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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角关系-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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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慎少爷,你这笔钱回头再商量吧。二老板才来,许许多多账头全没理清楚呢。——这年成,唉,跟人家讨债倒要陪笑脸,说好话,莫说你慎少爷弄不来,就是我老胡也是走投无路。如今讨债竟比从前借债还难了!”
账房老胡一面说,一面用脚尖去碰碰慎卿的皮鞋,又朝二老板笑了一笑。
账房老胡刚才也吃过二老板几个软钉子,所以他那后半段的话,一半也是自己发牢骚。
二老板叹了一口气,仍旧坐了,看着慎卿那一张又像着急又像生气的“寿桃脸”,就慢吞吞地说道:
“慎卿,你们年青人真不知世故!如今这世界,钱放到了人家手里,就不算是姓唐的钱了。十万二十万的账,放出去容易得很;回头你自己要用,哼!你就是活巴巴要饿死,也没有人来睬你一下!算了,你这什么诊费,到底是不急之务,——到期的过期的债,人家还赖呢,——况且据你说,又是朋友情面,迟几天更不妨。你自去罢,我还要同老胡商量收租呢!你倒查查账簿看,佃户欠了我们多少?房客欠了我们多少?”
“可是我已经同朋友说过了,今天送去,外国人是最讲究信用的。我丢不了这面子!”
慎卿说得顶认真,似乎他背后当真有一个“朋友”,而“朋友”背后又站着那“美国医生”,都瞪大了眼睛在望着他。
二老板却笑起来了,闭着一只眼,摇了摇手,冷冷地说:“什么面子!一点小事情,也面子长面子短,还能做人么?阿慎!你将来老练点,就会明白,现在,——哼,上千万家当的什么大王也欠了一屁股的债,公堂里天天有他的官司,嗨,他老人家照样吃酒应酬,面子蛮好在哪里呢!去罢,不要耽误我的正事了!”
二老板的肥而且红的手指于是又落到那本厚账簿上。老胡侧过脸去朝慎卿使了个眼色,又微微一笑,便走近二老板身边,眼光跟住了二老板的手指,在那账簿的字里行间移上移下。
慎卿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摸着他的尖下巴,眼看着地下的方砖,转了几个圈子,他看见方砖上的太阳影子一个一个都像是月娥的蓬头。他低低叹了口气,觉得有生以来从没如此之窘,如此之糟!
“区区四五百块钱都弄不到,这个台,在月娥面前可坍不下哪!”慎卿咬紧了牙齿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失神似的踱出了那“签押房”,就转念要去跟他母亲想想办法
三
二老板的肥手指在账簿页上慢慢移过。太阳光从椐木窗的回文格眼里射进来,二老板的手指映耀得赭红油亮,就好像一根上好的香肠。这“香肠”的中段有一个金黄的箍,豌豆大的一颗钻石在闪闪放光,耀得老胡的眼皮只管发跳。
二老板的肥手指忽然停住在账簿的一行上,嘴里轻轻念道:
“赵三保——民国廿一年欠租米五石;——廿二年,八石;廿三年,十一月十日收过一石五斗,廿二日收过八斗,尚欠十四石七斗。什么!(二老板的嗓子突然爆发了)什么!老胡!本年份赵三保户下竟是全欠么?太不成话!”
“催过两次,割肉似的拿了他们二石三斗来;可没有去第三次。”
老胡一面回答,一面他的眼光总离不开二老板手指上那颗宝光四射的大钻石。
“怎么没有去第三次?”二老板的声音尖而带冷了。
“太太叫我不要去了。赵三保的女人来求了太太,说他们是二三十年的老佃户了,还是老太爷手里做起的,一向不欠租;本年份实在是旱得厉害,他们实在没法,求太太开恩;赵三保那女人真会说话,——太太……太太就叫我不要去催了。”
“放屁!——哎!哎!太太真糊涂!搁不住人家三句好话!喂,老胡,——哦哦,我想起来了,这赵三保他家上代给老太爷当过轿夫,凭这一点小意儿,哄得老太爷欢喜,本该是一石租的上等田只收他们八斗。我也为的是老太爷手里那么办了,不便改动,哪里知道他们真黑心,还要欠租!真真刁猾!”
