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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二集-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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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人到耿氏处说亲。耿氏只道丈夫果死,将错就错,嫁了这杨干夫。杨干夫又精于房中之术异常,与耿氏恣为淫乐,耿氏甚喜。杨干夫中了耿氏之意,便把他家产尽数占而有之。王可久十年受累,方才放回,身边并无一文,叫化而回。走到家里,妻子、田产已并属别人了,访问是杨干夫娶去。只得走到他门首探访信息,恰好耿氏在于门首。王可久衣衫百结,况狱中监禁多年,其人如鬼一般模样,连耿氏也十分认不出了。王可久见了自己妻子,正哭诉其事。杨干夫一见,将王可久毒打一顿,筋骨俱伤,反说他泛海漏网,竟将他告府。你道杨干夫好狠,就将王可久前时家中积下的钱财费了数百金买上买下,尽数用透了。王可久一句也辩不得,问成泛海之罪,下在狱中,就要暗暗安排死他。幸而天可怜见,这尊活神道来,已知这件冤枉之事,急提这一干人犯来审。一一审出真情,将杨干夫实时打死,其作法书吏并强媒一并问罪,耿氏知情不救,杖卖,其田产悉判归王可久。若周爷迟来数日,王可久已为狱中冤鬼矣。即日逐去了这个胡涂知府,从此纪法肃然。

他初来浙江之时,道上忽有苍蝇数千,薨薨的飞到他马前,再赶不去。他道定有冤枉,叫…隶跟着这苍蝇,看集于何处,遂就地掘将起来,得一个死尸,却是死不多几日的尸首,身边只有一个小小木布记在上。周爷叫把这个小木布记解下,带到任上,悄悄叫人到市上去买布,看布上有这个记号的,即便拿来,细细审问,道:“你这布是谁人发卖与你的?”那店主人转转说出,遂将那人拿来一审,果是打劫布商之人。追出原赃,召布商家领去。家中方才得知死于劫贼之手,将劫贼问成死罪。

一徽客,到于富阳道旁,见一黏鸟鹊之人,竿上缚着二鹊,二鹊见徽客不住悲鸣,有求救之意。徽客甚是哀怜,把二分银子付于黏竿之人,买此二鹊放生。徽客不老成,一边打开银包之时,其中银两甚多,散碎者不计其数,当被驴夫瞧见,遂起谋害之心。走至将晚幽僻之处,从驴上推将下来,用石块打死,埋于道旁,取其银包而去,竟无人知其事。怎知那二鹊感放生之恩,一直飞到按察使堂上。周爷正在坐堂之时,那二鹊直飞到案桌边悲鸣不已,似有诉冤之意…隶赶起,又飞将下来,其声甚是悲哀。周爷吩咐二鹊道:“汝莫不有冤枉之事伸诉?如果有冤枉,可飞到案桌之上鸣叫数声。二鹊果然飞到案桌上鸣叫数声,头颠尾颠。周爷又吩咐二鹊道:“果有冤枉,吾命…隶随汝去。”就叫一个…隶随二鹊而去。二鹊果然通灵,一路飞鸣,似有招呼之意,直到富阳谋死处飞将下来,立于土堆之上,鸣噪不住…隶扒开土来一看,果有一个谋死尸首,头脑打碎,身边却有马鞭子一条…隶取了这条马鞭来报与周爷。周爷夜间睡去,见一人披头散发跪而哭道:“小人的冤家非桃非杏,非坐非行,望爷爷详察。”说罢而去。次日坐堂,想这一条马鞭定是驴夫谋死失落之物,即命富阳县尽将驴夫报名查数。富阳县将驴夫名数送来,中有李立名字。周爷见了悟道:“非桃非杏,非坐非行,非‘李立’而何?”登时把李立拿来。李立见了周爷,不打自招承,果系谋死。追出原银,已用去一半,问成死罪;徽客尸首着亲属埋葬。有诗为证:

二鹊感恩知报冤,急来堂上乱鸣喧。

若无此位灵神道,谁洗千年怨鬼魂?

