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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散文集-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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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儒一直不知道,他的病,已经是不治之症。还在关心文艺界的奇异现象,我敢说,他是抱恨终生了。
1990年3月13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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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远的怀念 记老邵
一
阅报,老邵已于四月二日逝世,遗嘱不开追悼会,不留骨灰。噫!到底是看破红尘了。
我和老邵,也是进城以后才认识的。我们都是这家报纸的编委,一次开会,老邵曾提出,我写的长篇小说,是否不要在报纸上连载了,因为占版面太多。我告他,小说就要登完了。他就没有再说什么。
这可以说是我们第一次打交道。平日,我们虽然住在一个院里,是很少接近的。我不好接近人。
这样过了一二年,老邵要升任总编辑了。有一天上午,他邀我到劝业场附近,吃了一顿饭,然后又到冷饮店,吃了冰糕。结果,回来我就大泻一通,从此,就再也不敢吃冷食。
我来自农村,老邵来自上海。战争期间,我们也不在一个山头。性格上的差异,就更不用说了。不过,他请我吃饭,这点人情,我还是领会得来的。他是希望我们继续合作,我不要到别处去。
其实,我并没有走的想法。那一个时期,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我已经身心交瘁,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又拉扯着一大家子人,有个地方安身,有个地方吃饭,也就是了。
另外,对于谁当领导,我也有了一点经验:都差不多。如果我想做官,那确是要认真想一下。但我不想做官,只想做客,只要主人欢迎我,留我,那就不管是谁领导,都是一样的。
不久,我就病了。最初,老邵还给我开了不少介绍信,并介绍了各地的小吃,叫我去南方旅行。谁知道,我的病越来越重,结果在外面整整疗养了三年,才又回来。
二
一回到家,我们已经是紧邻。老邵过来看了我一下,我已经从老伴嘴里知道,他犯了什么“错误”,正在家里“反省”,轻易是不出来的。
不多日子,就又听说,老邵要下放搬家,我想我也应该去看看他。我走到他屋里,他正在收拾东西,迎面对我说:
“你要住这房子吗?”
我听了心里不大高兴,就说:“我是来看你,我住这房子干什么?”
他的爱人也说:“人家是来看你!”
老邵无可奈何地说:“这房子好!”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房子是总编辑住的,他不愿接任他的人住进来,宁可希望我住。我哪里有这种资格。
这时,有一位总务科的女同志,正在他的门口,监视着他搬家。老邵出来,说了一句什么,那位女同志就声色俱厉地说:“这是我的责任!”
我先后看到过三任总编辑从这里搬家。两任是升迁,其中一位,所用的家具全部搬走。另一位,也是全部搬走,事先付了象征性的价钱,都有成群的人来帮忙。老邵是下放,情况当然就不同了。
三
其实,老邵在任上,是很威风的,人们都怕他。据说:他当通讯部长的时刻,如果和两个科长商量稿件,就从来不是拿着稿子,走到他们那里去,而是坐在办公桌前,呼唤他们的名字,叫他们过来。升任总编以后,那派头就更大了。报社新盖了五层大楼,宿舍距大楼,步行不过五分钟。他上下班,总是坐卧车。那时卧车很少,不管车停在哪里,都很引人注目。大楼盖得很讲究,门窗一律菲律宾木。老邵的办公室,铺着大红地毯。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编辑记者的骨干,都是他这些年亲手训练出来的那批学生。据说,一听到走廊里老邵的脚步声,都急速各归本位,屏息肃然起来。
老邵是想做官,能做官,会做官的。行政能力,业务能力,都很强。谁都看出来,他不能久居人下。他的升任总编,据我想,可能和当时的一位市长有关。在一个场合,我曾看见老那对这位市长,很熟识,也很尊敬,他们可能来自一个山头。至于老邵的犯“错误”,我因为养病在外,一直闹不清楚,也不愿去仔细打听。我想升官降职,总和上面有人无人,是有很大关系的。
四
自从老邵搬走以后,听说他在自行车厂工作,就没有见过面。“文化大革命”时,有一天晚上,报社又开批斗会,我和一些人,低头弯腰在前面站着,忽然听到了老邵回答问题的声音。那声音,还是那么响亮、干脆,并带有一些上海滩的韵味。最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回答,完全不像批斗会上的那种单方认输的样子,而是像在自由讲坛上,那么理直气壮。
有些话,不只是针锋相对,而且是以牙还牙的。一个革命群众把批判桌移到舞台上面去,想居高临下,压服他。说:“你回答:为什么,我写的通讯,就不如某某人写得好?”
老邵的回答是:“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你写的文章,不如某某!”
