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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散文集-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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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反动当局的检查,鲁迅先生每天都在变化着笔名,但他的文章,我是能认得出来的,总要读到能大致背诵时,才离开报纸。
中学毕业后,我没有找到职业,在北平流浪着,也总是省下钱来买鲁迅的书。买到一本书,好像就有了一切,当天的饭食和夜晚的住处,都有了着落似的。
不久,我在白洋淀附近的同口小学找到一个教员的职位。
在这个小学校里,我当六年级级任,还教五年级国文和一年级的自然。白天没有一点闲暇,等到夜晚,学生散了,同事们也都回家了,我一个人住宿在有着大天井的院子里,室内孤灯一盏,行李萧条,摊在桌子上的,还是鲁迅的书。这里说的鲁迅的书,也包括他编的杂志。那时,我订阅了一份《译文》。
同口的河码头上,有个邮政代办所,我常到那里去汇钱到上海买书。那时上海的生活书店办理读者邮购,非常负责任。我把文章中间的警辟片段,抄写下来,贴在室内墙壁上,教课之余,就站立在这些纸条下面,念熟后再换上新的。
古人说,书的厄运是水、火、兵、虫。其中兵、火两项,因为丧失了补救的可能性,可以说是书的最大灾难了。抗日战争爆发,我参加抗日行列。我在离开家乡之前,把自己艰苦搜求,珍藏多年的书,藏在草屋的夹壁墙里,在敌人一次“扫荡”中被发现,扔了满院子。其中布皮金字、精装的,汉奸们认为可以换钱,都拿走了。剩下一些,家里人因为它招灾惹祸,就都用来烧火和换挂面,等到我回家时,只剩下几本书,其中有一本鲁迅先生的《中国小说史略》。此后,我的书,也经过不少沧桑,这本书却一直在手下,我给它包裹了新装,封为“群书之长”。
抗日战争年代,每天行军,轻装前进。除去脖项上的干粮袋,就是挂包里的这几本书最重要了。于是,在禾场上,河滩上,草堆上,岩石上,我都展开了鲁迅的书。一听到继续前进的口令,才敏捷地收起来。这样,也就引动我想写点文章,向鲁迅先生学习。这样,我就在鲁迅精神的鼓舞之下,写了一些短小的散文,它们是:有所见于山头,遂构思于涧底;
笔录于行军休息之时,成稿于路旁大石之上;文思伴泉水而淙淙,主题拟高岩而挺立。
我的战友,大多是青年学生,而且大多是因为爱好文学,尤其是爱好鲁迅的书,走上革命的征途的。在这个征途上,要经常和饥饿、寒冷、酷热、疾病斗争,有些人是牺牲在拒马河、桑干河或滹沱河的两岸了。他们书包里的书,也带着弹孔。
我们的书,都是交换着看,放在一起看。大家对书是无比珍重,无比爱惜。我现在想,不知道爱惜书籍的人,恐怕是很难从事文学创作吧。没有见过不爱惜器具的工匠,和不爱惜武器的战士。不好的书,没人爱惜它,也是理所当然的。
艺术的生命力,是个复杂的问题,不好解答。鲁迅先生的书,可以断定是永久的了。它的影响是如此之广大,持续时间已经是如此之长久。“五四”以前以后都是无与伦比的。
梁启超不能比,章太炎也不能比。
中国的散文作家,我喜欢韩非、司马迁、柳宗元和欧阳修。欧阳修在写作上是非常严肃的。他处处为读者着想,为后人着想,直到晚年,还不断修改他的文稿,他最善于变化文章的句法,力求使它新颖和有力量。
鲁迅先生的散文,究竟好在什么地方?我们能够追踪学习的,有哪些方面?构成艺术的永久生命,有哪些条件?
