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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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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已经守候得精疲力竭的经易门,瞬间振作,马上对几位同样在门外守候了如许日

夜的医生护士做了个断然的手势,让他们把一些输血输液或输氧的必用品先推进房

间。谭先生这一向以来,身体相当不好。不是一般的不好,而是相当不好。便血。

便起来就嘶嘶地往外喷。鲜红鲜红。求遍了海上名医,都没止住。在这种情况下,

他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月有余。经易门当然要准备医生护士。甚至还准备了

两名七级钳工。实在不行,就强行开锁进门。但医生护士一进门,却被谭先生统统

赶了出来。而且不容经易门作任何辩解。经易门当然不敢犟作,只得迁就。安排了

医生护士相继退出,他先四下里瞟瞥一圈,没发现有血迹,心里稍稍安顿下来;再

看谭先生的脸色,除了那点原有的虚肿黄白,倒也没有新添多少应有的萎颓,甚至

都没在那张藤榻上躺着,而是站在那里对经易门说,要他连夜坐船到苏北盛桥镇去

请三叔谭宗三回上海。

经易门不免一格愣。他不用回头去看窗外的天色,只要听一听那在树丛楼群间

狂撕滥吼的风声,也知道此刻哪是坐船渡江过海的时候?况且三个钟头前,经易门

就已经接到管事房抄收到的有关风暴潮的正式警报。那时候,外滩气象台就已经升

起了那只专做风暴警示的灰色竹壳空心球。吴淞口外三岬水里的浪头已经有一两丈

高。谭家存放在吴淞口煤场上的两座煤山已经被涌上岸来的潮水吞吃得一干二净,

只剩一点黄泥底子。而哈同花园张家花园黄家花园……里所有的批把树、玉兰树、

香樟树、苦楝树。红拷树、赤捕树、黄杨树、米储树和一盆盆已经伺弄了三百年之

久的老桩盆景,还有那些所谓的法国梧桐、加拿大白杨和德国冬青统统前俯后仰,

肆意呻吟或者咔咔嚓嚓折断。赵主教路因此关上了所有的百叶窗。制造局路因此平

地涌出三尺半潮水。马桶盖因此成群结队地漂出每一个弄堂口。肇家浜两厢所有的

小弄堂里所有的晾衣裳竹杆因此统统跌下来,七荤八素地戳进每一只冒着蓝色火苗

的煤球炉。而城隍庙木头架子搭的九曲桥上因此爬满了湿答答的绿毛乌龟。所有的

铜吊因此都在喷射灼人的热气。嘶嘶响。

“外头风不小……我已经让郑船长把东兴号开到十六铺码头等着侬了。侬看侬

能走(口伐)?”谭先生声音嘶哑低沉,脸色青白,站在那只油红暗亮的藤榻前,一

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云团,问。谭家有自备的铁壳轮船东兴号。有自备的

船长郑复观。

这种天气,按规矩,设计排水量即使有一千七百吨之巨的东兴号也是开不得船

的。只要一松开缆绳,船肯定就会失控,肯定就会横冲直撞;其实,就是不松开缆

绳,它也要横冲直撞。但是,经易门还是一语不发地走了。不仅仅是因为多少年来

经家人在谭家人面前,惯于不说一个不字;也不仅仅因为几个月前,经老先生临终

前曾对经易门留下过这样一句话:谭家,我就交把你了。尔后老先生强撑着坐起,

取过那管出自制笔名家周虎臣之手的狼毫“臣心如水”,哆哆嗦嗦地在一张熟宣上,

用他那一手极为出色的瘦金体楷书,给儿子写下了最后四个字:“人境壶天”,便