“有你这样回答问题的吗?”革命群众吼叫着。
于是武斗开始。这是预先组织、训练的一支小型武斗队,都是年轻人。一共八个人,小打扮,一律握拳卷袖,两臂抬起内弯,踏步前进。他们围着老邵转圈子,拳打脚踢,不断把老邵打倒。有一次,一个打手故意发坏,把老邵推到我身上,把我压在下面,一箭双雕。一刹时,会场烟尘腾起,噼拍之声不断。这是报社最火炽的一次武斗。老邵一直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大会散了以后,我们又被带到三楼会议室,一个打手把食指塞到老邵的嘴里,用力抠拉,大概太痛苦了,我看见老邵的眼里,含着泪水。
还是自行车厂来了人,才把老邵带回去了。后来我想,老邵早调离报社,焉知非福?如果留在这里,以他的刚烈,会出什么事,是谁也不敢说的。这家报社,地处大码头,经过敌、伪、我三个时期,人员情况是非常复杂的。我都后悔,滞留在这个地方之非策了。
五
“文革”以后,老邵曾患半身不遂,他顽强锻炼,后来能携杖走路了。我还住在老地方,他的两位大弟子,也住在那里,当他去看望他们的时候,也顺便到我屋里坐坐。这时我已经搬到他住过的那间房里,不是我升任了总编,而是当时的总编,不愿意在那里住了谈话间,老邵还时常流露愿意做些事,甚至有时表示,愿意回报社。作为老朋友、老同事,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算了吧,好好养养身体吧。五十年代,你当总编,培养了不少人,建立了机关秩序,作出了不少成绩。那是托人民的福,托党的福,托时代的福。那一个时期,是我们党,我们国家和我们报社的全盛时期。现在不同了。你以为你进报社,当总编,还能像过去一样,说一不二,实现你那一套家长式的统治吗?我保险你玩不转,谁也玩不转,谁也没办法。”
他也不和我争论,甚至有时称我说得对,听我的话等等。
这就证明他已经不是过去的老邵了。
后来,又听说他犯了病,去外地疗养了一个时期。去年秋季,他回来后,又到我的新居,看望我一次,谈话间,又发牢骚,并责备我软弱,不敢写文章了。我说:“我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说:“我正是这样做的。”
说完就大笑起来,他的爱人也笑了起来。我才知道,他的左眼,已经失明。我笑不出来,我心里很难过。
芸斋曰:
老邵为人,心直口快,恃才傲物,一生人缘不太好。但工作负责严谨,在新闻界颇有名望,其所培养,不少报界英才。我谈不上对他有所了解,然近年他多次枉顾,相对以坦诚。他的逝世,使我黯然神伤,并愿意写点印象云。
1990年4月10日写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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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远的怀念 记陈肇
老友陈肇,于一九九○年十一月七日,病逝于北京。
自一九三八年,一同任职冀中抗战学院起,至一九四○年,又一同在晋察冀通讯社工作止,我同他,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我在几篇回忆性的散文中,都曾写到过他。这里只能再记一些琐事。
他去世后,我在北京的女儿,前去吊唁,慰问了已经不能说话的陈伯母。肇公的两个孙女和两个外孙,叫我女儿转告,希望我能写一点什么。
我想,这些事,是我的责任,我一息尚存,当勉力为之。
难道还需要孩子们对我进行嘱托吗?
陈肇,河北安平县人。他毕业于天津河北省第一师范。老辈人都知道,这个学校,是很难考入的,学生多是农村一些贫苦好学的子弟。他的家我去过,不过是个中农。他父亲很有过日子的远见,供他念书,叫二儿子务农,三儿子去当兵。
毕业后,他执教于昌黎简师。
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我和陈肇打游击,宿在他的家中,他已经和大嫂分别很久了,我劝他去团圆团圆,但他一定陪我睡。第二天天尚不亮,我们就离开了。陈肇对朋友如此认真,第一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九六二年夏天,我去北京,住在椎把胡同的河北办事处。一天下午,我与一个原在青岛工作、当时在北京的女同志,约好去逛景山公园。我先到景山后街的公共汽车站去等她。在那里,正好碰上从故宫徒步走来的陈肇。他说:
“我来看你,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说等一个人。他就站在路边和我说话。我看见他穿的衬衣领子破了,已经补上。
他一边和我谈话,一边注意停下来的汽车,下来的乘客。
他忽然问:
“你等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说是女的。他停了一下说:
“那我就改日再到你那里去吧!”
说完,他就告别走了。我一回头,我等待的那位女同志,正在不远的地方站着。
在对待朋友上,我一直自认,远不能和陈肇相比。在能体谅人、原谅人方面,我和他的差距就更大了。
进城以后,他曾在国务院文办工作,后又调故宫博物院。
一九五二年冬季,我到他的宿舍看望他,他穿着一件在山里穿过的满是油污的棉大衣。我说:
“怎么还穿这个?多么不相称!”
他严肃地望望我说:
“有什么不相称的?”