二老板的钻石手指就移到砚台前,拿起笔来在赵三保户名上打了两个圈子,一面说道:
“老胡!勒令他们退租!这样的好田一石二斗起租还怕没有人要么!”
“是,是。不过太太——”
“不关太太的事!你关照小王,以后不许放赵三保的女人进来!”
二老板弹了弹雪茄灰,揭过了一页,皱着眉头先看第一行,接着看第二第三第四行,接着把左右两面全都飞眼扫过,就摇了摇头说道:
“太不成话了!没有一户不欠的!陈租,新租,欠的比还的多一倍也不止!照这样下去,我还要田地来干么?喂,老胡——”
“二老板,这里的两图,一百多亩田,十三户,还算是好的呢!下边有几图,简直抗租!他们说今年天旱,粒米无收,——”
“没有那样的事!”二老板快刀似的斩断了老胡的话。“我知道今年天旱,有的地方是真真不得了,有的地方却比上年还好些。我的田全是靠近大港大河,哪会有粒米无收的事。这些刁民,非办几个不行!老胡,你说,哪几个最刁?”
二老板提起了笔,便歪着头看定了老胡的面孔。
老胡是一副为难的面孔。他迟疑地伸过手去,把账簿边轻轻地翻了两翻,便揭开一页来,吞吞吐吐地说道:
“二老板,这里是——××乡十七十八廿三图的佃户,他们——他们才是最刁不过的浑蛋!路又远,我去了一次,他们,他们几个村坊的佃户一哄而来,七嘴八舌不容我说半句话。他们,他们倒说,租米一粒也不交了,老板要田,他们全伙退租!”
“好!好!好!”二老板奋然把寸把长的雪茄烟头也丢在痰盂里了。老胡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那雪茄烟头也钻进了痰盂去!他知道二老板吸的这种雪茄烟一元多钱一枝,也不过四寸来长,一个寸把长的烟头就值大洋三角多。二老板又吐了一口痰,这才接着说道:
“退租?好,好,好!叫他们清了欠就退租!”
“是呀,我也这么对他们说的呢,二老板!可是他们怎样回答!他们说:只有一条命,要——就来拿!这一伙,真是亡命之徒!”
二老板听着就哼了一声,却也不说话。他低头看着账簿,他的肥手指在账簿页上慢慢扫过,他好像在计数,但随即又不耐烦起来了,把账簿一推,阴沉沉地问道:
“那边一共有多少亩?多少户?”
“将近二百亩,倒有四五十户。”
“陈租和新租一总算来是多少呢?”
“大概有二百石光景罢。不过今年那边确是旱了,本来就定六折收租。”
“好,好!哼!老胡,你明天带几个警察再去一趟。谁要敢说一声退租,我就收田;看他们还说不说退租?我二老板拚着二百石租米不要了,赶这班杀胚滚!我们姓唐的放租田也有三四代了,碰到这种事倒还是第一次!”
“不过,二老板,那边的田,放租也实在不大容易。多下几天雨,就闹水大;多晴了几天,又怕没有水。二老板——
还是……”
“不,不!我宁可让田荒起来,不给那班杀胚沾点儿好处!”
二老板说着脸色都青了,把账簿一拍,站起来踱了几步,又吩咐道:
“我还有事呢!老胡,你去扎出几个最刁不过的来。抄一张横单给我。明天我去拜会公安局长,办他们一个抗租!”
“那——就怕要得几十罢,似乎太多?”
“你抄了名单来再看罢。哼!——这年成,有田也不够味儿。米价又贱,佃户又要欠,正税,附税,——附税比正税还重,一亩田收了租米完税还嫌不够,有什么意思!”
“可是,二老板,我们这里还算是好的。前街林府上,田有两千多,听说去年净赔了七百。林翁翁借债过了年。今年端阳节债头逼拢来了,焕翁拿田单出去抵押,竟没有人要。他情愿吃亏,两年前还是八十元一亩的,对折让掉,竟也没有受主。田地会这么不值钱,许许多多大户人家都要变成穷光蛋了,这世界!嗨!”