艺术创造上的真、善、美,如果这样解释:这三个字要求,作家站在无产阶级的和人民大众的立场,抱着对广大人民的善良愿望,抒发真实的感情,反映工农兵真实的情况;在语言艺术上严肃认真,达到优美的境界;作家的思想,代表新生的进步的力量和思潮,又和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我们按照这些要求认真做去,那么,我们的作品虽然不能传世,也可以使当时当地的读者,得到有益的参考。
我们在抗日战争期间,曾经油印了鲁迅先生的一篇《为了忘却的记念》,给初学写作者参考。这篇散文,是先生晚期的血泪之作。在极端残酷的战争年代,每读一遍,都是要感动得流眼泪的。具体地说,像这样的文章,就包含了以上的三字要素。只要人类社会还存在真和假、善和恶、美和丑的矛盾和斗争,鲁迅先生的散文,就永远是人民手中制敌必胜的锋利武器。
这就叫不朽的著作。
与此相反,最没有生命力的文章,莫过于封建帝王时期的八股试卷了。考试一完,这些试卷就被废纸店捆载而去,忙着去作纸的还魂。就是那敲开了门的“砖头”,也避免不了作为废品处理的命运。
因为这些文章,说的都是假话。是替圣人立言,说的都是空话;是在格子里填文章,没有丝毫作者自己的真实情感。
如果在一篇短小的散文里,没有一点点真实的东西:生活里有的东西,你不写;生活里没有的东西,你硬编;甚至为了个人私利,造谣惑众,它的寿命就必然短促地限在当天的报纸上。
大体说来,从事文艺工作的人,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多活些日子,多有几个读者。经过认真努力,是会得到好的结果的。但是,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这包括主客观两方面的复杂的条件。
写作,首先是为了当前的现实,是为人民服务。只有对现实有用的,才能对将来有用。不能设想,对当前说来,是一种虚妄的东西,而在将来,会被人们认为是信史。只有深刻反映了现实的作品,后代人才会对它加以注意。
编《古文辞类纂》的那个姚鼐说过,在唐朝,谁不愿意做韩愈那样的文章,但终归还是只有一个韩愈。能做到李翱和独孤及,也就不错了。姚鼐的目标,大概定得高了一些。
但是对我们来说,目标是要远大的,努力是要多方面的。
在我们的时代,由于阻碍限制文艺发展的许多客观条件逐步排除,攀登艺术高峰的可能和人数,一定是要超迈前古的。
学习鲁迅的散文,当然不能只读鲁迅一家的书。鲁迅生前给我们介绍中国古代散文,翻译外国散文,都是为了叫我们取精用宏,多方借鉴。现在还有青年认为:鲁迅只叫我们读外国作品,不叫我们读中国古书,这是片面理解鲁迅的话。
我们翻翻鲁迅日记,直到晚年,他一直在购买中国古书和研究中国古代文献。有的青年说,中国古文已经成了古玩,在扫除之列,这也是不对的。中国古代文献,并没有成为古玩,而是越来越为广大人民所掌握,日益发挥古为今用的现实作用。各个阶级都在利用它,我们无产阶级当然不能把它放弃。
只有理解历史,才能更好地理解现实。当然,首先应该正确全面地理解现实,才能正确全面地理解历史。鲁迅的散文,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中国古代散文,是不能不很好研究的,这当然并不是反对读外国的古典散文。总之,古今中外,无不浏览,经史子集,在所涉猎,这样营养才能丰富,抵抗力才能增强。
学写散文,也不能专学散文一体,对于韵文,也要研究。
散文既然也叫杂文,参考的文章体式,就不厌其杂,越多越好。鲁迅的散文,也可以证明这一点。
1977年10月25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六 耕堂文论 关于散文创作的答问
问:目前,有一种比较普遍的说法:当前散文创作不甚景气,与小说、报告文学、诗歌等文学式样相比,是比较薄弱的。请您谈谈当前散文创作的状况。您认为存在什么问题,原因何在?
