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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凸-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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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雕花的前撑架。黑色面板上刻着一圈像马蹄莲似的花饰浮雕。这种花饰在任何一
个教堂正墙的门楣上都可看得到,也叫“迎春棒”。调音师说,这琴的音质怎么那
么好,有金属般的亮度。穿透力也老强的。经老夫人说,那当然了,你不看看我花
了啥等样的工夫,几几乎兜遍了上海滩上所有的琴行!但经老先生得知后,立即下
令把琴退掉。理由很简单,谭家还没买钢琴,我们经家怎么可以先买?琴退了。第
二年,谭家买了。也是德国货。而且是三角钢琴。琴凳上蒙着墨绿色的丝绒套子。
乐谱架骨雕般雪白。黄铜螺丝锃亮。经老夫人赶紧去问,现在总可以买了(口伐)?
经老先生说,谭家刚买,侬急啥?一记闷煞。第三年,行市突变,几十家琴行相继
涨价。价钱要比头一年涨两三成。据说到下半年可能要涨四成左右。老夫人实在忍
不住,又去找老先生。老先生长叹一声,指着老夫人的鼻子说,侬是真不懂,还是
假不懂?我不让侬买琴,难道只是因为一点钞票问题?侬不想想,经家能够有今朝,
靠啥?全靠谭家。谭家是我0]经家的一只,“老案”,“总根”。没有谭家就不会
有我们经家的今朝,明朝,后朝。老阿爸临死前,千叮嘱万叮嘱,叮嘱我们不管到
啥辰光,心里一定要摆得平拎得清,千重要万重要,首先一定要护牢这只“案”、
这条“根”。一定要夹起尾巴过日子。永远不可以跟谭家争高低。永远不可以眼热
谭家有的一切。不可以谭家住花园洋房,经家也要去住花园洋房;谭家买钢琴,经
家也一定追着去买钢琴。假如那样,天长日久,一定要出大事情的!一定不会有好
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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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经家小楼里再没响起过钢琴声。从没出现过抽纱的挑花窗帘布。木
框架上的咖啡色油漆永远保持着一种似旧非旧的成色。八仙桌上永远摆着一把乐源
昌铜锡店卖出来的老式锡茶壶。壶盖上永远系着一小串用天台金刚子(菩提子)做
成的念珠。珠串上还坠着一只用罗布泊玛瑙刻出来的“玉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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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夫人赵忆萱觉出,下班回家的经易门,神色相当反常。按过去的习惯,
不管时间多晚,一进家门,放下皮包,接过忆萱亲自送过来的滚烫的毛巾把和刚泡
开的新茶热茶,转身就要去看他种在凉棚下的最心爱的两大棵桶栽桂花了。他对待
这两棵桂花,真好像是一个痴心的父亲对待自己永远也看不够的宝贝女儿一样。一
天不见,心里就不得过。他常说:“可惜我没有女儿。我要是有个女儿,一定让她
取名叫‘桂珍’。”每每听易门这样说,忆萱心里总是十分的歉疚,为自己始终没
能为易门生一个女儿、而且再也不能为他生女儿而歉疚,抱憾。有时甚至十分地痛
心疾首。但那天经易门进得家来,却破天荒地没去看望那两棵桂花。神情尚且有点
发呆,皮包一直不离手;热茶和热毛巾把送到面前,都好像没知觉似的。只是在忆
萱暗示般地提醒了一声之后,才仿佛意识到每日里还有这样一门“必做的功课”未
做,便慌慌地接过茶杯和毛巾把,敷衍两下,就转身上楼去了。