“莫说是田,什么都一样!”
二老板叹着气说,慢慢地摸出一根雪茄来,慢慢地点着了,衔在嘴里,出神似的朝窗外看着。他现在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是四成生气,六成尴尬。
“二老板。房租——今天不算了罢?”
老胡轻声说,从身边摸出一叠纸来。
“哦——哦!”二老板急转过身来,下意识地从嘴边拿下那雪茄来,又下意识地朝那雪茄看一眼;这雪茄的火头已经灭了,他就下意识地伸手到口袋里去摸火柴匣,可是伸出来的还是一只空手。这当儿,老胡已经擦燃了一根火柴,送到二老板面前来了,二老板便凑过去吸着,他那拿着雪茄的手指上的大钻石又吸引了老胡的目光。老胡叹气似的低低哼了一声,丢掉了火柴梗,就揉揉眼睛。
二老板那时就说道:
“哦,房租么?你办得怎样了?我正要问你。横街上那几户——一个是裁缝铺,一个是剃头店,还有——还有一家是摆个花生摊什么的,都已经勒令迁移了么?”
“刚才都去过。只有那家摆个什么花生摊的,说话不讲道理;——咳!二老板,那摆花生摊的,听说本来是华光绸厂里的工人,厂里停工以后,坐吃山空,他的女人勉强摆个摊子卖卖花生什么的,一天卖不到五六百个钱,房租欠了四个月……”
“哦——管他呢!叫他搬!”
二老板不耐烦了。提起华光织绸厂,他总觉得心烦。
“是——后来叫了警察,才限定他明天倘不付一点,一定要让出。”声音放低了些。“他——他好像并没知道房东就是你二老板。”
“吓吓——还有那两家呢?
“那两家都限他们到明年正月半。裁缝铺付了五块钱。剃头店付了四块。”
“还欠了多少?”
“一家是两个月不到,一家是整整三个月。”
“怎么!还有三四个月!喂,你再去催讨。这班人刁得很,也贱得很,敬酒不吃吃罚酒;先前不是咬定牙根说一个钱也付不出么?要他们搬,就四块五块的塞老虎屁眼来了。蹩脚裁缝忙一冬,年关里剃头店哪有个不出生意的?就是脾气坏,拖得动一文是一文罢明。老胡。年前一定要他们再拔付两个月,两个月!”
“可是生意清淡倒也是真的。今天是二十六了,剃头店里椅子空起一大半。”
“明后天可就会热闹了。这班人——你不去逼他,他住了一世也想不到要出房钱的!哼哼!”二老板于是想起了什么心事似的踱了几步,两手反剪在背后。
“大街上和城外马路上的那些租户,我开了一个清单在这里。”
当二老板踱到第二个圈子,正跟老胡面对面的时候,老胡就一边说一边递过那一叠纸去。这是两张三十六行手卷式的信笺,写得满满的。二老板把雪茄衔在嘴里,接过那清单去,看了几行,眉头就皱紧了;他翻过去看后半页,草草瞥了几眼,再翻过去看第二页;末了,他又抡着他的肥手指,似乎大略算了一算,他放下了清单,就说道:
“真笑话!五六十家租户,越是那些大字号,越欠得多;平均算来统欠三个月!十几家大铺子竟有欠上四个月的,好像约齐了来和我开玩笑!哼哼!”