喘个不休。

老人家留这样的四个字,到底深藏什么用意,他本人没做任何解释。经家的两

代人之间习惯了不做任何“解释”。下一代人习惯了照上一代人吩咐的去做。从不

要求“解释”。经易门当然也不例外,没去求个详解。但细品之下,他觉得自己对

这四个字的含意似乎已经有所领悟。只是讲不清。讲不清这里所包含的经家三代人

在谭家门里所历经的全部荣耀和辛酸,讲不清老人家在此刻所要表达的一种怎样的

自重和期盼。这种自重是老人家从来也不敢明白表达的,可又总想有所表达,尤其

在自己即将撒手西去之际又特别想有所表达,可又依然不敢明确表达的。经易门觉

得自己能明白、能理解、也能懂得这里边种种的无奈,种种的炽烈委婉固执和种种

唯经家人独具的、必备的缠绵、精细、坚韧……于是隔天他就用重金聘请九华堂老

先生装裱了这幅字,再用红木镜框把它挂到自己居室的中堂。每每到深夜,当他独

自面对这幅清秀劲厉老到谨严的字条时,便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感到自己是那么的稚

嫩。年少无知。总能觉出身前身后一股股阴冷的风在嗖嗖。窗外檐下一双双厚底朝

靴似有似无地在响动。

为了谭家,此时此刻,他经易门心里当然只有一个回答:“我一定去。”

于是匐然一声巨响迸出,拦腰袭来的一股巨浪把东兴号铁火轮船长室的那扇铁

舱门从铜的门框上辣辣地撕裂了下来。

6

东兴号铁壳小火轮在风浪中好不容易靠上盛桥镇木堡港码头。几十分钟后,老

茶房倪志和急急忙忙跑到大有大茶馆店楼上,向谭宗三通报,上海方面经大总管经

易门先生有急事求见。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这时候,谭宗三刚把那位黄克莹女士

请到这家新开张的茶馆店楼上雅座间里吃早茶。真是第一次请。刚把板凳坐热。第

一客蟹黄小笼包刚刚送上来。头遍盖碗茶刚刚小啜了两口。场面上的拘谨刚刚得到

一点舒展。那几句早就在心里盘算了又盘算的话刚要说出口,倪志和这老不死的脚

步声,就在楼梯板上格登登格登登地响起来了。扫兴。实在扫兴。

谭宗三只得放下筷子,满心不悦地狠狠斜瞪了老倪一眼,拿起餐巾在嘴角两边

分别轻按了一下,躬身对黄克莹小心翼翼地道了声对不起,便沉下脸,撩起门楣上

那条满地荷绿一水青绸布门帘,悻悻地快步走了出去。门帘布用力甩过来,刮到老

倪眼角上,老倪都没敢哼一声。老倪是谭宗三从上海带到苏北来的,为人虽然不算

聪明能干,但毕竟在谭家门里有年头了,谭家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他知道,三

十出头却一直还单身过着的三先生,轻易不约女人进酒楼茶馆,今朝不仅例外,而

且特别看重跟黄“小姐”的这个约会。三先生历来非常讨厌这位经大总管经易门。

今朝偏偏又是这位经大总管来冲了三先生这个兴会,偏偏又是他老倪夹在中间当传

话筒。真是“酒盅里拌黄瓜,一点都兜勿转了”!

三先生和经总管之间的关系居然会搞得这么僵,对这一点,不光老倪想不通,

谭家门里上上下下都没有一个人能想得通。三先生到英国留过学,平常待人蛮有风

度。气度。蛮宽容的。特别对一帮子下人,从来不喜欢搭啥臭架子,脸上总归笑眯

眯,从不跟你计较什么。但非常奇怪,他就是容不得“经易门”这三个字。有人甚

至这么说,他就是因为竭力反对经易门接任谭家总管一职未成,才忿忿然离开上海,

到苏北来“求一个眼门前清静”的。

经易门怎么得罪三先生了?

经易门怎么可能、怎么敢去得罪三先生?