答:这种状况,我是估计不清楚的。一种文学体式,它在当前是否繁荣,繁荣到什么程度,这只有掌握全面材料的,文艺界的领导同志,或评论家,或将来的评选委员会,能作出权威性的估计。对任何形势的估计,都是困难的,我是一个普通读者,又因为精力所限,读作品很少。但就我读到的散文来看,我真正喜爱的,确实不是那么太多罢了。当然,我不喜欢的,也不见得就是不好,只是说,产生一篇好的散文,正像产生一部好的小说一样,不是那么容易就是了。
从历史上看,先秦时的散文作家,真可能是有一百家,不然为什么说百家争鸣,以后又说罢黜百家呢?但流传到现在,就只剩下几家了。唐宋散文作家,在当时也不只以百数,而传至后来,只说八家。八家之文,家传户诵者,每人也不过数篇。“五四”运动,散文应运而生,作者如林,期刊充斥,但到现在,我们课本上,还老是那几位作家的那几篇范文,其他作者,逐渐被人遗忘。
文学艺术的形势,任何时候,都可以有人作估计:形势大好或不大好,繁荣或不大繁荣。即使客观正确,这也只是就一时而言。作品的真正价值,是只有时间才能考验得出,任何武断的大话,都不是那么牢靠可信的。
我们应该从历史上,找出散文创作成败得失的一些规律,那对我们衡量当前的散文,可能是比较有用的。
从我们熟读的一些古代或近代的散文看,凡是长时期被人称诵的名篇,都是感情真实,文字朴实之作。比如说欧阳修的《陇冈阡表》,诸葛亮的《出师表》,李密的《陈情表》。
我们常说,文章要感人肺腑,出自肺腑之言,才能感动别人的肺腑。言不由衷,读者自然会认为你是欺骗。读者和作者一样,都具备人的良知良能,不会是阿斗。你有几分真诚,读者就感受到几分真诚,丝毫作不得假。
如果有时间,读一些旧报纸,旧期刊是有好处的。在三中全会以前,报刊上的文章,包括散文在内,虚假的东西太多了,现在找来一看,常常使人啼笑皆非。这种散文,即使没有政治上的拨乱反正,也是当日无读者,何况流传?
但是,这种文风,曾经猖獗了若干年,要说是完全根绝了它的影响,也不是事实。
欧阳修在写他这篇文章时,叙述的只是家庭琐事,夫妇、母子之常景常情。诸葛亮当时虽然是丞相,他这一篇文章,并没有多少空洞的官腔。李密当时的处境,尤其困难,如果他不说真情实话,能够瞒得过司马氏的耳目?
文章能取信于当世,方能取信于后代。这三篇文章,所以能流传百代,就是因为感情的真挚和文字的朴素无华。
所谓感情真实,就是如实地写出作者当时的身份、处境、思想、心情,以及与外界事物的关系。写出这些,这本来是很自然的事情,但一触及文字,很多人就做不到。这就无怪自古以来,名篇范作如凤毛麟角了。
文字是很敏感的东西,其涉及个人利害,他人利害,远远超过语言。作者执笔,不只考虑当前,而且考虑今后,不只考虑自己,而且考虑周围,困惑重重,叫他写出真实情感是很难的。
只有忘掉这些顾虑的人,才能写出真诚的散文。
司马迁的《报任安书》,因为是私人信件,并非公开流布的文字,所以他才说了那么多真心话,才成为千古绝唱。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也说了些真心话,透露了出去,就招来了大祸害。有鉴于此,致使文人执笔,左顾右盼,自然也有其不得已的地方。现在,有论者居然责怪:在“四人帮”肆虐期间,作家们为什么没有站起来,大声疾呼?这种要求,未免不近人情。在当时,一个作家,能够沉默,不去帮凶,就算可以了。论者当时如何表现,不得而知,至少他是没有去反抗的。不然,他早就成为张志新了。
但就散文的规律而言,真诚与朴实,正如水土之于花木,是个根本,不能改变。如果不只从数量上看,主要从质量上看,当前散文创作的不足之处,恐怕还是在作者的创作用心上,有或多或少的华而不实之处吧!
