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梼杌闲评-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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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云中耸七层,不知何代法门兴。

归来远客时凝望,老去山僧已倦登。

金铎无声风未起,宝瓶有影月初升。

忽闻梵语横空下,疑是檀那夜看灯。

进忠走到殿上,见香火俱无,人烟寂静,站台上光洁可爱,就如人打扫过的,映着月色,极其光洁。忠进因贪看月色,坐了一回。忽听得有人言语,心中甚是疑惑。再细听,却是从塔内出来,想道:“四外无人,如何塔内有人说话?必是歹人。”没处躲避,见站台旁有棵大柏树,忠进便从殿角的大柱爬上去,伏在树枝上望下。只见塔内走出三个人来,上了站台,席地而坐,一个清躯瘦骨,身穿白袷;一个高视阔步,白衣元裳;一个长面多髯,梅花黄服。三人谈笑了一会,那瘦者道:“有客无酒,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黄衣者道:“何不联句以消清况。”三人互相谦让,那白袷者道:“我先放肆抛砖,幸勿喷饭。”遂先吟道:

曾向巴山啸月明,洞庭霜落汉江清。

心神正处标仙籍,剑术传来有道经。

楚国加冠羞下士,唐家伐叛播忠名。

十年灵异称通臂,枯骨当时也着声。

黄衣者吟道:

碧水丹山日日游,苍松翠柏自为俦。

每衔芝草供灵药,常御云车列十洲。

名挂东华增上寿,身依南极驭千秋。

昏昏尘世皆蕉梦,高戴皮冠笑隐侯。

元裳者赞道:“二公高纔杰作,难以续貂。既聆珠玉,不得不乱谈请教。”遂吟道:

南岳峰头振羽衣,每从胎息见天机。

翩翩赤壁横江过,矫矫青城带箭飞。

雨后清溪看独步,月明华表羡双归。

云间昨夜笙箫响,尝伴王乔与令威。

三人吟毕,互相赞羡。正自标榜,忽外面又走进十余人来,各携酒肴,中间拥着一人,头戴唐巾,身穿黄裘,携着一个少年女子走上站台。三人起身相迎,清躯者道:“令君何处获此佳偶?”唐巾者道:“适过前村,见此女凭栏凝望,故邀来玩月,三公对此佳景,何事清淡?”元裳者笑道:“因夜深无酒,聊联诗遣兴耳。”唐巾者道:“高雅之至。倘不吝珠玉,愿闻请教,或可续貂。”三人遂将前作各诵一遍。那人啧啧称赞道:“清新俊逸,一洗六朝。赤壁青城,用典精确,且沉雄颇类老庄。”遂命取酒共酌。元裳者道:“令君深知诗髓,何不请教大作以压诸卷。”那人笑道:“班门弄斧,贻笑大方。”遂吟道:

心宿凝精赋质全,化形尝礼月中仙。

修成大道传刚子,养得雄纔难茂先。

九尾击时能出火,千年丹就可通天。

从来一液强多事,却笑维摩枯寂禅。

三人齐声赞道:“天工大匠,直压倒元、白矣。”清躯者道:“明月满天,佳人在座,我辈何不联句以代催妆。”众人齐声道好。清躯者道:“我先放肆起。”遂首倡道:

花月可联春,黄衣者道房栊映玉人。

动衣香满路,元裳者道移步袜生尘。

碧海悬金镜,唐巾者道凌波出洛神。

元浆颇合卺,清躯者道鸾凤日相亲。

联毕句,三人斟酒来奉道:“小弟们借花献佛,各饮双杯。”一人来奉唐巾者,一人便持杯来劝那女子。那女子只是俯首不接。黄衣者来强之再三,渐至亵狎,遂挤到站台口,近他身边,双手捧面,那女子推开手要望下跳,四人忙上前将他抗住。唐巾者道:“我因你栏边独坐,若有所思,故相携至此,你若不好好依从,拿你洞中去,不怕你不成其事。”那女子闻言,便啼哭不理他。

进忠在树上想道:“这几个男子逼一个女人,定非善类。”一时激烈起来,取弓箭在手,将两腿夹定树枝,扣上箭,认定了,“嗖”的一箭,正中那戴唐巾的左臂。那人大叫一声道:“不好,有贼。”进忠还未等他说完,“嗖”的又是一箭,射中那清躯的背上。众人齐喊,一哄儿都跑出去了,只亩下那女子在站台上啼哭。