话说当年艮山门外,有座翠峰寺,是五代时建造,去城甚远。其中和尚多是不守本分之僧,虽然削去头发,其实广有田园桑地,养猪养羊,养鸡养鸭,看蚕杀茧,畜鱼做酒,竟是一个俗家便是,只是夜间少一个标致妇人伴宿。从来道:“饱暖思淫欲。”这些和尚日日吃了安闲茶饭,又将肥肉大酒将养得肥肥胖胖,园里有的是嫩笋,将来煮狗肉吃。像鲁智深说得好:“团鱼腹又大,肥了好吃。狗肉俺也吃。说甚么‘善哉’?”虽然如此,却没有鲁智深这种心直口快之性。这些和尚只因祖代传流,并不信因果报应之事,吃荤酒惯了,只道是佛门中的本等。不说自己不学好,倒怨怅父母将来把在寺中,清清冷冷,夜间没有妻子受用。有诗为证:

僧家只合受清贫,若果赢余损自身。

何不看经并念佛,贪他荤酒受沉沦!

就中有两个小和尚,尤为不好,一发是个色中饿鬼,一个叫做妙高,一个叫做慧朗。

不说这两个不好,且说村中一个妇人霍四娘,丈夫务农为生。霍四娘年纪二十八岁,颇有几分颜色。一日要回娘家去,因娘家住得颇远,不免起早梳洗,穿了衣服走路。因起得太早,况且是乡村野地,路上无人行走,霍四娘一路行走,不觉倦将上来,打从这寺前经过,且到山门前略略坐地。这霍四娘千不合、万不合,单身独自坐在山门前。你道这冷清清之处,可是你标致妇人的坐处么?恰好这两个冤家出来,劈头撞着,看见他标致,暗暗道:“我的老婆来矣。”便假作恭敬上前道:“大娘请到里面奉茶。”霍四娘道:“不消得。”两个和尚道:“大娘到那里去?”霍四娘道:“到娘家去。”两个道:“大娘恁般去得早!”霍四娘道:“路途遥远。”两个道:“既是路途遥远,怎生不进小寺奉一杯茶去,接一接力?”霍四娘道:“就要起身。”说罢,便要移步。两个不舍得,见路上并无行人,便一把抱住,拖扯而进,要强奸这霍四娘。霍四娘不从,大骂“该死秃驴”,骂不绝声。两个和尚大怒之极,把厨刀登时杀死,将尸首埋在一株大冬青树之下,更无人知觉,连本寺和尚也不知道。因寺中宽大,各房住开,这房做事,那房并不知道。况且起早,谁疑心有这件事来?冤魂不散,自有天理。一日周爷坐堂,忽然旋风一阵,将一片大树叶直吹到堂上案桌边,绕而不散,其风寒冷彻骨,隐隐闻得旋风中有悲哭之声,甚是凄惨。周爷道:“必有冤枉。”叫左右看视此叶,都道城中并无此大叶,只有艮山门外翠峰寺有此一株大冬青树,去城甚远。周爷悟道:“此必寺僧杀人埋其下,冤魂来报我也。”实时带了多人,来到翠峰寺大冬青树下发掘,不上掘得数尺,掘出妇人尸首,尚是新杀死的。周爷将和尚一一审过,审到这两个和尚,满面通红,身子不摇自颤,一一招出杀死情由。先打八十,问成死罪。细搜寺中,猪羊鸡鸭成群,房房都是酒池肉林。大怒之极,将每个和尚各责三十,押还原籍,将寺尽行拆毁,田产俱没入官,变卖以济贫民。有诗为证:

猪羊鸡鸭闹成群,释氏魔头此是君。

更有两名淫色鬼,活将妇女杀之云。

又有一个做经纪之人,名石仰塘,出外多年生意,趁得二百两银子。未曾到家,看见天色将暮,恐自己孤身被人谋害,在晏公庙走过,悄悄将来藏在香炉底下。夜深归去,敲开了门,妻子见了道:“出外多年,趁得多少银子?”石仰塘道:“趁得二百两,我要拿回来,看天色已晚,孤身拿了这二百两银子,恐有失所,我将来悄悄藏在晏公庙石香炉底下,并无人得知,明日清早去取来。”说罢,吃了夜饭,上…而睡。次日清早,到晏公庙石香炉底下一摸,只叫得苦,不知低高。原来被人知觉,早已替他拿去了。石仰塘只得到周爷处具告,诉说前由。周爷道:“你放银子之时,黑暗中可有人瞧见?”石仰塘道:“并无一人。”周爷道:“你可与谁说来?”石仰塘道:“只回家与妻子说,并无他人知道。”周爷笑道:“定是你妻子与人通奸,被奸夫听得,先取去了。”即拿妻子来当堂审间,果系与人通奸。其日石仰塘回时,奸夫慌张,躲入…下,石仰塘说时,奸夫一一听得明白。石仰塘走出外面,妻子乘机放奸夫从后门逃走,那奸夫就走到晏公庙,香炉底下取了这二百两银子,欣欣而去。果是:

隔墙须有耳,…下岂无人?