这不能完全归咎于作者。在一个不算短的时期中,在各个现实领域,虚假浮夸,不大遇到批评和制裁,而真实地反映情况,即说真话,却常常遭到难以想象的打击。这不能不反映到文学创作上。现在虽力加纠正,在意识形态领域中,清除这种遗留的影响,有时比在现实生活中清除,还要慢一些,复杂一些。而散文创作,以其更直接的现实性,在这方面的表现,就更比其他艺术领域显著。
有些散文,其不足之处,可以归纳为:
一、对所记事物,缺乏真实深刻感受,有时反故弄玄虚。
二、情感迎合风尚,夸张虚伪。
三、所用词藻,外表华丽,实多相互抄袭,已成陈词滥调。
四、因以上种种,造成当前散文篇幅都很长,欲求古代之一千字上下的散文,几不可得。
问:请您结合自己和当前的散文创作现状,谈谈有关散文艺术问题。比如散文的叙事与抒情,题材、构思、意境、语言等等。
答:散文是我们祖国主要的文学遗产,古代作家的主要著作,也是散文。这就提供了很多很好的学习范本。我们在学校语文课堂上,也以学习散文为主。初学作文,题目如《我的家庭》、《春日郊游》等,也是写的散文。另外,散文的大部分,都是应用文,一生之中,练习的机会是很多的。我们本来应该把散文一体,运用得很好,这一文体本来应该很繁荣。但从历史考察,并不是每一个时代,散文都是很好很繁荣的。
先秦、两汉、唐宋的散文,大家都承认是有很多佳作的。
降至元明,则并非如此。元朝不论,明季写散文的人并不少,但即使是代表作家的作品,今天看起来,无论在风格文字上,内容意境上,都是肤浅的,卑弱的,琐碎的。明之末季,有一谚语谓:刻一部稿,娶一房小,念一句佛,叫一声天如。天如即张溥,是权威评论家。可见当时出版物也是不少的,但作品的意义和价值,确如上述。可取之处,远不及唐宋,又不用说两汉先秦了。
文章,特别是散文,是和时代的风云、习尚有关的。如果只谈艺术,我们就应该从唐宋以前的散文,多吸收一些营养。从司马迁、嵇康、柳宗元、欧阳修那里,多学习一些东西。其中主要的经验,是所见者大,而取材者微。微并非微不足道,而是具体而微的事物。
古代散文,意境深远,但皆言之有物。柳宗元的散文,写驴,写鼠,写麋,写蝜蝦,取材很细小,而意义很深刻。韩愈《进学解》,则对自己作深刻的剖析,发挥自己的见解,这也是很有勇气的。
散文短小,当然也有所谓布局谋篇,但我以为,作者如确有深刻感触,不言不快,直抒胸臆即可,是不用过多的构思设想的。现在一些文章评论家,谈论构思太多,也太机械。
实际创作的过程,往往并非如此。散文之作,一触即发。真情实感,是构思不来的。
散文中的议论,也是自然事物演变的结果,在很多情况下,并非散文作者主观的前提。而苏子瞻常先有警句,冠于篇首,但与所叙事物,仍为血肉,并非徒具大言,以惊流俗。
抒情亦如此。无情而强抒,与无病呻吟等。感情低下,不如不抒。面对大好河山,内心营营苟苟,故作堂皇之言是对河山的不敬。
状景抒情,成为散文的意境。意境有高下,正如作者修养有高下,胸襟有广狭,志趣有崇卑,不可勉强。当然,人可以通过修养,提高其志趣。总之人心之不同,有如其面。散文意境之有区分,也在于此。范仲淹先忧后乐之名言,并非一时乘兴,创作出来,乃是久萦于心的素志,触景生情而出。
散文的语言很重要,一篇短文,语言文字不讲求,是成不了家传户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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