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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二集-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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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谣词说得古怪道:

药王蠲痾,财伤官磨。

困于六月,盍祈安和!

周必大占得这一爻,心中甚是不乐,已知姚乳娘是个不起之症。过得数日,姚乳娘果然呜呼哀哉了。周必大见谣词灵应,恐六月深有可忧之事,心中不住忐忐忑忑,担着一把干系,日日谨慎。直守到六月三十日,周必大对同僚官道:“我前日占得谣词,有‘困于六月,盍祈安和’之句,心中甚是不宁,尝恐有意外之变。如今已守到六月三十日,眼见得今日已过,灾星退度,过了今晚,明日便是七月,准准不妨事矣。”同僚官道:“你忐忐忑忑了这一个月,真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一般好生提防。今日灾星退度,俺们具一杯酒与你庆贺。”说罢,同僚官各出分金一封,置酒到周必大宅子中,开怀畅饮。

不说这壁厢饮酒作乐,且说周必大住居在样沙坑,与间壁运属王氏恰好是同梁合柱之居。那王家的妻子马氏,马氏的弟弟是马舜韶,新升御史,其威势非常之重。王家有了这个御史的舅舅,连王家的光景也与旧日不同起来了。从来道:

贫时垂首丧气,贵来捧屁呵臀。

这王家倚托御史之势,凡事张而大之,况且新升御史,正是诸亲百眷掇臀捧屁之时,何况嫡嫡亲亲舅爷,王家怎敢怠慢了他?少不得接那舅爷来家,肆筵设席,鼓瑟吹笙,亲亲热热,恭恭敬敬,奉奉承承,以尽姐丈之情。惹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之人,都来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不免迂邻舍之迂,阔邻舍之阔,这都是世情如此,不则一家。恰好六月三十之日,那王家舅爷马舜韶,扯起乌台旗号,穿着开口獬豸绣服,乌纱帽,…朝靴,马前一对对摆着那吓人的头踏,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来到王家探望姐姐与姐夫。姐夫因而设席款待,直饮到黄昏而散。周必大与同僚官知间壁王家有贵客,怎敢声张?只得低声而饮,只待马舜韶去了,方才能够畅饮。饮到三更天气,同僚各官散去。怎知王家的丫鬟因日间伏事舅爷茶茶水水、酒酒饭饭,忙了一日,辛苦睡着,把灯插在壁上,那丫鬟放倒头一觉睡去,两个鼻子孔朝天,就象铁匠扯风箱之声,再也不醒。那灯火延在板壁之上,首先烧着周必大的宅子,一时间便延烧起来,刮刮杂杂,好生利害:

夫火者,禀南方丙丁之精,木生于火,祸发必克,燧人以之利物,火德将此持权。神名回

禄、祝融、宋无忌,部下有焱火使者、持火铃将军、捧火葫芦童子、骑火龙火马神官。天火非

凡火不燎,始初逼逼剥剥,继则(火或)(火或)烘烘,骨都都烟迷宇宙,刮刺刺焰震乾坤,果

然势如燎毛之轻,诚哉烈若红炉之铸,可想周郎赤壁,宛似项羽咸阳。

这一场火起,延烧数百家,周必大从睡梦里醒来,急急救得家眷人口;衣服家伙之类,烧得个罄尽。

那临安帅韩仲通明知这火从王家烧起,因王家舅爷有御史之尊,谁敢惹他?俗语道:“欺软怕硬,不敢捏石块,只去捏豆腐。”便拿住周必大并邻比五十余人,单单除出王家。诸人尽数在狱中,奏行三省官勘会。周必大在狱中问狱吏道:“失火延烧,据律该问什么罪?”狱吏道:“该问徒罪。”周必大道:“我将一身承当,以免五十邻比之罪,我还该何等罪?”狱吏道:“不过除籍为民耳。”周必大叹息道:“人果可救,我何惜一官?况舍我一顶纱帽,以救五十余人之罪,我亦情愿。那谣词上道‘财伤官磨’,数已前定矣,怎生逃避?”狱吏道:“你这官人甚是好笑,世上只有推罪犯在别人身上的,那里有自己去冒认罪犯的?如今世上那里还有你这等一个古君子?便是点了火把,也没处寻你这个人,怎生肯舍自己前程万里,捉生替死,与他人顶缸受罪。”说罢,大笑不止。周必大认定主意,不肯变更,直至勘会之时,他自己一力承当,只说家中起火,并不干邻比诸人之事。三省官都有出脱周必大之意,要坐在邻比诸人身上,因见周必大自己一力承当,三省官无可奈何,只得将文案申奏朝廷。倒下旨意,削了周必大官爵,释放五十余人出狱。那五十余人磕头礼拜,谢天谢地,只叫:“救命王菩萨,愿你福寿齐天,官居极品,位列三台,七子八婿。”周必大也付之不理。临安府诸人,也有道周必大是千古罕见之人,怎生肯舍了自己前程,救人性命?却不是佛菩萨转世,日后断然定有好处。也有道周必大是个呆鸟,怎生替人顶缸,做这样呆事?也有道周必大是个极奸诈之人,借此沽名邀誉。总之,人心不同有如其面,不可以一律而论。有诗为证:

舍却乌纱救别人,旁人相见未为真。

救人一念无虚假,必大何曾问细民?

话说周必大救了五十余人之命,只因火起贴邻,烧得寸草俱无,周必大只领得骨肉数口而出;又因削了官爵,安身无地,将就在临安挨了五六个月,没及奈何,只得思量寄居于丈人王彦光之处。他夫人王氏也是个贤惠之人。大抵妇人家并无远大之识,只论目下。他夫人见丈夫冒认罪名,削去了官爵,也全不怨恨着丈夫,并无一言说丈夫做了这场呆事,反宽慰丈夫,遂同丈夫到父亲家居住去。

不说周必大同夫人要到王家去住,且说那王彦光住在广德,始初闻得女婿因救了邻比五十余人,冒认罪名削去了官爵,好生怨怅道:“半生辛苦,方才博得一个进士,怎生有这个呆子?世上的人,利则自受,害则推人,却比别人颠倒转来做了,岂不好笑杀人?好端端的一个官,正是前程万里,不知要做到什么地位方才休歇。就是他要休歇,我还兀自不肯休歇,不知自己何故自己作孽抛去了。明日清清冷冷,却带累我女儿受苦。世上只有要官做的人,再没有有官自去削的人,可不是从古来第一个痴子么?明日见这痴子时,好生奚落他一场。”那王彦光忿忿不已。不则一日,到于冬天,一日大雪,王彦光夜间得其一梦,梦见门前有许多黄巾力士在门前扫雪,王彦光问道:“怎生在我门前扫雪?”那些黄巾力士道:“明日丞相到此,扫雪奉迎。”说罢而醒。王彦光大惊异道:“不知明日有什么人来,来的便是宰相也。”次日午时,恰好是女儿女婿来到。王彦光暗暗的吃个惊道:“难道这丞相就是这个痴子不成,世上可有痴子做丞相之理?况且除籍为民。俗语道‘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难道可有天上掉下来的现成丞相?大抵不是他,或是别人亦未可知。”这日到晚,并无一人。王彦光暗暗的道:“今日并无一人,只得这个痴子。这个梦有些古怪,准准要应在周必大身上了。我本要奚落他一场,今既如此,不好奚落得,只得翻转脸来且奉承他一番,不要他明日做了丞相之时,笑我做苏秦的哥嫂。我如今不免做个三叔公,再作理会。”果然翻转脸来,欢容笑面,一味慰安,并无奚落之念,实有奉承之心。怎知王彦光的儿子王真通是个极势利的小人,见姐夫削了官爵,好生轻薄,又见父亲一味恭敬姐夫,便如眼中之钉一般,便道:“一个罢官之人,与庶民百姓一样,直恁地恭敬,却是为何?将我家的钱粮,去养着这个呆鸟做恁?”若是父亲与周必大酒食吃,他便在旁努嘴努舌,斜眼撇角,冷言冷语,指指搠搠的道:“可是奉承这位尊官哩。”正是:

只有锦上添花,那曾雪中送炭。

话说王真通轻薄自不必说,那周必大在丈人家,转眼间已过了数个年头,那时已五十余岁,高宗诏下开博学弘词科。王彦光因梦中之事,勉强要周必大赴博学弘词科。周必大道:“岂有已举进士,失了进士,又欲奔赴博学弘词科者乎?况此事久不料理,怎好冒冒失失而去?”王彦光再三催促起身,周必大只得勉强前至临安。一日,梦到东岳天齐圣帝之处,左右判官小鬼,牛头马面,列于两旁,鬼使拿的罪人披枷带锁者不计其数。东岳帝君冕旒端坐上面拷鬼,号叫之声,所不忍闻。