进忠见人去了,便爬下树来,走到站台上。那女子见了,吓了蹲做一团。进忠道:“不要怕,我不是歹人。你是何处人?为何同这些男子来此?”女子哭道:“奴是峄山村人,晚间独坐看月,被那个人拿来,昏昏沉沉,不知来到此处。我并不认得这起人。”进忠道:“你不要哭,我送你回去。”说毕,扶了女子下了站台,出庙来走到路口。

等了天明,纔见个赶脚的。进忠道:“牲口来。到峄山村多远?”脚夫道:“三十里。”进忠同那女子上了牲口,竟望东来。少刻到了一所村庄,脚夫道:“是了。”那女子道:“前面山口傅家庄纔是哩。”又走了一会,到一座靠山临水的庄子,女子道:“是了。”二人下了牲口,还过钱,到庄上女子家去。一刻,里面走出个婆子来,请进忠到草厅上。那婆子拜谢了,备出早饭来与进忠吃。女子梳洗毕,也出来拜了四拜,谢过。进忠看了那女子,真个生得端正,迥不同夜间所见。只见:

仪容俊秀,骨格端庄。芙蓉面浅露微红,柳叶眉淡舒嫩绿。轻盈翠袖,深笼着玉笋纤纤;摇曳湘裙,半露出金莲窄窄。疑并落雁沉鱼,何用施朱傅粉。

进忠还过礼!便要起身,婆子道:“恩人说那里话,怎么就要去?”进忠道:“你令嫒可曾告诉你?”婆子道:“去的缘故,恩人还不知详细哩!”进忠道:“令嫒已说过了,无非是山精野怪,不必说,亏令爱福大,遇见我;若在别处,也不得回来,妖精口里说要拿他到洞中去,此后须要未晚早关门,无事休出屋。吃斋念佛真是再生的。”婆子道:“女儿自小就敬佛。”进忠坚辞要去,婆子苦畜。进忠道:“我有公事在身,不能久亩。”婆子道:“恩人不要慌,夜来女儿不见了,劳动了村前村后的人跑了一夜。今女儿承恩人救回,老身就今日草草备个酒儿酬谢恩人,并谢谢亲眷庄邻,望恩人竟坐坐。”进忠道:“实系有紧要事,不得闲,非是推托,改日再来领罢!”婆子那里肯放,那些来看的人也都来相劝,进忠只得坐下。婆子欢天喜地的去办酒。

少刻,一个个来了,有五六十人赴席。内中雅欲不等,都来问如何相救。进忠又说了一遍。众人称赞说道:“这傅婆婆寡居无子,止生此女;若再不见了,性命也难保全。亏官人搭救,使他母女完聚,真是莫大的功德。”说话间摆上酒来,众人都来与进忠把盏。进忠首坐,众人各各坐下,到有十多席。进忠也起身一一回敬。坐下,饮过三巡,便起身要走。内中一人道:“老兄请少坐,家姨母自然备牲口奉送。”又上了一道汤,进忠坚意要去。婆子出来正欲开言,进忠称谢道:“实不能再饮,因盛意不好固却,今已醉饱,就要告辞。”那婆子扯住不放道:“还求恩人宽住一日,老身还有句话说哩。”进忠道:“我是官身人,何能在此住,也无甚话说。”婆子只是不放。众人道:“老兄且请坐,自然他有甚话说。”进忠只得坐下,问道:“有甚话说就请教罢。”婆子道:“列位高领贤亲俱在此,老身已年将六十,并无子嗣,只有这个女儿。母子相依,孤寡半世,许多人家来说亲,老身都不肯嫁到人家去,指望招个女婿养老。不意昨晚坐在窗下看月,被一阵狂风刮了去,不知在个甚么庙内遇见这位官人救护,得全性命,真是重生我女儿之身。老身今有句言语,只是唐突官人,就趁列位在此,借重作个保山,愿将女儿嫁与官人。”众人齐声道:“好极!好极!”正是:

姻缘有分逢珠丽,邂逅无端会大奸。

有分教:巧言悦耳,已占下他年第一座的干儿;令色畜情,早结下个身后解群冤的种子。

毕竟不知这人姓甚名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魏进忠旅次成亲 田尔耕窝赌受轩

诗曰:

千里相逢遂结缡,一朝倾盖即相知。

漆胶虽合难心照,琴瑟调和可事宜。

便辟切须防佞友,忠良深羡得贤奄。

女中烈士真奇特,莫笑司晨是牝鸡。

却说傅婆子扯住进忠不放道:“我女儿生到十七岁,从来不出门边,日夜母女相依为命,心性也不是个轻薄的,情愿与官人为亲。”进忠道:“这里那里说起!你的女儿尚且不肯嫁与人家,我又是个远方人,如何使得?我为一时义气救他,难道要你酬谢么?”跳起身来就走。那婆子死紧扯住,那里肯放。

进忠道:“你老人家好没道理,我好意救你女儿,你反来缠住我,这到是好意成恶意了。”婆子道:“女儿虽蒙搭救,但孤男寡女同过一夜,怎分得清白?”进忠道:“我若有一点邪心,天诛地灭!”婆子道:“惟有你两人心上明白,谁人肯信?你若不从,我娘儿两人性命都在你是!”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嚷将起来。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只见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说道:“有甚事,只须理论,何必吵闹。”走上草厅来将婆子拉开,与进忠作揖。只见那人生得:

面阔腰圆身体长,精神突千气扬扬。笑生满脸堆春色,邪点双睛露晓光。心叵测,意难量,一团奸诈少刚方。吮痈舐痔真无耻,好色贪财大不良。

那人与进忠礼毕,坐下,问道:“请教贵处那里?尊姓大号?”进忠道:“小弟姓魏名进忠,北京人,因来东阿公干。请问尊兄上姓?”那人道:“小弟姓田名尔耕,本籍山西平凉。因在北京住久,只为有些薄产在此,特来收租。敢问老兄在何处救舍亲的?”进忠又将前事说了一遍。田尔耕满面春风,极口称赞道:“这是大丈夫奇男子义气的事,是舍亲疑错了。”婆子道:“我女儿为人你是晓得的人,他却不是肯苟且的人,但只是传出去不雅相。”田尔耕道:“这是我家姨母,家姨丈当日在时积有数万贯家财,东平州里出名的傅百万。不幸去世得早,未有子嗣,族中也无可承继,且都是不学好的人争告家财,将田产分与族人,止畜下数百亩养老田。目今尚有万金产业,人家利其所有,都来求亲,家姨母意思只要招个好女婿养老。我这姨妹乳名如玉,虽长成十七岁,从来不到门前玩耍。不意有这异事。虽蒙老兄拔救,但他寡妇人家的女儿,当不得外人谈论。俗话‘舌头底下压杀人’,老兄高朋之士,求详察。”进忠道:“令亲是富族名门,令姨妹是深闺艳质,须择门户相当的纔好匹配。小弟是异乡人,且系官身,出身微贱,十分不称。”尔耕道:“千里姻缘使线牵,怎讲得远近?看老兄这样像貌,愁甚么富贵功名。姨妹也可称女中丈夫,这也不为错配了。”

进忠低头语,想起初救他时原是一团义烈之气,全无半点邪心。及见他生得端庄,又听得田尔耕说他家有许多田产,终是小人心肠,被他惑动了,故此踌躇不语。田尔耕本是个寡嘴夸诈之人,那里真有这许多产业,见进忠不啧声,就知他有意了。遂笑道:“姨娘,你老人家且请进去,此事也不是一句话就成的。明日是个黄道吉日,好结婚姻。我亲到魏兄尊寓做媒,定要他成这事。”进忠纔辞了起身,同田尔耕叫了牲口,别去。田尔耕道:“魏兄尊寓在何处?”进忠道:“州前。”尔耕道:“权别,明早奉候。”