赵忆萱搞不懂了,拿着茶杯和毛巾,在楼梯口看着经易门的背影,半天都没能
从种种不安的臆测和猜度中脱身。奇怪。真正是奇怪。经易门从来不这样惊慌失惜
的。他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遇事不慌。坚定不移。这个特点几乎是天生的。你很难
看到他创新一个什么想法,甚至都很少从他嘴里听到什么陌生的新鲜的名词术语。
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不能说他天生就反感这些东西。他实在是没时间去玩弄它
们。也付不起这个代价。十九岁那年,谭老先生就把谭家东西两大管事房之一的西
管事房交给他主理。二十六岁那年,已主政谭家的谭先生又责成他协助父亲、因眼
疾加重而不便管账的经老先生,副理东管事房。谭家门里姓谭的不姓谭的男女老少
有几十上百口,谭家门外直接简接相关的店铺厂家有好几十家。这一切,都需要他
这个二十多岁的人刀刀见血丝丝人扣地运作安排。一点不能差错。差错一点都没法
交代。对于他,一个想法或某种做法,新不新,并不要紧,关键在实用。管用。自
小就有的严格训练,加上天赋本能,使他对那些在实际操作中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思想和点子,极敏感极能心领神会。记得也特别牢。执行起来特别坚定。即便身处
绝境也轻易不谈放弃,轻易不做妥协,更轻易地不让自己的情绪发生任何一点可让
人觉察的波动。故而,三十三岁的他,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竟都显得那么老成。
平静。让长者感到那么可信。可靠。如果一件事发展到了居然能让他发慌的程度,
那肯定已经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什么事?忆萱想到这里,一口凉气丝丝地涌进心
尖,腿脚也禁不住一阵阵发软,毛巾和茶杯差一点从手里滑脱。
30
事情是昨天发生的。昨天经易门去为谭先生抓药,随身还带了一包特地托人从
浦东乡下取来的灶心土和两斤柿饼。这是忆萱为谭先生寻来的一个偏方,说是把柿
饼用浸湿了的绵纸包起来,拌在炒热了的灶心土里,继续炒到绵纸微微发黄,取出
柿子,每天午后服一只,连服一个月,可望止血。贡献秘方的那位老先生还说,
《黄帝内经》和《金匮要略》里都讲到,阳络伤则外溢,血外溢则衄血;阴络伤则
内溢,血内溢则后血。谭先生属“后血”,当是“阴络伤”,所以得午后服药。午
后阳气渐消,阴气渐生。此时服药,同气相求,药力直达病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果,也应了“以阴引阳”之义。经易门特别信服中医。他总觉得,谭先生的病完全
是让那些只晓得“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西医们耽误的。
谭府内有自备的“药房”。中药房是早先的车库改的。一平排三间。谭雪俦的
父亲、谭宗三的大哥、谭老先生谭景琦,一生酷爱汽车。酷爱外国名牌轿车。他在
谭家花园里起码盖了五六处这样的车库。去哪个洋行谈生意,谈到后来,很可能一
笔生意也没谈成功,却把对方一辆什么二手车买了回来。还高兴得不行。谭老先生
欢喜汽车,却有个毛病,不管什么名牌货,弄回来,他都要把它们重新油漆一遍,
都要漆上他欢喜的那种深栗壳色。稍稍再带一点红。他要它们跟他厅堂房间里所有
家具的颜色一致起来。家具的颜色,他也只欢喜偏红的栗壳色。这是一种产自国内
云南省扎诺佤雨林里的红木颜色。不是出产在泰国森林里的那种红木。他嫌泰国的
颜色大暗太老。油漆时,他亲自动手。不用喷枪。用最老式的漆刷子刷。乐趣就在
这每一刷子的挥动之中,在每一刷子按捺下去、拖带开去之际,颜色被颜色覆盖,
颜色被颜色更替,在覆盖更替改造和被改造的同时,听得出那一阵阵极细腻极粘稠
的吱吱呢呢纠缠绞和混同……这时他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彻心彻肺的通畅