东岳天齐圣帝者,乃天地之孙,群灵之祖。巍巍功德,职掌四大部州;浩浩崇阶,辖管三

天率属。天道、地道、人道、鬼道,莫不由其变通;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一切凭其鼓铸。

试看两廊棚扒吊拷,无非是恶官恶吏、贪残酷虐之小人;细察殿前剉磨烧舂,那有个为孝为忠、

仁慈朴实之君子?变驴的,变马的,变猪的,变犬的,世上众生,都受罪犯耿耿;化莺的,化

燕的,化蜂的,化蝶的,花间四友,难逃业报昭昭。称发竿丝忽无差,照胆镜毫厘不爽。光明

正大者,尽从金银桥化生;黑暗狡猾的,咸向恶水河堕落。重重地狱,都自人生;渺渺天堂,

悉凭心造。

话说周必大到了东岳天齐圣帝之处,看见变牛变马之人无数,但是十分之中倒有六七分是和尚,因吃了十方钱粮,不守戒律故也。又见牛头鬼使勾到一人,却是周必大同榜进士赵正卿。其人广有钱财,遂好交结天下名士,原系一窍不通、文理乖谬之人,假装体面,烂刻诗文,欺世盗名,花嘴利舌,后来侥幸中了进士,一味贪酷害民,欺压善良,损人利己。周必大见是赵正卿,遂用心看视。只见东岳帝君大声震怒道:“赵正卿,汝在世上,并无阴德及于一民一物,妄尊自大,刻剥奸险,一味瞒心昧己。欺世盗名,假刻诗文,哄骗天下之人,障天下之眼目,不过藉这几千万臭钱诓骗世人。那世上无眼目之人被汝骗过,汝还能骗得我否?”遂叫数个鬼使将赵正卿绑于柱上,将双眼一齐抠出;又将赵正卿劈破其腹,滚汤洗涤其肠。赵正卿号叫之声甚是凄惨。东岳帝君喝骂道:“汝一肚皮奸诈害人,人受汝之荼毒,苦不可言,亦知今日自己疼痛否?奸淫室女,破败寡妇,罪大恶极而不可赦。欺世盗名,天下之人,皆为汝巧言利舌所骗,所不能骗者独鬼神耳。盗取朝廷名器,恣汝胡为,以济其不仁不义之念,朝廷官职岂为汝贪酷地耶?欺压善良,损人利己,无恶不作。汝又假以崇信佛法为名,实于佛法一字不通,不过借佛门以为逃罪之计,还要去欺那佛菩萨,使人不信三宝,皆汝之故,其罪与诽谤三宝尤甚。”命押入“无间地狱”受罪,兼追其三子,斩绝后嗣。道罢,数个鬼使囚执而去。果是“千年铁树花开易,一入丰都出世难。”

欺世盗名瞒鬼魅,假依佛法念菩提。

难逃东岳天齐圣,地狱无边始惨凄。

东岳帝君判断赵正卿已毕,开口道:“周必大阴德通天,当为人间太平宰相,惜骨格穷酸,难登显位。”即吩咐小鬼判官道:“可速与周必大种帝王须一部。”两个判官小鬼即取一绺须过来,根根种在周必大嘴上。种须已毕,周必大欠伸而醒,嘴边甚是疼痛,把手一摸,其两腮都肿。那时周必大也生了些髭须,与当年没髭须时不同,这一夜便添出许多髭须,黑而且劲,又长又有光彩。周必大暗暗惊异,并不说出。遂访问赵正卿,果于是日死矣,其果报如此。看官,你道事有凑巧,物有固然,功名富贵,果是鬼神护佑,不由一毫人力计较。

那时周必大来到临安,寓在一个孙班直家里。这孙班直一日从外归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册子。周必大偶然坐在门坎上,看见班直手里这个小小册子,便取来一看,却是皇帝出来的驾前仪从卤簿图,器具名色一一写在上面。周必大甚是得意,便将班直这个小小册子细细抄录,一一无遗。这也是偶然好耍子之事,岂知这富贵功名就在上面,真时来福凑也。