进忠回到州里下处,天已将晚,见两个箭手在店里吃晚饭,埋怨道:“你两个怎么不等我?”箭手道:“我们醉了,跑了一会,獐子不知去向,寻爷不在,又怕关城门,故先回来了。爷在何处宿的?”进忠道:“我走到一个林子里,把獐子赶倒,被我捉住。醉中不觉月上,恐迟了,难得进城,寻着个人家借宿,请我吃酒饭,我就把獐子送他了。”箭手道:“便宜他好肚脏,店家取饭来吃。”进忠道:“明日再去院前探信,看可曾开门。”箭手道:“不必去,还未开门哩。早间州里差人送节礼,也没有送得。”进忠道:“再等到几时?如今将近年节,怎么好?”箭手道:“爷还是一个人,我们还有家小,少长没短,年下是欠负的,都来催讨,一夜也睡不着。”进忠想道:“如今我要成这亲事,他二人在此也不便,不如打发他们先回去,到也干净。”遂说道:“却是你们比不得我,你们事多人众,我想你们在此无事,还恐老爷望信,不若我写个禀帖,先打发你们回去罢,马牌也把你们去,我回去时再向汪爷讨罢。”他两人千恩万谢,感激不尽。遂拿了马牌,到州里讨了马,次日五鼓起身。进忠道:“你到扬州代我致意陈少愚,说我不及写书子。”候他二人应命别去,进忠到天明,便将行李礼物收拾停当。

傍午,有三四骑牲口到店门首来,问道:“扬州魏提控可在这里?”店家道:“在里面哩。”叫小二进来报知。进忠出来迎接,田尔耕同三四朋个友入来,一一相见坐下。进忠道:“远劳下顾,旅邸茶汤不便,得罪,得罪!”众人道:“客中何必拘礼。”田尔耕道:“舍亲多拜上,亲事务望俯从。”进忠道:“异乡微贱之人,怎敢仰攀?且是官身,事不由己,断难从命。”尔耕道:“昨已说过,不必过谦,这几位都是至亲,故相邀同来作伐。”进忠道:“小弟有何德能,敢劳列位下顾。”那三人道:“舍亲孀居孤苦,止生此女,每要招个好女婿养老,以图照应。女儿也十分精细。今见老兄仪表,真是天生一对,郎纔女貌,足以相当。”进忠犹自谦让,尔耕道:“不必说,且到小庄权住,择个吉期,再到舍亲家入赘。”进忠道:“远劳大虑,屈到馆中少叙代茶。”尔耕道:“也好,就当谢媒罢。”遂同到馆中坐下饮酒。

忽对面桌上一人站起叫道:“田先生为何久不到小庄走走?”尔耕起身拱拱手道:“因为俗事羁绊,疏阔得罪,新正再来奉候。”饮毕,遂相别出店。到下处叫店主来算还了房钱,取了行李,同往峄山村来。傅家置酒相待过,纔到田尔耕庄上住下。时已腊月二十二日,择了二十五日吉辰,亲去谢允,就备了四十两礼金、八匹尺头下聘,选订正月十五日元家佳节成亲。终日田尔耕引一班乡户人家子弟,来同进忠赌钱、吃酒、顽耍。

不觉过到正月初七日,正在那里掷钱,只见个小厮拿进请帖来道:“刘爷请酒。”田尔耕接来看,上写着:“翌午肃治春盘,奉扳清叙,祈早移玉。”下写:“侍教生刘天佑拜订。”看毕,说道:“你回他说,多拜上他,爷知道了,明日来。”领取五十文钱赏他,小厮应声去了。次早,尔耕向进忠道:“小弟暂别,因刘家有约,晚间方回,失陪老兄。”后又道:“何不同兄去拜拜他?此人极是四海的,却又好赌个钱儿。”进忠道:“素不相识,怎好唐突?”尔耕道:“年时曾在酒馆中会过的。”进忠道:“改日罢。”尔耕道:“兄既不去,等我请他时再屈兄作陪罢。”遂赴席去了。

到次日,进忠取出五两银子定酒席。,至十五日,便在傅宅草厅上摆列着喜筵。众亲邻都来送礼,暖房饮酒。晚夕,一派鼓乐,两行花烛,引着一对新人,双双立在毡上,拜堂合卺后,众女眷送入洞房。真是:天上人间,十分欢乐。有喜会佳姻词为证:

喜,喜珠垂鹊起,上眉峰,生靥底。气溢门阑,春融帐里。猩红试海棠,秾艳歌桃李。绸缪上苑鹓鸾,尤殢巫山云雨。笙箫引凤上秦台,花烛迎仙归洛浦。

会,会锦营花队,燕成双,莺作对。鸾凤和鸣,鸳鸯同睡。带笑熄银灯,含羞牵玉佩。罗帏绣幕生春,杏脸桃腮增媚。庆朱陈两姓交欢,羡牛女双星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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