遂问以淫妇奸夫之罪,追出原银。尚未出脱。

又有一个杭府中狱囚,已经多年,忽然讦告乡民范典曾与同盗。周爷知是诈,遂叫范典到官,细细审问。范典称冤不已,道:“与盗曾不识面,如何得有同伙之事?”周爷深知其受诬,遂叫范典穿了…隶衣服、头巾,立于庭下,叫…隶却穿了范典的衣服,跪于庭中,叫他不要则声。骤然出其不意,取出这个狱囚来与这假范典同跪一处。周爷问道:“你告他同盗,他却不服。”狱囚看了这假范典道:“你与我同盗,今日如何抵赖?”假范典低着头,只不则声。周爷又故意问道:“莫非不是他!”狱囚又看了一遍道:“怎生不是他?他叫做范典,住在某处,某年与小的同做伙计,某年月日同盗某家,分赃多少,某月日又盗某家,分赃多少。小的与他同做数年伙计,怎生不是他?”说得一发凿凿可据。周爷笑道:“你与范典初不相识,将我…隶指成同伙,其间必有主使之人。”用起刑法,果是一个粮长与范典有仇,买盗妄扳。周爷大怒,遂将二人打死。自此之后,再无狱囚妄扳平民之害。有诗为证:

狱囚往往害平民,必有冤家主使人。

此等奸顽须细察,莫将假盗认为真。

话说湖州一个百姓洪二,腰了重资,要到苏州置办货物,到湖州发卖,叫了一只船。洪二在船中等候小厮,久而不至,梢公王七见洪二行囊沉重,独自一个在船,小厮又不来,况且地僻无人看见,遂起谋害之心。把洪二一耸推落水中而死,把这行囊提了回去,反走到洪二家里敲门问道:“怎么这时还不下船?”洪二妻子吃一惊道:“去了半日了。”王七道:“我道这时候怎生还不下船,定是又到别处去了。”霎时间,只见小厮走回道:“我到船中去,并不见主人,不知到那里去了,又不见行李。”妻子道:“他拿了行李,自然到船中去,难道有闲工夫到别处去?”王七道:“我因等不见官人下船,只得走来寻官人下船。”彼此争论不已,竟无下落。告官追寻,彼此互推,杳无影响。告在周爷手里,周爷看王七之相甚是凶恶,密问洪二妻子道:“船家初来问时,怎么的说话?”洪二妻子道:“丈夫将行李去了多时,船家来敲门,门还未开,便叫道:‘娘子,怎么官人还不下船来?’”周爷又拘洪二两邻来问道:“你可曾听得王七敲门时怎么的说话?”两人都道:“听得王七敲门道:‘娘子,怎么官人还不下船来?’”周爷拍案大骂道:“洪二,是你杀死了,你已是招承了,怎敢胡赖?”王七还强辩。周爷道:“你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敲门开口称娘子,若不是你谋死,怎么门还未开,你不先问官人,开口便叫娘子?不是你谋死是谁谋死?”王七被说着海底眼,神魂都摄,满脸通红,浑身自颤起来,一发知得是他谋死。遂一一招承,追出洪二行李,一一无差,问成死罪。有诗为证:

从来折狱古为难,声色言词要细看。

若把心思频察取,可无冤狱漫相奸。

有两人争雨伞的,打将起来。张三道:“是我的。”李四道:“是我的。”两人争论不决。周爷便将伞劈破,各得一半,暗暗叫人尾其后。张三道:“我始初要把你二分银子,你干净得了二分银子有何不好?如今连这二分银子都没了。”李四道:“原是我的伞,怎生强抢我的!”遂把张三拿进,责罚二十,仍照数买伞与李四。

又有二人争牛,彼此不决。周爷大怒:“将此牛入官,令人牵去。”一人默默无言。一人喧忿,争之不已。周爷即判与喧忿之人,道:“此必尔之牛也,所以发极忿争;此牛原与彼无与,所以默默无言。”即责治其人。其发奸摘伏之妙,种种如此,不能尽述。