“当真他们好像约齐了的。小铺子倒还说,‘求老板宽放半个月,过了年一定拔还些罢。’小铺子听说老板要收回房子,倒还存几分怕惧。大字号啊,哎!软来不中用,硬来呢,他们就像约齐了似的说,‘市面不好,几十年的老店都拖欠半年八个月呢!要是房东们都像你们二老板那样顶真起来,叫一声让房子,那还有什么市面!’二老板,——他们还说:‘叫官厅来封门罢,我们巴不得!’哎,哎!我老胡干了廿多年的收租人,这还是第一次碰到。”
“哼,笑话,笑话!”二老板像费了很大的力气这才吐出这几个字来。他的脸上现在简直是晦气色了。刚才他对付佃户剃头店裁缝铺,乃至对付摆花生摊的租户,那种的威风,完全使不出来了。
然而他的心里除了“尴尬”的感觉而外,还有点“气不过”的酸痛:他“气不过”这里(不是上海!)的大字号租户竟也学起上海那些租户的样来;他想不到他在上海碰过的那种钉子竟也在“这里”再碰一回。
老胡好像也懂得二老板的心事,但他又偏偏说道:
“不过,二老板,这里比起上海来,还算是好的罢?二老板在上海的市房,造好了一年半载没人租,租了出去欠欠也总得两三个月,这里到底没有空起来呢。”
老胡虽然会凑趣,这一次却几乎弄巧成拙。二老板突然站住了,眼睛一瞪,似乎想把一肚子的闷气都借老胡身上来泄一泄;可是人在“尴尬”时候就是对于账房先生之类大概也不能不马虎点,所以二老板只瞪了一眼,倒反干笑了两声,摇摇头说道:
“说它做甚!如今是欠债的反舒服罢了!总之是世道大变。”
于是二老板举手搔着头,出神了好半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地位真是“滑稽”:他欠了人,却又被人欠,他到底是应该属于舒服的呢,还是不舒服的?
这时有一条太阳光正射在二老板的钻戒上,闪闪的宝光反拨着老胡的眼睛,老胡觉得也是又舒服又难受。他想把眼光避开去,却又舍不得避开;正在为难,忽听得二老板说道:“老胡,你就赶快去把佃户里头最刁猾的抄个名单来罢。”
四
慎卿走进了他母亲卧房外边的客房时,就看见卧房门上的丝绒门帏拉闭得没有一点隙缝,又听得有轻轻的哼哼的声音从卧房里出来。然而慎卿就好像不曾看见,不曾听得,他冒冒失失打开门帏直冲进去,这才愕住了。唐太太是斜靠在贵妃榻上,胸前衣服解开,大丫头阿凤在给她捶腰背,专管太太房间的女仆张妈用一个包着药料的小小手帕包儿,在给她揉扖胸脯。
“妈!病了么?”慎卿走到贵妃榻前,站住了说。
唐太太睁开眼来,只对他摇摇手。
一个大火炉烧得很旺,就在慎卿的背后。慎卿觉得耳朵根热的受不住,头也有点发胀。大丫头阿凤满脸油汗,不住地偷出手来揩拭。
慎卿在唐太太头边的一张椅子里坐了,心上倒好像一宽;他母亲这病,又巧又不巧:不巧的是他正要讨钱,巧的是可以借母亲生病来藉口,免得在月娥面前坍台。慎卿这样胡乱想着,渐渐地忘记了那不可耐的火炉热。
张妈的手术一会儿就做完,替唐太太扣上衣钮,就走出去了。唐太太似乎也好了许多,吐一口长气,就轻声说道:
“还不是老毛病发作么,胃气痛!”
“哦,哦。”慎卿随口应着,心里却想道,“那是一会儿就好的,局面又不同了。”他决定主意要试一试,就走到唐太太面前叫了一声:“妈!”唐太太抬起眼来,那眼光一点不像是有病的人。慎卿吞吞吐吐地说:
“妈,我有一个朋友,他——他也是,——他的母亲生了病,——又是年关了,缺几百块钱——五百块!他——向我借。刚才——我同爸爸说过了,他——没有。妈妈!——那朋友跟我是极要好的,我已经答应帮忙的了。爸爸不肯——”
“哼!他有钱还会到这里来么?他也是来弄钱的!哼,也许还是避债来的!”唐太太说的很快,慎卿只听进了一半。但父亲有没有钱,已经不和他相干,他只希望母亲有钱。他着急的要讲到正题上,不料唐太太偏偏有许多话来歪缠。她很生气似的又很快地接着说道:“照他这样乱来,——他自己要花,小老婆又要花,三个小的又要花,上海一个公馆听说每月要开销两千,我们还会有饭吃么?阿凤!你记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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