经家三代人对谭家的忠心,这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啊。

经易门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只是弄不清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竟使这位三

先生三老板如此记恨于自己。说起来,自己跟三先生还是同年生的人。生日比谭宗

三还略大几个月。从小就受命伺候这位三先生,陪他读小学,读中学。背书包。撑

洋伞。拎饭盒。做作业。甚至替他去受罚。立壁角。关夜学。而多少年来,他真切

地感受到,谭宗三从来也不是一个不讲情义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俩曾经好

得像亲兄弟一样。后来到底发生了啥,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恶变成这样……他

说不清楚。一想到这种似乎是无法逆转的恶变,他常常彻夜难眠,常常心尖抽痛,

透不过气。有人分析过,是不是因为谭宗三去了趟英国,眼界变了,好人坏人颠倒

看了?但事情好像也不是这样的。从英国回来好长一段时间,他跟经易门仍然好得

像亲兄弟一样。后来……后来好像也没发生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嘛,日子好像过得

也蛮正常嘛……两个人的关系怎么就突然恶变了呢?

假如像经总管这样忠心耿耿的人都不讨好,那到底还要怎么做人呢?在谭家门

做生活的人,心里都纷纷这样嘀咕。不知所措。这些人多年来都是把经家人当作范

本在努力着。多年的事实也在告诉他们,只要做得像经家人,谭家人就会看好你,

最起码,也会给你一只“饭碗”捧捧。现在如果连经易门都不讨好了,那……他们

该怎么办?在谭家的这生活还怎么往下做?还做得下去吗?

其实,就是谭宗三自己,也讲不清自己在最近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到底为啥突

然那么讨厌起经易门来。

理智层面的种种映象告诉他,经易门在同龄人中间,是绝对难得的好伙伴。绝

对聪明。绝对能干。绝对忠诚本分。那年到唐家桥鱼塘去钓鱼,只要谭宗三不钓起

第一条,非常会钓鱼的经易门,钓竿上就是有一百条鱼在咬钩,他也不会起竿。那

天钓到天黑。穿了双白皮鞋的谭宗三只钓到四条小的。经易门却实实足足钓到十几

条大的。一路上谭宗二闷闷不乐,甚至都不想回去了。他生怕父亲谭老先生因此笑

话他。但回到公馆,来到谭老先生面前,翻开竹筏编的鱼篓,他吃惊了。他篓里的

那四条小的跑到经易门篓里去了。而经易门篓里那十几条大的,却跑到了他篓里来

了。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相信这个“结果”。于是经易门诚恳地向谭老先生诉说

今天的鱼真的很难钓。宗三阿哥今天真的很能干。看见宗三阿哥一条接一条,连着

钓起了那么多,他真的非常眼热,佩服。

“这鱼老新鲜的。我拎到厨房间去,让大师傅氽汤给大家吃。”尔后,经易门

拎起两只鱼篓,光着一双脚,悄悄走了。

这就是幼时的经易门。“难得。实在难得……”谭老先生常常这样感喟之至。

我为啥还要讨厌他呢?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这样,总是说不大清楚。有人说,说不清的原因,是因为没

想清楚。那么,想不清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二十多分钟后,谭宗三回到楼上雅座间。雅座间里已经空了。黄克莹走了。她

那只总是随身拎来拎去的珠串子小手包也带走了。花梨木的桌椅茶几当间,只有倪

志和一个人在那里闷声不响地收拾着各色茶盏和点心碟子。

谭宗三急问:“黄小姐人呢?”

“走……走了……”

“啥人叫她走的?”