那时衙门中有个积年老书手,名为莫老虎,专一把持官府,窥伺上官之意,舞文弄法,教唆词讼,无所不至。周爷访其过恶多端,害人无数,家私有百万之富,凡衙门中人无不与之通同作弊。周爷道:“此东南之蠹薮也。衙蠹不除,则良民不得其生。”遂先将莫老虎毙之狱中,变卖其家私,籴谷于各府县仓中,以备荒年之赈济。凡衙门中积年作恶…快书手,该充军的充军,该徒罪的徒罪,一毫不恕。自此之后,良民各安生理,浙江一省刑政肃清,皆周爷之力也。周爷尝道:“若要天下太平,必去贪官。贪官害民,必有羽翼,所谓官得其三,吏得其七也。欲去贪官,先清衙门中人役,所以待此辈不恕。”

那时有钱塘知县叶宗行,是松江人,做官极其清正,再不肯奉承上司,周爷甚是敬重。后来叶宗行死了,周爷自为文手书以祭之,盖重其清廉,且将以风各官也。每巡属县,常微服,触县官之怒,收系狱中,与囚人说话。遂知一县疾苦,明日所属官往迎,乃自狱中出,县官恐惧伏谢,竟以罪去。因此诸郡县吏,闻风股栗,莫敢贪污。始初入境之时,有暴虎为害,甚是伤人。周爷自为文祷于城隍之神,那虎自走到按察司堂下伏而不动,遂命左右格杀之。有诗为证:

周新德政,服及猛虎。

今之城隍,昔之崔府。

同僚一日馈以鹅炙,悬于室中。后有馈者指示之。周爷原是贫家,夫妻俱种田为生,及同官内晏,各盛饰,惟周爷夫人荆钗裙布以往,竟与田妇一样,盛饰者甚是惭愧,更为澹素,其风节如此。所以当时周宪使之名震于天下,虽三尺童子莫不称其美焉。那时锦衣尉指挥纪纲有宠,使千户到浙江来缉事,作威受赂,害民无比。周新将来痛打了一顿,千户实时进京哭诉于纪纲,纪纲奏周新专擅捕治,永乐爷差官校拿周新至殿前,周新抗声陈说千户之罪,且道:“按察使行事与在内都察院同,陛下所诏也。臣奉诏擒奸恶,奈何罪臣?臣死且不憾!”其声甚是不屈,永乐爷大怒,命杀之。周新临刑大呼道:“生为直臣,其死当为直鬼。”是夕太史奏文星坠,永乐爷悟其冤枉,甚是懊悔,即将千户置之死地,以偿其命。顾问左右侍臣道:“新何处人?”侍臣对道:“广东人。”永乐爷遂再三叹息道:“广东有此好人,枉杀之矣。”悼惜者久之。自后尝见形于朝。一日,忽见一人红袍立日中,永乐爷大声呵叱,遂对道:“臣浙江按察使周新也。奉上帝命,以臣为忠直,为浙江城隍之神,为陛下治奸臣贪吏。”言讫,忽然不见。永乐爷遂再三叹息。后来周新附体在浙江城隍庙前的人道:“吾原是按察使周新,上帝以吾忠直,封吾为城隍神。可另塑吾面貌,吾生日是五月十七也。”众人见其威灵显赫,遂一新其庙貌,移旧城隍像于羊市里。有诗为证:

威灵显赫是城隍,未死威灵即有光。

直臣直鬼无二直,总之一直便非常。

又有诗赞道:

于谦死作北都神,周新死作浙江神。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后仍为万古身!

第三十四卷 胡少保平倭战功

附紧要海防说并救荒良法数种

东海小明王,温台作战场。

虎头人最苦,结局在钱塘。

这四句是嘉靖初年杭州的谣言。从来谣言是天上荧惑星精下降,化为小儿,倡布谣言。始初人不解其意,后便句句应验。“东海小明王”者,徐海作乱于东海,称“小明王”也。“温台作战场”者,那时倭乱,温、台无不残破也。“虎头人最苦”者,应募之人多处州,“处”字是“虎”字头也,其杀死尤多。“结局在钱塘”者,贼首王直被胡少保擒来斩于钱塘市也。

话说嘉靖三十一年起,沿海倭夷焚劫作乱,七省生灵被其荼毒,到处尸骸满地,儿啼女哭,东奔西窜,好不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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