我就不能再往下说了。我在生活上,无主见,常常是随乡入俗,随行就市的。当时穿着一件很讲究的皮大衣。
他住的宿舍,也很不讲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放在墙角的床铺周围墙壁上,糊了一些旧画。被褥、枕头,还按三十年代当教员时的方式叠放着。写字桌上,空空如也,却放着一副新和阗玉镇纸,一个玉笔架。他说:
“三兄弟捎来的,我用不着,你拿去吧。”
这以后,他得到什么文具,只要他觉得不错,就郑重其事地捎给我用。
在故宫,他是副院长,就连公家的信纸、信封都不用,每次来信,都是自己用旧纸糊的信封。
有一次,我想托他在故宫裱张画,又有一次,想摘故宫一个石榴做种子。一想到他的为人,是一尘不染的,都未敢张口。
他多才多艺,他能画,能写字,能教音乐,能作诗,能写小说。这些,他从不自炫,都不大为人知道。我读书时,遇到什么格言警句,总是请他书写后,张挂座右。我还一直保存他早年画的一幅菊花,是他自己花钱,用最简易的方式裱装的。
琐事记毕,系以芜辞:
风云之起,一代肇兴。既繁萧曹,亦多樊滕。我辈书生,亦忝其成。君之特异,不忘初衷,从不伸手,更不邀功。知命知足,与世无争。身处繁华,如一老农。辛勤从政,默默一生。虽少显赫,亦得安宁。君之逝也,时逢初冬,衰草为悲,鸿雁长鸣。闻君之讣,老泪纵横!
1990年11月22日病起作悼康濯整整一个冬季,我被疾病折磨着,人很瘦弱,精神也不好,家人也很紧张。前些日子,柳溪从北京回来说:康濯犯病住院,人瘦得不成样子了,叫她把情况告诉我。我当即写了一封信,请他安心治疗,到了春暖,他的病就会好的。但因为我的病一直不见好,有点悲观,前几天忽然有一种预感:
康濯是否能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
昨天,张学新来了,进门就说: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没等他说完,就知道是康濯了。我的眼里,立刻充满了泪水。我很少流泪,这也许是因为我近来太衰弱了。
从一九三九年春季和康濯认识,到一九四四年春季,我离开晋察冀边区,五年时间,我们差不多是朝夕相处的。那时在边区,从事文学工作的,也就是那么几个人。
康濯很聪明,很活跃,有办事能力,也能团结人,那时就受到沙可夫、田间同志等领导人的重视。他在组织工作上的才能,以后也为周扬、丁玲等同志所赏识。
他和我是很亲密的。我的很多作品,发表后就不管了,自己贪轻省,不记得书包里保存过。他都替我保存着,不管是单行本,还是登有我的作品的刊物。例如油印的《区村和连队的文学写作课本》、《晋察冀文艺》等,“文革”以后,他都交给了我,我却不拿着值重,又都糟蹋了。我记得这些书的封面上,都盖有他的藏书印章。实在可惜。
“文革”以前,我写给他的很多信件,他都保存着,虽然被抄去,后来发还,还是洋洋大观。而他写给我的那两大捆信,因为不断抄家,孩子们都给烧了,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对不住他。所以也不好意思过问,我那些信件,他如何处理。
一九五六年,我大病之后,他为我编了《白洋淀纪事》一书,怕我从此不起。他编书的习惯,是把时间倒排,早年写的编在后面。我不大赞赏这种编法,但并没有向他说过。
他和我的老伴,也说得来。孩子们也都知道他。一九五五年,全国清查什么“集团”,我的大女儿,在石家庄一家纱厂做工。厂里有人问她:你父亲和谁来往最多?女儿不知道是怎么回子事,想了想说:和康濯。康濯不是“分子”,她也因此平安无事。
他在晋察冀边区,做了很多工作,写了不少作品。那时的创作,现在,我可以毫不含糊地说,是像李延寿说的:潜思于战争之间,挥翰于锋镝之下。是不寻常的。它是当国家危亡之际,一代青年志士的献身之作,将与民族解放斗争史光辉永存,绝不会被数典忘祖的后生狂徒轻易抹掉。
至于全国解放之后,他在工作上,容有失误;在写作上,或有浮夸。待人处事,或有进退失据。这些都应该放在时代和环境中考虑。要知人论世,论世知人。
近些年,我们来往少了,也很少通信,有时康濯对天津去的人说:回去告诉孙犁给我写信,明信片也好。但我很少给他写信,总觉得没话可说,乏善可述。他也就很少给我写信,有事叫邹明转告。康濯记忆很好,比如抗日时期,我们何年何月,住在什么村庄,我都忘记了,他却记得很清楚。他所知文艺界事甚多,又很细心,是个难得的可备咨询的人才。
耕堂曰:战争时相扶相助,胜利后各奔前程,相濡相忘,时势使然。自建国以来,数十年间,晋察冀文学同人,已先后失去邵子南,侯金镜,田间,曼晴。今康濯又逝,环顾四野,几有风流云散之感矣!
1991年1月19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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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善闇室自述 《善闇室纪年》序
在天津这个城市,住了二十五年。常常想离开,直到目前还不能走;住的这个宿舍,常常想换换,直到目前还不能搬家。中间虽然被迫迁移一次,出去三年,终于又回来了。我不知道要在这个地方,住到什么时候。
街上太乱太脏,我很少出门。近年来也很少有人来我这里。说门可罗雀是夸张的,闭门却轨却是不必要的。虽然好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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