和舒坦……他自认为这方面的技术已经不次于江南造船厂的八级油漆工。有一次,
他一位在上海做房地产生意的犹太朋友要回美国去打一场遗产官司,把一辆非常名
贵的一九○八年产的福特T型“老爷”车寄放在他这儿。讲好只是寄放。他却忍不住
把人家这辆车也漆成了偏红的栗壳色。他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这车只是“寄放”,
自己无权去改变它;也一再提醒自己,这车极为名贵,往它身上乱涂乱抹,最终要
付出极昂贵的代价,而且还会严重伤害朋友间的情谊;有一度他索性用一大块细帆
布把整辆车都盖了起来,让自己“眼不见为净”。但最终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熬到
最后一天,他还是把人家这部车给漆成了粟壳色,并准备好了一篇很长的劝诫词,
希望这位朋友能从根本上接受他为他所做的这种“改善”。他反复试读了好几遍,
自觉起码有三处,或三处以上,是被自己的说词打动了的,并挚诚地流下过热泪。
第二天,那位犹太朋友只等轮船一靠码头,就迫不及待地来到谭家花园,直奔车库
去看望他久违了,的“小宝贝”;一推门,看到“小宝贝”竟被涂抹成了那般可怜
模样,没等谭老先生开口宣读那篇用中英两种文本写就的劝诫词,就哇哇大叫着一
头晕倒在车库的水门汀地上了。
自建中药房的设想,产生在谭老先生再度报病危的那天早晨。头天夜里,老先
生已报过一次病危。为此,雪俦一夜没能睡好。一早再度传来病危警报,雪俦便从
床上翻身跳起,红肿着双眼,只喝了半小盅独参汤,在浓雾弥漫中,又急急驱车赶
往医院。刚进楼门,只见平日宽敞幽静的楼道,此刻忙成了一片。戴着修女帽的白
俄护士小姐和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德国医生来回穿梭,到处都闪耀着刚从慕尼黑进口
的新式医疗器械的冷光。每一扇标上了红十字的门都在无声地晃动。大大小小的安
瓿(ampoule)纷纷被击断。血库已经告急。最终他被告知抢救没能奏效。
他被允许去瞻仰父亲。父亲躺在雪白的床单下,显得异常地瘦小。颧骨一下突
得很高。半夜里回光返照,父亲留下一句话。这句话是用派克金笔写在一张由朵云
轩专门为谭家特制的信笺上的。一共只有九个字:“不要跟侬三叔客气了”。“三
叔”,指谭宗三。谭宗三是谭雪俦的祖父于厘公第五个小妾所生的最小的一个儿子。
论年龄,要比雪俦小十七八岁,但论辈份和排行,则是名正言顺的“三叔”。所谓
的“不要客气”,是指头天晚上父亲要他接任谭家的当家人时,他婉言推辞过,希
望由“三叔”谭宗三来当此任。“不要客气”,就是要他在这件事情上不要再谦让
推拒。
说实在的,怎么安排谭宗三,一直是谭家门里一桩伤透脑筋的事。无论从辈份
上讲,还是从情理上讲,谭景琦之后,的确应该由这位“三少爷”“三公子”“三
爷叔”“三老板”来当家。这也是于厘公临终时亲口交代过的。他希望景琦之后,
谭家能交到宗三手里。谭家门里的人都知道,老人最宠爱,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
谭宗三。老人拉着长子景琦的手,一再关照,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疏远了、更不
要怠慢了这位“小阿弟”。景琦在这一点上确实是尽了心,也尽了力。做长兄,更
是“慈母严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竭尽一切努力来教育训练这位小阿弟,
希望他从各个方面都具备条件,从他手里把谭家接过去,以告慰老父在天之灵。但
这位三弟实在是扶不起的刘阿斗。他不是不聪明,也不是不能干,但就是不上路。
所谓不上路,倒也不是走歪道。比如吃喝嫖赌坑蒙拐骗之类的,倒是一点也不沾,
甚至连应该沾的女人都不沾。但……就是不对劲。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归