话说那时秦桧已死,高宗将已往之事尽数翻转,命汤鹏知贡举。汤鹏奉命考议,因高宗更化之始,试法极严,出的题目,可可是卤簿图。周必大记得烂熟,一字无差。汤鹏看这一卷考核精细,若有神助,遂取为首卷。周必大从此在翰林院九年,文章之名布满天下。高宗皇帝几番要拜周必大为宰相,因他相貌长身瘦面,孤形野鹤,恐怕他福薄,做不得宰相,尝燕坐叹息道:“好一个宰相,但可惜福薄耳。”旁边走过一个老太监,徐徐奏道:“官家所虑,莫不是周必大乎?”高宗道:“你怎生便知是周必大?”老太监奏道:“臣见所画先朝司马光像,其相貌甚是清臞,亦如周必大之长身瘦面也。”高宗为之大笑,遂拜周必大为宰相,果然做了二十年太平宰相,就造相府在样沙坑。那时督造相府的就是韩仲通,甚是惭愧,其恰好如此。后高宗传位于孝宗,周必大与闻揖逊之盛,进少保,封为益国公。后来出镇长沙,又享清闲之福。有个风鉴先生走到周必大府中,要见宰相。周必大自己出来。那周必大不好奢华,只穿布袍出来相见,那个风鉴先生道:“我要见你家宰相,谁要见你?”周必大道:“看我便是。”风鉴先生道:“休得取笑,岂有你这等一个人做得宰相?”周必大道:“难道我做不得宰相?”风鉴走近前来,把须髯一捋道:“此一部帝王须也。”周必大方才敬服。盖当日东岳帝君种须之事,周必大就在夫人面前也并不曾说出,今日风鉴识得是帝王须,恰好与东岳种须之事相合,岂不是个异人?从来道,人臣得龙之一体,当为公相。曾公亮得龙之脊,王安石得龙之睛,周必大得龙之须,所以都做到宰相。后来周必大整整活至九十余岁而死,谥文忠。儿子周纶也为筠州太守。阴德之报,一毫不差如此。有诗为证:

裴度香山能积德,益公认罪代穷民。

-人须放心田好,留取他年宰相身!

第二十五卷 吴山顶上神仙

佛法曾经孔子传,由余石佛识前缘。

法兰僧会通中国,洪昉禅师见帝天。

这一首诗第一句“佛法曾经孔子传”是怎么说?从来道,佛法自汉明帝始入中国。明帝夜梦金人飞空而至,乃大集群臣以占所梦。通事傅毅奏曰:“臣闻西域有神,其名曰佛,陛下所梦,将必是乎?”帝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使往天竺,寻访佛法,于是释摩腾始入中国,此汉地有沙门之始也。虽然如此,佛法不始于汉明帝。唯我孔圣人,前知千古,后知千古,已早知西方有佛矣。商太宰见孔子曰:“丘,圣者欤?”孔子曰:“圣则丘何敢?”商太宰曰:“三王,圣者欤?”孔子曰:“三王善任智勇者,圣则丘弗知。”曰:“五帝,圣者欤?”孔子曰:“五帝善任仁义者,圣则丘弗知。”曰:“三皇,圣者欤?”孔子曰:“三皇善任因时者,圣则丘弗知。”商太宰大骇曰:“然则,孰者为圣?”孔子曰:“西方有圣人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据这说看将起来,西方圣人不是佛菩萨是谁?又道:“周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千变万化,不可穷极,穆王敬之如神。”那化人便是文殊菩萨、目连尊者,二位来化,穆王从之。

第二句“由余石佛识前缘”。秦穆公时,抚风获一石佛,穆公不识,弃马坊中,污秽此像。护法神嗔怒,令公染疾。公又梦游上帝,极被责罚,觉来问侍臣由余。由余答道:“臣闻周穆王有化人来此土,云是佛神,穆王信之,于终南山造中天台,高千余尺,基址现在。又于苍颉台造神庙,名三会道场。公今所患,得非佛乎?”公闻大怖,语由余曰:“吾近获一石人,衣冠非今所制,弃之马坊,得非此是佛神耶?”由余往视之,对曰:“此真佛神也。”公取像澡浴,安清净处,像遂放光。公又大怖,谓神嗔怒,宰三牲以祭之,护法神将三牲擎弃远处。公又大怖,以问由余,答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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