生这两本书,为主要依据,自己也没有什么发明与增补。这同时说明,先生的论述,非常精确,是历久不刊之论。因为他是从作家的角度,研究古代小说的。
不过,因为眼下我的藏书多了一些,为文时,又按照先生的指引,参阅了:
一、《太平广记》一九六二年中华书局排印本。
二、《顾氏文房小说》上海涵芬楼影印本。
三、《资治通鉴考异》同上。
四、《文苑英华》近年中华书局影印本。
五、《说郛》涵芬楼排印张宗祥抄本。
实际也未细读,翻翻而已。
呜呼,晚年无聊,侧身人海。未解超脱,沉迷旧籍。虽古人称,优于博奕,实亦如鲁迅所云:“顾旧乡而不行,弄飞光于有尽,此亦岂所以善吾生?”有可悲者矣!
1990年8月29日记
读《东坡先生年谱》
王宗稷编,在“东坡七集”卷首。
一
此年谱字数不多,非常简要。记述精当,绝不旁枝。年月之下,记东坡居何官,在何地曾作何诗文,以相印证。东坡诗文,多记本人经历见闻,取材甚便。诗文有不足以明,则引他人诗文旁证之。余以为可作文人年谱之楷模。
二
据年谱:苏东坡二十一岁举进士;二十五岁授河南府福昌县主簿;二十六岁授大理评事、凤翔府签判;三十岁判登闯鼓院,直史馆;三十四岁监官告院;三十六岁,因与王安石不和,通判杭州;四十岁,通判密州;四十二岁,知徐州;
四十四岁移湖州。
此间出事,年谱云:是岁言事者,以先生湖州到任谢表以为谤。七月二十八日中使皇甫遵到湖追摄。按子立墓志云:
予得罪于吴兴,亲戚故人皆惊散,独两王子不去,送予出郊曰:死生祝福天也,公其如天何?返取予家,致之南都。又按先生上文潞公书云:某始就逮赴狱,有一子稍长,徒步相随,其余守舍皆妇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舩搜取,长幼几怖死。既去,妇女恚骂曰: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焚之。
耕堂曰:余读至此,废卷而叹。古今文字之祸,如出一辙,而无辜受惊之家庭妇女,所言所行,亦相同也,余曾多次体验之。
然宋时抄家,犹是通过行政手段:有皇帝意旨,官吏承办,尚有法制味道。自有人提倡和尚打伞以来,抄家变成群众行动,遭难者受害尤烈矣。司马相如死后,汉武帝令人至其家取书,(是求书不是抄家。)卓文君言:相如无书也,有书亦为人取去。所答甚得体,有见识,不愧为文君也。朱买臣之妻尤有先见之明,力阻其夫读书,不听,则与之离婚,盖深明读书无益,而为文易取祸也。此两位妇女,余甚佩服,故曾为两篇短文称颂之。
四十五岁责授黄州团练副使。五十一岁哲宗元祐元年,入侍延和,迁翰林学士,知制诰。——这是苏东坡一生中最得意的几年,曾蒙太皇太后及哲宗皇帝召见,命坐赐茶,并撤御前金莲灯送归值所。
耕堂按:这在旧日官场看来,是一种殊荣。但令不喜官场的人看来,这不过是妇人呴呴之恩,买好行善而已。
五十四岁,出知杭州。五十七岁在颍州。五十八岁再入朝,任端明、侍读二学士。五十九岁,即绍圣元年,又不利,出知定州、英州,再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过虔州,又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即过海矣。六十三岁在儋州。六十六岁,放还,死于常州。
耕堂按:“安置”即管制。后之“随意居住”,即解除管制矣。
三
纵观东坡一生为官,实如旅行,很少安居一处。所止多为驿站、逆旅、僧舍,或暂住朋友处,亦可谓疲于奔命矣。其官运虽不谓佳,然其居官兴趣未稍减。东坡幼读东汉书,慕范滂之为人,为母所喜,苏辙作墓志,及宋史本传均称引之。
可知其志在庙堂,初未在文章。古人从不讳言:学而优则仕,因士子于此外,别无选择。如言:学而优则商,在那时则不像话。既居官矣,则如骑虎,欲下不能,故虽屡遭贬逐,仍不忘朝廷。
东坡历仁、英、神、哲、徽五朝,时国士日蹙,财政困难,朝政纷更多变,虽善为政者,亦多束手,况东坡本非公卿之材乎。既不能与人共事,且又恃才傲物,率意发言,自以为是。苏辙作墓志,极力罗列其兄政绩,然细思杭州之兴修水利,徐州之防护水灾,定州之整顿军纪,亦皆为守土者分内之事,平平而已,谈不上大节大能。此外,东坡两度在朝,处清要之地,亦未见其有何重大建树。文章空言,不足据以评价政绩也。