根结底就是一句话,把偌大一个谭家家业交到他手里,实在叫人不放心。
无奈,雪俦就没有再推让。虽然觉得有点委屈了“三叔”,但为谭家着想,也
只能这样了。正式当家后的第一个礼拜,他就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立即把父亲最好
的几间汽车库改做了中药房。并且调集了一大笔钞票,请几位大学教授建立了一个
谭氏生成养元研究所。他觉得,对于他来说,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尽最大的努力,
去找到一种办法,一种药方,让谭家门里的男人活过五十二岁。做不到这一点,谭
家赚再多钞票,又有啥用呢?谭家的事业越发达,钞票赚得越多,谭家男人心里就
越痛苦,就越没有勇气、没有兴趣把要做的事业继续做下去。事实上,从祖父于厘
公开始,当家人做起事来,已经不像先辈们那样有一股冲劲了。谭家的事业也逐渐
地在萎缩。“五十二岁”这个阴影,越来越重地压在每一个谭家当家人心上;不趁
早解决,总有一大会把谭家彻底压垮。当然,从孝义上来讲,他的确不应该动先父
最喜欢的车库。他完全可以出钱另外买地皮来盖药房。同样一句话:只要他愿意,
甚至都可以把上海滩上最有名的瓣香庐、五洲、唐拾义等药房买下来,甚至还可以
把杭州赫赫有名的胡庆余堂买下来。但是,他不,偏偏看中了父亲留下来的那些车
库,偏偏要拿它们“开刀”。根本一个意思,就是要破一破这“留下来”三个字里
的晦气。他还根据经易门的提议,把老楼里所有房门的朝向统统都改了一个过,把
所有的墙壁统统都粉刷了一个过,把所有房间里的摆设统统都调换一个过,把花园
里每一条为先人所走熟的甬道统统都毁弃了重新铺上草皮,尔后另砌新道;甚至把
所有正对着大门长的大树、正对着房门砌的烟囱统统移走。统统改动。最后,还忍
痛换下大客厅里由曾曾祖德麟公亲笔写的两个斗方大字“静慧”,另请南翔镇上一
个百岁长寿老人写了“一之”两字挂上……等等等等……
宽恕我吧。宽恕我吧,仁慈而多难的先人……
但看来,他所有的这些努力(当然还远不止上面提及的这些),好像并没有能
攘除那必然要降临的灾难……一切的迹象仍然明白无误地显示,他仍然不可避免地
要步先人的后尘而倒在“五十二岁”这道鬼门关前。
昨天,经易门走到离药房还有十来步的地方,抬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药房
被十几二十个穿着白大褂的军人包围。一部分军人已经把谭家药房里原先的那些药
工、药剂师和中医师隔离起来,对他们挨个登记造册,查询;另一部分军人则从军
车上往下搬成套的医学化验器具,并把它们安顿到花园里的一个大帐篷里。还有一
部分军人,不仅穿着白大褂,还戴着加大加厚的口罩和胶皮的防护手套,拿着各种
型号的吸管、镊子、工兵铲,背着成箱的试管烧杯和空盒,进入谭家花园各个角落
提取待验样品。毫不例外,他们从经易门身上搜走了那包灶心土,并把那两斤柿饼
也列入了待验物品的名单之中。事后他才知道,在同一时刻,他们严密封锁了谭家
院子里所有的通道口,命令谭家各色人等,交出他(她)们房间、箱柜抽屉上的钥
匙,并在原地待命,不得随意走动。随后就开始了空前细密的地毯式“大搜查”。
逐寸逐尺地进行翻检。尤其让谭家人不能容忍的是,他们还搜身,即使是女眷的房
间和玉体,也照样一个都不放过。当然,这是由一部分女医生(军人)来做。但这
丝毫没有减免了各位老太太少奶奶小姐丫头们在心灵肉体上同时经受到的震惊和屈
辱。要知道当场有好几位女眷都忿怒地并发了精神性痉挛症,并不同程度地产生了
可怕的重听重视幻听幻视和某些自虐症状(如揪自己的头发。掐自己的大腿、抠破
自己的脸皮等等)。他们提取谭家门里所有人的血液样品和粪便样品,当然必不可
少地,也取了尿样。还准备在谭家花园里钻孔,提取地下水的样品。后来又开来一
辆装有X光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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