老倪疙愣着,半天没回答上来。嘴笨口拙的他,一时间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

既能安抚肯定要暴怒起来的三老板,又能保护经总管。因为正是这位经总管让他把

黄克莹“请”走的。刚才经易门一踏进大有天的门,就找到老倪,说,等三先生一

下楼,侬赶快去把三先生身边那只姓黄的“小骚货”给我弄走。一面讲一面还往老

倪手里塞了两块银洋。其实,就是当场不给这两块银洋,老倪也会尽心尽力去做的。

因为经验告诉所有那些为经易门做过事的人,只要你尽心尽力,经易门是绝对亏不

了你的。早晚必有回报。而且绝对报得让你喜出望外。更何况老倪本来就从心眼里

看不起这个黄“小姐”,早就觉得她不是只正路子。侬想啊,单身一个女人,一塌

刮子只有廿三四岁,居然已经有了个六七岁的“拖油瓶”,还要在三先生面前充啥

“小姐”。扯那!看她穿的翡翠蓝旗袍,开衩开得那么高,恨不得把两只雪白粉嫩

的腿根根和一副从东洋进口的克罗米吊袜带统统露出来才得过。不就是牙科诊所的

一个护士嘛,搞啥名堂经!还想有朝一日一顶花轿把侬抬进谭家门三叩九拜真做百

年夫妻?黄六,拎拎清!人家不过就是跟侬白相相。装啥榫头呢?侬就是把旗袍权

衩开到奶奶头上,也没有用的!老倪冷笑。

但,那天出乎老倪意料,三先生居然没有“暴怒”,在楼下听经易门说了些什

么,回到楼上,关于黄小姐的去向,居然只急问了一声,便再没追问;尔后,心事

重重神色不定地在临街靠窗那把太师椅上稍稍又坐了一会儿,木耷耷地端起盖碗索

索地吃了一口凉茶,扔出几张钞票,让老倪去结账,转身就跟经先生一起坐东兴轮

回上海去了。

凌晨,我被一阵轻微的、但又清晰而又清长的小解声惊醒。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后来知道不是;忙从床上坐起,在灰暗的晨霭里稍稍定了定神,才听出那声音是从

隔壁后楼房间里传过来的。前后房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后楼房间空关了好

长一段时间。昨天下午,突然搬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单身女人,随身只带着一个六

七岁的小女孩和一个很大的藤条箱。下车时,人稍微摇晃了一下,还有意无意地抬

起头来向上看了看。当时,屋顶和树梢之间的那块天空虽然不算特别蓝,但阳光还

是比较温暖的。我当时闻声“正在城头观风景”,便欣然接受了她那好奇而又善意

的一瞥。同时又是很恬静很明亮的一瞥。我无法判断她的身高,但从她坦然的神情

中却真切地感受到了她不隐含的疲累和隐含着的阴郁。于是我非常想下楼去帮她拎

一下行李,更想知道她究竟住哪个房间,只是有点不大好意思,才没有下楼。后来

她母女俩就住进了隔壁房间。让我听到许多的窸窸窣窣、磕磕碰碰的声响,并且响

了好大一阵。后来不响了。复归安静。安静得就像一只很小很小的老鼠钻进了一只

很大很大的牛皮风箱。这种特别的安静,搅得我不得不再度侧耳倾听。寻觅。寻寻

觅觅。直到天黑时分。我猜度,此刻的这小解声,可能就……就发自她?猛然间,

我极度地心慌起来。

7

东兴号千难万险地穿越吴淞口外浓雾弥漫浊浪排空的三岬水水域到达上海,已

然是第二天凌晨。雪俦(谭先生)居然亲自带了两辆黑壳子老福特车,冒着声色不

减的狂风暴雨,到码头上来接宗三。一见宗三,他眼圈就红了,紧拉住宗三的手不

放。回到公馆,直接上楼,进写字间,关门;未曾开口,眼圈又红了好一阵,从身

前那只玉白茶碟里拿起一块本色的毛巾手绢,先揩了揩眼镜片,又去揩了揩眼角,

最后细细地擦干净每一根手指头和每一片手掌心,这才从那只被谭家世代所看重的

铁柳木写字台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用蓝花土布包着的小包袱。这种蓝花土

布,源出自奉贤青浦乡下,本是那一带种田女人用来做围腰和包头的,今天居然出

现在谭家、出现在这个陈设着全套瑞典皇室专用水晶嵌银办公用具的写字台里,真

的让谭宗三稍稍感到有一点目瞪口呆。

布包里包的是谭家族谱。一共两本。每本也就十六七页。其中一本的布封套和

大部分的内页在经严重蚀蛀以后,再经裱缮高手精心修补,现被装在一只楠木雕制

的封盒里。这只木质封盒被雕装成一本打开的圣经。盒子里衬以金黄的丝绒布垫,

并长年地置放一块河南束城上王府庄出产的防蛀香饼。同时在盒子里被保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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