远古不论,中国历史上,在政治上失意而在文学上有成者:唐有柳宗元,宋有苏东坡。柳体弱多病,性情忧郁,一贬至永州,即绝意仕途,有所彻悟。故其文字,寓意幽深,多隐讳。苏东坡性情开放,乐观,体质亦佳,能经波折,不忘转机,故其文字浅近通达,极明朗。东坡论文,主张行所当行,止所当止,并以为文止而意不尽,乃是文章极致。然读其文章,时有激越之词,旁敲之意,反复连贯,有贾谊之风,与柳文大异。然在宋朝,欧公之外,仍当首选。其父与弟,以及王安石、曾巩,皆非其匹。以上数人,在处理政事上,皆较东坡有办法,有能力,因此也就不能多分心于文学。人各有秉赋、遭际,成就当亦不同。
苏东坡生活能力很强,对政治沉浮也看得开,善于应付突然事变,也能很快适应恶劣环境。在狱中,他能吃得饱,睡得熟;在流放中,他能走路,能吃粗饭。能开荒种地,打井盖屋。他能广交朋友,所以也有人帮助。他不像屈原那种人,一旦失势,就只会行吟泽畔,也不像柳宗元,一遇逆境,便一筹莫展。他随时开导娱乐自己,可以作画,可以写字,可以为文作诗,访僧参禅,自得其乐,还到处培养青年作家,繁荣文艺。然其命运,终与柳宗元无大异,亦可悲矣!
四
《宋史本传》,全袭苏辙所作墓志铭,无多新意,唯末尾论曰:
呜呼!轼不得相,又岂非幸欤?或谓轼稍自韬戢,虽不获柄用,亦当免祸。虽然,假令轼以是而易其所为,尚得为轼哉!
还是有些见解的。
1991年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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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耕堂读书记 耕堂读书随笔
《朱买臣传》
《前汉书》卷六十四,《朱买臣传》:
家贫好读书,不治产业,常艾(读刈)薪樵卖以给食,担束薪行且诵书。其妻亦负戴相随,数止买臣毋歌呕(讴)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汝苦日久,待我富贵报汝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耳,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
以上,是夫妻离异之因。其后,买臣独行歌道中,负薪墓间。故妻与夫家俱上冢,见买臣饿寒,呼饭饮之。
以上,说明其妻对买臣仍有情义。其后,上拜买臣为会稽太守,荣归故乡:
会稽闻太守且至,发民除道,县吏并送迎,车百余乘。入吴界,见其故妻、妻夫治道,买臣驻车,呼令后车载其夫妻到太守舍。置园中给食之。居一月,妻自经死。买臣乞其夫钱令葬。
耕堂曰:此京剧“马前泼水”之故事根据也。此剧演出,使朱买臣之名,家喻户晓,其妻遂亦在群众心目中,成为极不堪之形象。然细思之,此实一冤案也。
夫妻一同劳动,朱买臣干多干少,还是小事。在大街小巷,稠人广众之中,一边挑着柴担,一边吟哦诗书,这不是冲洋相吗?好羞臊的妇女人家,哪里受得了?劝告你,不喊叫了也罢,却“愈益疾歌”,这不是成心斗气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跟着你,既然饥饿难挨,又当众出丑。且好心相劝,屡教不改,女方提出离异,我看完全是有道理的,有根据的。而且,以后见朱买臣饥寒,还对他进行帮助,证明这位妇女,很富同情心,慈善心,品质性格还是不错的。
而朱买臣做官以后的举动,表面看来很宽容,却大有可议之处。羞耻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在封建时代?又何况是一个弱小女子?在很多修路工人面前,把她和她的丈夫,载在官车上,拉到府中,安置在花园里。这不是优待,确是一种别有用心的精神镇压,心理迫害。在这样的环境中,心情中,她如何能活得下去?所以她终于自尽了。
这种叫别人看来,是胡里胡涂死亡的例子,在封建时代,是举不胜举的。
朱买臣后来也没得好下场。他告别人的密,皇帝把那个人杀了。后来也把朱买臣杀了。
1990年11月2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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